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的故事 作者:施施然 老韩有把枪,他收藏的很隐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看到他掖在腰 上的那个黑家伙了。我想向他借着用一下,最近老有只公猫在我的窗外叫唤,吵的 四邻不安。我知道老韩小气,就拿报警要挟他。可那厮知道我讲义气,不顾我的拿 捏,楞是不借。没办法,我不能食言,只好将他的糗事公诸于众。 老韩是唱着“我有一杆枪,扛在肩膀上,子弹上了膛,刺刀闪光!”这首歌长 大的,属于被耽误的一代。在他的人生观里,暴力和讹诈是获得个人解放的主要手 段。所以,在我们这个社会准备转型的八十年代,老韩就开始啸聚江湖,干了些许 为我们所不齿的坏事,比如吃喝嫖堵抽,坑蒙拐骗偷等等。但他没做太恶劣的人神 共愤的事,那是因为他毕竟上过中学,有一定的社会责任感,并且他也不想让自己 十恶不赦。他对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心有余悸。 混迹江湖的老韩慢慢的聚敛起一些不义之财,也并没有象在那帮兄弟面前拍胸 脯表白的那样仗义疏财。“千金散尽还复来”那是老韩对别人的要求,这就注定他 不适合在黑道走的太远。然后老韩仗着有点钱开始学着人家颓废,学着人家小资。 都是画虎类猫半途而废。可积蓄也消耗殆尽,重又变成一文不名的痞子。这时 候的老韩经历了从小流氓无产者到小有闲阶级再到小破产者的心路历程,正所谓风 流已被雨打风吹去。老韩很是落魄了一阵。而导致他人生观以及价值取向的极大转 变的原因就来自于这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发生的一件事。 老韩搞到了一把枪!一把七七式警用手枪!还有满满一弹匣黄澄澄的子弹。时 间大约在八十年代末。要知道,连装备精良的人民警察那时也不过提着个笨重的五 四出生入死和犯罪分子殊死搏斗。可想而知,老韩在得到这把武器时候的自豪和得 意。他在做鞋垫的牛皮铺子上定做了一个肩挎式的武装带,成天把枪插在掖下,走 路都架着肩膀。我们不要过于追究老韩搞到枪的经过以及老韩搞枪的目的,只要知 道:老韩身上有把火力强大的枪,老韩惹不得。 中国是禁枪的国度,买卖,持有都属非法,如果大着胆子应用到日常生活中那 更要逮起来严办。前面说过,老韩由于相当的社会责任感导致的胆小使他根本就无 法在大庭广众之下拔枪炫耀。所以问题就出来了:他有一把值得大肆招摇让仇人胆 寒让姑娘崇拜让朋友艳羡的七七式手枪,但却没有任何机会让他应用展示。这种苦 恼和长着一对漂亮乳房的处女的苦恼同出一辙。老韩也只有和羞怯的女孩一样在紧 闭的房门里,在被窝里把玩片刻,聊以自慰。 老韩想开枪的念头搅的他寝食难安,不恰当的比方是:处女急于开瓜。他找了 多次机会,比如在过节的时候乘鞭炮炸响声的掩护;租了很多枪战的影片把音响开 到最大做掩护等等。但等他焚香净手虔诚的举枪待发的时候,他发现,枪口对着哪 里是个更严肃的问题。对着窗外,难保不会击中无辜的人;对着室内,地板,墙壁, 卫生间的马桶,天花板,似乎都不是枪击的好目标,说不定巨大的反弹还能伤着自 个儿。老韩痛苦的抓扯自己的头发,端着枪在屋里困兽般的转圈。 老韩决定上山找个僻静的地方练枪。其实这也不是明智之举。当他蹬着战斗靴, 顶着棒球帽,以特种兵渗透到敌后的姿态潜进山的时候,他发现,山上到处都是砍 柴的僬夫和卿卿我我的恋人。这些人对于要做坏事的老韩来说,无异与荷枪实弹的 边防军。 有段时间,老韩真恨不得对着自己大腿来上一枪。 老韩在痛苦中挣扎的时候,我们都没办法理解他,更不好开解。只是觉得老韩 常常冷笑,看不起我们崇拜的任何一个黑社会或者有权势的人。是的,我有把七七 式手枪也不会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可问题的关键是:没人理解老韩的自负来自哪里,他没有过人的胆略,也没有 强悍的身体素质,所以,我们一至认为,老韩的狂妄是空虚的。