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人下了火车,乘上一辆公共汽车,沿着公路开往野战医院。 野战医院座落在一个波光粼粼的湖泊旁,这里依山旁水,景色怡人。邹伯林一 下车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里真是美极了。 医院里到处都是伤员,有的坐在推车上,有的在护士搀扶下一跛一跛地练习走 路,有的坐在湖水边饶有兴趣地看鱼,有的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有的捧着书或杂志 津津有味地读着,还有的三五成群地一边散步,一边声情并茂地摆谈自己的惊险故 事。这些伤员有一个共同点,每当外面进来一些拿着慰问品的人,大家不约而同地 紧盯着,显出流盼已久的神情,若谁发现其中有自己的亲朋好友,便惊喜万分,即 使是躺在推车上的重伤员,也会用力向上撑一撑。秦晓姝一行三人进来,自然就成 了众目癸癸的焦点。“你看,那个头发缺少营养的女人,身体比我这个伤病号还糟 糕。” “她居然还走得精神抖擞,真是没有尝够苦头的幸运儿。” “依我看,她比你我都够戗,看她那模样,五官多端正,身体多苗条,做姑娘 的时候,肯定是个花王,可现在,真是糟糕透了,令人心寒。” “知道她是谁的老婆吗?” “总是那个倒霉蛋的嘛,不然她愁眉苦脸到这里来干嘛?” 三个散步的伤员很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是谁的老婆,于是尾随其后。 柯宝突然挣脱邹伯林的手,叫喊着向两个下棋的伤员跑去。 “刘叔叔!刘 叔叔!” 伤了一只眼睛的刘营长抬起头,扭歪脖子才看见柯宝,惊喜地在他屁股上打了 一下。 “是你呀,柯宝,我还当是天上掉下个哪咤呢。” 柯宝双手撑着膝头看刘叔叔,感到稀奇。 “你的眼睛怎么啦?” “我的眼睛呀,飞进一块小小的弹片,想把我的眼珠子挤出来,医生给我包扎 了。你来干嘛?看你爸爸?” “是的,我妈也来了,还有邹伯伯。” “在哪儿?”刘营长扭着脖子四处望。 “在那儿!”柯宝指着身后。 “刘营长,你好!”秦晓姝叫着过来。“你也受伤了,的严重不?” “喔,”刘营长回答道,“不算严重。”他惊奇地望着秦晓姝,似乎有点不认 识了。然后,又瞟了一眼邹伯林:这人是谁?心里狐疑着。 “请问,”秦晓姝问,显得很焦急,“柯石磊在哪儿?” 刘营长脸色变得阴沉了,四周望了望,见院长从旁边路过,立刻叫住他: “院长,请过来一下。” “老刘,”院长走过来,“什么事?” 刘营长指着秦晓姝和柯宝向院长介绍道: “这位是柯石磊的爱人秦晓姝,这是他的儿子柯宝,他们是来看他的。” 院长惊异地看着秦晓姝,这女人怎么瘦得这样厉害? “你就是柯石磊的妻子?”他说。 “是的。”秦晓姝点着头。“院长,请赶快告诉我,我丈夫在哪儿?他的伤势 怎么样?” “别着急,别着急。”院长说完,然后把目光转向邹伯林。 “我叫邹伯林,”邹伯林忙自我介绍,“是省医院的外科医生,他们夫妻是我 的朋友。秦晓姝身体不好,我怕她路上出问题,所以陪他们母子俩来。请院长领我 们去见柯石磊吧。” “请跟我来吧,”院长说。 秦晓姝向刘营长道了谢,便牵着儿子跟院长和邹伯林去了。 刘营长回头看着棋盘,捏在手中的棋子久久不能放下。他的对手问道: “那个女人就是柯石磊的老婆?” “是的。你怎么知道他女人的事?” “刚才你没看清楚她那模样?简直是要垮的人了,柯石磊又成了残废,两口子 以后生活怎么过?” “这个倒用不着担心,我担心的是他女人见了他会晕倒。这个老柯,怎么会倒 霉到这个程度。” 刘营长捏着的棋子“啪”地吃了对方的过河兵。 一路上,院长没有回答秦晓姝的问题,只热情地介绍柯石磊的英雄事迹: “你丈夫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们医院治疗伤员中最顶呱呱的,好多报纸都登载 了他的事迹。秦晓姝,你应该为有这样的好丈夫感到自豪啊。” “哦,是吗?”秦晓姝茫然地点着头。 “小鬼,”院长对柯宝说,“你也该为有这样的爸爸感到骄傲啊。” “爸爸真棒!”柯宝说。 秦晓姝笑着躬下身亲了一下儿子。 “我为你们母子俩高兴,”院长说。 “是的,值得高兴,”邹伯林说。 秦晓姝这时心情更加紧迫了,催促道: “我们快去见他吧。” 护士长敲着手中的小锣,大声呼唤伤员回病房。