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五月的一天,省医院革命委员会传令秦晓姝。被革委会传令,这还是首次,秦 晓姝心想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但具体是什么还不清楚。她到了革委会,林正云见 了她。林正云现在已经是革委会常务副主任了,是省医院的实力派。他给秦晓姝看 了从北京寄来的一份公检法通报,秦晓姝顿时感到天昏地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你父亲被宣判十五年徒刑,不算是很重的,”林正云说,“与他同罪的,大 多数都是二十年以上。当然,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怨不了你,是你父亲自找 的。” 尽管林正云说得很平静而又颇通人情,但秦晓姝两耳嗡嗡作响,听得模模糊糊。 她头脑里此时此刻浮现的是父亲被押赴劳改农场的形象,就象在电影上看到的革命 者,满脸胡须,带着镣铐,步子沉重,目光坚定。 “秦晓姝,”林正云停了片刻又说,“我叫你来,除了告诉你这桩不幸的事, 另外是想跟你好好谈谈,希望你跟你父亲划清界限,这样对你对医院都有好处。” 秦晓姝抬起头,看着林正云那副严肃的面孔,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我认为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毛主席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尽管你父 亲犯了罪,受到了无产阶级专政的镇压,你在阶级界限上应该属于反动子女,但你 的丈夫是革命军人,从另外一方面来看,你又是革命军属。因此,在看待你的问题 上要一分为二。所以,我们认为你属于团结的对象,属于必须帮助的对象。你毕竟 是我们革委会领导下的人,经革委会讨论通过,决定由我来作你的思想工作,帮助 你认清当前所面临的两条道路:一条是,必须与你父亲划清界限,彻底断绝关系, 站在无产阶级的一边;另一条是,你执迷不悟,与无产阶级专政对立。在省医院, 你的工作表现一直都很不错,政治思想也是过得硬的。我相信,站在两条道路之间, 你会作出明智的选择。” 恶疮!秦晓姝想到邹伯林形容的,这恶疮的确太可怕了,在林正云身上有,在 省医院所有人身上有。她悲愤交集,忍不住大声嚷道: “我父亲是人陷害的!是人陷害的!” “但他的许多事经反复调查确认,的确存在严重问题,再说这是北京市公检法 作出的宣判,是推不翻的。” 秦晓姝埋下头,象被沉重击倒的羔羊,眼泪打湿了衣裳。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我很理解,也很同情,”林正云说。“但我必须奉劝 你,不要胡思乱想,没有作用的,要相信无产阶级专政。组织上不急于要求你的答 复,想通了就行。回去好好想想吧,多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多为你丈夫的前途考虑, 我相信你想得通的。” 父亲判刑的消息,沉重打击了秦晓姝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精神,要她与父亲划 清界限断绝父女关系是很难做到的。她变得懦弱了,整日关在家里不出门。她不敢 写信告诉柯石磊,她怕失去他,怕肚子里五个多月的孩子将来出世没有父亲。她想 写信告诉邹伯林,可始终又提不起笔,尽管邹伯林能够给她许多安慰,并且可以为 她指明一条摆脱当前处境的道路,但她的痛苦实在是太剧烈了,她觉得现在什么对 她都行不通,她不需要安慰,只要的是沉沦,沉沦,还是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