色界·神界 作者:吴炜华 [陶欣] 你停下来,面如土色 注定要在这寒冬中迷失方向。 ——尼采 认识一个人真是纯属偶然。 我叫陶欣,24岁,AB型血,双鱼座。我不相信有上帝的存在,因为我知道即 使上帝曾经惠临凡世,他也不会理会我这么一个既不美丽,又不是那种可爱宝宝 型的女人。而且,我觉得基督太瘦了,太瘦的男人总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可四 儿就是一个很瘦的家伙,我曾经跟他说,要是你的肩膀再宽两倍,我就立刻嫁给 你。从那时起,他每顿饭,都要争取多吃一些,可还是胖不了,我想,这一辈子, 看来是嫁不了他了。 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是一个音乐教练,对他崇拜的原因是,他是那么天才地 可以把1234567 组合成一首首歌,听起来还真不赖。而我的数学一向很差,连计 算都有问题,可能也没有这么差,但在回想里,我的童年生涯被数字和加减乘除 弄得昏天黑地,也许我现在的忧郁气质就是那个时候感染上的。我对数学的感觉, 或数学对我的感觉,只有一句话可以概括——让你让我崩溃。不过,想一想,它 毕竟待我也不错了,因为到现在,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健康地活着,而身经小女 子摧残的数学老师却一一老去,有时恍若月夜人狼,在我梦里出现,我想,只是 天生缺乏数学细胞罢了,却受了这么大的罪。曾经有人对我说,如果我去从事艺 术工作,保不准会大有出息,但我还是没有听从他们的劝告。后来我才发现,所 有会附庸风雅的人都会那么两把刷子,吹不了曲的还有琴可以拨弄拨弄,大不了 就扯开嗓子吼几声,数学的音乐王国从此国将不国。 在回忆里,我是那么地爱着他,以至于我经常分不清楚那究竟是我的臆想还 是真实发生过。把他叫教练的原因是因为他有非常高大的体形,比四儿感觉上宽 多了。 其实我和四儿是同类,都急切地想要拥有一些什么,可又很苛刻地对待情感。 四儿在我这儿也有同样的失望,不温柔,太自我,让人没安全感,吵架的时候, 大家互揭伤疤,不过,这也有助于对自我的更进一步了解,所以我从来不拒绝吵 架。四儿恨死了我这个想法。 我知道,他实在是很希望我哪一天突然温柔起来,在他失意,生气的时候, 哄哄他,这想法也太可笑了。不过我没问过四儿,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只是一 想到男人也这么自恋,我就想踹他一脚。 所以每次和四儿逛街的时候,我都刻意地避免和他过于亲昵,这让我受不了。 可这也让四儿受不了。所以那天,在他摆出个大众情人的姿势之前,我先逃离。 但四儿还是没脸没色地粘上来,然后我就大发雷霆,四儿继而也脸色铁青,转身 就走,小女子招数成功,立刻开溜。我知道一会儿他就会后悔了,然后买好花, 晚上到我的小屋去献真情。唉,这么说也不好,好象对四儿特别不公平,其实他 真是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只是遇上的女孩都不是那么天真、可爱兼纯情,包括小 女子在内。 “冬天以往,雨水已至/ 百花开放,百鸟鸣啼/ 何必等待,何必迟疑/ 我的 佳偶,与我同去——”这歌声挺棒的,我四处张望,不远处有个不合时宜的门开 着,我没考虑一抬脚就走了过去。等一等,为什么我第一个反映就是这个门不合 时宜?凭我的直觉和那么一点点知识积累,我有一种走错了门的感觉,“耶稣我 主,我爱所归,我身我灵,永属于你”歌声从镂空的木窗中飞出来,盘旋复盘旋, 我恍然大悟。 这是是教堂里的唱诗班和信徒们一起唱赞美诗。我立刻觉得没意思,但还是 把脸凑到窗口,朝里面看了一眼。而退却又觉得在这样一个庄严肃穆的殿堂进进 出出有失妥当,正好看到了门旁的一个空位,我悄悄走进去,坐了下来。环顾一 圈,所有人都在捧着书虔诚的唱着,我百无聊赖地逐一点评唱诗班男男女女的美 丽与丑陋。 一块唱吧! 坐在我旁边的女孩突然将捧着的书移到我们俩中间,我忍不住仔细打量她一 眼,好一个沉静安详的女孩。 