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秦晓姝走后,邹伯林一直不安,他有一种预感,秦晓姝单独一人回省医院会出 事。李金霞责备他近来变得象个多忧多虑的女人,丧失了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其 实,在这件事上,李金霞还没有完全理解未婚夫,根本不知道他已经被这件事折磨 得相当敏感了,秦晓姝的情绪稍微有一点异样的变化,就象在他伤口上滴了一滴碘 酒,刺得他火烧火燎。 “金霞,你对晓姝好,也体贴,但你并不了解她。” “我承认。可你也得承认,她跟你有什么瓜葛,也就是与我有什么瓜葛。” “不错,但你应该清楚,目前我们不应该逃避这件事。” 李金霞不高兴地转过身去,邹伯林将她拉转过来。 “金霞,这个时候我最需要你的理解,我是对晓姝有责任的,我不能再做对不 起她的任何事了。” “你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糕。” “当然,我是不会处世,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见李金霞仍然不回应,他又 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金霞,别胡思乱想我,我不是那种人。” 李金霞扑进他怀里。 “采秋,别怪我,任何一个女人处在我这样的角度都一样,不管她嘴有多硬, 她心头不是滋味。” 邹伯林吻着她的头发。 “我理解,晓姝有了好的结果,我们也才可能有安宁的日子。” “不管怎样说,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象看起来我怕的感情不会受到影响, 但事情是会变的,对未来要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 “金霞,不会的。我非常珍惜我们的情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你跟我好 好合作。” “事到如今有什么办法,谁叫我是你的未婚妻。” 邹柏林捧起她忧心忡忡的面庞,感激地在她嘴唇上亲吻了一下。李金霞猛地将 他紧紧地抱住。 二人消除了之间的不愉快,正在商量李金霞第二天回家探亲应该给家里买些什 么东西的时候,屋外有人叫邹伯林接电话,说是医院打来的。邹伯林离开李金霞去 接电话。电话是郭院长打来的,说秦晓姝撞了军车,伤势严重,叫他赶快准备一下, 院长的小轿车马上就来接他。邹伯林放下电话,跌跌撞撞地回到屋子里,李金霞见 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下给吓懵了。“是不是晓姝?”她焦急地问。 邹柏林点了点头。“她被汽车撞了!”他说。“我就怕她在路上出事。我怎么 就让她一个人走?这是老天故意在惩罚我吧?”他痛苦到了极点。 全家人听到情况,都走进屋来,大家只见他痛苦得几乎哭出来了。李金霞的脸 色也变得煞白。 “晓姝又出事啦?”邹父问。 邹伯林痛苦地捶着头,说不出话来。大家把头转向他的未婚妻。 “晓姝被汽车撞了,”李金霞说,“具体情况怎样还不清楚,等会儿医院的汽 车要来接采秋。” “你真糊涂!”邹父指着儿子教训道。“明明知道她心里有事,又喝了酒,竟 然就让她一个人回去!” “爸,”邹伯虎说,“着事也不能责怪大哥,要出事是挡也挡不住的。” “可这件事是可以避免的!” 邹伯慧见李金霞难堪的样子,意识到大哥没有陪秦晓姝回省医院跟她有一定的 关系。 “爸爸,”她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埋怨也没用,我们大家只希望秦姐不会 有大的危险。” “老天爷,你保佑保佑这可怜的孩子吧,”邹母祈祷道。 “是我们不好,”李金霞十分愧疚地说,“我们不该让她一个人走。她是个情 绪反复无常的人,我们应该想到这一点。晓姝,你别丢下我们吧,你和我是结拜姊 妹呀,你不会不认我这个姐姐的,我求求你了……” 大家正焦急万分地时候,外边传来汽车喇叭声,邹伯林抹了一把泪花,二话没 说,离开围绕他的全家人,飞快出了门。 到了省医院,邹伯林下了车便大步奔进门诊大楼,向急救中心跑去。