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吃完晚饭,李金霞把林正云叫进卧室,关了门,面对面地站着。两人之间,她 是审判员,他是被审,她严厉地盯视着他,开始审问: “那事发生之前,我收到你们医院寄给我的一封匿名信,这信是谁写的?” “金霞,你这是怎么了?” “别问怎么,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林正云老大不乐意,抽出一支香烟点燃。 “听见没有?”李金霞嚷道。“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林正云弹了弹烟灰,不耐烦地回答: “当时我虽然担任了领导职务,可我并不完全掌握省医院每一个人情况,匿名 信是谁写的,我怎么知道。信还在吗?” “我早把它撕毁了!”李金霞气愤地说。 “哎呀,你也太鲁莽了,要是信还再,说不定能从字迹中发现问题的。” “字迹没什么特别,是工整的仿宋体。” “瞧,”林正云说,“我早就料到会是这种字迹,只有这样的字迹最不容易被 查出,这个匿名人干得很高明啦。” “是呀,太高明了!只恨我当初太糊涂了!” 林正云冷笑了一下。李金霞接着审问: “那次你在办公室给我看的那些信件,是真的还是假的?” “金霞,你今天好象是在审问我?” “知道就好,回答吧。” “你究竟想怎样?”林正云生气起来。 “我只想了解实情!希望你好好配合。” “我是你丈夫!” “林正云,你要是真想维持我们的关系,就请回答我提出的所有问题。” 林正云猛地吸了口烟,无可奈何地说道: “问吧。” “刚才那个问题。” “那些信当然是真的,那都是群专队搜查出来的,有的是证人。” “信中写的什么?” “写的什么不记得了。我只拆开看过一封,觉得字里行间是象有某种亲昵关系。” “那些信件还保存在吗?” “没有。当时柯石磊把它们全部撕毁了,我拦也拦不住。” 林正云开了落地台灯,关了悬空的日光灯。他觉得李金霞的目光和脸色暗了些, 但变得柔和多了。 “其实,”他说,“光凭信件说明不了问题。关键在于行动,说的再多,写的 再多,没有实际犯法,都不能判罪。” “可当时他们并没有犯罪,你们却把他们抓了起来!” “那是群专队干的。” 李金霞说完走过去,拉开日光灯,关了红色落地台灯。林正云感到她的脸色又 十分可怕起来。 “谁叫群专队去抓的?” “有人打电话报告的。” “打电话的人是谁?” “不知道。” “不可能!” “电话里只听得见声音,并看不到人。” “你猜测是谁?” 林正云走到沙发坐下,慢条斯理地说: “这怎么猜测呢?或许是某个医生,或许是某个护士,或许是某个其他工作人 员,因为打电话的人说出了他俩的名字,显然是认识他俩的人。” “省医院里有谁与他们有仇?” “这可是个难题呀,我的金霞,我并不是所有人肚子里的蛔虫,谁与他们有仇, 我怎么知道?” “可是薛玉兰这个女人你是知道的。” “不错,她曾经是邹伯林身边的护士。” 李金霞一针见血地说:“是她打的电话!” 林正云将烟头熄灭在烟缸里:“不是。接电话的张明亮说是一个男人打的。金 霞,你怎么怀疑到薛玉兰了?” “她曾经妒忌秦晓姝,甚至现在也妒忌。” “但薛玉兰绝不会害邹伯林,这点我了解,她爱邹伯林。” 李金霞感情上受到狠狠一刺,她坐到床上,声音变低了。 “那个男人是谁?” “我没接电话,怎么知道?” “是你!”李金霞狠狠地指着他。 “我?”林正云跳了起来。“你简直是在开玩笑!金霞,你真要拿这件事来开 玩笑,就太过分了!” 李金霞站起来,操着双手在他面前踱步。 “林正云,这不是在开玩笑,也不过分,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 “那就请你讲讲你的理由吧!” “你曾经追求过秦晓姝。” “不错,我爱过她,因为象她这样出众的女子,天下少有,不光是我看上了她, 很多有才干的男人都看上了她。” “但你得不到她。” “是呀,”林正云说,“因为她心中只有邹伯林!” “因此你非常恨邹伯林!”李金霞不肯让步。 林正云丢掉刚抽出的香烟。 “你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应该知道我跟邹伯林的友好关系。” “可是这种关系由于秦晓姝破裂了。” “即使破裂过,那也是短暂的,后来我们又恢复了。” “真的恢复了,你就不会夺人之爱!” “真正的爱是夺得了的吗?” “但是你已经把人搞得身败名裂了!” 