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唐 云 三天后。 金陵城正阳门大街,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市肆甚是繁华。青石板大路两旁,各一排高度 差不多的梧桐树向前伸展出去,十分整齐有序。秋天的艳阳高照,两列成串的树荫匝地,透 着些许凉意。 大路南边,一座三开间门面的酒楼,两边敞着窗户,楼下大堂二三十副座头满了七、八 成。路上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和尚和一个面带笑容的年轻人来到酒楼前,老和尚抬头看了招牌 一眼,迈入店内,年轻人跟在后头,二人拣了一张桌子坐下,店伴赶忙上前抹桌倒茶。 那年轻人长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模样像是邻家亲切的少年郎。方自坐定,也不理会烫 不烫嘴,一口喝完碗中茶水,再倒一碗又是一口喝尽,咂咂嘴,说道:“师父,刚刚您说到 本省臬司大人今晚要在冥神谷设宴,给咱们两人和柳七叶先生洗尘,不知柳先生赶不赶得 到。”不等老和尚回答,又道:“这臬司是多大的官儿?他要请喝酒吃饭,场面总不能太寒 酸吧!今晚有得打牙祭了。” 这时临街角落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客人低着头站起身来,丢了几个铜钱在桌上,离开座 位,经过那年轻人旁边,出店门口。那年轻人微微一怔,低声向老和尚道:“师父,这人是 个女的,乔装易容,被人追杀,而且只怕受了伤。”那老和尚冷冷瞧了他一眼,那年轻人 道:“真的,我没骗你,她身上有脂粉味,血腥味,还有金创药的味道,我鼻子很灵,错不 了的。” 老僧这次连看都不看,毫不理会。那年轻人有点坐立不安,望着那青衣人走进对街一条 小巷,心痒难搔,道:“师父,您在这儿坐着,我跟去瞧瞧。”飕的一声响,人已到了店 外,朝着小巷奔去。 还未到巷口,猛地却见那青衣人从巷道里倒掠出来,一个大仰身,三枚劲道猛恶之至的 飞锥险险从他的脸上破空过去。那年轻人眼尖,瞥见另有五枚透骨钉电闪而至,急叫道: “小心!”,那青衣人顺势向后翻身,手一扬,射出一把密如云彩般的银针,撞开那五枚透 骨钉。噗噗噗三响,飞锥击在路边一株梧桐树树干上,梧桐树枝叶乱晃,竟似给三个大石头 打到一般。那年轻人顿住身形,对这几下暗器功夫好生佩服,尤其那青衣人。方才他看的分 明,青衣人仓促应敌,后仰翻身,一把怕不有数十枚的银针射出,居然每一枚都射在那五枚 迅疾的透骨钉上。凭这手暗器功夫,武林中便是男子高手也是屈指可数,更何况是个女的。 但见那青衣人挺起腰肢,站得笔直,仔细一看,果然是个容貌清秀的女子。年轻人连忙拍手 叫好,走上前去,道:“高明,高明,好一手‘彩云针’,在下沉白,敢问姑娘可是蜀中唐 门‘天雷幽雨风云’六大高手中的唐云唐女侠?” 那青衣人眼睛盯着巷道,不敢向沈白这边看来,点一点头,突然间脸上错愕,道:“沈 白,阁下可是人称十年仅见的刀术奇才沈白!” 年轻人沈白笑道:“不敢。在下是沈白不错,却不是什么十年仅见的刀术奇……”忽张 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但见那株被飞锥打中的梧桐树,叶子一片片枯萎掉落,地面上满是干瘪的枝叶。转眼 间,一株生气盎然的梧桐,树叶便掉个精光,成了一截枯木。 沈白目瞪口呆,转过视线,又见到青石板路上,五枚透骨钉旁,数十枚通体乌黑的银 针,散了一地都是。 银针本来闪闪发亮,怎会变成黑色?莫非是碰触了透骨钉的关系…… 梧桐树枯死,莫非也是因为飞锥…… 好毒的飞锥,好毒的钉。 毒龙锥。 恶虎钉。 蜀中唐门。 唐龙! 唐虎! 巷道里缓缓步出两个壮汉,一个身子较长,面貌狰狞的汉子道:“属下唐龙。”另一个 凶狠有如饿虎的恶汉道:“属下唐虎。”两人一齐停下,道:“见过六小姐。” 青衣人唐云冷哼一声,道:“亏你们还记得,我是本门六小姐。” 那狰狞汉子唐龙道:“属下当然记得。若不是六小姐的提拔,当年唐辰死于霄天塔,属 下又怎能补上十二支坛的五坛坛主之缺。” 凶狠恶汉唐虎也道:“正是。想当年老爷子兴复本门,接任掌门之位,委派唐天整顿唐 门。唐天汰冗员,斥疏族,尽储廪禄,以待敢战之士。当时十二支坛之三坛坛主唐於菟,于 兴复唐门一役并无半点功劳,却恋栈不肯退位,在本门弟子三年一度大较武技时,还厚颜自 居评判。若非六小姐以本门嫡系至亲,率先参予较技,挤兑得唐於菟不得不一起下场,给旁 系弟子唐雨打的一败涂地,本门世代交替又岂能如此顺利进行,属下又焉能升任三坛坛 主。” 唐云眼眶有些湿润,道:“你二人还记得这些事,足见你们并非凉薄之人。” 唐龙道:“属下本非凉薄之徒,若不是六小姐犯了门规,属下岂敢对六小姐动手。” 唐云道:“你们在唐门这么久了,对我的为人多少该有所知。我可曾仗着是唐门嫡系, 便夤缘窃禄,ㄕ位素餐。” 唐虎道:“六小姐的为人,那是没得说。‘天雷幽雨风云’六大高手,彩云针唐云唐六 小姐,这名头是六小姐靠着手下功夫挣来的,绝没人敢不服。” 唐云道:“我过去也曾为本门做了不少事。我可曾仗着自己的功劳,便傲慢自大,不守 门规。” 唐龙道:“六小姐立下的大功,本门除了老爷子和唐天等人之外,谁也比不上。六小姐 从不曾恃功骄蹇,大伙儿也全都清楚得很。” 唐云道:“既然如此,为何我要甘冒大不讳,和唐雨联手,犯下大事,累得唐雨失手被 擒,又弃他不顾,自行逃逸呢!” 沈白道:“是啊!是啊!有非常之举,定有非常之因,事急从权,不能拘泥于常法。二 位唐兄切莫不可误信奸人片面之言,陷害忠良。”他听了三人的对答,对唐云的为人,已大 为折服,虽不明就里,但以唐云平日所作所为来看,相信必然事有蹊跷,于是出言为她辩 白。 唐龙道:“这位是沈白沈大侠吧!沈大侠的名头,我兄弟二人闻之已久,今日得见,实 是不胜之喜。” 唐虎道:“沈大侠行侠仗义,为人排难解纷,打抱不平,江湖上是人人佩服的。”他二 人对沈白说话,眼睛却向着唐云,显是全神提防唐云的暗器。唐云也是一样,打一开始到现 下,眼睛从未离开过唐龙唐虎。 唐龙又道:“不过今日之事,乃是本门门户纠纷,原不敢有劳沈大侠费心。” 唐虎道:“其实不单是本门,江湖上各帮各派,自个儿家门的事,若是有外人要插手干 预,本门弟子,也是绝对不从的。” 沈白嘀咕:“怎地你二人讲起话来,这人说一截,那人讲一段,好像在说相声一样。” 只听唐虎又加一句:“沈大侠说是么!”