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凉丝丝的风将落到地上的雨点吹成雾状,这雾状里透出 冷气,向所有拥有体温的肉体侵袭,直往骨子里去。这种由大变小的绵绵雨,一连 下了好几个礼拜,二十四个秋老虎只有前几个跑出来疯狂了一阵子,其余的都叫雨 水淋得不敢露面。这时候,医院里大部分植物都显得庄严肃穆,阴气沉沉,只有美 人蕉、玫瑰花、胡枝子之类的才显得水灵剔透,娇媚惹人。太阳终于在一个雾蒙蒙 的早晨出来了,它仿佛洗了个秋水脸,变得温和起来,象一位善良的老人把和煦的 阳光倾晒在大地上。这是一九六四年西部某城市的金秋时节,它不象北方城市那样 秋高气爽,而是多云,湿度大。尽管如此,这毕竟比潮热的夏日好多了,人们的精 神也为之焕然有爽。 在这秋意浓浓的时节,省医院又分配来一批大学毕业生,就象那刚刚盛开的秋 菊,展示着各种姿态,活脱脱地惹眼。自从一九五四年建院以来,省医院每年都要 增加一批新生力量,他们一般都来自名牌大学。按照本医院的惯例,毕业生分配到 各科室之前,先要举行一次隆重的欢迎晚会,邀请各科室派代表参加,这除了体现 该医院劳逸结合的宽松环境以外,另外便是让新老医务工作者在此聚一聚,彼此认 识认识,增进相互的了解。大家已经把这个惯例当成一个节日,可以轻松愉快地乐 一乐。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各科室都得到了通知,大家都在积极地准备迎接大学 毕业生的到来。 外科部的情况较为独特,今天他们正在紧张地进行一项不同寻常的手术——断 肢再植。断肢再植目前在国际上尚属高精尖手术,院领导十分重视,指示外科部抓 住机会,争取有所突破。不少医术高超的医生都想一试身手,然而外科部主任蒋光 祥却把这个重要的任务给了自己的得意门生邹伯林,让他来主刀。这个手术从上午 十点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才告结束。手术非常成功,老外科医生很愉快,他说: “今天大家辛苦了,累了一天,到现在都还没吃午饭,不过手术很不错,累得 值得。”医务人员急着去吃饭,纷纷向主任告辞,等到只剩下他和邹柏林时,他说: “小邹,有个消息早该告诉你的,没想到遇到这个大手术,我怕说出来会影响 你,只好搁在一边。” “什么消息?” “你知道院里分来一批大学毕业生。” “是的,是不是我们这里要来人?” “来人肯定是要来人,我说的不是这个。” 邹柏林见蒋主任说得神秘,一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是什么呢?” “我要告诉你的是,这批大学毕业生中间有一个是你和我都认识的。你猜是谁?” “这我可猜不着,”邹柏林想了想说。 “你老师的女儿,”主任说。 “是晓姝?”邹柏林十分惊讶。 “看你激动得。” “晓姝真的分配到我们医院来了?这不是开玩笑吧?” “我这把年纪的人,会跟你开玩笑?昨晚她住在我家,还谈起了你。我本来想 这个手术交给别的医生来做,让你去见她,但这机会太好了,还是决定你来做。” “谢谢主任的栽培!” “好了,现在手术完了,没事了。院里要为大学毕业生举行联欢晚会,你去参 加吧。我太疲倦,想回家休息。聚会跳舞,是你们年轻人的事。要是她问起我,就 替我解释一下。” “好的,我一定。” 晓姝来了,这让邹柏林感到突然但又感到兴奋。四年前,邹柏林在北京医学院 深造,很受系主任秦臻泰教授的赏识。他大学毕业分配到省医院是这位教授的关系, 因为蒋主任是秦臻泰法国留学时的同窗好友。秦臻泰共有两个女儿,大的叫秦晓姝, 小的叫秦晓慧,教授和夫人各偏爱一个。邹柏林初次到教授家,就发现这个家庭有 些怪怪的,教授夫人对待大女儿秦晓姝就象不是自己亲生女儿似的,什么家务事都 叫她做,还处处刁难,致使这个女孩心灵受到创伤,在家象个灰姑娘。背后晓姝从 来不叫她妈,而是叫那个女人。邹柏林很是同情她,每次到教授家都要帮她做些家 务事,跟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彼此以兄妹之称。自从大学毕业以后,邹柏林与这 个女孩只保持着书信来往,一直没有见过面。这女孩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他倒还 真想见见。她居然大学毕业了,他想,而且分配到了我们这所内地医院,看来她是 为了离开那个她不喜欢的女人。她早就说过,长大后,她一定要走得远远的,不再 见到那个女人,看来她是兑现了自己的誓言。想到这里,邹柏林又为她的家庭感到 遗憾和担忧。 与蒋主任分手后,邹伯林兴冲冲地准备去找秦晓姝,可又想了想,觉得还是等 到晚会时见面更富有戏剧色彩。主意拿定了,他便愉快地朝单身宿舍走去。金色的 晚霞在他身后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眼前几十双深赭色的小翅膀在那火红的夕阳前 掠来掠去,很是令人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