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回到寝室,邹伯林立即给秦教授写信。写好后,感觉还不错,决定明天一早就 寄航空。他总算轻松些了,上床准备睡觉,这时闻到一股酒味。今天没有喝酒啊, 不会酒瓶被老鼠弄倒了吧?他看了看书柜上的酒,还在,只是瓶里的酒少了一半, 瓶塞放在一旁。这就奇怪了,是谁喝的?难道自己什么时候昏头昏脑喝的?有可能, 因为这几天确实够糊涂的了。他下床,走去拿酒喝了一口,塞上瓶塞,放回原处, 然后回到床上,痉挛地伸了伸四肢。太疲倦了!他倒床翻了翻书,看不进去,丢在 一边,很快睡着了。 薛玉兰趴在邹伯林的床底下。她这样做,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才敢 如此大胆妄为的。在钻进床下之前,她喝了邹伯林的酒,她知道酒能壮胆,可是喝 多了,很快就醉得睡着了。深夜两点钟,酒醒了,昏昏沉沉中,她的头脑渐渐地清 醒起来,这才想起自己这个晚上要做的事。床上是男人缓慢而有节奏的鼾声,这种 声音,她小时候在父亲那里听到过,那不过就是男人的一种声音而已。今晚这鼾声, 很是异样,那真是地地道道男人的声音,很有吸引力。她又惊喜,又害怕。为了就 要实施命中注定的那一着,她浑身抖了起来。她象蝙蝠似地紧贴在地板上,脑袋似 乎要钻进地板里去,不停地转动着。绝妙的是,这种用力极大的动作竟然没有发出 一点响声,好象声音被她脑子里的谨慎收进瓶子里了。她的小脑控制着她那难以克 制的因情欲和恐惧驱使的运动,她的大脑却象密探为她站岗放哨,一有动静,马上 就发出信号,她立刻就不动弹,屏住气。 这都是为了爱啊,她是多么地爱他啊!她确确实实爱他,而不是要害他,对他 来说,她根本就不存在“害”这个万复不劫的恶念,她顽强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目的就是为了他呀。 他睡得好酣呀,拉着小风箱似地发出呼呼的鼾声。她就象吃了豹子胆,喝了老 虎血,眼睛闪烁着坚信命运的火焰。她终于掀开垂在床沿的毯子,鼓足勇气爬了出 去,不小心碰到一只皮鞋。这是他的。她爱恋地拿起皮鞋在嘴唇上吻了又吻,一股 带着汗臭的牛皮味儿宛若熏人的毒气流入她的呼吸系统,舒服极了,她将皮鞋捧在 胸上,仰天沉醉起来。她爱他的每一样东西,即使是这样一只汗臭熏人的皮鞋,她 也非常珍视。她放下皮鞋,双手按住怦怦跳动的胸脯,感觉小小的双乳胀鼓鼓的。 哟,我的天,真要命!她留神地扫视着房间里的一切,眼睛象狼一样射出幽灵般的 光,每一样值得怀疑的东西,都被扫视了一遍。当她认为没有任何危险的时候,不 禁用手揉着那鼓胀的双乳,一阵快感从心里流入每一道血管,全身都酥软了好一阵 子。奶奶,美死个人。她快活极了,大胆地伸出手去摸他的手。“嗯!”邹伯林叫 了一声,翻过身来。她吓坏了,低下头准备重新钻入床下,见他没有醒,她又缩回 身来。她的心实在跳得很厉害,她不得不用双手按住,鼓胀的双乳咽了气般,没有 了先前的好感觉。过了一会儿,她觉得心跳缓慢些了,这才又伸出手去轻轻地拖过 他的手,见他没有动弹,睡得很死,便不顾一切地亲吻起来…… 她想爬上床,睡在他的身边,但这个大胆得不能再大胆的欲念很快被征服了。 她不能做得太过分了,得到他的一只手,已经是触犯了神威,倘若再越雷池一步, 除非一死,但她命中并没有注定她在这事上死,而是在这事上活,因而她那疯狂的 心便自觉地遏制住了,她还爱着他呢。 她现在是有节制地慢慢地吻着他那醉人的手,不再象先前那样贪婪地狂吻。吻 着,吻着,便沉醉在甜蜜的幻想之中:邹伯林从梦中醒来了,狠狠地骂她,说她太 莽撞了,不应该不告诉他就偷偷地溜进他的寝室,象贼一样躲在床底下,然后趁他 睡着了就钻出来吻他。邹伯林还严厉审问她,除了吻过手以外,还干过别的什么事 没有。她回答说没有。邹伯林不相信,说她既然敢吻他的手,那一定还敢做更荒唐 的事来。她便苦苦哀求,请他千万相信她不敢过分。邹伯林似乎相信了。接着,就 是邹伯林不能原谅她,要惩罚她:从此不再辅导她学习,不再跟她说一句话,不再 看她一眼。她回答说:你这种惩罚,没有用,我会更疯狂地追求你,并且公开爱你, 让每一个人都知道。邹伯林被征服了,只得改变口气,问她是如何爱上他的?这种 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一五一十地讲起来。邹伯林听完了,只得承认现实。我 真倒霉,为什么要对你那样好呢,难道是魔鬼赐给我的爱吗?只有鬼才知道。我绝 不会爱你的,你太丑了!她红着脸说:不管你有多嫌弃我,都不会使我死心的。邹 伯林只得叹息道:没办法,看来我只有接受你的爱了,至少你这颗忠贞不渝的心还 是打动了我。接着,她兴高采烈地跑去向秦晓姝宣布她胜利了。秦晓姝气得死去活 来,咒骂她太缺德了,太卑鄙了。