她大声抒情地唱着,我嘴机械地一张一合连自己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们并肩往外走时,她问。这位姊妹,你第一次来吧? 是。我点了点头。 信主吗?她专注地看着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她的建议之下,我们交换了姓名与电话号码,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常蒙 恩”。 [四儿] 如梦如泡影 如电亦如雷 ——陶欣记得在一座庙里刻着的两句偈子 我看着陶欣进了那家天主堂,消失在一片歌声里。 歌声飞旋,而街头的行人又有几个人会去听呢。再美的东西,再伤心的故事, 只要不是自己的,就没有会去注意,但陶欣不是。她会去注意,她会很认真地把 自己投身进去。 所以有时候我也迷惑,她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那个失恋的故事,使她感受 到了那种浪漫忧伤的气质,还是因为我的确是让她一见动心的男人。 和她相遇是在一座没有人的地铁站里。 她很灿烂地朝我微笑,然后说,Hi,怎么啦,怎么看你象要跳车的样子。 记得那天晚上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她的微笑,还有她遥远遥远的气息,她的 善良和敏感。那个晚上,是我和她离得最近的时候。 从那天以后,她就逐渐地离我远去了。 直到常蒙恩走的那一天,她醉着回来找我说,她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那个晚上,她在我的怀里沉沉睡去,我知道,那一刻,她是属于我的,再也 不会有什么力量会把她从我的手里抢走了。 陶欣总是觉得我对她有所不满,其实不是不满,是我害怕无法拥有她。 和她说“我爱你”的时候,她也似乎在神游太虚。抱着她的时候,她也永远 地睁大着眼睛,看着我。她是这样的女人,可我就是爱她。从来没有在乎过她的 从前,我只想要她的现在。 女人不知道,男人是不会轻易地说“我爱你”之类的话,说了就是摆明了, 我愿意承诺你的未来。这样说也许有些夸张,但这是真的,至少我就是这样想的。 可陶欣不是这样的,她不相信。 陶欣总在逃避着一些什么,我不知道,她在努力地把我们的距离拉开,好象 我一接近她,她的脆弱,她的伤心和忧虑就会显露出来。她在用心地保护她的软 弱。 我还是走了进去,陶欣正在和一个长相很清致的女孩说话,好象在交换地址, 电话什么的。后来陶欣告诉我,那个女孩叫常蒙恩,是因为有志于献身于基督, 才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感觉里她很恬静。但不会对陶欣有什么影响,这我 是可以肯定的。 陶欣从来不会因为什么而改变自己,从外表看来,她永远是那样坚强地面对 所有,可我知道,她心里是想要我的,她象我离不开她那样地离不开我,但她倔 强地不愿意承认。 在那个女孩转身以后,我走过去,抓住了她。 她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斜着眼睛看我。怎么,你想怎么? 我爱死你了。我咬牙切齿地说,然后使劲地吻住了她。 教堂里钟声齐鸣,而我和她却似乎迷失在一种奇怪的欲望里,我推着她转到 一个幽暗的角落里,狂热地投身进去,仿佛要走向一条不归的情欲之路,只想把 她抱住,疯狂地爱她。她在我怀里的,她还是我的。 陶欣呻吟着抓住我的背,紧紧地贴着我。那张写着常蒙恩名字的纸条,从她 的手里滑落到了地上。 我们现在就回去,好吗? 我在陶欣的耳边低声地问。 陶欣迷乱地回答。 好的。 [常蒙恩] 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 ——《路加福音》 我埋头登记卡片,卡片厚厚一叠,仿佛永远地写不完似的——“李竹青,女, 28岁,未婚,大学毕业,欲觅28-38岁之间、温柔体贴、月薪2000-3000元有房 男子为伴。” “王勇,男,36岁,有短暂婚史并有一7 岁男孩,中专毕业,有房有车,欲 觅25—35岁,相貌端庄女子为伴。” …… 婚姻好象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相貌、年龄、学历、职业是价格的砝码。