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雨在深夜下了起来,雨声中不时夹杂着滚动的雷声;雷声沉闷,象是来自空旷 的心灵边际,远远地捶击着人心。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哒哒直响,从窗缝里浸了进来, 往下流着。 秦晓姝感觉很冷,身体发抖,越来越厉害,她缩住一团,可还是冷,还是抖, 她翻了个身,照样冷,照样抖。 夜里的一切都显得十分可怕,虽说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并不因为看不见就不知 道,她感觉得到,意识得到。雷声,雨声,颤抖,还有冷,都是看不见的,但是听 得见,感得到,而且非常清晰,非常强烈。 张金曼为什么要去上夜班呢?她要在的话,挤在一间床上互相暖和暖和那多好 啊。秦晓姝现在多么需要一个人给予温暖呀!她蓦然想到小时候睡在父亲怀抱里的 情景,那暖和真是没法说。她还想到毛茸茸的小鸡、小鸭、小猫、小狮子狗,它们 都藏在母亲最温暖的地方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小脑袋。 只要暖和了,人也就可以熟睡了。只有睡着了,人才能离开现实世界,才能忘 记一切,那些可怕的雷声、雨声、颤抖和冷,才会消失。可现在不行啊,她多想睡 着啊!她睡不着,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内心的惊雷不停地打击着她的灵魂,似乎要 将它打垮,打碎,打成灰尘,使整个内心世界都震动得哗啦啦倾倒。 颤抖越来越厉害,被窝里的热气一点儿也没有,她实在忍不住下床,筛糠似地 走到张金曼的床,抱起她的被子回到自己的床上,然后加盖在自己身上。可是,颤 抖还在持续。 最后一声响雷滚在天际,以后只有下雨声了。 秦晓姝昏昏噩噩,头脑十分混乱、沉重、针扎般剧痛。 …… 河里涨水了。洪水带着大量的泥土,汹涌澎湃,浊浪滔天。洪水的流速很快, 两岸的景物唰唰直飞。那些由民工用三合土筑成的转弯围堤,在洪水的强大威力下, 全都变得象软泥一样,被卷进激流。洪水破堤泛滥,直奔庄稼、房屋,很快就把它 们通通地淹没了。 秦晓姝感到天昏地暗,太可怕了! 医院也被淹没了。那些青色的楼房,红色的楼房,还有黄色的楼房,全都矗立 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法国梧桐看不见了,高大的桉树和悬铃木在水面上只露梢儿。 水面上漂浮着木材、药箱、纱布、瓶子、橡皮囊等等,还有尸体。 病人和医生都挤在楼房的最上一层。天窗已被打开,有不少病人和探护者争先 恐后地往上爬,其中最多的是创伤病人,他们根本不听医生的指挥,惊呼呐喊,乱 着一团;血从他们伤口里流出来,浸过绷带往下淌,滴在下面的人身上。最令人恐 惧的是那位全医院出名的断肢再植基本痊愈的伤员,当邹伯林去拉他时,没注意拉 住了那只接好的手,他一挣,又断了。他大叫道:“我不要手了!我要命!生命才 是最宝贵的!” 秦晓姝觉得心上很沉,呼吸相当困难。 洪水还在往上涨,已经升到玻璃窗了。突然,玻璃爆炸了,“轰”地一声,水 象炮弹似地射了进来。医务人员们都跑上去堵,水从他们相依之间喷进来。病人惊 恐万状,纷纷逃跑。有的病人抓起手术刀子疯狂地乱杀乱砍,血射在雪白的墙壁上。 正在分娩的母亲惊叫着,生出婴儿后从医生手里抢过来挤压在胸膛上,接着母子俩 从产床上栽下来,淹没在水中。那一对死亡的农村夫妇从水中爬起来,向张明亮追 去,抓住他乱撕乱咬…… 秦晓姝想哭想叫,她觉得心头难受得不得了。 救护车在奔驰。一条灰白的大路很长很长,象一条飘带连到天边。车轮倾斜, 轮后旋起大量的尘土。 秦晓姝觉得头昏,胸腔都要炸裂了。 山在旋转,时慢时快,时快时慢。山口突然喷出岩浆,火红一片;泥土和岩石 在空中飞溅;气浪往高空卷去,空气里充满了焦臭味。 大量的岩浆在蔓延,追逐着逃命的人们;人群汇成激流,各顾各地拼命奔跑, 有的还不住回头看,脸上呈现出十分恐怖的表情。岩浆蔓延…… 秦晓姝觉得全身发热,越来越热,原来岩浆向她冲来了,老远就将火红的气浪 推到她脸上,灼得她赶快用手挡住,转身就跑。她逃脱了,终于逃脱了。 …… 夜还是黑沉沉的,雨声没有了。此时此刻,只有蟋蟀发出得儿——得儿——的 叫声,以及青蛙呱呱不停的吵闹。 秦晓姝觉得浑身粘湿,头发里热得发痒,胸口里好象有一团火,热气直冲鼻孔, 嘴唇和人中火烧火燎。她掀了掀被子,一股凉气侵袭到被窝里来。她将一双汗湿的 腿凸曲起来,让被窝里有点空间。 她的眼泪又流了起来,流湿了枕头。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心爱的人儿啊?你为什么要揉碎我的心?我心爱的,你 为什么?为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