就尽情的奚落讪笑 他。老韩总是痛苦的咬着嘴。我真后怕,当时他要逼急了拔出枪给我们一下,我现 在也不可能在这里从容的出卖他了。所以,老韩基本上还是理智的,照顾弟兄面子 的。 怀揣着杀人利器的老韩觉得自己的身价今非昔比,但他发觉我们并没有因此而 对他有所惧怕和更加尊敬。试想一下,身怀绝技的隐士还要被一群市井无赖戏弄和 不恭,任谁也咽不下这口鸟气。老韩决定亮出自己的武器。是的,老虎在袖笼里终 归吓不住人的。 我说过,老韩没有丧失理智,他在寻求一个合法用枪的途径。这很重要,他即 使对枪再痴迷也不至于公然以身试法。 于是,他花了一百块人民币做了个警官证,当然,是伪造的。没人提醒他,这 是在犯罪道路上越走越远,这一切行为他都是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完成的。 有了合法的持枪证后的老韩倒显的精光内敛虚怀若谷了,这个证虽然不会在我 们面前掏出来,因为我们对他的底细很清楚,无论如何,神圣的警察队伍不可能招 募这样的流氓。但这个红派司足以吓唬那些做了坏事胆战心惊的人,老韩得以经常 的一手把证贴在人家的脑门上一手拿枪顶着那人的胸脯,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老 韩长期的压抑和不平衡。老韩也日益张狂,愈发的把自己当成一个伸张社会正义的 执法者。许多次当街上发生小流氓斗殴的时候,我们绕着道走,他却信心十足的上 前,义正词严的训斥。他的充满底气的凛然正气也确实吓跑了那些小屁孩,同样也 使我们对他刮目。如果这样发展下去,老韩稳定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编外警察,维护 社会安宁的卫道士。 由于老韩在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个便衣警察,(同志们应该记得在九十 年代初的那部激动人心的电视剧《便衣警察》,那是一个多么另人激情飞扬的职业 啊,比制服警察更让人羡慕让人折服。)所以在日常行事中,老韩随时的向人体现 自己的心理优势,对坏人如此,对女孩也是如此。老韩在开始的时候是不是把这当 做取悦女孩的手段,我不敢妄自猜度,但以我对他的了解,这应该就是他脑子里的 深层意识。他每每在踹开宾馆房间的门进行抓嫖的时候,总是对男人凶狠无比,对 女的手下留情。还常以录口供为由将那些满脸菜色的女孩带到某个废弃的楼房里单 独审讯。那段时间,老韩可谓是夜不虚度,我们也曾央求他发几个给我们解渴,但 他总是神秘的笑着拒绝。这是老韩在我们面前体现心理优势的方法。 老韩体现心理优势的方法还有以下几种:碰到俏丽女孩时,我们只敢在后面起 哄,他则满脸严肃的走过去,叫人家小心自己的钱包;碰到为非作歹的小痞子,他 能箭步上前将之撅倒在地上搜身,而我们顶多乘乱上去踹几脚;在公交车不管人多 人少,总是直梆梆的站在售票员旁边,还能以人民警察的身份提醒乘客注意安全及 时买票。 我做证,那时凡是老韩出现的地方,社会治安总是空前良好。 但好色这个毛病老韩一直没有改掉,这使他终于没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警察。 九十年代初,我们还都是傻青,还在崇拜英雄。老韩也不例外。日益膨胀的英 雄主义情怀让他不满足于做一般警察的琐事,这注定了他要成为一个悲剧似的人物。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这样的机会,或者说,让他呈英雄的机会主动撞上他的枪口。 即使到现在,老韩在和我们讲述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一脸凛然,让我们对当时 的场景唏嘘感叹。 