我 突然想起今天下午所里来的一位楚楚动人的姑娘,一袭衣裙飘逸得脱俗,自身条 件也好得令人咋舌:26岁,舞蹈学院毕业,月薪逾5000元。我本想这样的姑娘根 本不用求助于婚姻介绍所,可她一开口我就恍然大悟。“月薪至少要一万元以上 的”:“学历不在乎,但要温文尔雅,不能是暴发户”:“有车有房,房子至少 三居室,车至少桑塔那以上,年龄稍大甚至有一小孩也可以”:“女人青春苦短, 我想安逸舒适,我可不愿将时间耗在共同奋斗上!”——我突然觉得很迷茫,我 不知道现代人怎么都变成这样,难道他们不明白财物积存无补于灵魂的饥饿。我 默默念了一句,主啊,饶恕他们吧,他们不知道“人的生命,不在乎家道丰富。” 象我这样的女孩并不适合这般饮食男女的工作,虽然我在心理上与环境格格 不入,但表面上还能较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幸好这只是一份课余兼职,要让我 在这儿待一辈子可真得郁闷死了。幸而现代红娘不必观言察色、巧舌如簧,那可 不是我这个恋爱都没谈过的黄毛丫头所能担当得起的。现在这份穿针引线的工作 真象在玩小猫钓鱼的接龙游戏,A 的条件与B 的要求相符,就可以拍板定案安排 他们“对面看”。 凭我干了3 个来月的经验。我知道象我这种大专学历、长相清秀的女孩最为 炙手可热。倪绢一开始听说我找了这样一份临时工作时就很诡秘地凑近我,说, “是不是想趁机将自己推销出去?”其实,我不是不愿易拥有男孩的呵护,只是 我孜孜以求的是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一如教堂里唐牧师的布道给我的勇气与力 量。“主啊,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的手里!”我小声祷告了一句,依靠主的力量 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我加快抄卡片的速度不让自己有出神的余地,想着得快一些,过一会儿还得 去买糖果、瓜子以准备明天晚上的会员联谊会,晚上回到宿舍还得准备明天家庭 聚会的布道。 现在超市的食品真丰富,我推着购物车一下子不知买什么是好,心里笑自己 还是把零食当成糖加瓜子的土老冒。我将近视的眼睛凑近货架一种一种地仔细研 究,许是太专心了,我一不留神将购物车撞到前面一个穿超短裙的女孩身上,她 的长统袜被一拉扯,“哗”地自上而下裂了一个大缝。我连声说对不起——她怒 气冲冲地扭过头准备大骂我一通,可突然楞了一下,嚷了起来。 哎,是你呀! 陶欣! 我也认出她是上次在教堂里碰到的那个女孩。我买一双你去洗手间换上吧! 不用。她瞅瞅周围没人,手脚麻利地把袜子脱下来往垃圾筒里一扔,嘴里叨 咕了一句,什么进口丝、扯不破,全是骗人的鬼话。 然后若无其事地穿好鞋在我面前打了个转。 “怎么样,可以去选美腿小姐了吧?” 她真可爱,我笑了。 感谢主,你的腿可以打100 分。 她真是个行家,对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同一品种哪个更好吃都了如指掌。 有她的帮忙,我很快就买了一大堆东西,我心里直嘀咕千万别超过会费标准。收 银台前一算,还好还好,离最高额度还差五角钱,我心里觉得特别圆满。陶欣是 个热心肠,她见我提那么多东西挺费劲的,就主动帮我把东西都送了回去。我们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街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使天上的星星都黯然失色,伴随着 汽车尾气的微风向我们袭来,不知怎的,我们都很愉快,都觉得应该干点什么别 的才好。 我怎么觉得认识你很久了呢! 我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那好,我们干脆喝一杯去吧!