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十八春 作者:宋煜 在颓废与荒凉成为底色的人生里,宿命的哀怨一泻而下,成为张爱玲作品的 特殊叙述语调,读她的作品,永远像是在深秋一个阴雨的黄昏走进绵长无尽的巷 子,在夜晚还未降临时,感觉到的似乎是完全带湿的黑暗,在刹那间入幕的黑夜 里时间似乎过于短促,但在即将到来的黑夜里,时间似乎又过于漫长,还有她笔 触下的人物,冷漠、孤傲、茫然无措。在热闹与拥挤中彼此陌生、隔阂,保持着 不可亲近的黯然神色,人们可以相互亲热、寒暄、敷衍,但内心永远是冠冕言词 之下的嫉妒鄙视和猜忌。 伏卷《半生缘》,走进那发生在半个多世纪之前凄美的故事。切身体会那若 即若离,似是而非,亦真亦幻的情感,对于沈世钧,亦或顾曼桢是确不能相忘的。 Love is an endless mystery,for it has nothing else to explain it. 回忆做为生命的一部分,是注定要将昨天的故事在今天的回忆里上演的,云 卷云舒,花开花谢,在如许年后,仍有人钟情于寂寞,寂寞不是只言片语能一笔 带过,也不是可以用通篇来诠解的。 在世钧和曼桢的交往中,生老病死一切哀乐都经历到了,似乎三年五载便成 了一生一世,可后来的十年八年却也是指缝间的事,如今,世钧走在回忆的长廊 里,想到那温馨浪漫又带荒诞的往事里,曼桢问他是什么时侯开始喜欢她的,他 当然回答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许爱情就是在心醉的一刻里对谎话开始 了妥协。世钧简直可以相信那不是谎言,可是我们都知道除了谎言,它什么也不 是,也许它能算得上一个男人动情后一次小小的欺骗。 世钧对于爱情,进行着温柔却是善良的欺骗。在天天用餐,相对而坐的时间 里,他培养起爱情的勇气,却不愿过早地暴露自己,他是害羞地爱着一个相熟后 的姑娘曼桢。聪明的曼桢是绝不会知道世钧的心意的,但她依然能够坦然处之, 似乎只出于天真的热情。她不能拒绝这份感情,但她又不愿过早的接受它,她对 他的期待,甚于世钧的焦渴,但她懂得慧黠的隐忍,直到世钧在大雨中到郊外替 曼桢找回手套,他们的关系才开始微妙了起来。 Love remains a secret even when spoken,for only a lover truly knows that he is loved. 爱在爱人的心中已不再是秘密,旁观者有时对此却会一无所知。叔惠的母亲 徐太太是无法理解世钧怎么会抢了自己儿子的女朋友的,在她眼里,曼桢应该是 叔惠的女朋友,但是命运却并不教徐太太如愿。甚至,世钧的母亲也猜疑着曼桢 是如何的家世,她也不了解儿子的爱,以及由爱带来的幸福和痛苦,她希望自己 的儿子是幸福的,却不小心使自己的儿子终生痛苦。原本相爱的人不是在用生命 驾驭爱情,而是在用爱情支配着生命,局外人是看不到这一点的。 曼璐的世故,消殆了她昔日的铅华,尽管一路风尘,她仍不解爱情。否则, 她便不会伙同丈夫作践自己的妹妹。对于本性上的自私者,曼璐没有理由不去珍 爱自己,但是过分的自爱,却戕害了无辜的曼桢,也自此葬送了世钧的幸福。 “人的理智,本来是不十分靠得住的,往往做了利欲的代言人,不过自己不 觉得罢了。”就连曼桢的母亲也成了利欲的牺牲品。让曼桢孤苦的心再次失去依 赖,让她陷入绝望而又疲倦不堪的泥淖,无法自拔。 命运的列车使世钧和曼桢在同一个时空中错位,究竟是在哪一刻,铸成了两 个人一生的悲剧?都曾努力过,都是失败者,面对音讯杳杳的空虚,一切一切尽 虚空了。 The center is still and silent in the heart of an eternal dance of circles. 在婚姻的选择上,世钧茫然无法自顾,进行着执着却是软弱的反抗,对于曼 桢,他确是不能忘的,但他已经不能够找到曼桢,于是在内心与现实的矛盾中, 他向命运妥协了。或是为了对曾经纯美爱情的遗忘,或是为了对那纯美完满爱情 的纪念,他失去了曼桢,戏剧性的娶了翠芝——一个本来能成为但不应成为而最 终又成为他太太的女人。他发觉自己是在走过千山万水后,才蓦然发现竟又回到 了出发地,人生不过是一个圆!翠芝在凄凉的胜利与满足后,也不过是一句: “原来你也不爱我!”爱情是不能赠送的,它等着被接受,叔惠的自知使他无力 接受翠芝,他的爱是软弱的,他的存在只会凭添翠芝的痛苦,凝固翠芝虚妄爱情 的价值,他是可以不存在的。 Life‘s play is swift ,life’s toys fall behind one by one ,but aren‘t forgotten . 多少年过去了,重逢的情景经过多少次精密的构想,可等到真发生了,一切 又都是恍恍惚惚的,跟想的完全不一样。 当沉默变成了一种答复,人心里必是受着极端的折磨,世钧悟到:也许爱情 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因对曼桢道: “我只要你幸福。” 幸福是无法预定的,曼桢幽幽地吐出:“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寂寞里走过的春天,太多的花开花谢,逝去的,是追不回来了。他们不能不 想到:从前的最后一次见面,突如其来,没有诀别,今天从这里出去,却是永别 了,清清爽爽,就跟死了一样。当爱情结束的时候,想念便植在了心里面。 Its love of today finds no home in the nest deserted by yesterday’s love. 在昨天遗弃的巢里,今天的爱找不到家,涛走云飞,弹指一挥,十八春! 隔着悠悠岁月,寂寥的雨夜里,总是反复地响着:“世钧,我要你知道,这 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反正你 知道,总有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