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唐 孤 自秦庄襄王五十二年丙午,迄五季后汉天福十二年丁未,通一千二百六十载,中为丙午 丁未者二十有一,其年皆值中国有浩劫战乱之年,史家以丙属火色红,未肖羊,故称之曰: 红羊浩劫! 丙午年壮月朔甲寅,南宫无痕,诸葛高亭,秦啸虎,雷三晃,唐笑羽盟曰:惟兹关中独 孤悲,本鲜卑杂种胡,豺狼之性,天生反骨,自恃护国平乱有功,欺君罔上,贪残乖张。目 中无人,无法无天,莫此为甚,独孤独当。凡我同盟,誓共戮之,以振法纪,以匡朝纲。有 背盟者,天诛地灭,全族遭殃。祸延子孙,十世不止,生男为盗,生女为娼。 此誓同盟誓书六本,一本沉于河,与盟者南宫问,欧阳楚楚,托钵上人,秦抱雪,唐赤 羽各持一本密藏。书在人在,书亡人亡。 八百里加急钉封文书即交蜀中唐笑羽收拆非本人不得拆视违旨者凌迟皇子国公不贷丁未 年九月朝审密议叛逆大犯独孤一案天子勾决灭门钦差帮办军务诸葛夫人欧阳氏即携原本简命 南宫无痕秦啸虎雷三晃唐笑羽行之所到之处便宜行事九州七十二县一百零九路要冲巡检听其 调度违令者斩 唐门人物论蜀中唐门唐史撰卷五外姓第十三唐孤丁酉年生,山西太原府人氏,逆 臣独孤悲庶子。 案独孤悲中年浪荡,曾纳华山女侠罗仪为侍妾,生孤。丁未年独孤满门抄斩,本门弟子 在独孤府东院后屋偏房木榻之下,搜得幼童一名,面如土色,下胯尽湿,臭不可闻。经查明 其身世,众人尽皆摇头。唐赤羽以该童胆小,不足为虑,匿而不杀,携回本门,赐名唐孤。 评:独孤悲刚愎自用,傲慢自大,然不失为当世英雄,而唐孤资质鲁钝,懦弱平庸,贪 生怕死,畏苦怕难,绝非成器之材。独孤悲一生自大自负,生子如此,实可悲亦复可叹。 甲子季夏忆亲堂唐无羽活字铜板校正印行 蜀中唐门志人物十七资州十八唐史内江人。本门唯一之宿儒。曾撰唐门人物论,秉 春秋笔法,臧否褒贬,常有警世之句,有武林太史公之誉。庚子立秋,暴疾卒,年五十九。 唐门人物论蜀中唐门唐史撰卷五外姓第十三唐孤丁酉年生,华山女侠罗仪之子。 十岁入本门,奉唐赤羽为师,十年有成,为本门少有之内功高手。平素木讷,宁静谦退,侍 奉尊长,心力逾恒,掌门祖师爷称之曰:少年老成。 评:罗仪为前代女侠,江湖之中,受其恩泽者,不知凡几,天庇善良,罗女侠生子成 器,实福报也。 庚子季夏忆眉堂唐孤活字铜板校正印行 笑羽遗书文集佚存本篇所载,攸关重大,如有外泄,本门大祸立至。唐门子弟观之,务 戒务慎,纵至亲骨肉,亦不得透露只言片语,违者活剐,绝不宽贷。 与柳侯论中原武林局势状前据本门弟子唐眉转知,南宫世家、诸葛侯府、秦家寨,霹雳 堂四派将有不利本门情事。本门与四派交恶已久,无隙生事,恐遭物议。依属下愚见,若以 四派密谋造反之名,奏请朝廷出兵攻讨,如此侦缉营与本门联手之举,或不致留人口实。至 于用兵之道,当以攻心为上。昔年独孤悲武功威震天下,余威迄今犹存。窃思不如暗中凿开 独孤悲铁坟,谣言为天雷所劈,大肆渲泄,适时着人假扮独孤悲出现,四派之众必定骇异莫 名,讹言恐惧,于是奇袭诸葛,举本门菁锐,直扑诸葛府,犹如疾风闭户,一室皆惊,务必 震撼人心,瓦碎当下。诸葛覆灭,秦家寨不能独存。续渡江取南宫,徐图霹雳堂,侯爷霸业 可成。属下见识浅拙,不足以论事,伏望侯爷少赐裁择。 蜀中唐门志卷十一杂识志兵燹戊午年三月初七日甲午,奇袭诸葛侯府。本门二爷唐赤 羽以大内武士暨本门弟子共七百五十人攻入,杀敌四百余人。诸葛府毁。 十三日庚子夜,侦缉营统领柳半叶率大内武士七百余人乔装起程,乘夜潜入卧虎沟,与 本门五百菁锐会合。十四日辛丑晨,本门弟子唐眉赚开秦家寨寨门,统领柳半叶旋率众掩 入。贼寇顽抗,不敌,大首领秦啸虎伏诛,二首领秦抱雪遁走。 二十八日乙卯,进剿南宫世家,攻克之。