陶欣带我“爬山涉水”来到了一家偏远的火锅 店,据她说,这是全北京最好的。看样她是这儿的老主顾了,一进门老板娘就格 外熟络地迎了上来。陶欣可能特别喜欢火锅那种热气腾腾的气氛,说实话,我觉 得女孩子去吃火锅有些不划算,胃口小,连锅底钱都赚不回来。不过既来之则安 之,我是从来不愿扫别人兴的人。 你怎么会信耶稣呢? 酒还没有上来,陶欣已开始问火辣辣的问题。 不用想,只要信! 我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禁欲主义。 陶欣伸长了胳膊、伸长了腿,伸了一个其懒无比的懒腰。 其实,我除了信教以外,别的都和你一样! 真的吗?和我一样有三个男朋友!陶欣拖长了声音,然后哈哈大笑。 我还没有男朋友。我一本正经地说。 来、来,管它呢,让我们为相识很久干一杯! 陶欣实在是个很豪爽的女孩,她的男朋友肯定很幸福吧,想起明天的布道会, 很想让她也去。 明天我们有一个小范围的布道会,愿不愿意来参加啊,那时还会有一个旅游 公司的小姐来给我们送计划书呢,大家想组团去云南,你也来,好吗? 她一副兴趣寡寡的神色。和那些婆婆爷爷?算了吧,和你在一起,就已经让 我恍如置身天堂。她哈哈大笑。 说再见是时候,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但她的谈性很浓,建议我们去迪厅, 玩个通宵,这实在让我无法接受,谢绝了。她一副悻悻然的样子。 那以后可要多联络啊。 好的。看她依依不舍的样子。陶欣,再见。 常蒙恩,你也再见吧。 坐上车,开了一会后,我回头看,陶欣还站在那里,在夜色里很孤单地站着, 长长的头发散在风中,好象在等着什么。 然后,车就拐弯了。 再见到她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我和她都经历了生命里一段最难以忘怀的 时光,从那天以后,我的时间就全和那个名叫林承恩的男人联系在了一起。 [常蒙恩之林承恩] 我虽经历死荫的幽谷, 但我并不要惧怕, 因为有你与我同在 ——承恩说他记得的两句圣经上的诗句 他叫林承恩。 第一次见到一个男孩的名字和我有着共通的地方。 我很好奇。 可第二天,他就找到了我,和我说:我爱你。 这让我无法接受。但不能不承认他是一个很出色的男人,很英俊,也让我感 觉好危险。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就立刻局促不安起来。 一向痴迷在那样平淡而细水长流的爱情幻想里,可承恩的出现却打破了我所 有的计划。 承恩出现的时候,我正拿着一大堆东西进门。 在那个布道会上,每个人都很热情地要介绍我们俩认识。不仅是因为他的名 字,而是因为承恩是旅游公司的。后来,我们就开始谈论组团去云南的事宜,这 件事是由他负责的,所以我想,以后和他打交道的时间还多着呢。但在那时,我 压根没想到,未来是一副什么样子。 组团去云南是事成定局了。而他就是导游。 在那些日子里,他做得真是很好。他说,这完全是因为我的原因,是这样吗? 那时,我真的很害怕他这样的回答。 从那个山崖上滚下来的时候,他紧紧地搂住我,我只是挂破了一点皮,可承 恩却昏了过去。那时,我就已经在他的怀里了,我不愿意离去的。 当他醒来,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也逃不掉了,可他 真的让我觉得危险,他是一个那么让人注目的男人,我可以拥有他吗?二十年里 的空白突然因为他的介入而变得好拥挤,我不是那种相信一见钟情的女人,但承 恩却把我改变了。他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写着字:我虽经历死荫的幽谷, 但我并不要惧怕,因为有你与我同在。 他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我怎么能不爱他呢? 那时,我和承恩仿佛是第一次走进爱情的门,有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表 达心中的爱,可是,那种感觉真的很好,让我迷失,也让我欣喜。 