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李金霞冲进家门,跌倒在卧室里,林正云跟着进来,想扶她起来,却被她一掌 推开了。她哇地放声大哭。 “其实,”林正云说,“前几天我就想告诉你,又怕你受惊,所以一直不敢说。” “出去!”李金霞嚷道。 林正云吓了一跳。 “好,我出去,我理解你此时此刻的心情,我理解。” 林正云将门口的两个孩子赶开了,然后拉上门。李金霞爬起来,去闩了门,扑 到床上,双手狠命地捶打着被子。 “我怎么如此糊涂呀!” 李金霞极度悲痛和悔恨,她的现实生活被彻底打乱了,这是命运的必然结果。 嫁给林正云以来,虽说她的日子过得还算顺利,但心里仿佛总是有鬼,每每看见一 对青年男女从她身边走过,她就感到心头隐隐作痛,每每看见一对嬉笑追逐的童男 童女从她眼前掠过,她就会联想到自己和邹伯林小时候的情景。她常常怀念自己的 姑娘时代,那是一个纯洁无邪的时代,一个阳光明媚的时代,但那个时代一去不复 返了。她的丈夫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完全知道她心中的隐痛,对她非常宽厚,想用 爱来唤起她的真情,可她只能敷衍林正云,无法将曾经对邹伯林那种炽热的爱奉献 给他。 从前,李金霞根本没有想到过她跟邹伯林的关系会出现问题,一直安乐无忧。 当她那单纯的心遭到现实无情蹂躏之后,她方才认识到人生的道路并非自己小心谨 慎就可避免误入歧途。这时,她觉得一个人成熟反没有不成熟那样坚定、忠贞。因 为人的成熟,标志着人的七情六欲出现,伴随而来的是邪念产生,堕入情网,背叛 誓言,盲目决策人生。她曾经憎恨过秦晓姝和邹伯林,但时时又想起他们给她留下 的许多良好印象,他俩若不“越轨”,她会跟邹伯林结婚,认秦晓姝为终身结拜姊 妹,会正确对待邹伯林和秦晓姝的关系。 她曾经为邹伯林坐牢彻夜不安,为这样一个男人的黄金时代被埋没痛心。邹伯 林劳改释放,重新回到省医院工作,她为他高兴过,但总是鼓不起勇气去见他。后 来邹伯林跟那个丑女人结婚,使她感到震惊和愤怒,她恨薛玉兰超过了恨秦晓姝, 这样一个女人嫁给她过去的恋人,显然是对她的一种嘲讽。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 心仍然是邹伯林的,她开始在女人的尊严面前让步,向自己的心发出质问:你为什 么当初不原谅他呢?既然你看不得他落难的样子,为什么不拯救他一把呢? 那次在林正云父亲家碰见邹伯林,她是吓坏了,分明看见邹伯林双眼充满愤怒 和怨恨,使她预感到自己有罪。当她了解到林正云的父亲请邹伯林只是庆祝治疗骨 髓瘤有成效而没有别的事,她心里稍微好受些。但法院陶秉晟的出现,就使她起了 疑心,再加上林正云和他父亲莫名其妙地干仗起来,她更觉得奇怪,这些现象让她 想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以后,她常常想到邹伯林那愤怒而怨恨的目光,好象咆哮着 她有罪,使她感到一种羞愧和惧怕。 有时候高兴了,李金霞觉得嫁给林正云并不算坏,尤其是看见两个可爱的孩子, 她倒认为自己的行为是符合常规的,爱情只是年轻人的罗曼蒂克,女人最终还是得 把心放在家庭上。爱丈夫是妻子的天职,她有什么可以例外的呢?再说,她是非常 现实的人,丈夫有头脑,有地位,有权势,一个强悍男人应该具备的他都具备了。 丈夫对她的爱是真诚的,热烈的,她有什么理由不去爱他呢?面对现实,李金霞努 力去做女人应该做的一切,不厌其烦地料理家务,精心细致地抚养孩子,任劳任怨 地敬重公公婆婆。说也奇怪,只要她静下来,一瞧见林正云那副面孔,她就显得心 有余而力不足,对他的做爱都勉强应付,很少主动。另外,可怕的是,每每林正云 跟她做爱,她的脑筋总有鬼似的,一看见林正云那双狡黠而贪婪的眼睛,她就会想 到邹伯林的单纯,她就想到跟自己做爱的应该是邹伯林,这是为什么,她搞不清楚。 她清楚的只是邹伯林的犯罪是林正云告诉她的,邹伯林被囚禁时的丑陋相和秦晓姝 大起个肚子的窝囊相都是林正云派人引她去见的,她觉得林正云那双眼睛是一块折 射镜,只要一碰见,就会让她看到她最反感的现象,这也许就是她对丈夫爱不起来 的缘故吧。 是的,除了邹伯林的遭遇令她不安,没有别的可以扰乱她的心境。回到眼下, 果然心中的鬼跳了出来,无法消除的隐痛突然爆发,邹伯林的昭雪平反,秦晓姝的 登门拜访,象两把利剑劈头给她刺来,使她悔恨交加,痛不欲生。她痛哭道:“李 金霞呀,你怎么是这种女人?你怎么是这种女人!” 该怪谁呢?是林正云骗了她吗?如果她意志坚定,善于调查研究,林正云又怎 么骗得了她呢?是最初那封匿名信动摇了她?那么,那封匿名信又是谁写的呢?无 疑出自一个歹徒的手,那么这个歹徒又是谁呢?是林正云吗?听秦晓姝的弦外之音, 很有点象,秦晓姝对林正云的态度是冷漠的,显然认为林正云参与了阴谋陷害。既 然如此,秦晓姝为什么不明说呢?恐怕是没有证据。