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邹伯林陪同秦晓姝到野战医院去看望柯石磊之后,薛玉兰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她仿佛失去舵的小舟,在乱流中不能自持,很是恐惧和迷惘。她万万没想到邹伯林 顺利地平反了,并且大胆地甩开她同秦晓姝前往,也没有想到会在火车站碰见邹伯 林竟然和他以前的未婚妻李金霞在一起,她观察到这两个女人在邹伯林心中的位置 都比她重要。在这段时间里,可以说她简直没有位置,邹伯林有她无她都不关紧要。 她绝望了,真正认识到自己的身价了,认识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毫无作用,因而火 车开去以后,她是空前的悲伤。 柯石磊夫妇死的这天晚上,薛玉兰也象死人一样躺在床上。这间她已经习惯了 住房,宛若一个空荡荡的墓穴,除了她这个僵尸,一切似乎都被窃空了。寂寞,空 虚,无聊,统治了她整个灵魂。不知这种煎熬过了多长时间,她开始总结自己的一 生,发现整个人生道路都是灰暗的,唯有一段可以说是光明的历程,那就是邹伯林 业余辅导她学习医学知识那段时间,尽管只有将近一年,但她心里是充实的,幸福 的,充满热情的,除了单纯的爱慕和尊敬,她对邹伯林没有做出过半点有伤大雅的 事,她非常留恋这段时间,现在更是留恋。想起往事,她悔恨极了,面对现实,她 又悲观到了极点。不管说到天远,她都是个罪人,虽然在林正云的庇护下逃脱了法 网,但在形式上和道义上她仍然是个罪人。她感到良心谴责太大,只有解脱罪责, 才能得到安宁,可要做到这一点,真是比骆驼钻针眼儿还艰难。 这一夜,是薛玉兰最难熬的一夜。孤独,空虚,好似两条毒蛇死死缠住她。悔 恨,妒忌,又象两只豺狼紧紧追逐她不放。直到第二天凌晨,她才昏昏迷迷入睡。 整整一个白天,薛玉兰都躺在家里没有起床。什么也没有想,思维仿佛已经停 止。她只感到肚子饿得厉害,可又什么都不想吃,她以为罪恶太深,命中注定她饿 死,所以她不打算做任何违反天意的挣扎。 夜又降临了,整个房间又回到墓穴一般,薛玉兰那安宁了一整天的心又骚动起 来。黑夜仿佛专门为了捉弄她而故意制造恐怖,在她面前展示着各种各样令人惊魂 不定的怪异现象,似有似无,若隐若现,可怕极了。她的身子颤栗起来,比昨夜还 厉害。她不愿在这种恐惧中窒息,她还想着她的爱呢,还想着要见到邹伯林呢。她 想:也许是肚子太饿,身体缺乏热量,所以才抖得如此厉害。是的,这个简单的生 理需要她都忘记了。于是,她也不顾违反天意,爬起床,拉亮电灯,在橱柜里找了 些零食胡乱吃了一肚子,喝了几大口冷开水,然后又爬上床,没过多久,身体果然 暖和起来,再也不发抖了。 胡思乱想是无所事事者的伴侣,身体舒服了,薛玉兰又留恋不舍地想邹伯林。 她以为邹伯林这一去就不复返,因为邹伯林走之前根本没有告诉她,也没有留下一 纸半言,说明邹伯林憎恨她才这样不告而辞的。既然如此,邹伯林肯定是被秦晓姝 迷住了,既然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迷住了,他们在一块儿就不会规规矩矩,她恨自 己没有跟踪而去,她非常后悔这一着。她想:他们真的不顾体面搞小动作,她今后 日子怎么过呃。 又过了极其艰难的一天,还没见邹伯林回来,薛玉兰妒忌得火烧火燎。好多次, 她都想赶到野战医院去,可她每次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她怕,怕碰见邹 伯林和秦晓姝在一起的亲热劲儿。 正当薛玉兰伤伤心心哭泣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薛玉兰止住哭,她那异 常沉沦的心顿时又欢快起来,因为那脚步声她非常熟悉,但很快又引起她不快,她 还听见一个小孩儿的脚步声,内心的妒忌使她迫切想再听到一个女人的脚步声,可 是这一点她没有如愿以偿。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她已经来不及思索,钥匙开门声 出现了,她赶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嗒,电灯亮了,卸下行李的声音。 “累吗?”邹伯林问道。 “我想睡觉,”孩子说。 邹伯林走到平柜,摇温水瓶的声音。咣!盆子放下的声音。邹伯林走到床边, 喝道:“喂!你死了吗?” 薛玉兰吓了一大跳,慌忙起床,慑嚅地说:“谁死啦?” 说到死字,邹伯林怒目瞠视的目光一下变得十分悲切了。柯宝扑到邹伯林身上, 哭泣起来。薛玉兰意识到情况不妙,愣愣地望着邹伯林。 “从今以后,”邹伯林说,“柯宝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了,他的父母都……”邹 伯林说不下去了,不停地抚摸着孩子的头。 “啊!”薛玉兰惊恐地叫了起来。 邹伯林揩了眼泪,说:“去找点热水吧。” 薛玉兰定了定神,穿上鞋,提着水瓶匆忙出门。 柯石磊和秦晓姝的死,薛玉兰压根儿就想不到,这一惊天动地的噩耗使她把这 两天的凄凉处境忘得干干净净。一路上她惶惑不安,觉得这事非常离奇,似乎跟她 有直接的关系。 薛玉兰很快打了热水回到家。柯宝已经睡了,邹伯林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头, 凝视着孩子发呆。薛玉兰为他倒了一杯茶水,端到他面前。 “他们是怎么死的?”她问。 邹伯林接过茶杯,温暖着手,一五一十地把整个经过告诉了她。薛玉兰感觉自 己听了一个十分悲惨的故事,而制造这个悲惨故事的凶手之一就是她! “事情很清楚,”邹伯林说,“秦晓姝的身体彻底被搞垮了,她之所以还能活 着去见丈夫,完全是一种惊人的毅力,当她得到柯石磊的承认,实现了十年零九个 月的宿愿,她的生命就结束了。柯石磊是跟他妻子去了,他服了安眠药。导致这一 对夫妇死亡的并不是病魔,也不是夫妻不合,而是一个有预谋的陷害。”紧接着, 邹伯林把自己对这件冤案的分析向薛玉兰陈述了一遍,末了说道:“目前只要查出 那个所谓的误告人,这件阴谋陷害案就可以揭晓了,可是这个误告人是谁,一直是 个秘,但我一定要追查到底。” 每听见邹伯林说一句话,薛玉兰都要心惊肉跳一次,现在邹伯林又把案子的结 点准确地定在误告人身上,她吓得浑身软弱无力。一切该完结的就要完结了,薛玉 兰感到邹伯林那双痛恨交加的目光咄咄逼人,使她抬不起头。 “你怎么了?”邹伯林问。“看你这个样子,好象有什么隐瞒人的事,说,这 是为什么?” 薛玉兰脸色苍白,狠命挤了几滴眼泪。 “没什么,我只是怕,很悲伤,听你讲到他们死得很惨,心里很难受。” “哼!”邹伯林十分生气。“那秦晓姝来我们家的时候,你为什么那样对待她? 你生怕她单独跟我在一起,根本不想想人家身心受过严重创伤,那个时候你不同情 她,现在人死了,你倒同情起来了,你真是鳄鱼眼泪假慈悲,我怎么回遇到你这种 人!” “你别怨恨我,好不好?其实我并不真心恨她,我是想跟她和好。” “说得多动听!真是这样,当时你把对我的一半给她,让她精神愉快,身体健 康,也就不会落到死亡的地步。现在人死了,对你没有威胁了,你才显出你的高尚 美德。太虚伪了,你的妒忌,自私,真是前所未有!老实说,我恨你!讨厌你!” 薛玉兰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你是对的,你应该恨我,应该讨厌我,不过你最终会承认我对你的爱是真诚 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你。” 邹伯林气得把脸转向一边。薛玉兰横了心说: “事到如今,也许我能帮你。” “你能帮我?”邹伯林惊奇地转过脸来。 薛玉兰点点头。 “帮我什么?”邹伯林问。“帮我为死者复仇?帮我查出那个误告人?帮我揭 穿林正云?这些忙你都能帮?” 薛玉兰点点头。 邹伯林若有所悟,迫切地叫道:“那就快告诉我!” 薛玉兰退了一步:“不,至少得过了今天夜里。” “为什么?” “我得仔细考虑考虑。” “有什么值得考虑的?有什么就说什么!” “不,这事来得太突然,我必须考虑。你今天太疲倦了,应该好好休息。等到 明天早晨,我要帮你的忙就帮到了。” 邹伯林觉得奇怪:“当初法院复查案子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帮忙?” “我认为没有必要。” “哼!等你认为必要了,一切事情都无法挽回了!我怎么遇到你这种女人,居 然还跟你生活了三年,我真是糊涂透顶!” “请不要抱怨,的确我们的结合很不相称,现在我认识到了,全都是我的错, 我求你原谅我。” “唉,现在你只要做一件对我有用的事,我就好受些。” “我会的,我会的。” 薛玉兰感到现在心头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很长时间没有看到邹伯林那双没有恶 感的眼睛了。 邹伯林由于几宿没有合眼,一倒下床就睡到了天亮。醒来时,首先想到的是昨 晚薛玉兰答应帮他忙的事。他撑起身,见屋里只有柯宝睡在床上,不见薛玉兰。他 下床走出门,外面也没有。他想:可能是上班去了,但她帮的忙在哪儿呢?他回到 屋里,发现桌子上有一封信,信封上清清楚楚写着:“邹伯林,你要知道的一切, 都在这里面。”他慌忙拆开信,看得双手发抖,末了仰天大叫:“老天爷呀!原来 你是这样捉弄我邹伯林的!”叫完,便栽倒在地上不醒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