承恩说,他曾经走错过一段感情的道路,但我没有问他,也不愿意他痛苦地 再去回忆,所以我没有去追问他,让神来做裁决吧,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来弥 补他曾经受到的伤害吧。 那一天的中午,承恩兴致很高地来找我,要和我去一家酒吧喝茶,那家酒吧 的名字叫“水晶眼泪”。 那天阳光很好,我们沉静地走了一段路以后,承恩使劲地搂了我一下,说很 爱很爱你。 我承认我喜欢听他说这样的话,但我羞于在大街上表达出来,可承恩是不会 管的。他实在是一个很坦白的男人,没有想过他会这样爱上我,也没有想到他的 出现是那么突然。 想起那个叫陶欣的女孩说过的一句话,爱情来的时候实在是很莫名其妙的啊。 不知道承恩会不会认同这样的话。他说,就是喜欢你,一看到就知道了,没什么 可以解释的。 只是承恩不知道,陶欣在这句话下面,还说了一句:爱情要去的时候也莫名 其妙。 [陶欣]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转眼吞没我 在寂寞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一首歌里面两句记得的歌词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离不开四儿了? 是从那天教堂里遇到蒙恩开始的吗?我开始怀疑那个吻有着奇怪的魔力,让 我无法自持。 和四儿的相遇挺有意思的。 那是在一次失恋以后,我的、和四儿的。心情痛苦地(四儿肯定是),而又 无所事事地站在地铁里等车。说来也真怪,平时没觉得有个男人意义有多重大, 可一旦失去,时间还真是不好打发。北京的夜晚还是很无聊地到处充满了无聊的 情感流浪者,真可怜。 在冷冷清清的地铁轨道的边上,我一眼就看见了这个男人,眼睛红红地脆弱 地站在那里,第一个感觉就是他想跳下去,可等了老半天,地铁也没来,那时离 地铁关门已经时间不多了。 想了想,主动和他打了声招呼。 Hi,怎么啦,怎么看你象要跳车的样子。 ………… 认识他以后的几个星期里,充满了夜夜笙歌的回忆,当然,还有他的眼泪。 叫他四儿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右脚掌上长了四颗痣,那个晚上,四儿很温柔, 我一时之间都有一种迷惑了此生的感觉,我究竟在哪里,在做什么?四儿是个很 脆弱的男人吗?而我是个很大而化之的女人吗?深夜里醒来的时候,城市里的月 光明亮苍白地照进来,他的窗纱是月白的,窗帘是浅蓝的,我很喜欢。四儿的生 活很精致,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女人不爱他。愿意和他在一起,好象这面窗帘也 是原因之一。从来就喜欢简单的男人和简单的色彩,四儿就是。 简单的学校、生活、工作、爱情,四儿的二十多年,用一条线就可以画完。 有的时候我觉得似乎我在诱拐儿童。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怎么会遇到象 四儿这样的男人呢? 可四儿让我觉得没安全感。 在梦里,四儿紧紧抓住我的左手,好象害怕我会突然消失似的。我看着他, 心里忍不住伤心起来,四儿真的很优秀,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互相之 间需要一些什么……拥抱和占有,流浪和迷惘的爱,在城市的角落里尽情地偷欢。 那种快乐很飘渺,是可以拥有的,但它不属于你的,会在一首歌,一段音乐,一 句话说完之后就突然消逝,再也寻找不到,只有等着第二天的太阳再升起来。我 们小心翼翼地互相微笑说,早上好。然后一切又重回原始。 睡着的四儿皱着眉,他在和谁说话,还是有担心的事情?谁能够把一个梦的 预言说出来,四儿是很信那一套的。我拿开他的手,转过身去,窗外,在极深的 夜的核心,我又听见那个女人忧郁的歌声仓皇地升腾起来,象一阵烟雾,瞬时就 揉进了夜里。 ……我是鱼,你是飞鸟, 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离, 要不是我一次张望观注, 哪来这一埸不被看好的眷与恋。 你勇敢,我宿命, 你是一只可以四处栖息的鸟。 我是一尾早已没了体温的鱼, 蓝的天蓝的海,但为了我和你。 你注定飞翔,身单影只。我想随你飞翔,却离不开水。 什么天地啊、四季啊、昼夜啊, 什么海天一色,地狱天堂,暮鼓晨钟。 Always Together Forever Apart。 什么天地啊、四季啊、昼夜啊, 什么海天一色,地狱天堂,暮鼓晨钟。 Always Together Forever Apart。 ………… 我泪流满面。 而歌声仍在。 …… 睡不著的夜,醒不来的早晨, 春天的花如何得知秋天的果。 今天的不堪如何原谅昨天的昏盲, 飞鸟如何去爱,怎么会爱上水里的鱼。 ………… 沉睡的四儿,可怜的陶欣。 [林承恩] 独立小桥风满袖 平林新月人归后 ——常蒙恩喜欢的两句诗 只是因为名字,我才认识了蒙恩。 从来没有见过美得象她那样平静的女子,我喜欢。我知道,她会记得我的。 她心里一直有拒绝,我也知道。 那天,在那个所谓的布道会上,一个零食的聚会,因为有了蒙恩,才有了一 点意思,但我想她是误会了,我不是个虔诚的信徒,我的名字也仅仅是陈陈相应 的结果,没啥意思,但它使蒙恩记住了我,好象这二十几年来,第一次产生了让 我惊奇的力量,真应该感谢所有为了我的名字出过力的人。 我没有向她解释我的名字。 前一天的半夜,李湄在电话里心急火燎地让我来这个地方送一些东西。那是 她负责的一个云南个案,盯不下来了,就要转移到我手里,让我郁闷至极。 李湄从来不把生活和工作混淆不清,这次是因为什么,我决定要向她问个清 楚。虽然和李湄同居了两年,但两个人一向相安无事,聚少离多。她很会坚守自 己的原则,也很会安排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之间似乎是需要多于爱情,没考虑 过,现在就挺好。 她是个有野心的女子。 我也支持她的野心,现在这世道,1999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即使是世纪 之末,如果没有money 发言,一切都玩完。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住到一起 之前李湄要和我约法三章,好聚好散,遇到真正合适的结婚对象,大家就很快乐 地分手,好象其中有这么一条,实在记不清了,总之和李湄在一起的日子,是及 时行乐,青春无悔,皆大欢喜。 在她那堆杂七杂八的杂物箱里把那个云南旅游计划书拿了出来,翻了一翻, 就更烦了,要跟这么一群“主啊,神啊”上路,岂不闷死。很不情愿,可也没办 法,去了。 在那个“神”的聚会上,他们很热情挽留我参加那个聚会,要把小恩介绍给 我,理由是我们的名字是如此的相称。 还没等我表现出不耐烦的时候,她就出现了,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我就知 道我那二十多年的信念就要完了。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些事情向我 们预告了未来的道路,但我们都没有发现,也不愿意去相信。 那是1998年秋季10月18日傍晚7 :40分。 就在那一刻我认识了常蒙恩。 也在那一刻,我发现我爱上她了。 18个小时之后,我找到了她,和她说:我爱你。 那是在北京长安街边上的一条巷子里,夕阳很不情愿地渐渐消离,小恩惊慌 失措的神情是如此清晰地烙印在那样一个场景里,她甚至不知该怎么回答我的话, 呆在那里。 在她左耳边有两颗小小的黑痣,很想伸出手去触摸一下,但还是忍住了,怕 吓着她,看她的短发在风里轻轻地飘动,突然心疼起来,她应该是我的,上天怎 么让我到现在才遇到她。她就那么呆站在那里,然后努力地平静下来。和我说话: 林先生,我想我们才见面第二次,互相都不了解,你也不应该有这样的反映…… 后来小恩又说了一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很用心地想把我从情感的迷途上拯 救回来,我没说话,就这么听着。 