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卖艺者 两个一大一小的卖艺者走到了这座城市。 他们花了半天时间,沿着城市绕了一圈,认真观察了整个城市,做为城市的匆 匆过客,谁也不知他们从何处来,也不知要到何处去,甚至连自己都说不准。所以 他们的这种行为可能显得过于认真了。但他们还是挺认真的观察了整个城市,虽然 没有一个市民会认识他们的。因此,这一高一矮的小人儿在街上走的时候,并没有 引起人们的注意,也没有人向他们打招呼,除了一只狗。那只流浪的狗抬起一双冷 漠的狗眼眯着看了他们一眼,只摇晃一下没有毛的尾巴就头也不抬的走了。它的嘴 里正叨着一根没有肉的骨头。为了这根破骨头,还挨了人的一下白眼和一脚呢。 这座城市很大,历史也很悠久,所以保留了许多旧式的建筑物,甚至在空气中 都残留着一些中古朝代的味道。那两个卖艺者在一个铺满石板条的街道停了下来, 放下背上肩上的一个包袱,然后大的那个开始在街道边用不知叫什么名的东西划了 一个圆圈,直径大约3米,两个人就站在这个圆圈的中央,就像一个奇怪的时钟一 样,分针与时针全部竖了起来。要不是地球的引力作用,他们肯定站不住脚的。 这两个人年龄加起来不超过15岁,最大的那位在地球上已经活了大约九年了, 这时他已经将上衣褪了下来,露出一身嶙峋的肋骨,他踢了踢腿,将细细的胳膊向 左右一扩,做了一个深呼吸,你可以透过因扩张而略有些稀薄的皮肤看到两边的肋 骨上下跳跃着,还巴拉巴拉的在黝黑黝黑的皮肤里响动着。一个小女孩用奇怪的眼 光打量着这两个陌生人,还摇晃一下妈妈的手,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她吃惊的发出 了一声“哦”的声音,盯了那个男孩一眼。那男孩的面前已经摆了一块肮脏的布, 但如果清洗一下,你可以发现这块布的颜色其实应该是红色的,虽然现在被尘土染 脏了,有些发黑了。不过让那女人发出“哦”的东西并不是那块脏兮兮的破布,而 是堆在破布上面的一堆花花绿绿的碎玻璃。它们争先恐后的将最尖最硬的刺头朝上 的摆放在人们的眼睛前面,乱烘烘的像刺猬一样挤在一堆,做出令人恶心的怪相, 使人的牙齿不禁有些酸软下来。这些不过是啤酒瓶的尸体,一些碎块还淌着啤酒沫, 像黄色的血一样,看得人们几乎要呕吐出来。 空气仿佛凝固起来了。正午的太阳发出毒辣的光线,破布上闪着刺眼的针芒。 那个小女孩的眼睛被刺了一下,眯了很一会儿。实在太热了。为了降温,有人开始 往石板条上泼水,水落到石上面,能够发出“滋滋”的惨叫声。 身后的那个小的一身红裳,腰扎一根同样的黄色练功带,脸上残留着少许的稚 气,但眼睛却显得成熟。他麻利的从包袱中拿起比他的脸还大一倍的钹,开始用力 击打起来。巨钹发出“锵锵锵”的声音,将本来有些凝固的空气重新鼓动起来,它 只是击打那么几下子,周围的空气就开始活跃起来,跳动起来,它们随着钹声扭起 腰肢来,偶尔也会呜呜地呵气,不一会儿,整条街道的空气就被鼓动起来,像一条 龙似的在上空翻腾着……“锵锵锵”的声音在空气中迅速传播着,以至后来整座城 市的空气都知道了,它们争先恐后地朝铺着石板条的那条古街涌过来,更多的人也 被带到那个圆圈周围。 突然,“锵锵锵”的声音在瞬间逃遁了,刚才还在翻滚着的空气,现在也突然 间停了下来,好像大祸临头一样,惊疑不定地等着什么。人群屏住了呼吸,盯着场 中央的那个卖艺者。凝固的空气重新将整条街的人统统包围起来。 只见那个大的卖艺者运了运气,全身的骨头发出古怪的“咯咯咯”的响声,人 们可以看见他的肚子突然紧缩起来,肌肉紧绷,仿佛随时要弹破皮肤一样,不禁 “啊”的一声。专心致志的卖艺者这时已经进入了某种境界,外界的任何动静都已 不存在了,仿佛这世界就剩下了他一个在表演。这时,细得比火柴梗粗不了多少的 手臂突然间现出青筋,像一条蛇一样在身体内部游走……他的面前,是一块脏得要 命的红布,红布上面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玻璃的碎片。