敌众奔溃,本门三爷唐无羽伏兵突出,四下邀 截,杀敌无算。 五月二十日丙午,参赞侯柳去叶率同大内一等高手一百二十员到郡。 二十一日丁未,雷霆谷之役。 是役也,血肉狼籍,残躯横挂,仙佛掩面,神鬼皆惊,不可不谓之不惨。本门倾众而 出,与大内高手于拂晓会师,强渡雷霆峡谷。霹雳堂雷家族长雷三晃率其本族八百子弟兵, 兼南宫世家、诸葛侯府、秦家寨三派余众,凭险据守顽抗。斯时暗器遮空,火雷乱爆,杀声 震动天地。短兵相接,白刃相交,死伤不计其数。历卯、辰、巳、午四时,血战不休,雷霆 谷尽赤,敌众始露疲相。时平地忽起长啸,其声凄厉莫名,闻之心肝俱催,魂胆俱丧。啸音 甫定,即有数人呼嚎走告:“‘闻之在前,音扬于后,声影交错,幻音大法’,是独孤悲 ‘幻音大法’。独孤魔法,重现江湖,天下再无安靖之日!”旋一飞将军凌空而降,神威凛 凛,气势慑人,衣着容貌,一如逆臣独孤悲模样。敌阵登时哗然大乱,人心涣散,号令无从 约束。本门高手与大内武士趁势进攻,敌溃不成军,不战而走,一败涂地…… 镇江京口。 蜀中唐门江南分舵。 南院大屋。 “碰!”大屋正门被大力撞开,唐云踉跄闯入。 大屋里一个身穿紫衣罗裙的长发女郎吃了一惊,放下手边一份残旧的册页,抢上前扶住 唐云。唐云凄然一笑,女郎这才发觉,唐云的颈子两侧,各有一个红如吻痕的指印。 “控神擒魔手!” 女郎脱口说道。唐云眼中露出一丝悲凉之色。她的气管受创,说不出话来,伸手入怀, 取出一柄金色小弓。 女郎接过小弓,道:“这……” 唐云微笑点头,缓缓阖上双目,一缕鲜血自嘴角沁了出来。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妄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女郎道: “六小姐……”灯光映在她美丽的脸庞上;门口的老人一个瘦弱、疲颓、两眼无神的老人, 心中忽起了一阵无名的悸荡:“好久了――“好久好久了…… “不知有多久了。 “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心就死了。 直到她…… “到底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为什么她能教人丧魂落魄,身死人毁而不悔? “………… “魔女! “她是不是魔女? “………… “可是,不管任谁来瞧,任谁来看,她都是蜀中唐门里,长的最美貌的女人。”老人唐 门掌门老爷唐老爷心想。 “我是一个没有用的人,胆小怕死,短视贪利,从小便没人瞧得起我,老了还是一样。 但是每一个人都瞧我不起,我却要做天下第一大世家的掌门,娶天下间最美貌的女人。 “我年轻的时候,没法子跟别人抢最漂亮的女人……没关系,我现在抢也是一样。” 唐老爷眼中现出神采,弯曲的背脊渐渐挺直,似乎又有一股新的生命力注入他风烛残年 的躯干里。他笑了,他道:“唐瑜,好姑娘,把泪滋弓给我。” 美丽女郎唐瑜松开手,金色小弓当地掉在地上。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鼻子高挺而秀气,肤色乳白柔和,这时她缓缓站起身来,但见她身 段长挑,体态匀称,长发如乌云一般。十分美丽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高贵而妩媚的气 质。 “泪滋弓!” 唐老爷像是看唐瑜般地看着金色小弓,唐瑜退开两步,唐老爷颤抖着上前,拾起金色小 弓,珍而重之地捧在手上,道“泪滋弓,好个泪滋弓!要是再让她打造出悲声箭,这件失传 十三年的暗器之王,便又重现江湖了。” 