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车上的爱情 作者:宋煜 我是一辆极其平常的单车,我的主人同样是一对生活中极其平常的男女,在 我和我的主人身上发生的故事也许每天都在你身边重复着。 六年前他们都读大三,男主人爱上了女主人。但不擅言辞的他不知道该怎样 向美丽动人的她表白,他只能默默地遥望她,看她在众多男生中来来去去。 偶然的一次机会他得知她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做家教,每次都要挤公车来回, 他暗想机会来了,于是他咬咬牙用平时省吃俭用挤出来的钱买回了我。 从此他就骑着我做了她忠实的车夫,逢周二周五她要去做家教,他便早早地 推着我候在她的宿舍楼下,送她到学生家后他会骑着我到书店去看书,等她快结 束家教的时候他又会和我一起在学生家门外的法国梧桐树下等她出来,他还会羞 涩地为她递上几枝在路边采摘的野花。而她则大大方方地接过,轻巧地跳上后架, 他说你坐好了然后奋力骑得飞快,汗珠细密地沁在他古铜色的脸上。迎面的风吹 起她长长的头发和洁白的百褶裙,一路上留下她银铃般的笑声。这个时候我总疑 心那是童话里最迷人的一幕,而我也为能给他们带来快乐而快乐。 慢慢地,不只是周二和周五,只要她需要我的时候,他都会第一时间推着我 出现,在清净的阶梯教室旁,在雄伟的大礼堂旁,在拥挤的食堂旁,他带着她驾 驭着我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我们在人群中成为一道跳跃的风景,他笑着,露出一 排整齐的牙齿,她笑着,红霞飞上了她的脸颊,我笑着,留下了一路清脆的铃声。 有一天傍晚,她对他说你骑车带我到河边去吧,我想去哪里走走。我一听急 了,我知道郊外那一条旖旎的小河,可这一路上的崎岖和颠簸却是常人所无法预 料的,说不定在哪一个地方我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但他犹豫都没犹豫一下 就答应了,哼,重色轻友! 在路上,他小心地骑着我,尽量让她不至于太颠簸,但是在下一个坡的时候 前面有一个小洼他想紧急减慢车速但已经来不及了,惯性作用她向他靠过去,双 手抱住了他。我看得真切,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他的脸唰地红了, 虽然她看不见,呵呵,可是我看得见啊。 她没有再松开手,就这样一直环抱着他,她为他唱了一首歌然后要他也为她 唱一首歌,他推说自己唱歌难听不肯唱,她说唱嘛唱嘛再不唱我要挠你痒痒了, 他大叫别别别,终于拗不过她只好开腔了。他的歌声真是难听啊,可是她偏要骗 他说真好听。 到了河边,他很自然地牵了她的手,然后两人就把我扔在了一旁到河边浪漫 去了。那天晚上我被他们弄得腰酸背疼,不过我也为自己能给他们做了一回月老 而满心欢喜。 后来有一次我听她对他说你还记得你那时多呆吗,要不是那天晚上我故意让 你带我骑河边那条崎岖的路你到现在还不敢牵我的手呢,他拍拍她的脸说傻瓜, 要不是我看见前面有个小洼故意往里面骑你敢抱我吗。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 都是他们设计好的。 他们热烈地相爱了,她常常在车后架上环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轻轻 地哼着许多好听的歌,他常常忍不住回头要看看她美丽的脸,好几次差点撞上前 面的电线杆,频频的险情只有我暗暗叫苦。 西装革履的他带着长裙曳地的她去参加舞会,英姿飒爽的他带着身为啦啦队 长的她去踢球,神采飞扬的他带着她精神抖擞的她出席辩论会……那样一段日子 真是甜蜜得让人眼红,我庆幸分享了他们的甜蜜。 毕业后他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她在一家写字楼做文员,他们住在了一起。 他每天早早起床为她做好早餐,然后叫醒她一起吃午餐,然后骑上我带着她穿过 一条又一条街道送她去上班。他的杂志社和她的写字楼一南一北,所以他每天都 骑着我来来回回地穿梭在这个城市。 可是有一天我发现她渐渐地疏远了我,距离那栋高耸云天的写字楼还远她就 说她下来走路就行了。其实我听得很清楚,有好几次在我们背后有几个衣着光鲜 的女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是啊,别人都是男人用小车送着来上下班,而她呢? 这时候我真的很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摇身一变成为一辆威风八面的小轿车。 终于有一天我和他整整等了几个小时还是没有等到她从写字楼里出来,他失 魂落魄地骑着我回去,她却已经回到家了,说是她的上司顺路把她送回来的。 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一辆红色的小轿车逐渐地替代了我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我和他总是在夕阳里等啊等却等不到她,一回家却看见一辆妖冶的小车擦身而过, 它还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她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不准时了,有时在华灯初上的时候,有时在灯火阑珊 的深夜,有时甚至彻夜不归。他总是做好了饭菜等她,一直等到烟灰缸里的烟头 满了又满,她回来他依然为她去热饭菜,为她准备洗澡水,他从来不问她原因。 