手术室门 前围了许多人,多数是本医院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其中还有两位军人,他们正在 向大家讲出事的经过。邹伯林穿过人群走进手术室。 郭院长正在主持几位专科医生会诊,见邹伯林赶到了,立刻向他介绍秦晓姝的 伤势情况。邹伯林要求亲自动手术,院长见他很紧张,决定程医生来做,叫他在旁 边观看,但邹伯林执意要自己来做。为了使他做好这个手术,院长给他服了适量的 溴剂。护士用毛巾为他揩了汗水。他振作起来,走进手术间。 秦晓姝面庞血迹斑斑,她的头颅、左手尺骨和桡骨皆有骨折,尤其胸骨最为严 重,胸腔内有出血现象。看起来,汽车煞车及时,否则已经没有抢救的可能了。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努力,邹伯林才从紧张的手术中摆脱出来,一副疲惫极了的 样子。 两位军人还守候在手术室门外。一位小个子的士兵坐在椅子上打盹。另一位象 铁塔似地坐在椅上,凝视着手术室的门;他是一个少尉,身体高大,满脸胡子,看 上去很是焦虑不安。现在整个走廊里就只有这两位军人了。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伤员被医务人员推了出来。大个子军人用胳膊碰醒打 盹的士兵,两人便离开椅子走到推车旁边,见伤员没有死,不由而同松了口气。 邹伯林走出手术室,来到军人跟前。 “是你们的车撞的她吗?” “是,”少尉局促不安,声音低沉洪大。“她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幸好你们的车煞得及时,否则她早就完蛋了。” 少尉一副又侥幸又内疚的样子。 院长走过来,叫大家到值班室去谈谈。邹伯林这时发现李金霞站在一旁,两人 一句话也没说,跟着走进值班室。 “我们是运输团的,”大家坐下后,大个子军人自我介绍。“我是排长柯石磊, 他战士吴明山,我们昨天执行完任务,驾驶卡车回部队……” “我说转弯走医院背后那条路进城,”战士插嘴道,“排长一定要直走,结果…… 要是听我的话,就不会闯祸了。” “我想直走路近一点,反正天黑,街上人少,路好走。” “我说……” “哎呀,你别跟我老抢着说!”少尉不耐烦地对士兵喝道。“我以往走过多次 都没有出事,祸从天降,谁也难逃,现在需要的是讲明情况,解决问题。”战士不 敢开腔了。“我的车坏了一只大灯,”少尉接着又讲,“所以我一直比较谨慎。车 快要到十字口的时候,发现街边突然有人向车扑来,我赶紧煞车,结果还是来不及 了,她在车子惯力以内被撞倒的。” “是她扑向汽车?”邹伯林吃惊。 “是的,我也看见的,她的样子很奇怪,”战士说。 邹伯林转过脸看李金霞,见她也惊愕不已。 “当时,”柯石磊说,“交通民警查看现场,有几个目击者为我们作证,说他 们亲眼看见她神情慌张,伸出双手,象是要迎接什么,见车子近了,就迅速扑去。” 院长给保卫科打了个电话。一会儿,保卫科科长走进来,报告说交通大队事故 科已经下了结论,证明军人说的都是实情。 “伤员是我们医院的儿科医生,”院长对军人说,“名叫秦晓姝,今年二十四 岁,参加工作快到一年了,上上下下都喜欢的一个姑娘。” “她这么年轻就?”柯石磊问。 “她刚养好一场病,”院长说,“精神很正常,昨天还对我说她想上班了。另 外,从我们掌握的材料来看,她家族中几代成员都没有过神经病的先例。” “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柯石磊问。 院长觉得这是一个费解的问题,他回答不了。他想邹伯林跟秦晓姝关系密切, 一定知道秦晓姝最近的思想状况,也许可以从中找到答案。 “邹伯林,你跟晓姝关系密切,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据说她昨天跟你们一起 出的省医院。” 邹伯林坐在一旁,双手撑着头,似乎那头不撑,就要落在地上。看来他确实知 道,由于悲痛,说不出话。院长于是把目光转向李金霞,其他人跟着移动目光。李 金霞不象邹伯林那样痛苦,她虽然也很忧伤,但她却显得非常沉着。 “郭院长,”她说,“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这个问题最好天亮以后再谈吧, 大家都很劳累了。” 院长看了看手表。“好吧,”他说,“确实太晚了,大家回去休息吧,这个问 题留着明天再说”。 柯石磊要求再去看看伤员。