唐瑜眼中露出悲伤之色,唐老爷感慨地道:“悲声箭,悲声箭!” “有谁想得到,天下间最可怕的一种兵器,竟是来自一个女子伤心绝望的眼泪!” 唐瑜望着唐云平静而悲伤的脸,想起这把金色小弓在熊熊烈火中出炉时,那时唐云的神 情,也是这般地悲伤寂寞。 悲声箭! 她说:此箭划天破空之声,犹如深闺怨妇长夜悲吟,故曰:悲声箭。 以泪滋弓射出悲声箭,天下无人能挡,除非有生归箭。 悲声箭是绝望之声,而生归箭却带来希望之音;的箭鸣,将在每一个绝望的心中响 起…… 这南院大屋是蜀中唐门江南分舵的香堂所在,屋里十分宽阔,靠北一面墙壁,正中摆着 一张供桌,奉着祖师牌位,左边桌上一个香炉,插了十几支小旗,右边桌上一个木架,供着 十几支令箭,桌上另有三盏长明灯,桌前三把金漆红木交椅,交椅两边安放十几个蒲团。这 时一个中等身材的黑衣蒙面人进屋里来,看了唐瑜一眼,唐瑜道:“幽三哥……”黑衣人一 言不发,抱了唐云出去。 这黑衣人唐幽,人称“控神黄泉”,乃是蜀中唐门有数的高手之一。七年前,蜀中唐门 与江南雷家霹雳堂在沱江口赵家渡打了一场恶战;当时唐幽三入霹雳堂火雷阵地,重创霹雳 堂十余名火器好手,立下极大的战功。后来唐老爷接掌蜀中唐门,拔擢他为座下护法,直接 奉掌门之命办事。 唐瑜双目含泪,道:“六小姐……”唐老爷咳杖着上前,往正中红木交椅一坐,道: “唐云没事,不过背心中了我一掌,又挨了唐幽一记‘控神擒魔手’,死不了人的,你别担 心,去倒杯茶来。” 唐瑜微微一愕,暗忖:原来是老爷子和幽三哥联手,无怪自己在屋里一无所悉,六小姐 便着了道。想是唐幽正面出现,唐云正全心全意对付唐幽之际,唐老爷便在唐云背后一击得 手。只是他以堂堂掌门身份,偷袭暗算自己的属下不说,却大剌剌地浑不以为意,行迳委实 教人不齿。唐瑜心里想着,脚步移动,走到邻屋,不久便捧了一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一盅 青瓷茶碗,轻轻放在椅子旁边的桌上,举止十分端庄优雅。 唐老爷手上拿着原先唐瑜在看的残旧册页,问道:“是谁指使他们这么做的?” 唐瑜一怔,道:“什么?” 唐老爷微微一笑,道:“是不是唐天?” 唐瑜呆了一呆,道:“唐天让他们做什么?” 唐老爷道:“哦!原来你不知情。” 这个弱不禁风的老人,怕给人一推即倒,但不知怎地,此时此刻站在老人面前,唐瑜却 感到一丝说不出的惶恐与畏怕。而令她更加伤心难过的是,眼前这个彷佛已然命如悬丝的老 人,却是她必须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唐老爷笑的很慈祥,道:“唐雨和唐云两人私入本门禁地,盗取这几份文书,被巡逻弟 子查觉,这是叛门之罪,他二人武功虽高,但众人群起而攻之,唐雨当场便给拿住,穿了琵 琶骨,下入水牢……”唐瑜吃了一惊,道:“什么!你……你怎能如此… …”唐老爷叹气道:“门规如山,我身为掌门,纵有心维护,又岂能废法。唐云侥幸逃 脱,亡命数百里,把文书送到你手上,但终究还是受伤被擒。唉!唐门四布,雷雨风云,现 缺其二,唐门四布阵法,不知何时才能重现江湖?” 唐瑜又是心痛,又是愤怒,道:“唐雨……唐雨……你,你就为这几张纸,废了唐雨, 重伤六小姐!” 唐老爷道:“穿了琵琶骨,武功就废了,但他若能诚心悔改,也不见得就治不好。”。 唐瑜面露喜色,道:“你能治好唐雨!” 唐老爷道:“那得看你劝不劝得了他,这小子脾气拗得很,见了我一句话也不说,他妈 的!半点不当我是他的掌门人。” 唐瑜低着头道:“我的话,他……他或许还会听一、两句,待我回去劝劝他。” 唐老爷道:“你好好地劝劝他。哼!岂有此理,我的话他不听,你的话他倒是肯听;这 算什么!”唐瑜道:“老爷子言重了。”