忙说道:“我便是向老天借胆,也不敢管蜀中唐门 的事,只不过说句公道话,难道你们不觉得唐云姑娘说的话,很是有理么!” 唐龙道:“六小姐所言,属下也曾想过。属下等奉令缉拿六小姐之前,也曾有此质疑。 不过老爷子的一番话,却足以释属下之疑。” 唐虎道:“老爷子说:号令部属,威风显赫,颐指气使,原是人之大欲,有谁不喜,有 谁不爱。六小姐年少即夫妻离异,守贞不嫁,费了多少苦心,方有此身份地位,偏又淡泊处 世,应骄而不骄,实有违常情。” 唐龙道:“莫非六小姐对眼前的身份地位,有所不满,所以如此。” 唐虎道:“六小姐因何不满,老爷子说,我们应该很清楚才是。” 唐龙道:“老爷子又说,他年纪那么大了,也没几年好活了,跟一个后辈有什么好斗气 的。他下这道令,其实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顾全药门。” 唐虎道:“老爷子的话,语带玄机,属下本也不太懂,后来细加酌磨,终于有所领 悟。” 唐龙道:“明器派要灭药门,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唐虎叹道:“份属一门,有什么事说不开,非得要兵戎相见不可。” 唐龙长吁:“如今想来,药门的唐於菟被迫退位,唐辰惨死霄天塔,倒似早有预谋一 般。” 唐虎道:“正邪对立,博斗终生。明器派既先不仁,便不能怪我药门不义了。” 沈白又看不过去,道:“二位唐兄言之差矣!唐门明器派与药门之争,我虽是局外人, 倒也略有所闻。但照我看来,唐云姑娘所犯之事,当与两派之争无关。唐云!” 娘淡泊名利,是个大大的好人,你们怎能怀疑她别有所图。你们老爷子怎能这么教导门 下弟子?我看你们老爷子才是大大有问题……” 唐云,唐龙,唐虎三人脸上俱是一变,一齐开口:“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 前一句是唐龙唐虎所说,后一句出自唐云之口。三人不约而同的各自向后退开数步,视线转 向沈白,步伐交错,踏住方位,隐隐成犄角之势,合围沈白。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 街道四周,陆陆续续,有行人三五成群,立在一旁观看。 沈白给三人的目光盯的头皮发麻,强笑道:“二位唐兄,唐云姑娘,我这是就事论事, 并无半点恶意,三位……嘿嘿,这是做什么,这样子看人家,教人家怪不自在的。” 唐龙道:“六小姐,你怎么说。” 唐云道:“义之所在,纵死无悔。老爷子的名声,绝不能任人诬。” 沈白吓了一跳,道:“嗨,唐云姑娘,我是帮你,你可别错转了心思。” 唐龙道:“你当唐门门人之前,出言侮辱唐门掌门老爷,是公然与蜀中唐门弟子三千人 为敌。” 唐虎道:“唐门中人但教有一口气在,则必雪其耻,教出言不逊之徒,付出代价。” 沈白道:“且慢,且慢,就算我说错话,你们要打架,也得一个一个来,这样围住我, 是不是打算三个打一个?以众欺寡,我可不依。” 唐龙道:“今日之战,并非寻常比武较技,乃是本门弟子为了掌门声誉,挺身而战。” 唐虎道:“他日传出江湖,也没人能说一句:蜀中唐门不对。” 沈白眼珠子乱转,左右张望,道:“你们真要打,也得另外找个地方吧!这儿这么多 人,你们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又霸道,要是误伤了无辜路人,你们舍不舍得拿解药出来救 人。我看不如这样,你们先把解药给我一两瓶,待会儿救起人来,也方便一些。”他这一番 话运内力朗声说出,四下人人听的清清楚楚。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围观群众听到蜀中唐 门四个字,忙不迭的争相走避,躲的远远的,各找事物掩蔽,探头出来,议论纷纷:有人 道:“这小子是谁,居然敢惹上蜀中唐门的高手,遮莫是活的不耐烦了。”有人道:“这小 子自称刀客沈白,多半是个招摇撞骗之徒。”一人道:“沈白年少英俊,刀法精奇,不仅是 十年仅见的刀术奇才,也是十年罕见的美男子,怎会是他这付蠢样。”先一人道:“你怎么 知道,你见过沈白么!”那人道:“我怎么没见过,几个月前,朝廷演武大会上,沈白仗着 一柄单刀,打的天下英雄俯首称臣,会后沈白造访我家老爷,特就武学上诸多疑异,向我家 老爷请益,便是我总全责款待的。”又一人道:“沈白造访你们老爷!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了,是你们老爷不知托了多少人,千请万请,才请到沈白上门。真是大言不惭。”那人怒 道:“什么大言不惭!好歹我也见过沈白,那像你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真的沈白站 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来。”另一人道:“别吵了,蜀中唐门的人要动手了。”先一人道: “你瞧唐门的人会不会宰了那小子。”这人道:“这很难说。唐门的人好像也不相信这小子 是沈白,看情形是蜀中唐门内哄,藉这小子当幌子,转移视听,看看对手会不会出手对付这 小子,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时那沈白手上已多出一把未出鞘的刀,嘴巴仍然唠唠叨叨:“……你们恁也不讲道 理,人家都已经赔了不是,还硬逼着人家动手。刀剑无眼,受了伤怎么办。照我说,咱们这 就两下罢手,我来做个东道,大家一起去喝杯酒,交个朋友,胜过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唐龙冷笑:“你大祸临头,偏生还有这许多话好说。”缓缓解开腰际一袋沉甸甸的黑色 皮囊。 唐虎皮笑肉不笑:“唐某走遍天下,英雄好汉也会过不少,却没见过阁下这等人物。” 伸手入怀。再抽出手时,双手已戴上鹿皮手套,十指指缝,各挟住一枚乌沉沉的长钉。 沈白苦笑,道:“我天生就这付多嘴多舌的毛病,改也改不了,不然也不会冒犯蜀中唐 门三大高手了。” 唐龙目光收缩,道:“却不知十年仅见的刀术奇才,刀法是何等神奇。” 唐虎眯着眼,道:“也不知阁下的刀,是否真如传闻,是十年之中,江湖未有的快 刀。” 沈白耸耸肩,道:“你试试不就知道。” 唐云忽清叱一声:“好!”身子如云彩般飘起。 唐龙唐虎也动了。 一动便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 就在这一瞬间,唐龙唐虎已欺身上前,拳脚齐出,向唐云攻去。 