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眼前是模模糊糊的,什么东西都象棉花似地揉成轻飘飘一团,过了好一会儿, 才渐渐地清晰起来。一只亮光光的瓶子挂在木架上,瓶嘴向下,一根橡皮管子从上 面接到发胀的手背。这时,秦晓姝才明白是在给自己输液,接着才知道自己不是躺 在寝室里,而是医院的病房里。 早晨的光线清新明丽,温存地抚摸着病房里的一切,似乎正在将沉睡了一夜的 所有东西轻轻地挠醒,似有似无地发出懒散而又让人酥软的气息。 秦晓姝提起精神,想看看病房里有没有人,然而全身都不听使唤,仿佛被冻结 在土地里了,每个骨节都凝固了,唯有露在土外的头勉强可以活动,于是她把头转 向床外。 一位医生坐在椅子上打盹。好熟啊,那体型是她闭着双眼也能描绘出来的。他 怎么会在椅子上打盹呢?他来干什么?他不是已经回家去了吗?哦,他已经回来了, 回到我的身边了。她感到心里热乎乎的,有种通常女人都需要的安全感。他为啥那 样好呢?她又想:他太让我钟情了,即使他用刀把我杀了,那也是一件很美很美的 事呢。她觉得邹伯林象个忠实的卫士保护着她,又觉得邹伯林象个勇敢的壮士打败 了害她的魔鬼,但她更清楚地觉得邹伯林是个能使人起死回生的医生,是人类中最 崇高最伟大的一种人。瞅着他那令人爱慕的样子,她想起床去叫他:喂,天已经大 亮了,该醒醒啦。可是周身仍然没有劲,她只好就这样不眨眼地瞅着他,幸福地看 个够。 难道他真的有个未婚妻吗?她突然想起林正云昨天对她揭开的谜。她好恨揭这 个谜的人啊!可这是事实啊。那邹伯林为什么从来没有提到过有未婚妻呢?也许是 林正云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故意捏造的谎言吧?可林正云不象是在欺骗她,他是说出 了那个女人是邹伯林的表妹,他们青梅竹马。我为什么要与现实对抗呢?难道他就 不该对爱人忠贞吗?他的未婚妻一定是个又能干又漂亮的女人,他们的感情一定很 深,他们是不能被人拆开的,那太残酷了。然而她却没有爱情了,有的只是爱情的 遗产——孤独和痛苦。等待她的将是林正云那不厌其烦的纠缠和人们的奇谈怪论。 哦,她受不了!受不了!她预感到未来的可怕,可她却没有力量来反抗。想到这里, 她又忧郁起来,恐惧起来,仿佛看见一双粗大的魔爪向她伸来,一下掐住她的脖子, 她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邹伯林迷迷糊糊听见声音,猛地起身,见她呼吸困难的样子,马上给她吸氧。 过了片刻,秦晓姝平静下来,情形好转些了。他松了口气,给她取了输氧管,然后 取下床栏上的毛巾给她擦汗。 “晓姝,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会好的。” 秦晓姝疑惑地望着他。 “一切都会好的,”邹伯林把毛巾放回床栏上,对她说道,“你的脸色好多了, 不会有事的。” 秦晓姝安祥地望着他那因焦虑太多而变得瘦削的面庞。 “你又为我操劳了,”她的声音很柔弱。 “不要这样说,”邹伯林微笑了笑,“只要你好得快,我心里就高兴。” 她照旧那样望着他。邹伯林又向她微笑了笑,给她加了液。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邹伯林问。 “好多了,”她莞尔一笑。“放心吧,我会好起来的。” 邹伯林十分欣然,一场使他惊吓不安的险情终于过去了。 七点光景,李金霞来到病房,她给邹伯林送来面食,还给秦晓姝端来一碗黄澄 澄的清蒸鸡蛋。她大大方方地走到秦晓姝的床边,十分欣喜。 “晓姝,你脱险了,我真为你高兴!” 秦晓姝惊奇地注视着她,被她那很有吸引力的气质怔住了。那情感蓊郁的很会 说话的眼睛,那往脑后一卷别上两三根钢夹子就了事的简便发式,那圆圆的一边一 个笑靥的鹅蛋脸,那很具魅力随时露出微笑的嘴,都给以她非常舒服的感觉,令她 产生深刻的印象。不过,最使她感受深刻的还是她不笑的一瞬,这时你就会发现在 她那标志的容貌中蕴藏着一种狮子般的静穆。这个美丽动人的女人是谁呢?难道她 就是?不会吧,即使是的,也不会这么碰巧出现在这个时候。太离奇了,一个跟她 从不相识的陌生女人,竟然象老熟人那样亲切自若地跟她说话,这难道说跟邹伯林 无关吗? “你是……”她疑惑地问。 “她是一位热心看望病人的探护人,”邹伯林做出恢谐的样子,替李金霞回答 了。 李金霞向她笑了笑。秦晓姝越加觉得神秘了。 “请吃点儿东西吧,这样你就有劲了,”李金霞说。 秦晓姝点点头,看来她是喜欢这位探护人的。 “麻烦你给点儿水漱口,”她说。 邹伯林倒了一杯温开水,李金霞接过来递给她。 秦晓姝漱了口,觉得舒服多了。李金霞准备喂她蒸蛋。 “我自己来吧,”她说,伸手去接碗。 “看你这双手,苍白无力,还是我来吧,”李金霞说。 秦晓姝瞅着她那双麦色的、健美的手,笑着顺从了。 邹伯林端起面碗,背着两个女人呼呼地吃了起来,他听见身后发出格格的笑声。 秦晓姝吃完鸡蛋,十分感激地看着李金霞。 “谢谢你!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呢。” “免尊。我姓李。” 秦晓姝条件反射地沉默了。邹伯林不由得有些心紧。 “晓姝,你今年多大?”李金霞问。 “二十四,五月份出生的。” “我是三月份的,你比我小一点。愿意做我的妹妹吗?” “非常愿意,”秦晓姝说。“可是,我会有你这个好姐姐吗?” “怎么不会?”李金霞握住她的手。“一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要想有你这 个妹妹。” 秦晓姝笑了笑,但她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凄楚的味道,她努力把它压了下去。 “我没有姐姐,”她说,“只有一个妹妹,我一定写信告诉父亲,他又有一个 女儿了。你同意吗?” “我非常同意!” “我太高兴了!”秦晓姝拥抱住李金霞。 李金霞掉头向邹伯林笑了笑,后者不禁钦佩地向她点点头。 这一天,医院里的人听说秦晓姝昨夜休克了,纷纷赶来看望她,不一会儿,一 间不大的单人病房就被挤得满满的。 一位患肥胖病长期住院的中年妇女挤到病床前,把由于太挤向上收缩的衣服往 下拉了拉,然后乐呵呵地看着秦晓姝。 “秦医生,难怪这两天我没看见你,原来你也跟我一样,住进‘班房’啦。你 患的什么病,竟然休克了?” “感冒发烧。” “感冒发烧会休克?这还是头一次听说,”肥胖病女人觉得很稀奇,皱了皱眉 宇。“不过你总比我强。你瘦,减少了很大的负担。我就恼火啦,要负担两百五十 二斤重,要是不控制食欲的话,每天还要增加半斤。走路才费劲呢,只好躺在床上。 我的钢丝床啊,已经被我睡了一个好大的窝儿啦。” 大家哄堂大笑。秦晓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秦医生,”肥胖病女人又说,“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就住在你顶上的病房。 你知道不知道,我是怎样住进三楼的?” 秦晓姝摇摇头。 “我讲给你听听。”肥胖病女人坐到她床边。“十天前,我骑车上班,半路上, 突然头晕,眼前一切都转了起来,不知怎么的,我的车直向一辆三轮车冲去,‘咚’ 的一声摔在地,怎么也爬不起来。一些好心人把我送到省医院来了,医生检查后, 要我住院,结果派了八个人才把我抬上三楼。”说完,她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大 家也跟着笑。 秦晓姝觉得很有趣,心情十分愉快。 “秦医生,”肥胖病女人说,“搬到我病房来住吧,保证你每天都有听不完的 故事,这都是我这个‘滑稽演员’创作出来的。喂,好不好啊?” “谁在这儿大叫大嚷的?”郭院长闻声走进病房来。 肥胖病女人紧闭双唇,做了个怪相。病房里一下变得鸦雀无声。郭院长严肃地 扫视着每一个人,然后走到秦晓姝床前。他询问了秦晓姝的病情,按照医生的职业 习惯鼓励了她一番。接着,他转过身把病房里的人通通赶了出去,见肥胖病女人还 舍不得走,于是两眼瞪着她。 “你是否要特殊一点儿?” “郭院长,我一点儿都不特殊,只是想请你把秦医生安排到我的病房去,就是 楼上305号房。” “快走!不然我就禁止护士每天给你送药,叫你长成一头大象。” “好刻薄的老头儿!” 肥胖病女人被推了出去。院长关了门,来到秦晓姝床边。 “小秦,我不是禁止你跟那些热心人在一起,现在你需要休息,我叫邹伯林在 你的门上挂一个‘闲人免进’的牌子。” “这样不就闷死我了?我不干嘛。”秦晓姝撒着娇,显然她还在留恋刚才的热 闹情景。 “不会的,邹伯林会陪你的,我也会时常过来看你。”院长说着,突然发现邹 伯林背后还躲着一个女人,喝道,“那身后的是谁?出来!为什么呆在这儿不走?” “她是我姐姐,”秦晓姝马上说。 “姐姐?”院长惊疑地打量着微笑的李金霞,然后问秦晓姝,“你不是只有个 妹妹吗?怎么又钻出一个姐姐来了?” “除了妹妹,就不该有姐姐吗?”秦晓姝辩解道。 “姐姐?” “我是她姐姐。” “好吧,就算你是她的姐姐。你很可爱,留下吧。” “谢谢院长!”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凡是跟秦晓姝有过密切关系的人,都先后来看望了她,惟独林正云没有来,之 后好几天他也没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