事情大致上是这样的:老韩在一次省亲的路上,在长途客车里向邻座的姑娘有 意无意的透露自己的的警察身份,并有意无意的告诉对方自己冒充商贾混迹普通群 众中是因为这条路上出现车匪路霸,并恳切的要求姑娘保守这个秘密,不能影响他 执行任务,并有意无意的掀开衣襟露出深藏的七七式手枪,并不失时机的要求姑娘 冒充他的恋人以作掩护。姑娘嘤咛一声就歪倒在他怀里,心怀忐忑和向往的期待劫 匪的光临。至夜晚来临的时候,老韩已经基本完成男友对女友在一年时间里才能做 全的事。姑娘对这个警察也心存好感逢迎不拒。在这样的长途旅行中,需要安慰的 人们做出什么事都是可以原谅的。 但让老韩始料不及的是,真的出现了劫匪! 匪徒掩藏在车尾,和老韩一样冒充商贾,成功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半夜时分, 旅客昏昏睡去的时候他们出手了。 一共两个匪徒。一个悄悄摸至车前部,用刀挨个轻轻捅醒装睡的乘客,温柔但 不可抗拒的威逼人们拿出值钱的物事。另一个拿着制作粗陋的火药枪担任警戒。 老韩的手还插在姑娘的裤裆里,浑身开始筛糠,姑娘更是尿湿了裤子。匪徒象 售票员一样逐个过滤,很快的就站到老韩身旁,严肃的看着老韩,仿佛老韩是逃票 者被逮了现行。老韩看了看明晃晃的刀子和黑洞洞的枪口,终于没敢轻率的反抗, 毕竟做英雄和当烈士是两码事。老韩抽出满是尿液的手,掏怀里的钱包。可长期养 成的职业习惯在关键时候害了老韩———他掏出了警官证!其实老韩仅有的几百块 钱确实是塞在证件的夹层里。劫匪拿着红派司凑到灯光前掏里面的钱,突然象烫着 了一般扔在地上,疯狂的喊着:警察,他是警察!!!一语惊起了梦中人,另一个 劫匪从车厢后面打碎玻璃跳窗狂奔而去,旅客们也蠢蠢欲动,老韩也蓦地想起自己 的真实身份,快速无比的掏出手枪对着持刀的劫匪:“不…不…。不准动,缴枪不 杀优待俘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着的时候,一声炸响,枪口已经射出 子弹,从劫匪的肩头呈七十五度夹角洞穿而出镶进车顶。(谢天谢地,其实直到这 时候以前的刹那,我还寄希望于让老韩产生自信的这把枪是假枪。)强大的冲击力 使歹徒打个踉跄,愣怔的看着老韩,老韩也不可置信的掉过枪口看自己的枪,多年 期待的这一刻来的如此迅捷,不亚于子弹打中了自己,更象热血青年夜夜做着佳人 满怀的美梦却无意把自己的第一次奉献给了床单。歹徒绝望的用刀虚张声势的朝老 韩刺来,老韩还痴迷的看着自己的枪,全然无视刀在自己的肩膀上直插进去。歹徒 刺了老韩后更加绝望,蹲下去嘤嘤的抱头痛哭。司机停了车,早有好事者将歹徒制 服,压在身底,搜自己被抢的钱物。车厢里一片啧啧称赞,继而响起一片掌声,大 家在热烈讨论这个警察的英勇,还有人打电话报了警。 老韩的肩上血流汩汩,还在看自己的枪。身边的姑娘回过神来骄傲的热吻着老 韩。老韩一把推开她,挥舞着枪让司机停车。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下了车。 关于这次英雄壮举老韩每次都只讲到在这里就缄口不谈了。我们一再追问以后 的事,他只说,他下车后就找个地方扔了那把枪,烧了警官证,因为他不是真正的 警察。 对啊,老韩不是真正的警察,这点我们几乎完全忘了。我们不再朝深的地方分 析老韩当时的心理状态。 其实只有我知道,打死老韩也不会真的扔了那把枪。 我就哄他喝酒,希望他能把枪借我,起码让我看一眼,摸一下。但老韩即使在 醉眼迷离的时候还是一口咬定,枪扔了! 逼急了,他就神秘的说:我还有一把,无声的,在裤裆里,要不? 于是我们就一起摇摇晃晃的回家,看到招摇而过的姑娘就唱:“我有两杆枪, 扛在肩膀上,长枪打敌人,短枪打姑娘…………呃,打姑娘………。!” ------ 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