唐云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张金色小弓,以弓为柄,以弦为刃,见招拆招,化解唐龙唐 虎的攻势。 三人俱未施出自己的成名暗器。唐门暗器,向不轻出,他们三人都是唐门的成名高手, 他们的暗器,一但发出,便是决胜负,见生死的时刻。 沈白见唐云身法高超,姿式曼妙,唐龙唐虎的身法也是雄劲纵逸,端凝俐落,真看不出 这么狰狞凶狠的人,身手竟也这般好看,一时忘形,将单刀挟在腋下,击掌大声叫好,突然 间停手,想道:“咦!他们不是要对付我么?怎地自己打了起来。” 人影交错,三人以快打快,只一忽儿时分,便已连拆数十招。唐云以一敌二,却丝毫不 见落下风。酣战之中,唐虎忽地双手一分,向后退开数步,指缝所挟长钉,斜斜朝唐云面 门。 只见唐虎双目发赤,弓身曲膝,瞪视唐云,唐云脸色一变,道:“耕命勾魂指,唐虎, 你……”话还未说完,唐龙突地掌势大炽,疾攻数招,唐云不欲与他硬拼,退步让开,唐龙 喉咙咕噜咕噜地发出异响,探手从腰际皮囊掏出毒锥,扣在双掌掌心上。 唐云眼中露出一丝悲戚之色,道:“追尸夺命手……罢了,罢了!”张开右手,将一枚 极长的银针搭在弓弦上。 唐龙唐虎脸色也变了变,唐虎道:“泪滋弓!这就是你的泪滋弓!”语声沙哑。 唐云凄然一笑,唐龙沉着嗓子道:“泪滋弓!好个泪滋弓,可惜箭非悲声箭,更非生归 箭。” 唐云目光凝注银色长针尖端,淡然道:“所谓耕命指,追尸手,要是火侯到了,便不须 藉助毒龙锥、恶虎钉了!” 唐虎嘶哑着嗓子道:“火侯到不到,与耕命追尸无关。” 唐龙沉声道:“以指耕命,追尸走灵,藉的不是火侯,而是有没有追尸耕命的心。” 一旁的沈白怔了一怔,心下酌磨:“这话说的了不起,蜀中唐门威震江湖,仗的可不单 单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暗器。” 唐云目中悲戚之意愈来愈浓,一时之间,围观群众都似感受了她的悲思,几个心软的, 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沈白心神宁定,但见到泪滋弓感应力如此之强,也不禁为之一震,呆了呆,忽仰天打了 一个哈哈,°铿锵°一声拔出刀来。 一道月华似的淡淡刀光闪了闪,银瓶乍破般乱颤,凌空一斩,凝结的气氛,彷佛被刀光 斩开一般,唐云、唐龙、唐虎忽像卸了气一样,刹时场中剑拔弩张的形势便瓦解无形。 神奇的刀光自半空中横过,飕地穿回刀鞘里。 沈白面带笑容,随手将单刀插在腰际。唐云脸色苍白,道:“你……你真是沈白。” 沈白一呆,道:“我当然是沈白,打一开始我不就和你通过了姓名。” 唐龙的脸色难看的就像风干的腊肉,道:“原来阁下当真是刀客沈白。” 唐虎的面容阴沉的像发霉的橘子皮,道:“真人不露相,我兄弟还真看走了眼。” 沈白道:“我本就是沈白,难不成还是沉黑、沈花。怎么,你们不打了!” 唐龙道:“沈大侠武功惊人,今日之事,我兄弟是认栽了。” 唐虎道:“冲着沈大侠的金面,我兄弟便退让一步。” 沈白奇道:“你们认栽了?咱们又没交手,你们为何要认栽?你们以为我帮唐云姑娘 么!我是站在唐云姑娘这边不错,可也没帮唐云姑娘。你们同门切磋武技,我在一旁掠阵, 也谈不上什么认不认栽。” 唐龙唐虎面色更加阴沉难看。适才他们打算使出杀手,逼得唐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便知这下要糟,三人只怕要同归于尽,幸得沈白出手,解了这场危厄。行家一出手,就知有 没有,他们见沈白这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刀法,自知不敌,交代几句场面话,就要知难而 退。可是沈白对这些江湖规矩似懂非懂,几句话把事情撇得干干净净,他们奉命追杀唐云, 若是就这么离去,回到唐门实在难以交待,一时不禁委决不下。 唐云望着沈白,好生感激,但她要事在身,无暇耽搁,见沈白朝自己看来,当即道: “多承相助,沈大侠,今日之事,小女子当紧记在心。”向沈白福了福,施展轻功,向城门 方向疾行而去。 唐龙唐虎这回真的脸上变色,方欲追出,却见沈白笑眯眯的挡在路口,目送唐云离去, 直到看不见唐云身影,才回过头来,笑容可掬的道:“二位唐兄还没走!好极了,小弟做个 东道,咱们去喝一杯如何?二位唐兄方才说:耕命指、追尸手,制敌的关键不在火侯,而是 在追尸耕命的心。这话当真教人茅塞顿开,小弟好生佩服,有心求教,不知二位唐兄肯不肯 赏个薄面?”神情甚是热诚殷切。 唐龙顿足道:“沈白,你行。” 唐虎跺脚道:“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逢。沈白,今日之事,咱们可不能善罢甘 休。” 两人平平向后退开十余尺,倏然转身,飞奔离开。 沈白还想说句话,两人却已经去的远了。 回到酒楼,偌大的大堂仅剩那老和尚仍然好整以暇的端坐用膳,对外面发生的事漫不动 心。沈白坐到桌边,道:“师父,刚刚……”那老和尚摆一摆手,道:“吃饭,我们还得赶 路。”沈白道:“是!”胡乱扒了二碗饭,挟菜吃了。老和尚在一旁等他吃完,结账出门。 街上仍有不少人尚未散去,见到二人出来,本来在说话的都住了口。那老和尚视若无睹,看 看天色,道,“走吧!”举步便行。 这老和尚法号慧明,乃是少林寺硕果仅存的三位慧字辈高僧之一。沈白幼年时,曾得慧 明指点武功,故以师父相称。二人同蒙朝廷诏举,进冥神殿参研大悲赋,各自动身前往,在 道上相遇,遂结伴同行。 出了城门,穿过大教场,二人展开轻功,并肩奔行。沈白将方才酒楼外的事说了,慧明 脸上全无表情,也不说话,沈白颇觉无趣,说道:“蜀中唐门的暗器功夫,的确了得。唐龙 唐虎已是江湖上罕见的好手,唐云又高出他们一截。听说唐门第一高手是唐天,可惜缘铿一 见。” 慧明忽冷笑一声,道:“良贾深藏若虚,真正的高手是谁还不知道呢!” 沈白道:“你说蜀中唐门里头,还有人武功强过唐天么?那是谁?不会是唐门掌门老爷 吧!听说唐门的掌门十分懦弱无能,掌门之位据说也是凑巧让他捡到的。” 慧明道:“懦弱无能,哼!” 沈白转头看了慧明一眼,道:“不然就是唐鼠。这人虽不会武功,却是唐门十二支坛之 首坛坛主,善御十二种兽类,逃窜的功夫也是第一流的。听说他手段十分厉害,为了睚细 故,便把人害的不死不活,武林中人都说:‘宁犯十天,不犯一鼠’,宁可得罪唐天十次, 也莫要冒犯了唐鼠。是个难惹难缠的人物。” 慧明道:“唐鼠不错。但比不上唐猪。” 沈白道:“唐猪。此人行踪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近来很少听到他的传闻了。” 