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下午,邹伯林想找秦晓姝谈谈。女宿舍很清静。他走进去,脚步声异常的响。 他在二楼迎面碰上正准备外出的张金曼。听说秦晓姝在睡觉,他转身就走。 “等等。”张金曼叫住他,关心地问道,“她是怎么啦?昨天还是很高兴的, 说你要请她上街吃饭。等我上了夜班回来,她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哭得跟泪人 儿似的。我问她出了啥事,她死也不说,真让人替她担心。你们昨天上街了吗?” “去了。” “那是怎么回事?” 邹伯林把做媒的事告诉了她。 “你太不了解她了,”张金曼说,“她怎么可能答应林正云呢?你真是!” “我也知道,可是……” “你真笨!还不快去向她道歉。谁给她造成的痛苦,谁才能解除得了。” “可是……” “没那么多的‘可是’。” 张金曼把他拉到寝室,替他打开门,小声说: “进去吧,她现在最需要你。我要进城去,但愿晚上回来能看见她高兴起来。” 邹伯林被推了进去,张金曼为他拉上门。 秦晓姝躺在床上,面向墙壁睡得很熟,弯曲的手松弛地捏着一张泪水浸湿的白 色手绢。她确实变了,邹伯林想,这都是由于我的错。他不愿惊动她,转身扫视了 一周室内,发现写字台上放着钢笔和信笺,他轻轻地走过去。 信笺上一个字也没有。看来她想给父亲写信,但由于过度悲伤,情绪混乱,写 不下去。桌上还有一本影集,邹伯林想打开看看,坐了下来。秦晓姝拍了不少的照 片,每一张都照得不错,看来这些都是经过筛选的。他发现自己与他们父女俩的合 影,禁不住抽了出来。他还记得,这是毕业时与他们的合影留念。照片已经被泪水 弄得有点模糊了,显然是今天才成了这个样子的。他自己也有一张,一直放在箱子 里,很少拿出来。今天看见这张照片,感到格外的亲切,但同时又很羞愧。因为这 张跟他箱子里那张不同,他箱子里那张崭新如故,这张却已被一颗火热的心和滚烫 的泪灼得发黄了。他拿着照片感到有点烫手。床上传来响声,他忙把照片放回原处, 合上影集。他转过身,只见秦晓姝已经翻过身来,不过没有醒,他松了一口气。 他想好好看看她,于是又轻轻坐稳。她的一双眼睛红肿,泪水从眼角流向一边 的痕迹还清晰可见。面色白净略有一点灰暗。嘴唇周围残留着忧郁和悲痛的影子。 柔美的卷发覆盖着前额,神秘而深沉,仿佛里面正蕴藏着一个痛苦的梦。他想:凭 她的外貌、人品、职业和家庭,她完全能找到一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男子,然而命 运却偏偏把痛苦、绝望、悲哀全都塞给了她。他想靠她近点,把椅子移了过去,不 料发出了响声。秦晓姝见有人在身旁,猛地撑起身来,惊奇地瞧着他。他态度友好 地向她笑了笑。秦晓姝又躺下了,并且翻过身去,不理睬他。他感到很尴尬。 “晓姝,”邹伯林有点歉疚。 秦晓姝仍然不理睬他。邹伯林很不自在,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得默默地坐在 她的床边。过了一会儿,秦晓姝翻身起床,穿上拖鞋走到写字台前,象一尊雕像似 地望着窗外。邹伯林站起来,把椅子搬到她身后。 “晓姝,请你原谅我。” 秦晓姝坐下了。当她把写字台上的笔和信笺收拾起来准备放进抽屉里时,发现 影集被人动过了。 “谁叫你进来的?”她冷冷地问。 “我自己。”邹伯林有点儿欣然,因为她终于说话了。 “谁叫你动我的东西?” “我自己。” “你!”秦晓姝生气地转过头来。“你没这个权利!” “是的。很对不起,我向你赔礼道歉。” 秦晓姝打开影集,把那张露出一个角在外的合影照片翻过面,表示这不再是照 片,而是一张白纸,然后合上影集,放进抽屉里锁上。 邹伯林想: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明她心中爱的千丝万缕断不了,否则她就当 着我的面把照片撕毁了。 “晓姝,请你惩罚我吧。” “出去!” “好,晚上我再来看你。” 邹伯林怀着一种慰籍的心理退出门去。 晚上,邹伯林果然来了。一进门,见张金曼正在给秦晓姝打针,他赶忙退了出 去。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张金曼叫他进去,他这才走进去。 “她在发高烧,”张金曼说,“三十八度五。” 秦晓姝面色又红又亮,嘴唇干枯,神志迷糊。邹伯林感到问题严重,心里很不 好受。 “请你来照顾她吃药,”张金曼把药递给他,“我现在要去上班了。” “好的。”邹伯林接过药。 出门时,张金曼小声问邹伯林下午的情况怎么样,邹伯林不好说秦晓姝把他赶 了出去,支支吾吾地搪塞了几句。 “你要好好地照顾她,她太可怜了,”张金曼说。 邹伯林把张金曼送走以后,回到寝室,倒了一杯温开水,准备喂秦晓姝吃药。 “我不吃!”秦晓姝伸手推开药。“我没有病!” “晓姝,你烧得很厉害。” “我没有病!我头脑很清醒!很冷静!” “晓姝!”邹伯林很不安。 “你来干什么?