即使是她彻夜不归的夜里,他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一直等到天亮,清晨她回来了, 他依然红着双眼去为她准备早餐。 我的后架再也没有了她的身影,很多时候都是我陪着孤单的他去上下班,除 了我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到底要多难受,在写字楼前的凤凰树下我曾经看见过他 脸上的泪痕。 终于有一天,那辆鬼魅一般的小轿车停在我们面前,她走下车来,我看见车 里有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戴着墨镜漠然地看着我们,我想那必定是她的上司吧。 她轻轻地对他说,你看到了吧,其实你早该知道的,我们分手吧。 那辆狐媚的小轿车向我抛了个媚眼载着她绝尘而去,只留给我和他一个冷冷 的背影,我看见眼泪随着他的眼角一下子流了下来,滴在我的身上冰凉冰凉的。 她搬出了那个曾被他们称为家的地方,他一个人借着酒精麻醉自己对她的爱, 可是酒醒了呢,酒醒了他还得骑着我晃晃悠悠地去上班。这时候我就特别恨自己, 如果我不只是一辆单车,如果我是一辆小车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呢,可是她说她 爱上的是那个人而不是那个人的车或是钱,我被搞糊涂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 有谁比他更爱她呢。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过去有半年了吧,一天傍晚,我和他回到家,在家门口 看见了容颜憔悴的她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站在那里。她扑进他的怀里,她哭着说 那个人骗了她那个人已经不再爱她了,她求他原谅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像从 前那样扶她进去,然后转身去为她做晚餐。那个夜晚起,她睡房间,他睡客厅。 早上他依然骑着我送她去上班,她像从前那样环抱着他,但他轻轻地拿开了 她的手,我看到她的泪顺着她憔悴而动人的脸滑落下来,滴在我的身上涩涩的。 日子像从前那样重复着,他依然骑着我在晨光中送她上班,在夕阳里接她回 家,可是我总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她很安静地坐在后架上,不 再唱歌不再微笑,而他则狠命地往前骑,好像要把所有的气都出在这样的一上一 下里。 这样的日子枯燥无味地过去了。他常常在窗前默默地抽烟,看烟圈袅袅地升 上空茫的天空,她悄悄地站在他的背后,眼里满是泪痕和深深的愧疚,而角落里 的我在这样沉闷的空气中慢慢被腐蚀老去。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他的心事越来越重。他骑着我去为她买可口的早餐,骑 着我到街上为她去买营养品,骑着我去书店为她买一些育婴书籍,只是他的话越 来越少,她的泪越来越多。 一个下雨的夜晚,她痛苦地呻吟起来,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终于撑 不住了她让他送她去医院,可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大街上早已没了人影, 加上下雨天过往的一辆车都没有。他扶她到我的后架坐好,为她披好雨衣,冒雨 推着她快步往医院走,她痛苦地呻吟着。突然有一滴滴粘稠的液体滴到了我的身 上,血沿着她的小腿一直滴到我身上,他回过头来说你忍着我们就快到医院了, 雨滴打在他坚毅的脸上打在她痛苦的脸上滴在我湿透的脸上,冰凉得直沁我的心 髓。 终于到了医院,她被送进了产房,他心急如焚地在产房外踱来踱去。几个小 时后他终于听到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他和停放在窗外的我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可是医生走出来对他抱歉地说产妇因为失血过多生命垂危,让他进去见她最 后一面。 他看见了病床上憔悴的她,她微笑着用虚弱的声音说我们的孩子终于出生了, 其实离开你的第二个星期我就知道我怀上了我们的孩子,但那时候我以为那个人 会接受我们……我没有告诉你,当我告诉那个人的时候他却让我拿掉孩子,他让 我在孩子和他中间选择……所以我回来了,我不能失去孩子,因为那是我们爱的 结晶……那的的确确是我们的宝贝啊……我好怀念坐在你单车上的日子…… 他握住了她的手,别说了,别说了,都怪我,都怪我……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你,你……可以像从前那样……抱着我吗…… 泪流满面的他紧紧抱着她,然后看着她在他的怀里微笑着垂下了手。 …… 一晃三年过去了,小主人都已经三岁开始上幼儿园了,见证着这份感情的我 也已年老残旧了,可是他每天还是骑着我上下班和接送孩子。每一次看着小家伙 坐在装了坐篮的后架上天真可爱地嬉闹我的心里就会很满足,只是对于女主人的 死我还是不能释怀,我常常在想,假如我是一辆小车,那么她就不会爱上别人, 假如我是一辆小车,那么在那个雨夜她就不会因路途遥远失血过多而死去…… 或许这就是我作为一辆单车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