还咒骂邹伯林太无情了,简直荒唐透顶!她想: 这有什么呢,管它手段怎么样,反正邹伯林归我了。然后,她乐呵呵地跑回邹伯林 的寝室,跟他一起布置新房。一切都办妥了,她就跟邹伯林结婚,吻他的嘴,吻得 他喘不过气,他直说:好了好了,看你……她还想了许多未来的甜蜜生活,这些生 活都将使她过得很有趣:人们不敢轻视她了,而且以邹伯林夫人这种称呼经常谈论 她,对她笑脸相迎,笑脸相送,对她投以羡慕和妒忌的一瞥。她多么的幸福啊!为 了使邹伯林不对她产生恶感,她要到上海去做整形美容手术,把她的五官彻底改变 个样:一张又白嫩又漂亮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比秦晓姝的鼻子更舒缓有致轮廓分 明,一张躲着吻仙的十分乖巧的嘴,不时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一对曲线优美的耳 朵。头发也要重新烫个迷人的款式,不烫单花,也不烫双花,而要烫波浪,给人以 深深的海洋的感觉。哦,多美啊,多迷人啊! 美妙的幻想结束了,薛玉兰又回到现实,继续吻邹伯林的手,并且大胆地抚摸 了一下他的头。多松软的头发呀!她又抚摸了一下他的面颊:呜哟,老天!胡子渣 儿地象把刷子。这就是男人啊。她还想吻吻他的嘴呢,她从来还没有吻过呢,这一 定美得不得了,一定让人快活得死去,可是行吗?她放下手垂在膝盖上,内心疯狂 的欲望突然被什么终止了,这是一道天然屏障,高高地耸入云天不可攀越。 也许是长时间的沉静,薛玉兰渐渐地害怕起来。蓦然,她意识到自己犯了罪。 她今晚所做的一切只有最不知羞耻的女人才做得出来,人们给这种罪的定义叫做 “偷男人”。偷男人不比勾引男人,勾引男人还能得到点儿宽恕,而偷男人是女人 罪中最严重的,绝对得不到老天的宽恕。她浑身颤栗起来,想着如何毁灭罪证。象 大多数罪犯一样,头一个念头就想到逃跑。她觉得只有逃跑才能销毁罪证,因为邹 伯林还没有醒过来,根本不知道她干过的事。 罪过啊,罪过!她轻轻地羞耻地念了一遍,便慌忙站起来,全身筛糠似地打抖, 双脚简直软弱无力。她双手伸向前方,慢慢地向门摸索着去,好不容易才触到门闩。 她轻轻地拉开门,一线灯光和一股凉爽的气流同时从门缝挤进来,照着她和吹着她。 她赶忙关上门,心又怦怦跳起来。走廊里有灯,我要是出去,万一碰上哪位解手的 男人,岂不彻底暴光了?她闩上门,又想:即使逃跑出去了,又怎么样呢?我冒着 生命危险来做的这件事,岂不没有意义了?我应该让他知道我已经爱过了他呀。她 走到写字台前坐下:我真是爱他爱得太厉害了,又可怕又可喜,可这是犯罪呀。这 是犯罪吗?人为了爱是属于犯罪,那么人类为什么要有爱这种感情呢?爱不是罪呀, 爱是多么崇高而又伟大的感情呀!她憨痴痴地笑了起来,禁不住用双手抚摸着写字 台,想起了邹伯林每个星期六在这张写字台上给她辅导一次医学课。他爱慕地看着 桌上的每一样非常熟悉的东西:书、笔筒、墨水瓶、台历、陶瓷像等等。无意中她 看到了一封信,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她看清楚了信封上的字迹,知道这封信是邹 伯林写给秦晓姝父亲的,于是想拆开看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有没有关于邹伯林和 秦晓姝之间的情况。但她放下了信,她明白偷看信是犯法的,偷看邹伯林的信更是 罪上加罪,她不能再做对不起他的事了。说也奇怪,这封信似乎对她具有空前的吸 引力,诱得她心里发慌,使她的眼光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它。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 风,征服了她的理智。她在心里说:我已经犯了罪,老天,再让我犯一次吧。拆开 看了又怎么样?反正没人知道。她心一横,拿起信就拆开,紧紧张张地看了起来。 信中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老师:您好! 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给您写信了,这是由于近来我心中忧郁不安造成的失礼, 希望导师赐予我最宽宏的原谅。 写这封信,我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考虑才提笔的。因为我不得不写这封信,不得 不把我当前面临的困境告诉您,希望能够得到您的理解和支持,这样也许会使我摆 脱尴尬的局面。 情况是这样的:蒋主任到北京前,在去机场的路上把晓姝爱我的情况了告诉我, 并且说这也是您的愿望。