慧明道:“蜀中唐门一向人材济济,所幸内斗不休,不然武林便不是这般局面了。” 沈白道:“说到人材济济,我曾听老一辈的江湖人物谈起,五、六十年前的天下武林, 曾出了好几位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干下许多轰轰烈烈的事迹,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慧明默不吭声。沈白等了一会儿,不见慧明回答,又道:“师父,六十年前,想必你在 江湖上定也是威风得紧吧!” 慧明又是半天不搭腔。 劲风刮脸如刀,两旁景物飞快地向后倒退。又奔行了数十丈,慧明忽道:“五十年前, 我是山东秦家寨的二当家秦抱雪。” 沈白道:“秦家寨!可是绿林八大山寨之首,曾经号令关东一百一十三路烟尘,与南宫 世家,诸葛侯府,蜀中唐门,霹雳堂齐名的秦家寨!” 慧明道:“不错!” 沈白道:“哗!了不起。师父,我知道您是大有来头的人,可不知您来头如此之大。秦 家寨的威风,我神驰已久。师父,几时您老人家也带我去入了伙,您放心,我绝不会不讲义 气,吃里扒外,丢您老人家的脸。” 慧明道:“四十九年前,秦家寨便已烟消云散了。” 沈白道:“喔,那倒也是。” 慧明道:“秦家寨被毁之后,我亡命天下,浪迹江湖,后来看破世情,这才在少林寺剃 度出家。” 沈白道:“原来如此。师父,您为什看破世情?难道你没想过要回返山东,重振秦家寨 的威风么!” 慧明道:“回返山东,重振秦家寨,那是我毕生夙愿,抱雪从未敢或日与忘。” 沈白道:“可是您又出家当了和尚。出家人戒酒戒荤戒杀生,落发为僧,可就不能大碗 喝酒,大块吃肉,杀人放火,劫富济贫了。啊!是了,您这是要学梁山泊的好汉花和尚鲁智 深,为掩人耳目,所以如此。” 慧明道:“也不全是为了掩人耳目。” 沈白道:“不为掩人耳目,那为什么?莫非……师父,您不会是为了女人才出家吧?” 慧明眼睛向前直视,不知在想些什么。沈白忽地一拍大腿侧,道:“我想到了,四、五 十年前,江湖上有个出了名的蛇蝎美人,名叫欧阳楚楚,师父,你该不是为了她才出家 的!” 慧明沉下脸,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沈白噤口,不敢再说,过了一会,忍不住又道:“师父,听说还有个出了名的冰霜美 人,名叫唐眉,年纪可能比你还小个十来岁,你……是,是,弟子失言,师父莫要生气。师 父,弟子有一事不解。想当年秦家寨声威显赫,名震八方,大当家秦啸虎的五虎断门刀,更 是独步天下,怎会让人给毁了?” 慧明眼中忽充满了恨意,咬牙切齿的道:“那是因为一个恶魔!” 沈白不解,道:“恶魔!” 慧明道:“恶魔,就是因为这个恶魔!独孤悲这个恶魔!” 沈白道:“独孤悲?先朝大将,天下第一高手独孤悲……可是他在六十年前便已冤死狱 中了!” 慧明暴喝道:“放屁!谁说他冤死。这个逆贼,他是罪有应得,早该凌迟处死了。” 沈白道:“即便他是罪有应得,但是他在六十年前就死了,而秦家寨却是毁于四十九年 前。” 慧明道:“这个独孤悲,他不是人,他是恶魔,他是冥界的恶魔转世来扰乱人间。他有 什么事做不出来,杀人放火,蹂躏妇女,欺压善良,涂毒百姓,他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沈白道:“但是,他确确实实是在六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这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事!” 慧明嚎叫道:“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我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那个恶 魔,他带了大内高手和蜀中唐门的人来毁了我们秦家寨,那个恶魔,那个万恶不赦的大恶 魔,大当家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教我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为秦家寨报仇!可是我要如何报 仇,那恶魔武功那么高强,教我如何报仇,如何报仇……”突然脚上发劲,如箭离弦般窜了 出去,顷刻间超出了数十丈。沈白吃了一惊,忙提气赶上前去,转过一个山坳,只见慧明停 在路旁一株枯树下。沈白耳际似还回荡着慧明的嘶嚎:“…… 恶魔……报仇……”放缓脚步,慢慢跺将过去。慧明浑若无事,道:“走吧!”纵身上 路。 沈白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道:“师父……”慧明挥了挥手,道:“我一时失态,没 事。”沈白道:“是!” 又行里许,沈白偷眼觑了觑慧明,试探道:“师父,独孤悲那恶魔,究竟是何许人 也?” 慧明道:“他……”沈白心中一动,只觉慧明声音微有异样,转头向慧明看去,见他目 光凄蒙迷离,悠悠忽忽,显得十分空洞:“……他是先帝御前大将,曾有大功于黎民社稷, 可惜晚节不保,犯下滔天大罪,坐罪诛族,下在死囚。可是,像他这种恶魔,就是死了,也 绝不肯认错,也绝不肯悔改。他恨天怨地,满腔不平,在狱中日日夜夜诅咒……他的诅咒太 恶毒了,当真是天地不容,神鬼共怒,一连七天七晚,天降雷霆霹雳,向他示警,他毫不知 悔,在雷电交加中悲嘶狂啸,还说:就是天戮其魄,地灭其魂,他也绝不屈服。在他下入死 囚的第七个七天,他越狱而出,失心疯的迎向雷击,一道闪电打下来,劈在独孤悲天灵盖, 独孤悲头颅破裂,全身着火,不知那时他是突然间神智清醒,还是疯的更加厉害;他眼中流 出一滴血泪,然后竟自剖其腹,掏出五脏,掷向空中,登时天降血雨,浇灭雷火,独孤悲在 雨中踽踽独行七步,气绝身亡。“没有人明白独孤悲心里想什么;那一年是丁未年,独 孤悲诅咒自己万劫不复,诅咒红羊浩劫,万世不止。他死在雷毁中,肉身不坏,全身舍利, 天不能毁,地不能灭,从此,每隔七年,九月十九日亥时,独孤悲惨死之日,便须杀七七四 十九人,取五脏及首,祭魔酬,方保四境不生灾异,不然,独孤魔法所至,年灾反乱,水 旱疫疠,将无以止之。” 沈白道:“有这等奇事,倒是前所未闻。” 慧明怒道:“你不信么!你年纪大了,武功练成了,我说的话,你都不信了,是不 是!” 沈白忙道:“师父,你不要误会,你说的我当然相信,只不过……只不过……” 慧明道:“只不过什么!” 