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秋雨后第一个晴天的晚上,空气里还有点儿潮湿的凉意。夜空中,月光不时透 过稀薄的云彩照射下来,显得十分清丽。 联欢晚会结束后,邹伯林与秦晓姝走进住院部的花园里。这里很幽静,空气中 弥漫着馥郁的清香,秦晓姝分辨出那是夜来香、菊花和桂花混合的芬芳。 “哇,”她感叹道,“这环境真美!” “这是省医院里的一块净土,”邹伯林说。“这些花草,据说都是从医院对面 那个公园里移栽过来的。” 秦晓姝躬下身去,摘了一朵盛开的夜来香,翻来复去地吻着。 “邹兄,你吻吻,好香好香!”她递给他。 “喔,”邹伯林拿到鼻子上嗅了嗅,“很香,自然的香味总是令人陶醉的。晓 姝,你到这儿来,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这是我的秘密。”“有什么不可以对我讲的吗?”邹柏林笑着问。“反正现 在不能对你说。”秦晓姝一副保密的样子。邹柏林低下头,默然无语了。 “我这样做使你生气了吧?”秦晓姝问道。 “谈不上生气,”邹柏林说,“倒是有点儿奇怪。这么大的事,我认为你该给 我写封信。看来,你没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 “哪能呢?我是想给你个惊喜。难道你不惊喜吗?” “我当然惊喜。”邹伯林转过脸对她笑了笑,“真的不可以告诉我你的秘密吗?” “反正现在不能,我已经说了。” “看来我现在是无法享受揭谜的愉快了。” “嘻嘻,”秦晓姝笑道,“那当然啦,不过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好吧,我就等那一天吧。”邹伯林转了话题。“晓姝,你确实长大了。你的 到来,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医院也变得热闹起来了。” “我不觉得呢?我并不怎么样。” “当然,你是生活在众心捧月当中,对今天的情形习以为常。你对这所内地医 院第一印象怎样?” “不错,”秦晓姝望着夜空。“特别是今晚上,给人的印象非常深刻。郭院长 的讲话很精彩,使人觉得这所医院的工作环境好,领导不官僚,并且非常重视对年 轻人的培养。另外,我觉得林秘书这个人倒挺有意思的。” “是吗?” “他对人很热情,可就是说话有些不讲究。” “他这人就是这样,喜欢对新来的人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什么人说什么话,这个我懂。” 灯光从他们头顶上移过,缩短了的两条人影又开始越变越长。医院花园里的宁 静使人感到有种世外桃源的氛围。 “你们关系好象不一般吧?”秦晓姝问。 “还可以,”邹伯林回答。“他人很聪明,也有事业心,在政治上是个比较有 头脑的人。业务也不错,能说会写,常常在报纸上发表一些文章。” “他那么关心别人的个人问题,哪他结婚了吗?”她问。 “没有,”邹伯林下意识地看着她,“看他今天的表现,对你到很有意思。” “你坏!你坏!”秦晓姝用花束打着他。“我不准你这样说。”邹柏林笑着躲 闪。 两人走到桥上,迎面碰上一位戴着口罩的白衣护士。借着桥头的灯光,秦晓姝 从外形上认出是那个在联欢晚会上躲在邹伯林身后盯视她的女人,这无疑又引起了 她的兴趣。 “邹医生,”护士停在两人跟前。 “哦,是小薛,今晚又轮到你值班?”邹伯林问。 “是你叫我今晚密切观察那个断臂人的,邹医生,你忘啦?”护士说。 “你看我的记性!”邹伯林自责道,然后又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睡得还好。” “晓姝,”邹伯林介绍道,“这是护士薛玉兰,一位在医学上很有钻劲儿的女 青年。” 秦晓姝这才看见一直高昂着头的护士把脸转向她,可是并没有解下口罩。她礼 貌地向对方伸出手。 “认识你很高兴,以后说不定有事还要求教到你。” “我没什么可值得求教的,一个极普通的护士。”薛玉兰勉强握了一下她的手。 秦晓姝觉得这个护士冷若冰霜,甚至对人不礼貌。她正想再说点儿什么,护士 却高昂着头告辞而去了,她感到很扫兴。 “这是我今晚上遇见的第二个印象深刻的人,”她对邹柏林说。 邹伯林不解地望着她,希望她解释一下。 “不知为什么,在晚会上,她一直看着我,好象我跟她是冤家。晚会上,我没 听见她说一句话,以为她是哑巴。” “你觉得她和林秘书都与众不同吧?” “都不可思议!不同的是,一个非常喜欢表现自己,又说又笑,没完没了。另 一个却象个幽灵,在人群中时隐时现,真叫人不安。” 一只飞蛾停在秦晓姝的头上,邹伯林替她弹掉。 “晓姝,这恐怕是你那娇弱的心理在作怪吧?” “不是我的心理问题。你刚才没注意到吗?她还是那样傲慢地对待人。” “喔,是吗?”邹伯林不以为然。 “当然是啦,”秦晓姝回答。 一团树叶垂得很低。秦晓姝丢掉手中的花束,攀折了一枝树叶玩着。邹伯林也 攀折了一枝。 “小薛是个十分能干的女孩子,在护士当中还是手屈一指的。就因为她相貌不 好,被一般人瞧不起。” “我不是说她这个。” “我明白。她刚才表现是不太好,恐怕是她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或者是又 有人欺负她了,你可千万别记在心上。” “真是这样,我倒没什么。” “这就好了。院长每次开会都要强调人道主义,就因为还有不少的人缺少爱心。” “院长的话是有道理,但我担心的是,我刚到医院就遇上这种事,将来再碰上 什么,那我又怎么办呢?” “常言道:‘自古红颜多薄命’,”邹伯林说。“依我看,是红颜女子们太多 忧多虑了。古代哲学家王充有一段精辟的论述,他说:‘气薄则其体弱,体弱则命短。 