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几天后,李金霞接到林正云的通知,叫他到省医院去面谈邹伯林的事情。这时 她已经离开邹家住在她三姐家里。几天来,她什么地方也不想去,每天都是在三姐 家里度过,没事就帮助三姐挣零活钱,挑挑花,琐琐扣眼儿之类的。“邹秦二人通 奸被当场擒获”的消息狂风暴雨般袭击之后,她情绪逐渐低沉下来,成天板着忧郁 冷漠的面孔。那满身痒得她心发慌的疙瘩,随着那段令她恐惧和愤怒的时间推移而 逐渐消失了,但身上仍留下许多斑点,看上去快要象个梅花鹿了。现在,她的头脑 反而显得异常的平静,先前那种理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仿佛一下子被快刀斩乱麻似 地解决了,留下的只是雪花纷飞般的碎片,各自飘落,没有联系。她对邹伯林是恨, 是气,是惋惜,是憎恶,是后悔,完全说不清楚,她只有万般空旷浩渺的失落感和 沮丧感。在爱情上,她变成了个失败者。失败者的悲惨,沉沦,绝望,理想的破灭, 全都陪伴着她。作为女人,什么也不怕失去,惟独爱情的失去是最最可怕可憎的事 情。这个,她李金霞尝试到了。这是最可怕的,如同精神支柱的坍塌,哗啦一声将 她丰满高贵的躯体沉重地压碎了,她没有任何想法,不求外来力量的挣救,更不想 翻身,只是痛苦地喘息和哀鸣。她之所以从邹家搬到自己三姐家,就是想离开那个 让她无法摆脱邹伯林影子的环境,寻求一片净洁的空间,好好地沉沦个彻底。 李金霞可怜的想法确实可怜,就连这一片所谓的净洁的空间也无法使她安宁。 三姐李金玉是个婆婆嘴,每日在她耳边唠唠叨叨。这是个很讲究现实的女人,四年 前嫁给市饮食公司的一个采购员。其夫在外很吃得开,虽说她自己没有工作,生活 却过得有滋有味的,比许多家庭都显得经济宽裕。李金玉不相信爱情两个字,只懂 得女人嫁夫就是安居乐业生儿育女,她那两个长得结结实实的胖小子就是她整个思 想的结晶。她常说:男人多是薄情汉,不能对他们迁就,必须经常打骂,才不会在 外惹事生非。她的丈夫就因为管教不严,才染上了沾花惹草的坏习惯,经常气得她 想死又死不下去,想活又活不顺心。她原以为在她们姊妹中她是最倒霉的,没想到 姊妹中的佼佼者金霞竟然比她倒霉多了,可见这个社会偏偏与她们姊妹作对。至于 说到邹伯林跟秦晓姝的往来,她早就断言会出乱子,那时金霞说她庸俗之见,现在 金霞再不好意思说她庸俗之见了。看见自己的断言得到了应验,李金玉非常得意, 但想到妹妹的不幸她还是深表同情,她的唠叨自然就象开口的喷泉没完没了。 “金霞,”她说,“男女之间的事情,从来就是说不清道不白的。盘古王开天 地以来,有几个男人是正经人?个个都想三亲六妾,风流人生。解放后,虽说政府 只讲一夫一妻制,男人没有条件纳妾,可吃在碗里看在锅里的德行是改不了的,骨 子里压根儿就没有从一而终的思想。邹伯林就与众不同?那是假的,瞒得过你,瞒 不过我。我从来就不相信男人。你看看,结果怎样?不过话说回来,幸好你还没有 嫁给他,否则的话,还真不好办了。好了,情感的事情我们不说了,说点现实的有 用。依我说呀,你最好就丢开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另起炉灶,象大姐二姐那样,找 个管得住的人,不怕他胡思乱想,只要不给我乱来就行,无忧无虑过日子,多省心。” 李金霞不开腔,埋头只管做活。心里本不想去省医院的,但总感觉有个情结窝 在心里,不将它了结了,始终要哽在那里。今天,她只想着到省医院该怎么办。李 金玉穿好针线,瞟了她一眼,又唠叨开了。 “你干嘛老想不开呀?他干那种丑事,不光他个人名誉败坏,你也跟着倒霉, 我们也跟着倒霉。再说他父亲又是个当权派,他情妇的老子也个坐班房的,还有那 个婊子,又是个杂种,他是跟那号人臭到一块儿啦。” 李金霞感到烦躁死了,把手中的活往桌上一扔。 “你别说好不好?” “好好好,我不说了,说多了惹你生气,是不是?谁叫我们是姊妹呢。”李金 玉劝她不住,叹息道,“唉,我的苦妹子,你一定是要去罗?” “我要去!”李金霞说,然后把手中的活儿收拾了。 李金玉见犟她不过,只好改变了态度。 “去看看也好,听听他们医院是如何处治他的,才知道厉害。人家说省医院刚 刚成立革委会不久,新官上任三把火,等着瞧吧,不烧他个焦头烂额才怪事呢。去 吧,去吧,我是多管闲事。别忘了回家吃饭。” 天气阴凉,李金霞裸露的双手抱在胸前,冷丝丝的。她走进房间,掩上门,脱 了裙子,换上长裤,加了一件深绿色外套,然后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瘦削了 许多,麻木的脸难看死了。她用橡筋将散乱的头发扎紧,出了点精神,便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