再后来,小恩爱上我了,但那是好久以后的事了。 笔记本上,还留着小恩为我写的两句诗: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她说,这两句诗是她最喜欢的。写给我的目的是,在工作的时候,我可以翻 一翻,意思是说有一个女孩在那样一个很美很美的环境里想着我。是这个意思吗, 我没考证过,这首诗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对我们也没啥意义吧,但这是小恩喜 欢的。环境美不美倒无所谓,只要小恩在就可以了,我和她这么说。 那是1999年4 月27日的中午,12:34分。 小恩是个特别容易脸红的女孩,即使是在我们最亲密的时候,我要说一句很 色的话,她也会脸红起来,然后装做没听见,把头扭过去,看着她近乎透明的耳 背也在慢慢变红,而耳背后的那两颗小小的痣就更加可爱了,我和她说,好喜欢 你的耳朵,还有耳朵上的痣,她的脸就会更加地红起来了。那天,我这么说完以 后,她的脸又红起来了,那是在一家很幽静的酒吧里,酒吧的名字叫“水晶眼泪”。 阳光穿过明亮的落地窗洒进来时,一棵巨大的绿色盆载把它的阴影落在了我 们身上,就在那个时候,我看见了李湄,她认真地看着脸红的小恩,可是又有些 神情恍惚,在玻璃窗外站住了。 认识小恩的第二天,我就从李湄的房子里搬了出来。那个云南的个案我也接 手了,想着可以带着小恩走遍云南,心情就忍不住兴奋起来,可李湄没有我想象 里坚强,她似乎哭了,我没看见,但可以感觉得到。那天晚上,李湄找到了我, 把她藏着的一件睡衣送给了我,还有一瓶红酒。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吧,她这么和我说。 我抱住她,吻她,她闭上眼睛,很绝望地吻我。 其实我也是喜欢李湄的,但那种感觉象女上司和男下属,我一向散漫,而李 湄就看不惯我这点。我想,这样,也许对我和她都好,都可以去寻找现实生活里 自己的那一半,虽然这么说,但在离开的时候还是有些伤心,总是有两年的回忆 在那里,遗失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和李湄说了小恩的事,她呆了呆,说好啊,恭喜你了。 后来,我就和小恩在一起了。直到那天,李湄在“水晶眼泪”的窗外出现。 在小恩离开之后的2848个小时里,我发现,我还是深深地爱着小恩,为了她, 我愿意放弃一切的,但这些话,现在说起来又有什么用呢。总是在一切的声音都 沉寂以后,才可以感觉到她的抚摸和笑容在深夜里来到我身边,从月光里穿越重 洋来找我,她还爱着我吗?小恩,如果真的有神的话,你应该知道我是爱你的啊。 很多夜里,我睁大眼睛,看着房顶,那里有小恩的痕迹,那是她留下的小十 字架,钉在一盏小小的兰色吊灯后边,胆怯地看着我,象小恩的眼神,象她受伤 的眼神,想要我,又不敢靠近我,好想伸出手去,紧紧抱住她,和她说,永远也 不会有变化了,永远也不会对你说谎了。 可是小恩已经没有了,所有的拥抱也没有了。 我不信神,也不相信所谓的天长地久,但小恩不是这样的,可是我愿意改的, 小恩现在在哪里呢,她知道我是那么地想她吗? 小恩已经走了。 在小恩离开的2848个小时之后,我终于说服自己,小恩已经不在我怀里,她 真的离我远去了。 [常蒙恩] 既然我们不相信温暖的炉火会别样燃烧, 也不相信太阳会对孩童、田野或果实永远地微笑。 我们对上帝无敌的力量由敬爱转为惊恐; 所以我们没有怨言,躺在这里; 所以我们出生,因为上帝的爱仿佛在消失 ——威尔弗莱德.欧文 他喜欢我,我是知道的。 我那时才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心软地不得了的男人。 看他迷惘的眼神在街角看着我走的时候,我忍不住想扑近他的怀里,和他说, 我不走了,但我没有。 整个世界已经在我们身边倾斜了下来,时光仿如灰烬,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在世界的一角,上帝还在注视着我们吗?