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的家独门独户座落在偏远的大山边缘,我每天清晨将牛奶送到离家很远的县 郊里(因为村子里的居民很穷,他们是不会花钱买一滴牛奶的)虽然很辛苦,但活 的很充实。在县城里,我每天都要经过一家书店,每次都要依依不舍地离开。我很 想拥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书,可……我没有钱去买。 就这样生活了五年,在这五年里,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妈妈不再去山上砸 石头了,因为家里已经有了八头强壮的奶牛,我和妈妈每天凌晨三点开始工作,然 后,我骑着自行车驮着装满牛奶的大桶去县城。 这一天,我终于走进了那家书店。满满一屋子的书摆放得很整齐,我翻翻这本, 看看那本,每一本都爱不释手,每一本都很昂贵。我并不是买不起,而是家里还有 一小部分债没有还清,我怕买了书以后,妈妈会生气。我把手伸进衣兜里将钱攥得 死死,在即将走出书店的时候,终于大步跑向我最喜欢也最渴望得到的那本书—— 新华字典。 在我上学的时候,班级里有个男生曾炫耀地拿着一本新华字典在我面前晃来晃 去,我用羡慕和妒忌的眼光盯着他。那天,我们扭打在一起,当弱小的我坐卧在地 上时,我看见他将字典放进了书包里,委屈和伤感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懂事的 我没有对妈妈说白天发生的事,但在我心里,永远有一块抹不去的阴影,永远渴望 那本新华字典。 回到家我先将字典藏在枕头底下,然后胆怯地将剩余的钱递给妈妈。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路上有事吗?” “没有。” “中午在县城吃饭了吗?” “没……没有。” “你今天怎么啦?” “没……没怎么。” “为什么说话老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 “怎么,钱不对呀!是不是丢了?” “……” “说话呀!我在问你呢?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妈妈说着将手 伸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此时,我感到母亲的心在跳动,母亲的身体在颤抖。我想 对她解释,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心中却一千遍,一万遍地默念:对不起,妈妈! “我买了一本字典。”我小声地说。 “……” “妈妈,对不起,我……不该乱花钱。” “……” 母亲转身离去,在屋子角落的箱子里,拿出了那个我曾背过的书包。“把字典 给我。”我迅速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本字典递给妈妈,妈妈一边将字典放进书包里一 边说:“你现在要用功自学,知道吗?妈妈以前对不起你,你不怪妈妈吗?” “不会的,妈妈,永远不会的,你是我的好妈妈……”我略显激动。 “噢,对了,今天早点休息吧!明天有一个新客户,这是地址。”妈妈递给我 书包和地址对我说。 我躺在床上,心在抽搐,母亲受了很多的苦。 夜更深了,月亮更明亮了。 我没有丝毫睡意,望着母亲增多的白发,望着母亲陷下的眼睛,突出的颧骨, 看着母亲历经沧桑的纪念——伤疤,看着母亲慈祥的面庞,我在想:人性中的至爱 至纯啊,决不仅仅是泌人心脾的鲜花,而需要一个痛苦的熔炼…… 凌晨四点的时候我从睡梦中醒来,疲惫地穿好衣服。推开房门,在月光下,我 看见不远处的牛棚里,妈妈正在挤弄着献奶。那粗糙的双手很熟练地做着每一个动 作,汗水很快地渗透她的衣服,她的头发,在寒冷的冬季里很快冻结在发丝上,我 记不清这是妈妈的多少次,也记不清月亮升起了多少次,更记不清她的头发被渗透 的汗水冻结了多少次。 望着妈妈辛劳的样子,我鼻子一酸,这一刻我才真正感动,真正感受到母亲的 伟大。 “小军,过来,帮妈妈把奶桶套上。”我跑过去,将奶桶套在三轮车上(不久 前我买了一辆三轮车,这样能装很多的牛奶) “记住,要礼貌,不要与人争吵。”妈妈又在重复昨天说过的话。 我骑车走在这熟悉的小路上,穿过一片整齐而茂密的树林,哼着小曲上了大道。 在前面不远处亮灯的地方就是我今天送奶的第一个用户,他是一位头发花白,满脸 皱纹的独身老头。 “大爷,送奶来了。”一到门口,我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吆喝着。 “孩子,今天是腊八,很冷的,你要多穿衣服呀!”大爷递过一个破旧的奶锅, 眯着眼睛看着我。 “知道,晚上妈妈会给我做腊八粥的,呵呵。”我说完蹬着三轮车继续前行。 一切都是意料中的顺利,只剩下那个新用户了,我拿出地址,“哇,不会吧! 这么远。”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信这是真的时候 我惊呆了。要知道从我家到县城已经很远了,而这户人家在市区里,不要说离我家 有多远了,单单是离我现在的位置少说也有十五里。“妈妈怎么会接这个用户呢, 送奶的又不仅仅我这一家。”我嘴里不停地嘀咕着,心里老大不高兴地骑车向目标 驶去。 终于到了,这是一户独门独户的二层小楼,看样子着家很有钱。两米高的院墙 爬满了树藤,在寒冷的冬季里只剩下了一片枯枝,欧式的大门上挂着一串可爱的风 铃。我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位中年 妇女。 “你找谁?”她用友善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是送奶的,我用这个地址找到了你家。” “哦,你等我一会。”说完她转身回到房里,顺着半开半掩的门缝我看见院子 里种植着两棵万年青。门与楼之间的过道上铺满了光滑的鹅卵石,过道的两边是发 黄的草坪。我抬起头,透过二楼一扇窗户的玻璃,我看见屋子里挂着一串串风铃, 在风铃旁边,有一个模糊的女孩身影,也许是她听到了我和那中年妇女的谈话,她 走到窗前向我望过来。 就在我和她目光碰撞的瞬间,我惊呆了。她的目光使我无法躲闪,深深地吸引 着我。眼里闪现着一份从容的自信与平静,仿佛有了一种超越陌生的熟识感。 一连几天,她都静静地站在窗前凝视我,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被她的 美若天仙的外表所吸引的话,那么,现在我是被她哀愁的目光和既熟悉又陌生的梦 境所吸引。她象一根丝在缠绕着我,无法挣脱,无法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