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薛玉兰的喜悦昙花一现,昙花凋谢了,她又沉溺在嫉恨和失望的痛苦中。这位 年轻的护士由于外在条件先天不足,因而使她对外在优良的同性无比憎恨,秦晓姝 就是她憎恨的极端。不少人常常取笑她,说她这辈子嫁不出去,她偏不信,并且发 誓要找一个出色的男人,她坚信会做到的,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命中有那么一点点奇 异的光彩。 薛玉兰的信念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她从小就乐于受母亲迷信思想的熏陶,喜欢 陶醉在荒诞的奇思异想中。由于她生下来就缺半只耳朵,常常受人欺负,她母亲特 意为她请了一位算命先生占卦,算出她今生今世苦难深重,受人歧视乃是天意,境 遇多数不佳,但能遇到福星;她的婚姻与她的身价极不相称,也就是说,她能嫁给 一个身价较高、品行又好的男人。当她长大成人,从护士学校毕业参加工作以后, 她便开始注意寻找自己的福星,一遇到邹伯林,就惊喜万分,断定他就是自己的福 星。 薛玉兰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女子,懂得怎样才能引起品行好的男人的注意。于是, 她正正经经地向邹伯林表示自己想学护士以外的医学知识,殊不知邹伯林非常乐意 当她的老师。她暗暗感谢算命先生,钦佩他对她今生今世推算的准确。由于有一种 强烈的愿望驱使着她,她进步很快,赢得了邹伯林的称赞和鼓励。同时,她又忍受 着旁人的热嘲冷讽。但这些她都不怕,她从小就习惯了,她只怕她的福星对她放射 的光芒暗淡下去,甚至熄灭,她更怕别人把她的福星夺走了。因此,秦晓姝一出现 在省医院,似乎就宣告了她的希望彻底破灭。 薛玉兰独自在深夜哭过不知多少回,时常诅咒人生的残酷无情。人们常说她跟 秦晓姝相比,简直是唐突西施。不说人们这种讥讽有多刺人,光说秦晓姝与邹伯林 的亲密关系,以及他俩过去相处的历史,就足以使她望而生畏,自暴自弃。再说秦 晓姝见到她时的态度,越对她显得亲切,她就越感到秦晓姝具有邹伯林恋人的味道, 她宁愿接受秦晓姝的仇视,也不愿接受这个金发女郎的青睐。她常常沉溺在一种歹 恶的臆想之中:秦晓姝应该患癫痫病,应该患肿瘤,应该患麻风病,应该患精神分 裂症……总之,凡是人类最可怕的疾病都应该折磨这个美得叫人妒忌得发疯的女人, 把她变得奇丑无比,比她还要丑上几百倍。甚至,她还这样想过:秦晓姝被一群流 氓糟蹋了,永远成为一个身败名裂的臭货。这些因嫉恨而产生的臆想,只是在她歇 斯底里的时候,聊以自慰的罢了。当她的疯狂思想崩溃而变得索然无味以后,她就 冷静下来了。这时,她就象一只饥饿的老鹰搜索现实中可能发生的变化。她发现了 林正云,看见这个跟她一样充满妒忌之心的人象一条贪婪的猎狗,目不转睛地盯上 了秦晓姝,然而长期以来使她感到惋惜的是,这只是一条望着天上自由飞翔的天鹅 而垂涎三尺毫无办法的猎狗而已。臆想不能填平薛玉兰那幽暗的心,扑风捉影地搜 索现实中的奇妙变化很难再给她希望,于是她便怀疑算命先生给她算的命,开始诅 咒巫师邪术不灵,终日沉溺在痛苦的状态之中。然而,在她心灰意冷到达极点不能 自救的时候,却发生了邹伯林为林正云说媒的事。这事在她心中引起了强烈震撼, 对她来说,简直是遇到了奇迹,这奇迹象普罗米修斯从太阳神那里偷到人间的火, 一下点燃了她生命中的蜡烛,她擎着这支蜡烛,重新获得了希望之光。 昨天,她因邹伯林推迟了她的学习时间去陪秦晓姝而痛苦万状,她亲眼看见他 们在医院大门相约而去,当时她很想跟上去,但她还是遏制住了自己。等到夜色降 临,她悄悄地躲在男宿舍楼房旁边的灌木丛中,仔细观察二楼第一个窗户,见里面 亮着灯光。她想:他们一定回到寝室里了,正在亲热。这是她最怕的。她心中好一 阵火起,便不顾一切地冲上楼去敲门,谁知开门的是林正云!她很惊奇,心中的火 气顿时就消了一半。 “哟!”林正云见她醋劲未消的样子,故意调谐道,“又来找你老师讲课啦?” 她没有开腔,盯视着他,在心里骂道:魔鬼,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老师今天可真忙啊!他在办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省医院许多人都会妒忌 的事情。” 她恨不得伸手抓破他那张极爱取笑人的嘴脸。 “他陪秦晓姝进城去啦,”林正云进一步打趣道。“你知道吗?他要向秦晓姝 公布一件人生大事,我真高兴死啦!” “我看你是妒忌得发疯!”