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下班的时候,邹伯林在手术室洗手间告诉薛玉兰,晚上他有事,给她讲课的时 间改在明天上午,如果她闲着没事,最好把以前给她讲过的章节复习复习。护士默 默地点头。见她情绪仍然那样低沉,邹伯林又开导她一番。 “人们常说‘事业是一付良药,’你觉得这话如何?” “也许吧。” “别老呆在屋子里,出去走走,散散心,精神会好些。” “谢谢!” 邹伯林洗完手,接过护士递给他的毛巾,擦干手,然后脱下白大褂,护士为他 挂上衣架。 秦晓姝早已等在大门口。她中午洗过的头发,金灿灿地披在肩后,显得分外动 人,走过她身旁的过客都要瞄上一眼。见邹伯林姗姗来迟,她说: “说你等我,结果弄反了。” “手术稍稍晚了点儿。对不起,走吧。” 两人乘车到了市中心,漫步在商业繁荣的大街上。 “你打算请我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秦晓姝停下,两眼朝天想了想,莞儿一笑。 “还不知道。” “哪我们边走边看。” “好的。” 大街曝晒在金黄色的阳光下,炎热得有些使人受不了,邹柏林见秦晓姝用手绢 扇着风,便将扇子的风尽量往她那边扇,秦晓姝不由得将身子靠近他。 店堂里跑堂人汗流浃背,吆喝声不时传出来;油炸肉饼的青烟袅袅而升;锅台 上的油淋鸭子刺刺作响。油香味和酒香味混合一起,诱惑着食客的食欲。然而,秦 晓姝还没有找到自己想吃的东西。邹伯林建议缩小觅食范围。他们来到一家西餐馆, 这里店堂内有大吊扇,比较凉爽,使人感到舒适。二人参考着门堂正中黑板上的菜 谱。 “这儿环境好一些。有你喜欢的吗?” 秦晓姝点点头。 “那就请点菜吧。” 吃什么呢?秦晓姝看着菜谱,觉得每道菜都很有特点,真不知道点什么为好。 见她半天点不出一道菜来,邹伯林说: “我给你当参谋好吗?” “很好。” “我记得你在家里最喜欢吃鱼,今天也吃鱼,如何?” “好!” “吃什么鱼呢?” 秦晓姝往菜谱上指了指。 “鳟鱼,不错!”邹伯林说。“这鱼有两种:一种叫虹鳟,最早产于美国,后 来移植到我国东北以及朝鲜、日本和欧洲各国,是很名贵的鱼种;另一种叫赤眼鳟, 我国南方和北方各地淡水中都养殖有,在南方,我们只有吃这一种鳟鱼。这牌子上 的鳟鱼,不是西方人常享受的那种,那种没有须,这种有。” “想不到你对鱼还很有研究,”秦晓姝说。 “听蒋主任介绍过。他不是养鱼专家吗?”邹伯林说。 “就吃这种鳟鱼吧。” “好。按照西餐礼仪,再加一瓶白葡萄酒。” 他们选择了一个位置坐下。邹伯林向服务员点了菜,另外还要了一份意大利牛 排,一份炸薯仔片和两份咖喱羹。不一会儿,所要的菜和酒以及羹都上齐了,两人 便开始分享鲜美可口的鳟鱼。 “老规矩,从尾巴开始,”邹伯林说。 “一切事情都是从头开始,只有吃鱼不同。”秦晓姝笑了笑,将鱼尾上的一块 鲜嫩的肉剔下来,喂进自己嘴里。 “好吃吗?”邹伯林问。 “好吃,”秦晓姝说,“你也尝尝。” 她剔了一块鱼肉给他。的确很不错,他吃后点头。 秦晓姝吃得很高兴,一根根鱼刺从她嘴里吐出,两片嘴唇油亮亮的十分可爱。 邹伯林喝着酒,心里想道:她那充满欢乐的心蕴藏的全是迷人的企盼,可她还不知 道我今天请她吃鱼的目的呢。他感到有些内疚,不忍心就此破坏她那美好的心境, 还是让她高高兴兴地吃鱼吧。 “你不是有事要对我说吗?”秦晓姝问。 “现在只吃鱼,不谈事情,”邹伯林回答。 “你边说,我边听,两全其美。” “不行,吃鱼最要小心,鱼刺卡了喉可不得了,我做过好几例这种手术。” “当然,你是外科医生,我听你的。” 吃完晚餐,天已转黑,满街都是散步乘凉的人,大家脚下穿着的木屐走得啪嗒 啪嗒的响。邹伯林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跟秦晓姝谈谈。他们走进公园,在池塘边的 一条长椅子上坐下。 浓墨似的池水映着萤亮的灯光,恍悠悠的,周围的夜景显得异常的宁静。微风 时而拂来,凉爽爽的,使人感觉非常惬意。附近几条椅子坐的都是男女,有的喁喁 情语,有的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只用心和情交流。越是看见这些情景,邹伯林越感到 难以启齿。而秦晓姝却完全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她觉得邹伯林已经是一个非常成 熟的男子,他选择这样的情人天地,实在是太绝妙了。