大家一行走到病房。值班护士正在给秦晓姝检查血 压。柯石磊仔细地观看了伤员,然后命令战士吴明山开车返回团部报告情况,他自 己留在医院守候伤员和办理交通事故手续。 “你要在这儿守候伤员?”院长问。 “是的。我必须守候到她痊愈了才能回部队。” “这事看来责任不在你。” “她撞的是我们的车,说啥我也有一定的责任。请问这附近有旅馆吗?” “街上有几家。” 柯石磊决定找个旅馆住下。他见伤员昏迷不醒,想留在病房守候到她醒来,经 大家劝说,他才抱歉地告辞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三个人了,邹伯林踱着步,等到护士做完事,便打发她出去了。 现在只留下他和李金霞。他去把门关上,李金霞禁不住扑到他的怀里,他感觉到未 婚妻的眼泪浸到了他的衬衣上,湿湿的。过了一会儿,他俩走到床边坐下,紧紧地 依偎在一起,双双注视着秦晓姝,各自内心都有一番思绪万千。 秦晓姝撞车自杀,在邹伯林看来是一种感情冲动和意志衰退的表现,而不是绝 望的反应。因为秦晓姝到他家作客的一系列表现都很正常,使人觉得她已经经受住 了一场情感和思想的冲击。因此,他认为秦晓姝的这种感情冲动和意志衰竭导致了 思想上的又一次裂变,使她头脑里产生了奇思异想,为了满足她瞬间的要求,视觉 和听觉都发生了错乱,其行为自然是反常规的。他这种看法不是毫无根据的,前几 次秦晓姝遭到精神创伤,是由于毫无思想准备,而这次撞车,是在明白一切情况之 后发生的。他知道秦晓姝的个人素质较高,有涵养,但他也知道秦晓姝的感情是十 分脆弱的。他认为,较高的涵养能使秦晓姝正确看待问题,但往往在此之后,脆弱 的感情又会使她难以摆脱事后的失落感和痛苦。秦晓姝爱苦思冥想,思想有时活跃, 有时僵化,这决定了她性格的矛盾性,因此也就决定了她生活的悲剧性。 李金霞却有另外一种看法。她认为,秦晓姝撞车自杀,是一种心胸狭隘的表现, 虽然秦晓姝先前向他们声明过绝不会破坏别人的幸福,实际上这种崇高的宣言正是 她的绝命书。其理由是:秦晓姝爱邹伯林已经爱到不能自拔的程度了,除了一死, 爱情才能自然终止,所以她只有一死。为此她又不无担心地想:假若秦晓姝死了, 邹伯林的精神负担还要加大,其压力是无法估量的,搞不好还有可能被逼到同样可 怕的地步。假若秦晓姝不死(现在看来,死神已经被邹伯林赶走了),以后的情况 就很复杂了,也就是说,爱情的细胞仍然活在秦晓姝的灵魂里,即使某一天调回北 京她父亲身边,远离邹伯林,但这种成活的细胞也会繁殖,直至把她折磨得丧失生 活的力量。同样,邹伯林所受的创伤也永远留下后遗症,无法根治。望着邹伯林那 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李金霞又害怕又心痛。望着秦晓姝深受重伤的悲惨模样,她又 同情又妒忌。现在,她感受到做一个女人最大的难处和苦恼。 二人的苦恼各不相同,邹伯林苦恼的是下一步怎样向秦晓姝的父亲交待。这位 年过半百的教授,一旦听说女儿撞车将会作何反应?能经受住这个打击吗?秦晓姝 对他来说,可是一生的幸福结晶和精神寄托啊。邹伯林好象已经看到了教授那副震 惊和痛苦的模样。尽管如此,这一关是肯定是要度过的。那么,是天亮就打电报通 知教授呢?还是缓些时候等秦晓姝的伤势有所好转了再通知呢?他不知道怎样才好。 李金霞主张马上起草电报词,措辞一定要委婉,就说秦晓姝病了,请教授抽时间来 看看。来了以后又怎么办呢?李金霞认为把情况向组织上反映清楚,希望考虑秦晓 姝的特殊情况,同意调她回北京。事情能够象她说的那样顺利当然很好,然而邹伯 林很怕见到教授,他觉得大学毕业以来,第一次跟教授见面就是为了他家最不幸的 事,未免太不妥了,这事多半原因又是由于他的过错造成的,他还有什么脸见人? 他没有这个脸,他指望自己亲手治愈了秦晓姝的伤才通知教授,那时他的心理负荷 才不会很重。李金霞认为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自尊心来顾面子?她不 由分说地代替未婚夫起草了电报词,准备天亮以后就发出去。另外,她也不打算明 天回老家去了,写一封信,讲明推延回去的理由,一同发出去。末了,邹伯林要她 来料理一切,他的精神压力太大,办不好事。李金霞觉得在这个时刻,这些事情也 只有她才能办得有条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