她很熟悉丈夫的笔迹,写得龙 飞凤舞,跟匿名信上工整的笔迹完全两样。再说林正云一直都是同情邹伯林的,邹 伯林减刑,提前释放,还有恢复工作,都是林正云努力的结果。既然如此,林正云 又怎么会陷害邹伯林和秦晓姝呢?唉,千怪万怪,还得怪她糊里糊涂,怪她当时没 有给秦晓姝辩护的机会,怪她没有跟邹伯林谈上一言半语。她还清楚记得,当时邹 伯林囚禁时嘴被堵塞的模样,显然他们怕他喊冤,才这样做的,她为什么没有注意 到这个细节呢?真糊涂啊!再说那些所谓的情书吧,她当时为什么不看看究竟写的 什么呢?李金霞呀,你真是糊涂透顶! 李金霞一个人关在卧室里哭得很伤心,林正云和两个孩子几次敲门,她都不理 睬。她的哭声随着她的思想和回忆时而中断时而又起,一直持续到天亮。她哭得昏 昏沉沉,死去活来,两个眼睛就象被蜜蜂刺了似的,又红又肿,那迷人的鹅蛋脸和 波浪发型被泪水粘在一起,乱糟糟的,俨然象个疯子。她是要哭个彻底,若不是尿 胀得小腹痛得厉害,她绝不会出门上厕所的。当她从厕所出来,林正云已经将两个 孩子引进她的卧房,这下她可没办法关上门一个人哭了。 林正云昨夜也没有睡好,秦晓姝突然登门拜访这个绝杀确实叫他感到恐惧。他 怯怯地瞟着妻子,一副深表心痛的样子。 “金霞,你哭了一整夜呀。” “妈妈,”儿子林欣问道,“你为什么哭那么久?” “肯定是昨晚那个瘦得象妖怪的女人惹妈妈伤心,”女儿林茜忿忿地说。 “胡闹!”李金霞用红肿的双眼瞪着孩子厉声喝道。“你们懂什么?出去!” 两个孩子望着他们的父亲,见他没有要他们出去的意思,于是呆在房间里不肯 走。 “滚!”李金霞又大喝一声。 他们才吓跑了。 “金霞,”林正云掩上门说,“别哭了,这样太伤身体了。事情既然弄清楚了, 就得正确对待。我并不反对你对邹伯林的感情,也不反对你跟他恢复亲戚关系。他 要是愿意常到我们家来玩儿,我也不会见怪的。” 李金霞本来不想说话的,见林正云这样宽宏大量,于是说: “林正云,我们成夫妻已经有十年了,这期间,彼此没有发生过大的冲突,希 望你现在对我说老实话,否则我会改变对你的态度。” “是什么?”林正云心里颤抖了一下。 “请你把邹伯林和秦晓姝的事,怎样生起的,怎样解决的,一五一十告诉我, 我想彻底弄清楚中间是怎么回事。” 林正云见她态度坚决,心想不回答是不行的,他习惯地咬着牙思索。 “这好办,”他说。“但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都要上班,以后再说吧。” “还有一个多小时。” “不错,但这事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那就晚上吧。” 林正云想了想,表示同意。 林正云上班后,李金霞向厅里打电话请了一天病假。她一个人在家里东翻西找, 想找点跟邹伯林被陷害有关的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发现。她坐下来,觉得双眼又胀 又痛,便昏昏沉沉睡下了。醒来时,已近十一点。“哦,我对他犯了个不可饶恕的 罪。”这是她起来后的第一句话。她应该向邹伯林赎罪,而且昨晚秦晓姝的意思说 得很明白,可是邹伯林需要这个吗?她认为自己只有向邹伯林承认自己的愚昧无知 和冷酷无情没有实在意义,因为她不能再回到邹伯林那里去,她已经有了丈夫和儿 女。她应该怎样做才好呢?她茫然无知。她来回踱步,默默说着:“采秋啊,你是 在惩罚我吧,叫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赎罪。哦,我该怎么办?”她忽然想到秦晓姝今 天要走,她可以在秦晓姝走之前与秦晓姝见面。也许秦晓姝能指点她,因为秦晓姝 比她还懂邹伯林,知道邹伯林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她想这是唯一的出路。于是, 她准备立刻动身去找秦晓姝,但想了想,又怕碰见邹伯林,说实话,她简直不敢出 现在邹伯林面前。那么打个电话请秦晓姝吃午饭吧,可她哪有这个资格?她还是觉 得自己亲自去,可脸又无法藏起来。怎么办呢?天啦,她心急如焚。 时间一晃就快中午十二点了。林正云没有回家,看来他是有意躲避,她为林正 云的躲避非常生气,并且对他产生出更大的怀疑,开始恨他。她做了午饭吃,接着 就打一点钟,离秦晓姝乘火车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秦晓姝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 能相见,有好多话都无法当面说。时间不等人,李金霞再也考虑不到许多了,迅速 穿好衣服,梳了梳头,照镜子时发现自己两眼红肿,非常难看,想化妆修饰一番, 但觉得还是这样好,可以向秦晓姝证明她的悲伤。她收拾好后就骑着自行车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