沈白道:“不知那大悲赋又是怎么回事?” 慧明道:“大悲赋,哼!大悲赋。大悲赋便是独孤悲这个恶魔故意要愚弄天下习武之 人,所创出的一套武功。这个恶魔,装神弄鬼,阴魂不散,临死之前恶性不改,便写下这篇 大悲赋,教武林多少才智之士殚思竭虑,绞尽脑汁,也不得其解。人人都以为独孤悲的武功 天下第一,因此他唯一留下的一篇武功口诀,也非得是天下无敌的武功不可,他们那知这恶 魔的脾气!这恶魔根本不安好心,除非你死了,除非你也成了一个和独孤悲一样罪无可逭的 恶魔,否则你绝对没法子练成大悲赋,再给你六十年,六百年,你也练不成!” 沈白道:“是,是,师父所言极是。”心里却想:“师父对独孤悲成见甚深,不知当年 曾吃了独孤悲什么亏。” 慧明又怒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言不由衷,当我耄耋不知么!” 沈白道:“徒儿不敢。徒儿是想,既然师父知道那大悲赋练之无用,为何费尽心思…… 也要进冥神殿?” 慧明道:“我之得蒙朝廷诏举,不错,手段是有些不甚光明正大,不过自古以来能成大 功立大业的英雄豪杰,那一个不是如此。而且凭我在武林中的声望,谁敢说我不够资格进冥 神殿。” 沈白道:“是,是。谁敢说师父不够格,徒儿便去砍他一刀。可是徒儿还是不明白,师 父为什么一定要进冥神殿?” 慧明道:“我要进冥神殿……”仰头喃喃道:“我要进冥神殿,不错,不是为了大悲 赋。我是为了一个人而去。此人……”脸上忽闪过一丝惧意,道:“此人心怀不轨,坏我大 事。听说他躲在冥神殿里,我……我不会会他,怎能甘心。” 沈白道:“唉!师父,你一只脚……咳,我的意思是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这 么看不开。” 慧明脸上浮出一丝阴霾,沉默许久,缓缓道:“并非我看不开,而是重振秦家寨大 业……不能自我而绝啊!我总得先瞧瞧清楚,前头还有什么阻碍,好教后人留意提防…… 唉!”重重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沈白见慧明心下不怿,也不敢再开口。 两人闷声不响行了里许路,沈白多嘴多舌的性子毕竟还是改不了,忍不住又开始大发议 论起来。先是夸赞唐云长得不错,穿回女装打扮打扮,定也是个美人,更难得的是身手了 得,人品又好,大户人家出身的果然不一样;跟着又说到先前忘了问唐龙和唐虎,他们两人 说话喜欢一人讲一段,万一那一天有一人一不小心把所有的话都讲完了,那另一个人怎么 办。只说的口沫横飞,唾液四溅。慧明沉默寡言,偶而回应一两句,便又良久不语。两人往 东而去,将近黄昏,来到镇江附近,折向南行,冥神谷已然在望。 往前看去,但见平野间一面原石砌成的寨墙,寨门左侧,一面木架构筑的谯亭,七、八 个人立在亭外。行到近处,认得其中数人均是武林知名之士。一个土里土气,乡巴佬似的老 者是江南雷家掌门雷泽,他身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是雷家霹雳堂堂主雷洪,这二人见慧 明与沈白到来,当即迎上前来施礼,寒喧过后,沈白见亭前一个衣衫敝旧的瞎眼汉子,手持 长剑,和亭外一个蓝衫客似在争执些什么事,便问道:“不知那盲者是谁?与柳先生在吵些 什么?”这时他已认出那位五十岁上下年纪的蓝衫客便是青城派的高手柳七叶。雷泽叹了一 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唉!女人祸水。那盲者便是魏留衣。” 沈白恍然。魏留衣之事,他亦有听闻,道:“原来他便是魏留衣!”他与慧明二人一路 行来,旅途劳顿,都已甚是疲倦,但此刻一发现有热闹可看,立时又神采奕奕,精神抖擞, 道:“咱们过去瞧瞧。”三步迸作两步,赶上前去。慧明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和其他人随 后而至。 到了亭前,只听那瞎眼汉子魏留衣正在说话:“……柳七叶,枉你自居侠义英雄,身为 本门尊长,与后辈师侄动手过招,却暗藏毒粉。比武不赢,便施毒粉伤人。以你的身份,行 此等卑鄙手段,你有何面目见天下英雄,又凭什么进冥神殿!” 柳七叶神情冷峻,听了这番话,也不动怒,冷冷的道:“魏留衣,当日你以下犯上,暗 算师叔不成,便撒出预藏的毒粉伤人,却被我以掌风逼开,你闪避不及,反被自己的毒粉所 伤。如今你信口雌黄,颠倒是非,究竟所为何来!” 魏留衣哈哈惨笑,道:“柳七叶啊,柳七叶!你倒是泰然自若的紧。撒此瞒天大谎,你 还能浑若无事,难道你已然全无羞愧之心了么!” 柳七叶道:“柳某光明磊落,行的稳,坐的正,生平事无不可对人言,何须羞愧。” 魏留衣道:“你暗中打探后辈女弟子的隐私,这可算光明正大!” 柳七叶道:“你诱拐年幼无知的师妹,被我无意中得悉,何来我暗中打探女弟子隐 私。” 魏留衣道:“柳七叶,人可欺,天不可欺,你看梁雪茗眼光不正,你道我不知么!不 错,我行事有欠思量,与梁雪茗私订终身……但是我们两人事,除了我们两人外,从没第三 个人知道,你若非处心积虑的刻意打探,焉能得悉。” 柳七叶道:“此事掌门已经处断分明,你做出败坏门风的事情,我迫于无耐,只得禀明 掌门,以正门风。你与梁雪茗皆是我的师侄,你以为我和盘托出此事,心里头开心得紧 么!” 魏留衣道:“迫于无耐?分明是你妒忌我蒙朝廷诏举进冥神殿,才揭穿我的私事,让我 身败名裂,来不成冥神殿,你才能补我之缺,进冥神殿。” 沈白在一旁听到此处,忍不住插嘴道:“魏兄,请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此事原委,我 虽无由得知,但倘若是魏兄自己行止不端,可怪不得柳七叶先生扬人隐私。” 魏留衣道:“倘若他心思纯正,在下倒也无话可说,但是他居心不良,存心让我在青城 派无法立足,这教我死都不服。” 那霹雳堂堂主雷洪年纪已过中年,但霹雳火爆的性子仍是不改,听了魏留衣这句话,无 名火起,道:“放你妈的屁!什么居心不良、用心不善!你个淫棍、叛徒,诱拐师妹,不敬 尊长,偏还有这许多废话!柳先生,对付这种奸恶之徒,何须多言,一剑杀了就算。” 魏留衣不动声色,对着雷洪道:“阁下何人,因何出口伤人!” 雷洪冷笑道:“老子雷洪,生平最瞧不起的,便是你这种好色贪花的叛徒,你可是不 服。” 魏留衣道:“原来是雷家霹雳堂的新任堂主,雷堂主能活到接任霹雳堂堂主之位,想必 定是雷家一等一的高手了!” 