三五成群的伤员纷纷走进住院 大楼。 院长带三人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请秦晓姝母子坐下,叫邹伯林跟他一起去打开 水。邹伯林明白他的意思,便跟他出门。 路上,院长把柯石磊的情况告诉给邹伯林。 “在最后冲锋的时候,柯石磊被暗堡里射出来的一排子弹打中了双腿,骨头全 部粉碎了,没有办法,我们只好采取截肢手术。” 邹伯林浑身一抖,全身发麻。 “他住院以来情况如何?” “情绪很低落,不爱说话,动辄发火,有一次把护士手中的针药打翻了。军团 司令前来授奖那天,他也是郁郁不乐的。” “他提到过家里的事没有?” “没有。这里好多伤员都跟家里通信,也有少数不让通知家属,他算是其中一 个。” “院长,你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吗?” “我曾经问过,他不肯开口。我发现有个奇怪现象,他爱把两次战役中得来的 奖章拿在手中玩,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看,他是个很注重荣誉的人。” “是的,问题就在这儿。” 开水灌满了水瓶,两人分别关了水龙头,提着往回走。 “你说的问题,能不能解释一下?”院长说。 邹伯林从口袋里掏出《平反书》递给院长。院长看完,惊愕不已: “原来是这么回事。” “是的,”邹伯林说,“这事害得他们夫妻整整十年不和,他妻子枯瘦如柴的 样子,他情绪低沉古怪的表现,全都说明他们双方心灵创伤有多重。” “那个是非颠倒的年代,害了好多人!”院长极为愤慨。 邹伯林把《平反书》揣进口袋,提着水瓶跟院长往回走,一边说道:“秦晓姝 早该来的,但这件冤案不解决,他们夫妻的见面不会有好结果,或许更糟糕。” “现在好了。” “但这是一件震撼人心的事,必须谨慎处理。我知道他们夫妻俩的性格,所以 我既怕柯石磊受不了,又怕秦晓姝兴奋过度有危险,她的身体全靠精神的支撑。” 院长同意邹伯林的看法。 “那你打算怎样安排他们夫妻见面?”他问。 “我想征求你的意见,”邹伯林说。 院长考虑了一下。 “你看这样行不行?”他说,“我先陪你去见柯石磊,先让他知道你和他妻子 平反的事,然后才安排他们见面。” “可以。”邹伯林表示同意。 两人回到办公室。 秦晓姝心情非常迫切,站起来叫道: “院长,快引我去见他吧!” “别着急,”院长微笑着说。“现在伤员都在吃饭,我们也该吃饭了。吃完饭 去见他不是更好吗?” “我实在等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的心情,”院长说,“要是你现在就去,会影响他吃饭的,他的身 体需要好好调养。” “看来只好等了,”秦晓姝说,“可我的心都盼碎了。” “晓姝,”邹伯林说,“好事不在忙上。我们也先吃饭吧,据说这里有山上采 来的新鲜竹笋,还有蘑菇。” “是的,”院长说,“都是当天采的,非常新鲜。” 见院长爷爷说得那么好,柯宝拍着肚子叫道:“妈妈,我饿了。” 秦晓姝难为情地对院长笑笑:“好吧,那就先吃饭吧。” 院长请三人坐下,然后出去叫护士端饭菜。秦晓姝觉得他有点象郭院长,问邹 伯林: “你们在外面谈了些什么?” “他说你身体不好,怕你见柯石磊太激动会出问题。” “就这些?嗯,我不相信。” “真的,就这些。” “这个院长太体贴人了,”秦晓姝说。“我现在就很激动,见了柯石磊当然会 更激动,但我并不象你们想象的那样虚弱。瞧,我现在不是蛮好吗?” “是的,不过院长的话是要听的。” 院长和一位护士端来饭菜。 “来来来,这是竹笋,这是蘑菇,很好吃的。” 为了提高秦晓姝吃饭的兴趣,院长口似悬河地讲起这类植物的生长、采撷,以 及烹饪制作,显然他懂一些植物学,又懂一些烹饪学。由于坐车劳累了半天,再加 见丈夫的迫切心情,秦晓姝没有兴致品尝这顿美妙的民间菜肴,她很少吃,更多的 是向院长探问柯石磊的情况,由于院长总是巧妙地回避她的问题,她更加感到情况 不妙。一饭终于吃完了。 院长对秦晓姝说: “我先跟邹医生去见柯石磊,让他不感觉突然,好有个回旋余地,然后再来叫 你们,好不好?” “好吧,”秦晓姝说。 出门后,院长怕秦晓姝跟来,派护士守护她,这才放心地领着邹伯林到住院部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