你还来干什么?” “晓姝。” “还是你说得对,把过去的事忘了!” “晓姝。” “走开!你给我走开!我不要见到你!不要!”秦晓姝把脸转过去,哭起来。 邹伯林把药和开水放在写字台上,沮丧地站在她床边。 “晓姝,不能感情用事,理智一点。” 秦晓姝抓起枕巾揩了眼泪,时而抽噎着。邹伯林坐到床边上,握住她滚烫的手。 “晓姝,请原谅我干的那件蠢事,我太没头脑了,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秦晓姝停住了抽噎。 “晓姝,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我并没有意思想捉弄你或者是 伤害你。” 突然,秦晓姝转过脸凝视着他,那热乎乎的眼光使他低了头,松了手。 “晓姝,我一直是真真正正地把你当做妹妹,我希望你幸福,我之所以那样仓 促地为你介绍林正云……” “别说了,我不想听到他!我心里只有……只有……”她说着说着又哭了。 邹伯林感到那只握着她的手被她捏紧了,并且用力拉到她那滚烫而泪湿的面颊 下紧紧地压住,他感到她浑身电流般地颤抖着,那张柔润的脸在他手上抚弄着,接 着泪水也流到了他的手上。她太可怜了,她确实太可怜了。邹伯林本想抽出手来的, 又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继续刺伤她,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使得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另一 只手去抚摸她的头。 “晓姝……” “别说了,别说了……” 邹伯林的另一只手也被拉到秦晓姝的脸颊下去了,感觉她的嫩滑而滚烫的皮肤 有种特别的吸引力,使他的心慌乱起来,他想抽回手,但被秦晓姝拉得更紧,好象 被死神抓住了似的。可这是活神呀,一位非常美丽的女神。 “晓姝,不能这样……” “不,你是我的,我的!谁也别想把你从我手中抢走!” 秦晓姝撑起身来,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并将头亲热地贴在他的胸膛上。邹伯 林感到她滚热的气息频频地向他袭来,使他浑身一阵热血冲动,心砰砰地跳得更厉 害,好象要跳出来似的。一个思想悄悄地溜出来鼓动着他:别怕,用劲抱住她,用 全部的热情去亲吻她,让她得到她盼了整整七年多的幸福,让她在幸福中忘记所有 的痛苦,让她象所有获得爱情的女人那样快活起来,让她摆脱病魔的纠缠,健康起 来!应该去抱住她,应该用爱的力量去亲吻她!这很容易,她已经把你抱紧了,只 等你一用力,两颗跳动的心就融合在一起了。是的,理智算得了什么!人品算得了 什么!人本来就是感情动物,人本来就是为我而生存的,何况她这样美得让所有男 子倾倒的女子。喔,多么可人的女子,多么令人爱恋的女子……但是,但是,一个 动人而亲热的形象一下跳了出来,坚定而威严地统治着他的灵魂,把他那因怜悯而 动摇的意志又巩固起来,使他的理智从麻木中苏醒起来,振奋起来,占据了他心灵 中最高的位置。他用力挣扎,可秦晓姝那只手象一把强有力的铁锁将他锁得死死的。 他十分惊奇!她病得这样厉害,居然还有如此大的力量。爱的力量无比呀,他只好 请求。 “晓姝,不能这样,这是不可能的,我求你放开我。” 秦晓姝象是昏迷了,那只勾住他胳膊的手失去力量了,他赶忙把头从中退出来, 把她轻轻地放下。她红肿的眼角里又流出了泪水。邹伯林感到很不是滋味。 “我错了,的确是我错了,看来林正云说的是对的,”秦晓姝喃喃地说着。 “林正云对你说了什么?”邹伯林问。 “我错了,我只恨我自作多情七年多,我更恨自己长得不丑,我错了!” “你说的是薛玉兰?” “也许。丑人也有丑福,而我……” 邹伯林终于松了口气。 “晓姝,没有那回事,”他说。“这怎么可能?太荒唐了。我早就对你说过, 我只是想帮助她多掌握一些知识。” 秦晓姝睁开大大的双眼,瞠视着他。 “既然如此,为什么瞧不起我?” “不,我不是瞧不起你。” “那为什么?” “现在还不能解释。” 秦晓姝惊恐地注视着他。邹伯林吓坏了,后悔自己说走了嘴,忙把话转开。 “晓姝,还是吃药吧。”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邹伯林埋下头,心想:看来必须向她和盘托出了。但是望着她那般病态模样, 面对那双恐惑不安的眼睛,他的勇气就全部退却了。 “晓姝,我们彼此只能以兄妹相待,至于为什么,等你病好了,我自然会告诉 你的。你现在最好什么也别想,吃药吧,我求求你啦。” “我真命苦!”秦晓姝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邹伯林急得发慌,一下转身走到窗前:我该怎么办?难道还要我给她一次更大 的打击吗?天啦,请饶恕我,千万别让我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