唐老爷道:“唐雨的伤好治,棘手的是唐云,这个 大姑娘,外柔内刚,一旦认真起来,谁也劝她不得。” 唐瑜想一想,道:“不错,六小姐的个性确是如此,但是她现在受了伤,有什么事也得 等她伤好了再说。” 唐老爷道:“我看她多半打算反我反到底,不然她不会把泪滋弓给你,那是她的心血, 她知道泪滋弓给了你,我便不好意思拿了。他妈的!我就是心肠太软,手下留了三分力;方 才该当一掌便了结她的性命,免得她养好伤,又要和我作对。” 唐瑜道:“他们为何反你?” 唐老爷不答,反问道:“你怎么会与唐云碰在一块儿?” 唐瑜看了唐老爷一眼,道:“那是在半个时辰之前,当时我在香堂里……忽然背后一声 响,一转身,便见到六小姐,我吓了一跳,道:‘六小姐,你也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怎地 这般狼狈?’六小姐说她已经来了五、六天。我还要问,六小姐摇摇头,要我先不要说话, 跟着便拿出这份文书要我看。我看六小姐神情凝重,再说六小姐平日的为人,大伙儿都信得 过的,便接过来瞧了瞧。那时六小姐说:这份文书紧要之至,关系本门存亡绝续,她得在外 头守着,以防有变。把门带上便出去了。我在屋子里头才看没一会儿,老爷子你们就来 了。” 唐老爷道:“原来如此。”想一想,道:“你说唐云闯入屋里见你;时候也不早了,你 在香堂里做什么?” 唐瑜登时满脸涨的通红,但立时又褪为苍白之色,道:“没……没做什么!” 唐老爷道:“没做什么?你是不是在这里求祖师爷保佑唐天平安归来!” 唐瑜低头不语,唐老爷眯着眼睛望着她,半晌,唐瑜仰起头来,平静的道:“是的,我 是求祖师爷保佑他平安回来,这事也不须瞒你。” 唐老爷眼睛眯成一条缝,道:“是啊,这事本不须瞒我。”似笑不笑的嘿嘿一笑,问 道:“你看了多少?” 唐瑜望向桌上册页,道:“我只看了几份而已。” 唐老爷不语,沉吟半晌,忽道:“你以为如何?”唐瑜疑惑不语,唐老爷道:“你觉 得……唐孤这个人怎么样?” 唐瑜想了想,道:“他小小年纪,就遇到抄家灭门惨祸,无论是谁,都是要害怕的,不 过,他是独孤悲之子,这般贪生怕死,独孤悲死后有知,只怕也不乐意。” 唐老爷怔了一怔,他本待拿起茶碗来,手伸在半空中,却陡然定住不动,呆住片刻,才 嘶哑着嗓子道:“你……你也这么说!” 唐瑜微觉讶异,道:“不对么?独孤悲身殒族灭,他身负血海深仇,却托庇于仇家,忝 颜求活。这岂不是贪生怕死,没有骨气。” 唐老爷道:“可是,他……活下来,替独孤氏留下一条根,借唐门之力,灭了诸葛侯 府、秦家寨、南宫世家,大败霹雳堂雷家;他委曲求全,为的就是日后能有所事,湔雪前 耻。” 唐瑜道:“话虽如此,但他认仇为父,想想真让人为他难过!” 唐老爷脸色大变,喃喃道:“认贼做父!认贼做父!”神色黯然的垂下头。唐瑜见唐老 爷无精打采,失魂落魄,想出言安慰几句,又不知唐老爷因何不开心,等了等,看唐老爷仍 是一付死气活样的模样,便慢慢走到窗边,怔怔望着窗外。秋风飒飒,空旷的院子里,长了 十来株桂花树,淡淡的桂花香萦绕。唐瑜随手拿起窗前长桌上的一面古镜,揽镜自照。但见 古镜镜面光滑,装饰古朴,镜后铸有麒麟采纹,并有铭文曰:“永康元年正月丙午日,幽冻 三商,吾作尚方明镜,买者大富且贵,长宜子孙,延寿命长,上如东王父西王母,君宜高 官,位至公侯,大吉利。” 唐瑜轻声念着,心中感触良多。 时近二更,唐老爷忽从残旧的册页里抽出一张,道:“你拿这张去瞧瞧。” 灯光由他身后照过来,那页泛黄的蜀中唐门志笼罩在他的阴影下,显得晦暗不明。 雷家霹雳堂倾巢来犯,出川东,占黔江,彭水,直逼本门腹地。本门高手数次接战,均 告失利。庚子年七月十二日,唐老太爷遣军二路迎敌,由本门明器派首领唐三门任东路,驻 金堂,药门宗主唐五宫任西路,守彭山。