她实在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我妒忌?我在发疯?哈哈!你倒希望我妒忌得发疯,可事实将裁判我们之间 哪个是正确的呢?让我们等着瞧吧。请进,薛玉兰同志!” 哼!薛玉兰转身跑下楼,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在灌木丛中观察邹伯林回寝室 的必经之路,正如林正云对秦晓姝形容的那样,象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狗。 这下她才真的要发疯了,林正云那几句话象乱箭穿心,痛得她眼珠子都要掉出 来了。她真的感到彻底绝望了,心中骤然升起复仇的火焰:只要看见你敢跟邹伯林 一起回来,我就要打岔,象一座山隔在你们之间,一直跟着你们走进寝室,等到你 不得不走开时,我就跟你出来,把你引到一个最最黑暗的地方,先是痛痛快快地把 你臭骂一顿,然后再对你警告:谁要是敢夺走我的福星,我就跟她拼命!她暗暗计 划好了,什么也不再想了,只怀着凶狠的念头,象猎狗那样等候着一场鏖战。 时间过得很慢,她等得发慌,浑身出了许多汗,直到夜空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地上吹起了凉风,她才稍微好受一点了。她抬头望着夜空,只见一道阴惨惨的电光 迅猛地撕开夜幕,使她惊心动魄,感觉自己的心也被猛烈地撕了一下似的。她感到 害怕和担心,她怕的是那无情的事正在进行,她担心的是邹伯林跟秦晓姝已经定了 终身,正在黑夜中热烈拥抱亲吻。 然而,事情的结果竟然在她预料之外。十点钟左右,邹伯林一个人回来了。太 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林正云不是说他要对秦晓姝公布一件大事吗?难道发生 意外了?她决定要弄个明白,打算到楼房里去偷听,又怕被发现,所以只好再等一 会儿,看有没有别的机会。过了很久,林正云兴高采烈地哼着小调走出楼房。她钻 出灌木丛,出现在他面前。 “谁!”林正云吓了一大跳,当看清楚是她,便乐呵呵地说道:“你的耐心真 好,果然等候着。好!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实告诉你吧,你我两全其美。邹伯林对 秦晓姝没有那个意思,他已经为我搭好了鹊桥,牵好了线,明天我就要去赴秦晓姝 的约会。” “这是真的?”她异常吃惊。 “那还有假?邹伯林办的大事,就是为我说媒。” “啊!原来是这样!”她高兴得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的心,”林正云诡秘地对她挤了挤眼。“我也要为你们牵线搭桥, 为你说媒呢。” 她憨痴痴地笑着,羞昵地跑掉了,速度是那样的快,象个黑夜里的女妖。 回到寝室,她扑到床上,兴奋得一夜睡不着觉。她头脑里出现许多天花乱坠的 情景。她重新相信起算命先生给她算的命,她觉得这命算得很准,因为她遭受的苦 难太多太多了,理所当然的应该让她得到一点幸福。 她非常感激林正云,虽然这个人也是喜欢取笑她的主要坏蛋之一,但现在来说, 这个坏蛋至少还有心撮合她与邹伯林。她久久地咀嚼着林正云说的那句话“我也要 为你们牵线搭桥”,她感到很甜,很香,很令人痴离迷醉。但静下来,她又不得不 想:这可能吗?如果不出现奇迹,那么这桩婚姻就象人们说的那样,门当户对,或 者是,郎才女貌,可她两者都不具备。要成为邹伯林夫人,对她来说,必须出现奇 迹,否则只是天方夜谈。但这个奇迹又在哪儿呢?邹伯林不追求秦晓姝,却把她介 绍给林正云,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但这个奇迹与她的命有什么关系呢?她想,这 里面一定还有更加深奥的原因。总之,邹伯林不要秦晓姝,她就解脱了戴在自己脖 子上的枷锁,排除了她与邹伯林之间的重大障碍,排遣了一年来她心中的痛苦。现 在她心里舒服极了,似乎爱情的幸福暖流又重新流入了她的心田。 为了证实林正云没有哄骗她,第二天,薛玉兰怀着胆怯而又喜悦的心情去见她 的福星,当下证实了林正云说的是实话,她心里才踏实了。然而,秦晓姝在动物园 拒绝林正云的事实,无情地鞭笞了她,抽得她晕头转向,很快又把她抛进了痛苦的 深渊。秦晓姝病倒的同时,她也病倒了。 她病倒,不过是精神萎靡不振罢了,绝非有其它生理上的疾患。她既不发烧, 也不泻肚,只是心窝子很沉重,很痛楚,头脑里充满了胡思乱想,始终开不了巧, 昏昏沉沉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