雷洪脸色一变,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魏留衣道:“听说,雷家每七年便有一次大较技,武功不行的,便要……”雷洪暴 喝:“住口!”手肘一动,便要一掌劈出。那雷家掌门雷泽重踏两步,身子一晃,忽地已经 来到雷洪身旁,伸手按着雷洪肩膀,道:“雷洪,不可造次!” 沈白低头瞧去,见硬土地面上两个脚印相隔数尺,深陷数寸,明晰可见,直比工匠细心 镌刻出来的还要齐整。沈白脱口说道:“好功夫!”心中大是叹服,暗想这手功夫,自己可 是万万不及。 原来轻功之道,若要求快求疾,脚下之力便不能重。普天之下的轻身功法,要到达奔走 如飞的境界,总得要练到身轻如燕,发力疾行起来,有如足不点地一般,才有可能。像雷泽 这样迈步跨出,有如巨神降临,而身法之迅捷灵动,竟不逊当世任何上乘轻功,说是匪夷所 思,亦不为过。沈白心想:“不知他们雷家收不收外姓弟子?那七年一次的比武较技是怎么 回事?武功不行的,会如何?不然投进雷家门下,学到这门奇功,可乖乖不得了。” 雷洪脸上红逾血,道:“掌门,这厮出言不逊,让我一掌毙了他!” 雷泽道:“有他的本门长辈在,咱们可不能胡来。” 慧明不知何时,到了沈白身边,道:“雷堂主为何如此愤怒?莫不是魏大侠所言之事, 教雷家思之痛心!” 雷洪脸色逐渐恢复平常,沉住气,道:“这是本门家务事,不敢有劳大师费心!” 慧明道:“这是雷家的家务事么!老衲却不以为然。”目视雷泽,忽道:“想不到雷霆 谷一役后,老衲还能在这有生之年,见到霹雳堂雷家的雷行霹雳大法。神功依旧,人事已 非,真令人不胜唏嘘感叹!” 雷泽也凝视慧明,道:“老夫也万万想不到,大师竟会看破世情,遁入空门,成了佛门 有道高僧。” 慧明道:“不敢!” 雷泽道:“想来大师的五虎断门刀法,神威定是更胜当年!” 慧明道:“老衲年迈力衰,久不用刀,现下只怕连刀都提不动了。” 雷泽道:“大师未免过谦了。听说三个月前,独孤余孽闯入少林,少林高手轮番上阵, 都拿此人不下。还是大师出手,才将之逐出少林。” 慧明眼尾微微一搐,道:“有这等事么!雷掌门耳目当真灵通,眼线居然布到了少林寺 来。看来武林各大门派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出雷掌门的法眼了。” 雷泽道:“大师言重了。霹雳堂也算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绝不可能派人去窥探各派虚 实。况且本门现今自顾不暇,焉有余裕来行此事。独孤余孽复出之说,系江湖上言之凿凿, 今日正好大师在场,故尔有心向大师求证。” 慧明道:“倘若独孤余孽当真复出江湖,那可是天下武林的大事,怕要号召天下有识之 士,聚会商讨,如何方能免却这场滔天大祸!” 雷泽目光收缩,道:“大师所言甚是。” 这两人俱是老谋深沉之士,彼此不动声色,交谈了数句,却丝毫不露半分心事。沈白听 的甚是气闷,道:“师父,这独孤余孽,可是什么大奸巨恶之人,不然因何要如此大费周 章,召集天下英雄,来商讨对付他之策。” 慧明道:“此人万恶不赦,是武林公敌,这是绝不容置喙。” 沈白道:“然则我在江湖上,可从不曾听过他的名头,也不曾听过他有何恶迹。” 慧明道:“此事一时倒难以剖析分明。不错,此人并非恶名昭彰,但他包藏祸心,中心 险恶,却是无庸置疑。你若不信,放着雷掌门在此,何不一问。” 雷泽点一点头,道:“不错,沈少侠,大师所言,句句属实。也正因此人恶迹不显,才 更显出他的阴毒可怕。若不早日将之除去,只怕天下武林,又将纷扰不安了!” 沈白看看慧明,又望望雷泽。二人俱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说出的话,实教人不得不 信。正自思量,忽听魏留衣道:“独孤余孽不除,将纷扰不安的,怕不是天下武林,而是当 年的五大世家,还有一向与朝廷侦缉营关连匪浅的青城派,你说是不是,柳七叶!” 众高手除了沈白之外,神情俱是一变。场中一时鸦雀无声。沈白东瞧瞧,西看看,干笑 两声,道:“哈哈!原来青城派与侦缉营关连匪浅,无怪江湖上会盛传,要习得大内的不传 剑法,须得投入青城派,哈哈!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江湖上的好汉,却去和侦缉营的狗 腿……交朋友,这可不大对盘。” 雷洪阴沉着脸,向柳七叶道:“柳先生,这等逆徒,若是不除,任他在江湖上信口雌 黄,胡说八道,只怕青城派日后将很难在武林中立足了。” 柳七叶尚未答话,魏留衣已道:“雷洪,你不须语带威胁。青城派做事,不须你来教。 魏某是青城派弃徒,与青城派已无瓜葛。魏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得罪武林同道,自有魏 某一人承担。” 雷洪眼皮一翻,脸色又开始慢慢转红。雷泽轻轻咳杖,雷洪恨恨的盯着魏留衣,缓缓转 头过去看雷泽。雷泽摇了摇头。沈白却大姆指一翘,道:“好气概,魏兄当真是条好汉子。 青城派虽然和魏兄已无情份可言,但有人要给青城派脸色看,魏兄绝对不容。魏兄,你放 心,方才你说的话,绝没得罪了武林同道……至少没得罪我。魏兄你和柳七叶先生的过节, 咱们绝对两不相帮。” 魏留衣道:“好!”向柳七叶道:“柳七叶,你怎么说。”柳七叶冷哼一声,却不答 话。魏留衣又道:“柳七叶,现下各位英雄,都在看你如何处置逆徒,以正青城门风,你怎 么还不动手!”柳七叶道:“魏留衣,念在同门之谊,今日我放你一马,你去吧!”魏留衣 道:“放我一马!哈哈!柳七叶,你要放我一马,是因为你不敢动手,还是根本就是心中有 愧!”柳七叶道:“我早说过了,我柳某人行事端正,心中何愧之有。”魏留衣道:“你一 直分诉你行事端正,莫非是你行事果有不正之处?倘若你当真问心无愧,那么我问你一事。 当日,你毒瞎我的双眼之后,你对梁雪茗做了什么事?趁着今日众位高人俱皆在场,你可敢 一五一十说出来!” 柳七叶冷峻的脸孔,显得益形深刻冷峭了,沉声道:“魏留衣,我对你一再容让,你不 要不知好歹,非逼我出手不可!”魏留衣道:“你不敢说了是不是!柳七叶,你不是说你光 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么!为何不敢说了。” 柳七叶道:“当日你眼睛虽瞎,耳朵可没聋,后来发生什么事,你难道不知! 梁雪茗求我放了你,也是我一时心软,辜念你并非怙恶不峻之徒,答应了她,才留下你 这祸胎。” 魏留衣哈哈大笑,声音凄凉之至,道:“柳七叶,你还敢说你不打诳言,当日你一剑划 破……便一掌把我震昏,待我醒转以后,你和梁雪茗都已不知所踪。