两路本定会师简阳,合击霹雳堂主力火雷军,不料 军机走泄,西路军在眉山中伏,全军覆灭,唐五宫与三百药门高手无一幸免。 军情传回,本门上下无不震惊,唐三门连夜撤军回防,雷家霹雳堂堂主雷泽座下五百名 火雷手衔尾疾追,唐三门率东路军且战且走,却在大面误中敌人火器,身负重伤,明器派众 高手拼死救回,仍不治身亡。 此役使本门精英为之一空,药门及明器派之首脑人物死伤殆尽,唐老太爷年事已高,大 恸之下,疯痪不起。 时敌军兵临城下,而门中无人,由明器派唐镰、唐锄,药门唐孤等人掌事。唐镰、唐锄 诸人尽皆主张避其锋锐,开门请降,暂忍一时之辱,日后再图兴复。唐孤愤其怯懦,然病口 吃,期期艾艾,力言不可。于是人心大振,众弟子抱玉石俱焚之心,大开城门,鸣鼓杀出, 敌众猝不及防,兵退三舍,众弟子鼓勇而追,大破敌众于沱江口赵家渡,本门乃转危为安。 此为蜀中唐门与江南雷家霹雳堂两派休兵四十余年来,最惨烈之战役,本门先败后胜, 实赖药门唐孤坚忍果决,独排众议,主战不主降之功也。 “药门唐孤坚忍果决……主战不主降之功也……” 震惊之余,唐瑜忽觉背脊一阵凉意,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原来……原来药门长老们的疑心没错。”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不信,不可能,唐孤不可能是唐老爷,绝不可能!” “天下没有什么事不可能,” 只听唐老爷沙哑而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天命无常,应天而生的人,往往会做到 常人以为不可能做到的事!” “我是应天而生的人,” “我是唐孤。” 我是唐孤!唐瑜有些头晕目旋――当年五派灭独孤,其余孽,竟成了蜀中唐门的掌门; 这……唐瑜解嘲似的一笑:老天爷开这玩笑,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烛光摇晃,古汉铜镜映着唐瑜花容憔悴,这时她方才明白唐云唐雨为何反唐老爷;同时 间,她只感到似有万斤重担重重压上肩头。以她女人特有的敏感,她相信唐老爷不会伤害 她,唯其如此,让她更觉自己身系唐门之兴衰存亡。她实在不愿负担这么大的责任,只是, 由得她选择么! 香堂的一边,唐老爷脸上神情古怪,宛似终于做了一件快慰生平之事,又似是心中有个 疑团,始终迷惑不解。啜一口茶,仰头发了半天怔,低头看了看唐瑜,想了一想,道:“也 罢,趁着这个机会,我就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你吧!” 唐瑜不置可否。唐老爷道:“怎么,你不想听么?”唐瑜双手环抱胸腹之间,望向唐老 爷,见他脸上露出企盼之色,便点了点头。唐老爷面露喜色,道:“好,好。 终于有个人肯听我说了。唉!六十年了,六十年了,居然已经过了六十个年头了…… “我小的时候,一天要小解四、五十回,唐笑羽曾亲自来看过,他说,这是受了大惊恐, 伤了肾气……我想,我是完了,还练什么武功,你可见过两个高手对决,剑拔弩张的当儿, 其中一名高手忽道,等一等,我去方便方便,回头再和你打过。 “方才你读到的那些记载……唉!你莫要以为经过窜改,其实,所有写上去的,都是真 的,唐笑羽曾说我少年老成是真的,我母亲是一代女侠也是真的,我是念过史书的人,我须 得用曲笔、隐笔,保存真相于字里行间,以待后人发掘,以对后世有交待,否则,我早可以 把唐门人物论的忆亲堂甲子本销毁。我让甲子本留下,和庚子本放在一起,便是希望我百年 以后,唐门子弟至少有二种不同的掌门实录可供对照,而不是只有一个人的片面之词,即使 这人是个品德高超,学识渊博的大儒。