我听后大吃一惊,一时不知所措。我认为自己对你们犯了 一个极大的罪过,不知不觉让晓姝爱上了我,并且爱得是那样的深,简直使我无法 阻止自己继续犯罪下去。老师,我这个人,应该在良心上受到最严厉的制裁! 老师,我不是不爱晓姝,也不是晓姝不值得我爱,而是我不能对她有半点非分 之想。现在,我不得不坦白地告诉您,我是早有未婚妻的人。小时候,我父亲和远 方亲戚缔结了一门婚事,把我的表妹李金霞许配给了我。我和金霞青梅竹马,两小 无猜,乃至长大成人,从未闹过大的分歧。我们曾山盟海誓,不管天涯海角,都要 心心相印,白头到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都可以不予理睬,但金霞与我之间 的纯洁爱情却不能背弃。我爱金霞,是非常真心的爱。 由于我的个人婚姻带有浓厚的封建色彩,因此使我一直碍于对任何人讲,包括 对你们从来不好意思提半个字。老师,这是我的罪过,是我的面子观点造成的恶果, 希望您能宽恕我。晓姝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值得所有男子去爱。但我不能做陈世 美,为了她抛弃金霞,我只能把晓姝当做自己的妹妹,只能用这种感情来对待她。 我想老师是过来人,懂得我的感情和苦衷。 …… 看到这里,薛玉兰再也看不下去了。万万没想到,这封写给秦晓姝父亲的信却 成了对她的宣判书!她的愿望和为实现这个愿望所花费的全部心血,以及冒着风险 实施的行动意义,都被这一现实击得粉碎。她的幸福、欢乐,全都在一刹那灰飞烟 灭了。脑海干枯了,心被劫走了,五腑六脏也被掏走了,皮肉在腐烂,化为磷光悠 然飘去,她的全身似乎只剩下一堆白骨…… 半夜,邹伯林被鬼哭狼嚎般的声音惊醒,月光中只见写字台前坐着一个女人, 吓得他几乎大叫起来。他以为是梦,使劲闭了一下眼,然后又睁开看,那里确实坐 着一个女人。他屏住气,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越看心里越感到恐惧。他是医 生,从不相信有鬼,但眼前的情况确实鬼怪。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想办法。他悄悄 地在床上摸了一阵,一件可以当武器的硬家伙也没找着,于是他向灯柜摸去。啪! 茶杯碰落在地打碎。窗前那人一惊,回过头来。同时,他拉亮灯,翻身跳下床,准 备搏斗。薛玉兰!他惊愕万分。 “你!” “我。” 邹伯林使劲闭了闭眼,又看,确实是薛玉兰。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薛玉兰埋下头,不吭声,象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见她完全骇呆了,邹伯 林反倒感到心里没那么怕了。 “你怎么溜进我寝室来的?”他压低嗓门问道。 薛玉兰抬起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我问你,怎么溜进我寝室来的?!” 薛玉兰离开椅子,扑通跪在他脚前,头磕在地上,浑身缩住一团,凄零零地抖 着。 “请饶恕我!请饶恕我!” “别大声嚷,快说!” “我有罪,我溜进了你的寝室。” “什么时候?” “你到秦晓姝那儿去的时候,我没有走。” 邹伯林真恨自己那时的疏忽。 “我的天!继续说,躲在什么地方?” 薛玉兰指了指床下。邹伯林厌恶地看了一眼。 “干了些什么?” “亲,亲了你的手。请饶恕我!” “天啦!”邹伯林瞧着自己的手,觉得她那令人厌恶的嘴印子沾满了他的双手, 气得恨不得把她暴打一顿。 “还干了些什么?” “没有了,就只看了那封信。” 薛玉兰望了一眼写字台上的信,又低下头了。 “你怎么干出这种事来?” “我爱你呀!”薛玉兰抬起头望着他。 邹伯林感到一阵肉麻。 “荒唐!荒唐!” “哦……” “太荒唐了。你根本没想到我会怎么想!” “我只爱你,就什么也没有顾忌到。” “天啦,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惩罚我吧!”薛玉兰又磕起头来。“把我处死吧!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别嚷!你太令我失望了!我一片苦心帮助你,结果你却想到一边,居然对我 干出这种事情来!” “我不是人,请你处死我吧!” “好啦好啦!事情就此结束。快出去!” 薛玉兰站起来,低头走到门口,停了片刻,不知是不舍还是想什么,然后拉开 门出去了。 邹伯林赶忙过去闩上门,反身抵住,生怕她又闯进来。这是惩罚!他在心里说 道:但愿没有第三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