倘若你不是做了什么见 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隐瞒?” 柳七叶冷冷盯着魏留衣,却不回答。四下众高手都等着他答话,他却嘿然不语;只是彷 佛目光可以穿透一切似地,深沉的盯着;盯着眼前这个恨他入骨的瞎眼汉子。 他盯着这汉子,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女孩的身影。 他注意那女孩已经很久了。 那女孩眼睛不大,个子不高不矮,长相不算很美,但体态舒展,玲珑有致,浑身上下散 发着一股诱人之至的青春气息。当她走进又走出视线,臀部总是呼之欲出一般,涨满了肉 欲,教人禁不住地想要撩起她的裙子,一探裙内景象。 但那终究只是心中的妄想而已,从来也不曾有人知道他心里有此渴望与冲动。 他深深地将对这女孩的欲念隐埋在心里,只是偶而漫不经心的默视她一眼。在他过往的 岁月里,也有过年少风流的日子,他是个有经验的男人,他很容易便可看得出,这女孩已非 处子。正是燕昵之私,溢于言表,只有正耽溺在男女之间欢爱中的女人,才有那么润泽的肌 肤,以及那种神态,那种举止。 是谁占有了这女孩?女人屁股高,杀夫不用刀。要滋润这块初尝雨露的处女宝地,只怕 得耗尽任何一条铁铮铮的汉子的精力。 他有些好奇。起初他怀疑是本门掌门继承人的亲信,一个名叫凌天鼬的人。此人专而善 谗,曲意逢迎,仗着掌门继承人对他言听计从,信任有加,便拿鸡毛当令箭,颐指气使,盛 气凌人,一付不可一世之状。他不愤凌天鼬已久,若能抓到凌天鼬的小辫子,嘿嘿!那就有 得瞧了。 但是,再怎么说,他终究是个长辈,这等窥人隐私之事,实不是他这等身份之人所能做 的。 柳七叶望着魏留衣,脸上不带任何一丝故旧情谊。他实在不是有心要对付魏留衣。许久 许久之前,有一回掌门继承人召集一干人等商议要事,他远远见到梁雪茗低着头捧茶端到魏 留衣身前,他只看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便一下子恍然大悟过来;原来:::原来。当 时他甚至不愿相信,他甚至感觉心里被撞了一下。他深知魏留衣天资颖悟,练功勤奋,是本 门最杰出的弟子。本门掌门年迈市侩,掌门继承人又是个自以为是的人,本门武学要发扬光 大,多半要着落在魏留衣身上。他要对付的人是凌天鼬;这个奸佞小人,才是青城紫阳观的 恶疽毒瘤,本门的祸患。 他一直暗中留意凌天鼬的作息习惯,他相信这厮私底下定有些见不得人的事。 就算真的没有,他也能无中生有。他是青城派的高手,略知内情的人都知道,青城派的 高手,最厉害的本事,便是设计布陷,捉人把柄,借刀杀人…… 不多久的一天夜里,他布置妥当一切,算算时候差不多到了,慢慢跺步到梁雪茗的闺房 前。果然,他听见房里传出凌天鼬的声音,他断定,凌天鼬定当已经失去理智,梁雪茗武艺 低微,绝不可能有反抗之力。于是他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他把每个细节都拿捏过了,却没想到见到的是那幕景象:那女人撩起裙子,腰部以下更 无半丝遮掩,跨坐在男人身上,手向里伸,拨开身体最隐密之深处,纳入男人张脉偾兴的勃 起。 次日,他在掌门与掌门继承人面前无意中提起魏留衣与梁雪茗的私情,掌门哦一声,不 与置评,掌门继承人却大怒,找凌天鼬来一问,更是怒不可抑,立即开香堂,请出家法。魏 留衣无可抵赖,于是和简雪茗双双被逐出师门。 过一个月,掌门接待西南一带武林同道,大张筵席,忽有七、八个门人簇拥着闯入大 厅。凌天鼬躺在一面门板上,按着自己的眼睛,手上、脸上、身上全是鲜血,嚎叫道:“魏 留衣!魏留衣!魏留衣毁了我!” 这一切都在柳七叶意料之中,他早知魏留衣绝不会放过凌天鼬。借魏留衣之手,除去自 己欲除之而后快的心腹之患,他甚有快意,同时也暗自警惕,他知道,魏留衣接下来要下手 对付的,便是自己。论辈份,他虽是魏留衣的师叔,但他心知肚明,魏留衣是本门年青一辈 数一数二的好手,剑术之精,只怕还在自己之上。 然而对于此事,他也早有防范。自魏留衣离开青城之日起,他没事绝少外出,身上时刻 不离护身宝剑,以及一包五毒断肠粉…… 柳七叶再次意识到魏留衣,他觉得自己应该十分懊悔,没有一剑杀了魏留衣,留下一个 祸患。众位武林高手在一旁,他不能再使出有失身份的手段。以一敌一,公平较技,他仍然 没有自信能胜过瞎眼的魏留衣。 但是,不知如何,他心里一点懊悔之意都没有。一点也没有,反而感觉值得;值得冒这 个险;冒着当众被瞎眼师侄打败的险。反正他在朝廷里有人,在青城派里,眼前除了掌门及 掌门继承人外便是他,以他的身份地位,一战之输赢,已然无关紧要,真要输了,他身边自 然有人会代他辩解,说他是如何一念之仁,未下重手,才败给魏留衣;或是魏留衣是如何地 突然使出鬼域技俩,他一时不察,才着了魏留衣的道。 不论输赢,他俱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在等,等魏留衣出言搦战。 魏留衣紧握剑柄,脸孔忽青忽白,神情又是怨恨,又是哀伤,他侧头倾听柳七叶的举 动,蓦地里,他瞎眼之前见到的一幕景象;也是他此生望出去的最后一眼,又映入心田:他 要杀柳七叶,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的武功,其实早已胜过柳七叶许多。他要杀柳七叶,虽然并非易如反掌,也绝不是什 么难事。但他一向心高气傲,他要光明正大打败柳七叶,一剑了结柳七叶的性命,绝不愿施 加暗算。 他带着梁雪茗,守在青城派附近,终于等候到柳七叶落单。他盯着柳七叶孤单的背影, 大可背后偷袭。以他的武艺,柳七叶绝无法避开。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跳出来向柳七叶索战。柳七叶先是有些惊惶,随即凶狠的挥剑攻 来。他出剑还击,交手到三十招上,他已占尽上风,胜卷在握。他猫抓老鼠般地玩弄对手, 盘算倒底要如何处置柳七叶。那知变生肘腋,柳七叶突然撒出一把毒粉。 他绝未料到柳七叶左手竟然一直握着如此歹毒之物,也绝未提防柳七叶如此卑鄙的手 段。毒粉散开,他完全不及闪避。毒粉入眼,他惨叫一声,闭住眼睛,挥剑乱舞。他知道柳 七叶下一步定是要一剑刺入自己身上要害,他也可以感觉的出柳七叶手中长剑剑尖便在自己 身前晃动,可是双目剧痛,他乱了方寸,全然不知如何抵御。 忽然他听到一声:“师哥!”那是梁雪茗的声音,他知道梁雪茗正扑上前来助他,他马 上想到梁雪茗武功低微,只怕二、三招之内,便会遭柳七叶毒手。