可是,他们都不明白我的用心,想揭我疮疤,逼我下 台,教我在唐门;甚至武林之中无法立足,这些人居心叵测,用心恶毒,你说,我怎能轻易 饶了他们。 “……那一年,先是五大世家联手,灭了独孤一门。 除去独孤悲这眼中钉,五大世家谁也不服谁,谁都想作主,于是你争我夺,斗得不可开 交。一开始的时候,本来是诸葛侯府势力最大,当时江湖中人都说:诸葛侯爷跺跺脚,天下 武林都震动。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诸葛侯府与霹雳堂交恶,双方各邀帮手,打了一场恶 战,结果诸葛侯府大败输亏,但霹雳堂也没得多少好处,反而是便宜了蜀中唐门,趁机坐 大。当唐门势力最强之时,唐笑羽向全中土武林宣称:日光所照之处,即唐门暗器所到之 处。这话有两个含意,第一是夸口说唐门的势力,已经拓展到中土武林的每一个地方。第二 个含意更是大言炎炎,意思是说,除非唐门的对头能把全身上下都包起来,一点缝隙都不 留,否则只要有一丝日光透得进去的空隙,蜀中唐门的暗器就射得进去。这话引起许多人的 不满,诸葛侯府第一个站出来,要和蜀中唐门比比谁在中土武林最有势力。诸葛侯府全是一 些骄傲自大又好面子的人,被霹雳堂打得抬不起头来,便去欺负其它一些弱小门派出气,当 真没出息。 “五大世家里头,出身最好的,要算是南宫世家,不过南宫世家总是跟在霹雳堂后面, 捡些现成便宜,真是上不了台面。出身最差的,就是秦家寨,全都是一些蛮不讲理,欺善怕 恶的土匪、强盗。不过诸葛侯府和霹雳堂,都在秦家寨栽过不小的跟斗,以致门派实力大 损,再无法独力与蜀中唐门相对抗。霹雳堂的人其实不错,但也都是一群自大狂,他们认为 霹雳堂是天下武林中最了不起的门派,最看不起的就是秦家寨那帮人。不过霹雳堂得罪的人 太多,霹雳堂堂主托钵上人整天担心诸葛侯府会联合蜀中唐门和秦家寨来对付他。托钵上人 死了以后,雷家的掌门雷三晃吃饱了撑着,也要去跟蜀中唐门争地盘,唐笑羽说,日光照得 到的地方,蜀中唐门的暗器就射得到。雷三晃就说,雷家要用霹雳堂的火器,炸出日光之下 的容身之地。真是穷极无聊。” 唐瑜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你觉得无聊,那些英雄好汉们,可不觉得无聊, 他们觉得这是天大地大的事,不争个清楚,怎么算是男子汉。” 唐老爷道:“你这么说,好像我不是个男子汉似的。” 唐瑜有些尴尬,抿嘴一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老爷道:“不打紧,我习惯了。” 唐瑜觉得有些歉意,心想这当儿,还是转移开他的心思较好,便道:“后来呢?” 唐老爷道:“后来……”呆呆的想了半天,才道:“后来;后来便是四十九年前,蜀中 唐门密奏朝廷其他四派图谋不轨,借了朝廷的兵马,火烧诸葛府,剿灭秦家寨,踩平南宫 家,大败霹雳堂,还把我也给拖下水去,他妈的!真是害人不浅。” 唐瑜道:“他们因何害你?” 唐老爷道:“他们一伙人商量好,要我打扮成我爹独孤悲的模样出来吓唬人,我武功不 行,他们便找了两朵难吃的要命的天山雪莲给我吃,让我得以平添三十年功力。” 唐瑜微笑道:“这是旁人求也求不到的机缘。” 唐老爷道:“你不懂,内功到我这等境地,一口真气护住心脉,除非被人一刀砍死,不 然到得老来,明知大限已到,但一口真气不散,说不定便瘫在床上十年也死不了,非得散功 不可。武学之士,一生有几个重要关口;水火求济、龙虎交会是一关,散功是最后一关,逆 运内息,一口真气岔了,哀嚎惨叫三天三夜也没人救得了你,当真便是不得好死。” 