遗憾的是邹伯林离开她一定 的距离,就象初次见面的对象,显得十分拘谨。 两人心情都有些紧张,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心境。他们默默无言了好长时间,最 后还是秦晓姝忍不住先开口。 “不是要跟我谈事吗?” 邹伯林感觉到她那微醉的眼睛闪烁出一束光,令他触电似地躲开,把视线伸向 池水的深处。 “是的。” “那就谈吧。” “不过说出来前,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怎么,还要讲条件?”秦晓姝有点不明白。 “是的,有条件,”邹伯林回答。 “什么条件?”尽管秦晓姝感觉怪怪的,但是她还是朝自己希望的方面想。 “我说了以后,你要冷静。”邹伯林面向池水,不敢看她。 “就这个条件?”秦晓姝同样凝望着池水。 “还有,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相信我。” “还有呢?”秦晓姝转过脸来问。 “你要尊重我的意见。” “你说的这些,我都答应。”秦晓姝觉得邹伯林的这些条件算不上什么条件, 心里一点不在乎。 邹伯林转过脸,正碰上她那坦然而坚定的眼光,心想: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将 要面临一场什么样的打击呢。太残酷了!整整七年的感情积累所要换得的却是现实 无情的嘲弄。他感到自己有一种罪恶心理,这种心理埋藏了很长时间,现在猛地冒 了出来,象《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个魔鬼,威力强大地屹立在他面前。他内心一阵 寒战,很想收回早晨对她说出的话,情愿背弃林正云,也不愿意掐掉一朵含苞欲放 的花。 “既然条件谈妥了,就请说啊,”秦晓姝笑了笑说,“难道还要我继续等下去 吗?” 是啊,不能让她再等下去了,只有告诉她,我的罪才能减轻。我必须从此结束 对她的犯罪。邹伯林终于拿出了勇气。 “晓姝,你愿意永远叫我邹兄吗?” “这还用说吗?”她笑了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好,我非常感谢你。” 邹伯林感到身上有些力量了,尽管秦晓姝那么亲昵地望着他。 “晓姝,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你说是不是?”秦晓姝点点头。邹伯林又说, “人大了,自然要考虑恋爱和婚姻问题。” 秦晓姝羞涩地埋下头,邹伯林自然感觉到了,但他不敢去看她。话匣子既然打 开了,他就得鼓足勇气说下去。 “以往,我一直怕打破你的平静生活,但那是一种麻木的担忧,反而把事情搞 糟了,我不能再这样了,必须作出决定。” “你还是有男子汉气概嘛,”秦晓姝说。 邹伯林好一阵脸发烧,他想把话说明白点。 “晓姝,我希望永远有你这个妹妹,我是用哥哥的身份在跟你谈话。” 秦晓姝觉得味道不对,以不解的眼光看着他。 邹伯林躲开她的眼睛,生硬地说: “友谊这种感情是区别爱情的,你说是不是?它始终不能代替爱情。友谊只能 是友谊,它不能使男女之间成为眷属,只有爱情才能。” 秦晓姝觉得他想表达自己的爱意,但又象一些男子总喜欢以第三人称的口气作 些铺垫,心想:有啥就快直说呗,转弯抹角的,真急死人!她暗暗笑他太学究气了。 邹伯林没理会她的笑意,只想尽量把话说清楚些,等会儿她才想得开。 “晓姝,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知道你在想什么。” 秦晓姝羞赧地瞟了他一眼,那意思分明是说:既然你知道,为啥还不表示呢。 而邹伯林却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白了,他想应该再说得含蓄委婉一点儿。 “你有一种愿望,但由于女孩子天性的害羞,使你难以开口。所以,你一直在 等待,等了很久,放弃了许多可以使你幸福的机会,而一心一意地等待着。” 秦晓姝又羞赧地瞟了他一眼。 邹伯林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断,但他必须咬紧牙关说下去。 “也许你希望我帮助你,因为你我是结拜兄妹,就这感情来说,我也义不容辞。 