人们一会儿看着卖艺者的瘦小 的肉体,一会儿紧张地盯着他面前的细细的玻璃碎刺,目光游移不定着,很多人看 不到,他们涌上了两边的高楼大厦,从窗户中露出一颗颗人头来,居高临下的张望 着下面,有一个还被地上玻璃碎片反射出来的光灼伤了一只眼睛,但他用手捂住了 那只眼,不甘心地向下张望,等待那一刻的来临。管理这座城市的行政首长也被那 两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卖艺者所打动,他从办公室的窗户伸出头来,饶有兴致的观察 着下面的一切。 卖艺者突然一个失控,胸口朝下的向那些等待已久的玻璃刺向前扑去,在心脏 离尖刺半毫米的地方,他突然用细细的手臂支住了地面,停了下来,人群里有的人 吃惊地用力捂住了嘴巴,但还是有许多来不及,失态地发出了“啊──”地尖叫, 几乎要使这空气骚动不安起来。 他慢慢地使自己的肚皮贴近贴近,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开双手,终于,全身的重 量都压到了碎片上面了。由于脸朝下,人们看不清他的痛苦痉挛的小脸,但依旧可 以听到他的细小微弱的呼吸,他必须聚精会神,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让这些碎片钻 入他的肉体。地上的灰尖开始被吸入鼻道,钻进他的肺部,他似乎一点察觉都没有。 随着他的身体慢慢转动,玻璃片开始在他的瘦弱的身子底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 吟声,胆小的小女孩早就吓得将头藏到了妈妈的怀里。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很响 亮,很真实,就像一台轧路机辗过满是玻璃瓶的路面发出的声音一样,听得人们的 牙齿寒碜寒碜…… 就这样,卖艺者用自己的肉体碾过了那一大堆碎玻璃片,将它们碾得发出“嘎 吱嘎吱”的声音,有的甚至尖头都被压折了。至始至终,人们都没有离开,所以基 本可以判断这是真家伙。有个无聊的人还不信,上前想拿起一块玻璃碎片,结果还 没等他的手靠近它们,就被它们的锋利割破了一根手指头,血都滴在布上,又弄脏 了那块红布。然而那个卖艺者并没有受伤,这简直是一种奇迹。也许,他们正是为 了展览这种奇迹来到陌生的城市中吧。他的肚皮和背上都没有划伤或流血的痕迹, 但还是被玻璃剌得坑坑洼洼,淤积了点点紫色的血点。 卖艺者获得了许多掌声,以及扔在地上的一些零零碎碎的硬币,大概有十几枚 吧。他们弯下腰一枚枚的认真捡了起来,放在一个贴身的暗袋中。然后他们就离开 了城市,向着不知名的远方继续走去…… 谁也不知道那两个卖艺者从什么地方来,要到什么地方去。他们是最没有方向 感的人,也可以说是不需要方向和目标的可怜人物。对于他们来说,每一座城市都 是陌生的,从一个陌生到另一个陌生,每一座城市又是一个廉价的旅店,除了他们 自己,谁也不认识他们,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从什么地方来,终点在哪 里,一概不清楚,只知道他们的确有这种技术,所以他们到处流浪,到处卖艺。随 身物品就是一个包袱,里面装有卖艺用的工具—— 一块红布、一副钹、一堆货真价实的玻璃碎片和一块画圆圈的东西。他们与城 市惟一一种交流的方式就是肉体与玻璃尖的亲密接触。 两个卖艺者已经离开了,城市又恢复了常态,故事到此本来应该结束了,但有 趣的是住在这座城市里的市民发现了一个骇人的秘密:他们其实也是一个卖艺者。 与那两个卖艺者不同的是,他们是被空间牢牢抓住的显得无可奈何的人,他们不可 知的东西是时间。有时,知道这一秘密的他们也会来到城市的行政长官圆形办公室 里,观察监督他办公的情景,然后根据表现适当发布属于他的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