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时空的点心 作者:塞上春风 一小撮朱古力粉撒在卡布基诺咖啡雪白丰盈的泡沫上,沉下去形成一个深褐 色的图案,象暹罗猫黝黑的猫脸,边上白碟里一大块苹果馅饼,不,不要想麦当 劳那加了过多香料的苹果批,那是哄小孩子的东西,虽然味道也不错。这是从一 整个圆形的大苹果饼上切下来的一角,完全看不到饼皮,表面上鳞次排列的苹果 片略烤焦了点,格外的诱人,侧切面也是层层叠叠的苹果片,且不说那味道的纯 净,爽口,就只做出这尤物的手段和工夫也实在不俗了。 总是这么喜欢点心,以前看科普读物说人对气味的记忆最长久,也许吧,我 对味道的记忆似乎更牢靠些。小时候崇拜儒勒·凡尔纳和叶永烈,写点似是而非 的科幻,有段文章的开篇是主人公坐在书房里,安静的夜,桌上一碟蛋糕,一杯 牛奶,时隔多年早忘了那些幼稚的文字,蛋糕的甜润和牛奶醇厚的口感仍如此生 动地留在记忆里。其实我童年的最爱是绿豆糕,方方正正,淡淡的黄绿色,上面 有个品红的印子,干面,令人打噎,不是很甜,最合我的口味,妈妈总是把它泡 在水里,真是暴殄天物。人的喜好多么不一样,大表姐,乖巧可人的女孩,她最 喜欢吃山楂丸,装在蜡封的印刷粗劣的纸盒里的大药丸子,五分钱一个,酸甜, 有着浓重的药味,后来表姐死了,还不到十二岁吧,每看到山楂丸都想起她。表 姐还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纽扣,她病重的时候亲友们送了她很多,那些色泽艳丽 的有机玻璃扣子当时多么稀有。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在上海读过书,总是念念不忘 可可饮料——南方阴冷冬季里滚烫的恩物,她给表姐买了朱古力糖,长方形扁扁 的一块,包装纸上印着欧式的花纹,笔划细长的汉字象歌特式字母一样有着长长 的缠绕的尾巴。妈妈说这朱古力虽然很贵但不好吃,我听着没作声,妈妈把她早 就答应给我,而我盼了很久的围巾给了表姐我也没作声,其实她不用编这些谎话 骗我,让我难受的不是别人得到了我没有的东西,而是她不关心我的感受,就象 有一次她和朋友聊天说她不象爱弟弟那样爱我,全不介意我就在她身边,就象她 当着我的面对爸爸抱怨我翻她的提包,这让我极其羞愧。但是我无法忘记在妈妈 的提包里发现宝贝的快乐,小我五岁的弟弟眼巴巴地看着,在他眼里我就象发掘 宝藏的英雄,通常我们一无所获,不过有时候里面是圆圆的蛋黄片或者沾满糖粒 的长白糕,还有光头饼,象小小的馒头,味道也象烘烤的馒头,只不过有点甜, 但仅仅是甜,没有任何香料味。小孩子们往往喜欢单纯的味道,也许他们味觉过 于灵敏,糖包、糖三角、麻花这些在物质匮乏年代极受欢迎的食品,当时对我而 言却是难以下咽的,就象吃水饺,我只吃皮,弟弟则把饺子馅在白水里洗一下再 吃。蘸醋、酱油甚至其他作料是在很久以后了。在翻提包的冒险中最令我开心的 收获是“芙蓉糕”,方形多层的夹馅蛋糕,质地比普通蛋糕细腻得多,大概是为 了衬托枣泥之类的馅料,蛋糕却不怎么甜。金黄色油光光的表皮,切面柔软的乳 白色中嵌着两道深褐色的细线,虽然我觉得以味道而言没有这两道褐线就完美了, 但这多么美丽,多么精致,多么考究!对点心的热爱大概也是对美的热爱的一种 吧,多年以后我认识到这一点,就象我认识到妈妈对我们的爱,当年买这种芙蓉 糕在她几乎是勇敢,“每次想到孩子们要翻我的提包,我简直不敢回家,真怕看 到他们失望的样子。”多年以后妈妈对爸爸说。 第一次回家探亲,一路上满脑子想着各式各样的美味:螺旋形酥皮里裹着忌 廉的俄罗斯卷,修古丽姆,奶油馅金黄色的小圆球,米卡达,夹奶油的千曾层糕, 这些美食点缀着我的大学时代,使那一段纯净无忧的日子分外甜美,然而美梦成 真大概就象流星坠落为陨石,曾经的璀璨竟然如此粗糙暗淡,当时最深刻的记忆 是几个前苏联人在买糖果,他们每种糖果都买一公斤,两个女售货员弄得手忙脚 乱的时候,他们就从称好的袋子里一把一把地抓着吃。那一次直到我离开家乡, 还有几个油渍渍的小纸袋在母亲的阳台上北国寒冬的空气里瑟缩,我内心颇感歉 疚,不是它们的过错,而是长大后的我不再喜欢那些过分油腻的点心,就象我现 在能们够欣赏糖包、糖三角和麻花的妙处,可惜如今吃到它们的机会不多了。有 篇文章解释相对论,说是如何理解重叠在一起不同的时空呢?那就象你坐火车旅 行,车窗外一幅幅画面连续成你的旅途所见,但在你离开后每一幅画面仍旧独立 存在并继续发展变化。天知道这种解释是否科学,我倒是很喜欢这样的妙想,也 许在不可知的某一时空,那些曾经如此美好的点心依然散发着诱人的美和馥郁的 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