命短则多病,寿短。’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就是如此。晓姝,你比她优越,倘若由于 自己多忧多虑,染得一身病,那才不好呢。” 秦晓姝羞赧地一笑,心中的不快有所消散。 一阵纯正的桂花香扑鼻而来。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住院部后的桂树林了。秦 晓姝一下情绪高涨起来。 “邹兄,”她说,“跟你散步是一种享受,能经常这样就好了,你愿意吗?” “你说呢?”邹伯林微笑着。 “分别那么多年,我怎么知道你变没变呢。”秦晓姝埋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说你长大了,但你还是个孩子。”邹伯林抬头望着薄云中的月亮,脑子里回 想起了以前。“我常常怀念大学时代,那时候,我不光学到了丰富的知识,还得到 了你们一家人给我的温暖,每每想到这些,我总想我该如何报答才好。” “我们并没有想过你的报答,只希望你别忘了我们。” “四年来,我一直都想去首都看望你们,可是很遗憾,没有一次机会。书信很 难表达一个人的真实感情,文字这东西,有传达游戏的功能,人们当然有理由不相 信它罗。” “你说到哪儿去了,我们压根儿就没有这样想过。你没看见,每次收到你的来 信,爸爸都很激动。你也没有看见,我又是怎样的模仿你的声音念信,逗得爸爸哈 哈大笑。这些难忘的情景,仍在我记忆中保存犹新,要是我能把它拍成电影儿,我 就立刻放给你看,证明我们十分珍惜你的来信。” 听到这里,邹伯林十分感慨,抬起头瞧着她那倾情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 的愧疚。 “也许你不相信,”秦晓姝继续动情地说,“可在我们的生活中,已经少不了 谈到你。爸爸常说,伯林虽说离开了我们,远隔千山万水,可他好象就在附近,一 会儿就会来的。” 邹伯林见她越说越激动,心里更加感到沉重。 “我们已经把你当做生活中一个离不开的成员了,我们怕的是这种事不能长久。 我之所以分配到这儿来,一半是爸爸的意图,一半是我的意图。爸爸说蒋伯伯和你 都在这儿,有什么事儿,可以找你们商量。我呢,当然是想跟你在一起。瞧,我的 秘密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了。” 邹伯林若有所悟,他停下来,只见她面庞红喷喷的,眼睛在路灯照射下闪着亲 昵而又羞涩的光焰,他不敢再听她说下去了。 “陪我去看看病人好吗?” “就是那位断臂工人吗?” “是的,他太不幸了。一个人稍微有点儿疏忽大意,造成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一阵难闻的药味儿取代了夜空中的芬芳。两人走进住院部。 秦晓姝陪同邹伯林查了病房,便回到女宿舍。同伴张金曼还没有睡,在床上看 书,见她一脸快活的表情,便知一二了。 “到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你分明知道,还要问,什么意思?” “我害怕你变成夜猫子啦。” “看不出,你好坏!” 张金曼放下书,抵挡她那雨点般的小拳头。 “你跟他去了那么久,有什么秘密好谈的?老实交待!” 又一阵香酥拳头袭击后,秦晓姝坐下了。 “没什么秘密,”她喘着气说,“只谈了些久别重逢的话。另外,跟他去病房 看了那位断肢再植的工人。” “花前月下,就只谈了这些,你不是在哄我吧?”张金曼笑着问。 “你这人怎么尽往别处想?”秦晓姝说。 “夜深人静的,一男一女,不谈爱情还谈什么?” “哎呀,瞧你,我今天非揍你不可!”她两个拳头猛捶着张金曼。 “好了好了,我是在开玩笑。” 秦晓姝停了,坐下喘气。 “我先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是我父亲的学生。” “可我发现你见了他跟别人不一样。” “瞧你!快成侦探了。” “我要是侦探,你就是一个不太高明的间谍。那时我问你在看什么,你撒谎说 在瞧手术部主任。” “我没对你撒谎,要是你没忘记的话,一定还记得,当时他说蒋主任做手术太 累,不能来了。” 张金曼笑着,显然她对这位女同伴的心情太了解了。 “不过,对一个未婚女青年来说,盼望老头儿的心情是没有盼望小伙子的迫切 哟。” 秦晓姝已经懒得捶她了。 “好了,看来我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是不会放过我的。老实告诉你吧,我跟 他是结拜兄妹,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 “哦……是这样,‘结拜兄妹’,这个词用得多漂亮。不过,我倒是觉得你配 他很合适的。”又一阵香酥拳头雨点般袭来,张金曼求饶道,“好了好了,还差一 步之遥。” “以后不许你乱说!”秦晓姝用被子盖住她。 “一定一定!”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不过今晚我还得说几句,要是你真 爱上了他,可别让人知道了。听说这所医院也有一条清规戒律,医务人员工作不到 四年,不提倡结婚。” “瞧你!又来了。跟那个林秘书一样,专爱拿人开心,我说你们俩倒是很好的 一对儿。” “好了好了!”张金曼从被子里挣扎出来。“谁也甭说谁了。睡觉!” “怕啦?看来你才是真的有那个意思呢。” 张金曼啪地关了灯。 “从现在起,谁说话就罚谁。” 这一夜,秦晓姝非常兴奋,就象喝了一杯浓咖啡似的,久久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