他正要叫梁雪茗不要过 来,赶快逃,便听到当的一声双剑相交之声,他又惊又急,强忍眼睛疼痛,睁眼看去,见到 柳七叶一剑砍下,梁雪茗尖叫退后,剑尖由上而下带过,梁雪茗身上衣裙嗤地一下齐中裂 开。 这一剑好不刚巧,不偏不倚,从梁雪茗衣服领口往下划过腰带裙裳,里外衣裤俱裂,却 丝毫未伤及皮肉。 山风劲疾,翻开破裂的衣裳。 他目光停注在梁雪茗下腹,心头一恸,眼前一黑,便再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魏留衣已不知自己究竟是悲是怒是怨是愤是悔是恨,他将自己的眼眶正对柳七叶,眼眸 之中,有着灰烬一般的残焰。 两人便这样对峙着。良久良久,柳七叶终于开口,说道:“你待如何?” 魏留衣道:“你待如何?” 柳七叶道:“你若肯悬崖勒马,让一条路给我进冥神殿,我可以保证给你一个重新做人 的机会。” 魏留衣道:“重新做人!你是要给我几十两银子,去镇上摆个小店?还是让我再拜入青 城门下,随那些刚入门的弟子,一起挑水砍柴,洗衣烧饭,重头来过?” 柳七叶道:“即便如此,也是你自做自受,怨不得人。” 魏留衣道:“我做错了事,固然应当有此业报,可是你呢!难道你就没做错事,你便可 以心安理得的顶着青城派第一高手之名,进冥神殿!” 柳七叶道:“我不该进冥神殿,那么谁该进冥神殿?” 魏留衣道:“不论是谁,今日除非你杀了我,从我的尸身上踩过去,不然,你休想趁心 如意的进这道门!” 柳七叶缓缓道:“这是你逼我的,须不要怪我赶尽杀绝,连一个瞎子也不放过。” 魏留衣黯然一笑,道:“你早已将我赶尽杀绝了,何必说的如此义正辞严,冠冕堂 皇。” 柳七叶道:“既然你执迷不悟,莫要怨我手下不容情了。”刷地一声响,抽出长剑,横 剑当胸,左手捏了个剑诀,道:“来吧!” 魏留衣将长剑连剑鞘从腰间解下,放在谯亭一角,慢慢将剑抽了出来。隔了许久,又慢 慢将长剑收入剑鞘,缓步走出亭外。 众人皆是一怔,都想:“难道他要空手和柳七叶过招?” 柳七叶又是恼怒,又是慌张,他来到冥神谷,见到魏留衣,便知道一场恶战在所不免。 他不知魏留衣瞎眼之后,另外练了什么剑法来对付自己,也没把握打赢瞎了眼的魏留衣,但 是他已经想好了一着必胜毒招。他打算待会与魏留衣交手时,若有取胜之机便罢,若是一旦 屈于下风,他便要用青城派同门联系的暗语,说出当日他毒瞎魏留衣双眼后发生的事。他知 道魏留衣一心想知道这件事,若是在恶斗中他突然道出此事,魏留衣非得心神大乱不可,到 时他便可乘隙制敌。如此打败魏留衣,任旁观众位高人眼光再厉害,也只能说他的确胜的光 明磊落,不失一派高手风范。可是魏留衣竟不用剑;魏留衣竟不用剑!魏留衣最厉害的几套 剑法,最犀利的几式绝招,他全都了然于胸,也都知晓如何拆解,如何反击,只是练不到魏 留衣那般境界而已。可是魏留衣竟不用剑,他们青城门人,一身功夫都在剑上,魏留衣竟不 用剑,难不成他有什么奇遇,练成了什么一击必杀的功夫?那么自己能不能在最紧要的关 头,使出这着毒招?这怎么办?这怎么办?魏留衣怎能如此托大!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怎能 持剑和空手的瞎眼师侄过招! 直勾勾的瞪着魏留衣一步步走近,柳七叶整颗心悬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 魏留衣打算如何对付自己? 魏留衣终于停下脚步,双手张开下垂,脸上无忧无喜无怖无怒,道:“动手吧!” 柳七叶紧张的无法控制自己,陡然尖啸起来,啸声愈拔愈高,愈锐愈利,突然齐中而 绝,叽哩咕噜的说了一番话,长剑一抖,中宫直进,刺进了魏留衣的胸膛。 魏留衣浑不知闪避抵御,任长剑刺入心口。柳七叶那一番话,他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 白,他终于知晓了梁雪茗一直不愿告诉他的那件事。 波地一声轻响,柳七叶拔出长剑,迅疾之至地退出丈外,一道血泉自魏留衣胸口喷了出 来。 旁观诸人俱没料到魏留衣如此不济,竟一剑便给柳七叶杀了,一时都怔住了。 魏留衣嘴角浮出一丝残酷的笑意,空洞的眼眸却充塞着激愤悲伤,两种截然不同的神 情,妖异的结合在一起,显得无比的诡谲。他抬起手掌,掌心由外向里翻开,摆了一个出掌 的架势。 泌泌鲜血渐渐枯竭干涸,魏留衣挺立不动,左掌将出不出,他已气绝人亡,但一口怨气 不消,身子竟然不倒地。 夕阳如血,西天整片彤云翻涌而来,刹时天地变了颜色。众人皆给魏留衣宁死不出的这 一掌震惊住了。 柳七叶手中长剑铿锵落地,心中更是震骇莫名。这一掌……这一掌……他心里头雪亮, 魏留衣这一掌若向他劈出,他躲不能躲,闪不能闪,挡不能挡,避不能避,即使要逃要退, 也无路可逃,无处可退,在这一掌掌势笼罩之下,他全无活路,全无生机,只能任凭魏留衣 取走自己的生命。 这是什么掌法!这是什么武功?魏留衣既有如此可怖可畏的掌法武功,为何他甘心伏剑 而死,也不肯施展。 柳七叶感到自己的心好像不在胸膛里,他从不曾离死亡这么近,他开始觉得有些快慰, 有些惋惜,有些无耐,有些恨意,原来死亡是这种滋味,原来这就是死亡。 “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一旁江南雷家的掌门雷泽,神情又 是痛苦,又是悲伤,激动地说道。 “大悲赋!大悲赋!这是大悲赋!”来自少林寺的慧明也全身颤抖地道。 “魏留衣……魏留衣练成了大悲赋!”沈白张大了嘴阖不拢,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数十丈外一棵大树下,一名青衫人心里想道。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寨墙沿伸而去,尽头边角上,一个黑衣大汉心中这般想。 “不错,便是如此!”大汉身边,一个疲颓、瘦弱、两眼无神的老人缓缓说道:“有冤 不能伸,有苦不能吐,分明不该受此折磨,可是上苍却要作弄你、戏耍你,让你痛苦,让你 怨愤,让你辗转反侧,受尽煎熬,让你有力可使却无处可用,只能眼睁睁的任摆布,无法解 脱。” “这便是大悲赋,大悲赋便是这么一套恨天怨地的武功。” 黑暗笼罩四方,几点昏星悄悄布上天际,幽冥的空谷前,众位武功高手,武术大师,武 林奇葩各据一隅,环伺着魏留衣死犹含笑的尸身,每个人的心魂,彷佛都给传说中冥界的恶 魔勾去了一般。 难道当真唯有心死人毁,以命祝魔,方能练成大悲赋! 幽冥的星光下,魏留衣笑的那么凄厉、诡异、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