我是个有罪的女子,说再见的时候,我 想,也许这辈子就这一次了吧。 “小恩,小恩……”他的声音在黑夜里无比清晰起来。 神啊,请拯救我。 突然想起了一首歌:好象是在一次坐车的时候,听到的,低低的,婉转的, 而里面的寂寞和冷落却是如此明白清晰。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只要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只要你真 心,拿爱与我回应,我什么都愿意,我什么都愿意……为你但这一切都已经失去 了意义。 再见,北京。 再见,承恩。 信1: 亲爱的承恩: 好吗? 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下午给你写这样的一封信,对我看来说,是生命里的第一 次,有缘相聚,有情相守,所有人都这么说,但我们还是承载不起太多的伤痛和 离别,也许这样就是最好的,走得太远了反而会凭添许多烦恼,我会记住你的。 在机场大厅的窗外,北京的阳光猛烈,白云舒卷,遥远的地方,还能看到一 带树林的阴影,可是我心里总有着莫名的忧伤和惶恐,是不是短暂的20岁就会一 直这么下去,我也不知道,甚至不想知道,在这世界的一角,我们都是太渺小的 人。还记得一句电影的台词,“我们至少都要给自己一次机会……”是啊,如果 不去尝试一下,又怎能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爱与痛呢?命运让我们选择了同样的栖 息之地,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和你分享生命里这一段秘密的记忆。我们所能拥 有的,而我们可以拥有的,也许只能象那游牧民族的爱情,游荡在风里,盛开而 枯萎,生命在这里转弯,我们就这样遥远地互道祝福好吗,承恩。 在歌剧魅影中有这样一段歌词:All I ask of you…Nomore talk of dakeness. Forget these wideeyes fears. I`m here. Nothing can harm you. My words will warm and calm you. Let me be your freedom. 我一直很喜欢,写在这里 送给你,但愿黑夜会过去,而阳光会来临。 愿主保佑你! 爱你的蒙恩上 信2: 亲爱的陶欣:你好! 我在这里写这封信向你告别,记得你微笑的样子,真好,我想,即使我在远 隔千山之外的他乡,只要想起你的笑容,心底还是会充满快乐的,祝福你的未来, 好好地爱你的四儿吧,很多时候,我们都不能好好地把握已经拥有的东西,这多 让人心痛啊,四儿是爱你的,那天在街头看见你们,心里感觉好温馨,真的希望 你幸福。 愿主保佑你! 爱你的蒙恩上 [色界与神界] All I ask of you…Nomore talk of dakeness. Forget these wideeyes fears. I`m here.Nothing can harm you . My words will warm and calm you. Let me be your freedom. ——剧院幽灵 上帝在哪里,有谁可以告诉我。他掌管生死,还是掌管爱情? 红尘千山,不过是爱与欲的世界;那些信仰也会有褪色的一天,而心底的本 能却越演越烈。 我愿意去相信有神在关心着我们;我愿意相信总会有爱情为我们在深夜里守 侯;可是,陶欣,蒙恩?你们愿意再去毫无顾忌投入一次相爱吗? 四儿,承恩,你们的誓言可以再拥有力量吗,可以吗? 在云端之上飞翔的每一颗心灵啊,如果你有一个角落可以栖息,你愿不愿意 停留下来,听完我们的故事,残缺的,认真的。 辉弘的的旋律已经响了起来,所有的飞鸟都会在这里等待我们的声音和誓言, 爱情在几千个小时里就变得让我们再也不愿意相信,城市在语言的边缘摇摇欲坠, 爱就一个字,说完了也就消失了。 1999年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