林正云一下暴跳起来。 “怎么是我把人搞得身败名裂的?这件案子并不是我林正云操办得了的!关押 邹伯林是当时的群专队,判邹伯林的刑是当时的公检法!我一个小小的角色算得了 什么?哼!要不是看在他跟我有过朋友关系,当时绝不会为他开脱反文化大革命罪, 否则他早被判死刑了!这件案子现在也就不了了之了!” 林正云气急败坏地走 来走去,接着又说: “金霞,没想到你是这样看我的,我觉得你并不是在向我了解你表哥的事,而 是借此发泄。显然你旧情复发,蔑视我对你的一片忠心,如果你硬要这样下去,倒 霉的是你自己!你表哥也不可能与你破镜重圆,你已伤透了他的心!再说这样下去, 在道义上你将成为一个罪人,在人格上你将成为一个缺德的人。我希望你头脑清醒, 考虑考虑你现在是有丈夫和儿女的人,你对他们都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 林正云说完,走出卧室,砰地拉上门。 李金霞没有审出半点名堂来,反而被丈夫训斥了一顿,但她心中仍然狐疑不定。 她很想找到薛玉兰审一审,但想到林正云说她很爱邹伯林,不可能作出伤害邹伯林 的事,有点道理,于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可那个打电话的男人是谁呢?难道还有 谁跟邹伯林和秦晓姝有利害冲突?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出,只好打算等到邹伯林从 野战医院回来,再从他那里了解了解,也许能够发现新问题。现在,李金霞认为向 邹伯林赎罪的最好办法就是,帮助邹伯林查出那个“误告人”,找出阴谋陷害的罪 魁祸首。事情很清楚,在给邹伯林和秦晓姝平反的过程中有人还在搞鬼,把责任都 推到文革,显然为那些乘国家危机为非作歹的不法分子逃脱法网提供了方便。李金 霞认为只有找出祸害根源,惩办真正的罪犯,邹伯林身上的痛苦才会消散,秦晓姝 的损失才能弥补。但她又想,如果真的查出了罪魁祸首,而且这个罪魁祸首就是自 己的丈夫,那她怎么办呢?她的直觉老是告诉她,罪魁祸首就是林正云,她心中充 满了恐怖。不错,不管林正云如何在她面前显得若无其事,不露蛛丝马迹,但从逻 辑上推理,林正云始终是个重大嫌疑犯。李金霞又想到了薛玉兰,想到了这个女人 曾经想邹伯林想疯了所干的那件丑事,她认为这个女人为了成为邹伯林的夫人,什 么丑事都干得出来,但遗憾的是她对这个女人了解太少,问林正云吧,然而她又跟 他闹翻了。 不过一日夫妻百人恩,一上床林正云就主动跟她和好。 “金霞,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说句良心话,你今天确实伤了我。” 李金霞听他说得很伤心,不免有些心软。丈夫把她的手拉到嘴上吻着。 “金霞,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十年来,我对你的爱还有什么值得怀疑 的?我不愿意你有一点伤心。瞧你的手,多冰凉,一下就摸到骨节了。” 李金霞感觉丈夫的泪水流到了她的手上,她没有抽回手。林正云还是第一次在 她面前流泪呢。 “金霞,我们这个家不能没有你,两个孩子离不开你,我更离不开你。不要胡 思乱想了吧。我很难过,我的心还是第一次被你刺伤,你知道,这颗心很爱你,只 有你才能毁灭它。当然,你要无情,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以真诚的爱来乞求我的 爱人不要再伤害我了。” 李金霞感觉他的躯体随着他的说话颤栗着,她想恐怕自己确实伤害了他,他也 许是无辜的。这时她惭愧了,眼里潮湿了。等丈夫的嘴从她的嘴上移开时,她问道: “薛玉兰是怎样跟他结婚的?很难想象他会跟这个女人。” “薛玉兰爱邹伯林很深,很坚定。邹伯林的心很软,经不起感化。” 李金霞想是这么回事,但也不完全。 “他们的结合,”林正云接着说,“看起来很不谐和,大家都觉得奇怪,不可 理解,其实他们自己过得蛮好的。” 李金霞哼地一声,将他推开,把身子转向一边,当林正云再来摸她时,只听她 喝道:“别碰我!” 林正云不敢再碰她了,倘若往常,林正云准会逗弄她的,消除她肚子里的气, 但今天,林正云确实不敢再碰她了。 夜猫子象婴儿似地在深夜号啕,叫声撕裂,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