再者也报答你父亲对我的恩师之情,履行他老人家给我的委托,但愿我能办好这件 事。” “你能的。” 秦晓姝羞赧地又瞟了他一眼,微笑着。他又一次仓皇躲开那灼热的眼光。心想: 你为什么就不懂我的意思?看来我必须把话说白。 “晓姝,不知道你感觉到没有,我们医院有个男青年,前途无量,他正深深地 爱着你?” “我知道他是谁,”她笑着说。 “要是你也能象他爱你那样去爱他,他肯定非常幸福。” 秦晓姝恨不得马上就投入他的怀抱。 “我会的,”她说。“我知道他心里明白,可就是不对我说,直到现在,都还 非常镇静,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我不喜欢这种面孔,我希望是另外一种。” 秦晓姝轻轻地闭上眼睛,等待着他那热烈的亲吻。邹伯林惊得发呆。他什么也 不想,只想使这位被爱情的火焰熔化了的女子免去一场沉重的打击,但他的记忆力 在这个时候比任何时候都强,他过去的生活象一幕幕电影在他脑子里掠过,把他的 强烈的同情心和一时的感情冲动击碎了的理智一块一块地又拼凑起来。 “晓姝,他还不能立即向你求爱。” 秦晓姝睁开眼睛,大惑不解地望着他。 “他现在没来,”邹伯林低下头说,“他在我寝室等着我回话。” “你说的是谁?”秦晓姝问道。 “林主任,”邹伯林说,声音有些颤栗。 “你说什么?”秦晓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正云,”邹伯林补充道。 “是他?”秦晓姝先是懵然,忽然大笑,“哈哈哈!” 邹伯林恨不得躲起来,那笑声令他毛骨悚然。 “你真会开玩笑!”秦晓姝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邹兄,你太会开玩笑了!” “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我不明白!” “那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 “晓姝,不要任性,我说的是正经的。” “我说了,我不想听!” “晓姝……” 秦晓姝一下扶在椅子上哭起来,整个身体都在抽搐。 多久以来,一直集结在邹伯林心中的那团愁云消失了,他既难受又感到一阵轻 松,现在需要的是细心缝合秦晓姝心灵上的创伤。他望着她伤心的样子,非常内疚。 “晓姝,我知道你心中的偶象,请原谅,我把他打碎了。我总希望有那么一个 人你能喜欢,后来,我苦苦中发现了,但我还不敢保证,我是冒着胆子给你说的。 晓姝,我知道你恨我,你就尽量恨吧,我只希望你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满怀信心 去爱他。他是一个值得你喜欢的人。” 秦晓姝转过身坐正,揩了眼泪。 “我没想到会这样。” “是我的错,我希望你喜欢他。” “但我并不喜欢他。” “这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 “我真恨死你了!” “我知道。” “你真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大傻瓜!” “你尽量骂吧。” “蠢猪!” “是的,我是头蠢猪,但我是一片真心实意为你好。” 秦晓姝气得发抖,双手紧紧勒着手绢。 “我知道你这个人太讲朋友义气,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你可以把你的一切奉 献出去!你崇高!你伟大!好,我钦佩你,我成全你,为了你对朋友的义气,我为 你献身!” 邹伯林感觉她的语言象飞机上投下的炸弹,在他耳门子上狂轰乱炸。但他狠着 心,咬着牙又说: “不管你怎样恨我,讽刺我,咒骂我,我都无怨言。我只要你一句话,你答应 他。” 秦晓姝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你去告诉他,明天上午十点,我在……我在动物园天鹅湖约他见面!” 她气急败坏,说完,转身就跑。 邹伯林一头栽在双手中。一个响雷霹醒他。接着,一道闪电撕开夜幕,他看见 秦晓姝那悲痛万状的身影奔跑在阴惨惨的电光中,一闪就不见了。紧接着,又是一 声雷响。他感到自己犯了弥天大罪似的,心里有种劫后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