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别霸王 一缕青白的晨光被一幕颓懒的纱阻截。余光白惨惨地恬息在帐内一张精致而凄 茫的脸上。 西施醒了,但不愿睁开眼。眼角下干干的,想是昨夜的泪渍。四周真空般的寂 寞。窗前的纱把她同外面的世界隔开。在这纱帐里,她才觉得平静,真实,自由。 她感到筋疲力尽,懒得动,懒得想,甚至懒得呼吸。 忽然,一阵淙泠的水声流进了她的耳。那么清晰,那么甘纯,激地她一阵心动。 这不是故乡的溪吗?那不是故乡的桥吗?边上是故乡的田,还有田边的小亭。那亭 里的人……果然在的……哦。西施一阵心痛。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他的愿望,他的志向——我的愿望,我的志向,不是就 要实现了吗?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他不是就要来接我了吗?是的,他会亲自来接 我。 西施心头一喜,猛地睁开眼,坐起来,撩开纱。只见侍女旦儿捧着铜盘走进来。 “娘娘醒得正好,我刚打来了水。娘娘请漱洗。”西施楞楞地望着旦儿。她原是郑 旦的侍女。那年郑旦死了,她哭得个半死。她虽是吴国的宫女,却难为她和郑旦有 这么深的感情。遂向夫差要了来,改名旦儿。想来当年一同从越国进贡的五个女孩 子,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在吴宫里的只剩得西施一个了。想到这儿,眼里不由地 又滚出泪来。 旦儿见了,走到西施帐前,也撑不住哭了出来,长跪道:“娘娘好歹保重。大 王虽在五湖战败,但姑苏城总是保得住的……都是那狗崽子勾践!” “都是那狗崽子勾践。”西施将这句话在心里回了一遍。扶起旦儿,自个儿走 到铜镜前,望着镜中此人:双目倦怠,泪意阑珊,面如土色,竟无半点活气。 “就是这张脸让夫差杀了伍子胥的。就是这张脸让夫差杀了他自己也杀了我自 己的。哼,哼——哈哈哈哈!”西施越想越好笑,笑得双手扶在几案上,栽下头去; 笑得泪水大珠小珠般打落在几面上“啪啪”作响。 “就拿这张脸去见他吗?今天他们要功城了。一进城他就来接我——他答应过 的。”西施赶紧洗了脸,取出妆奁,打开:满目珠宝。 “这是刚来时夫差赏的翡翠珠花。那时我们五人献舞后,都得赏了一朵,独我 此朵最大。这是夫差打猎回来赐的虎骨腕珠。那年我重病,他特为我打来辟邪。这 是越国进贡的上等珍珠。夫差怕我想家,就给了我……全是夫差的。哼!”西施冷 笑一下,又想:“你也真迂!这里哪件东西不是夫差的?就连你自己不也是他的吗?…… 我是谁的?夫差的?我不是应当是范大夫的吗?范大夫是勾践的,那我自然也是勾 践的。哼!都是那狗崽子勾践!” 西施抽开妆奁里的一个小暗锑,从里面取出一支紫红色小木笄子。她又仿佛看 到了故乡的溪水,溪边的田野,田边的石亭。石亭里的男人亲手将这支木笄温柔地 插到她的髻环上。她感到脸上一阵暖热。笑着,低下头去,任凭春风痒痒地舞弄她 青春的脸庞。男人轻轻捧起她的脸,郑重的说:“告诉你,我有一个愿望……” 突然“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旦儿的惊叫,“大王,你……”。西施回头 看时,只见夫差蓬发血面,一身的盔甲都透着刀伤渗着血痕,正蹒跚地向西施走来。 随经之处留下一条血溪。他高大的身躯已成为他步行的累赘。“城破了……城破了……” 夫差喃喃道。西施一阵惊恐,一阵心痛,昨夜的泪水又淹没了她的双眸。“我为什 么哭呢,我应该高兴才是啊!”她越问自己,泪水越是泛滥得不可收拾。她双唇微 启,抽瑟着,想要说话,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哭呢?我的西施。你应该高兴才是啊。”夫差沙哑的声音像块冰刀, 猛地刺到西施心里。她呆住了。 夫差俯下身子,捧起西施的脸。通红的双眼闪着悲伤又幸福的光彩。夺眶而出 的泪水淌过血迹斑斑的脸,好象是眼里流出的血。 “告诉你,我有一个愿望:满足我最爱的女人的一切愿望……现在,你的愿望 实现了,满足了。哈哈,我也满足了,哈哈哈——噢,西施,我最爱的女人啊……” 夫差哭着笑着,将西施紧紧拥住,好象要把她整个溶进他的身体。 西施觉得耳边一阵轰响,眼前一片蓝沙,便瘫软在这个曾经令她无数次作呕, 痛苦的男人的怀里。突然,她感到安静,真实与自由。眼泪已经干涸。可以感觉到 夫差的血泪打落在她的脸颊上,一直流到脖项里,暖暖的,痒痒的,像抚过的春风。 ……… “娘娘,娘娘”这是旦儿的声音。“娘娘,大王他……”旦儿涕不成声。西施 醒了,但不愿睁开眼睛。四周弥漫着血腥,她闻着却是故乡田野上的花香。她知道 自己躺在纱帐里,感觉到身边躺着夫差——幸福地死去的夫差。 外面开始喧闹起来:铁击声,铜裂声,陶碎声,厮杀声,刺破皮肉的屠宰声…… 在西施听来犹如故乡潺潺的溪水。 一阵猛烈的砸门声。然后是旦儿的皮肉与刀抢的撕抹声。西施感到有很多人冲 进来。少顷,有人走近,用手搭其脖侧,又退回。一越人道:“我等奉范大夫之命, 来接西施夫人。夫人略待片刻,会有宫女来为夫人清洁。随后便可见范大夫了。” 西施耳边响着童年的歌谣,微笑着抬起右手——手里捏着一支木笄子。她将木 笄的最细端轻轻指住自己美项的最柔处,缓缓地,稳稳地,插了下去,插了下去。 眼前只见柳絮漫飞,清流激荡。春风掠过田野,带来泥土的芳香。 “我安静了。我自由了。” ——Says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