唐瑜有些惊异,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唐老爷道:“这就是读书人讲‘考终命’。一个人要是不得好死,一生福、禄、寿都有 了又有什么用。我们练武之人,武功练不好任人宰割,练成了又不得好死,当真可悲,难怪 我爹爹要取名独孤悲。我年轻时也不懂,以为武功高强威风得紧,现下一把年纪了,才明白 练气功有练气功的难处,其实这正也是武学上的几个大难题。他妈的!都怪唐赤羽不好,害 我武功这么高,不散功死不了,又不肯传我‘半天香’的密方……” 唐瑜道:“半天香?” 唐老爷轻咳一声,似觉得自己说溜了嘴,道:“那是一种迷香,能减轻散功时的痛苦, 练制之法向来只传本门嫡系。我只知道这‘半天香’里,含有一种药物,本草纲目称之为 ‘米囊’,也就是罂粟。” 唐瑜点点头,思索半晌,道:“赤羽大老爷当年,多半也想不到几十年后的事,他以天 山雪莲增进你的功力,固然是别有所图,但于你毕竟大有好处。” 唐老爷道:“你莫要急着帮唐赤羽讲话,你要是知道你的身世来历,就会站在我这一边 了。” 唐瑜道:“我的身世?” 唐老爷道:“你以为你姓唐么!其实不是,你跟我一样,都不姓唐,我姓独孤,而你本 姓南宫。” 唐瑜道:“我姓南宫?” 唐老爷道:“我没骗你,你还记得你妈么!” 唐瑜道:“我当然记得。我妈姓唐。我爹爹姓韩,我爹入赘唐门,这……这也没什 么!” 唐老爷道:“你还记得你妈,好,很好,真是个乖女儿。你妈泉下有知,知道她有你这 样的乖女儿,一定也感到安慰,唉!这么多年了。” 唐瑜道:“我爹姓韩,为何我会姓南宫?” 唐老爷道:“你知道你外公外婆是谁么?” 唐瑜道:“我不知道。我外公好像很早就死了,我外婆生下我妈不久也死了,我妈从没 提过我外公外婆的事。” 唐老爷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外婆唐眉,是本门成名最早的女高手。你外公名叫 南宫问,是当年南宫世家的总管。” 唐瑜道:“我外公是南宫问!” 唐老爷道:“不错,你外公是南宫问,那个小白脸;不,老白脸南宫问!哼! 那个老白脸,仗着自己出身世家,到处留情。四十八年前,哼!四十八年前他认识你外 婆唐眉的时候,已经四十好几岁了,年纪都可以做唐眉的爸爸了。他们南宫世家被蜀中唐门 毁了,他就来勾引唐眉,想利用唐眉来对付唐门。他一心讨唐眉欢心,唐眉不喜欢笑,他就 讲笑话给唐眉听,逗唐眉开心,哄的唐眉眉花眼笑,最后……最后还……还… …呜!” 唐瑜平心静气的道:“只要我外婆是心甘情愿的,那也没什么。” 唐老爷道:“心甘情愿,心甘情愿!为什么你们女人都是这样,只要那男人哄的你开 心,你为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你是这样,唐眉也是这样,蜀中唐门里,多少英雄好汉要 为她出头,只要她一句话,我唐孤第一个去宰了那个王八蛋。我是个胆小鬼没错,可是为了 唐眉,我可以把头割下来。可是你外婆不肯,一直维护他,一直不肯把他交出来。你知道他 让唐眉干什么吗?你知道他如何教唐眉背叛唐门么!他要安装炸药炸了我们总堂你知道么! 最后,唐眉终于杀了他,她不准别人动手,偏要自己杀了他。 你知道唐眉亲手杀了南宫问,要担多大的干系么?南宫问在朝廷里有很硬的靠山,他有 个姘头欧阳楚楚,就是诸葛高亭的老婆欧阳楚楚,是当朝太师的义女,那欧阳楚楚早等着找 蜀中唐门的碴了。咱们可以用很多方法,让南宫问死得跟唐门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唐眉不 肯,她不肯让南宫问死得不明不白,她要南宫问死在她怀里,呜……她要南宫问死在他怀 里,那个千刀万剐的王八蛋,下十八层地狱的直娘贼……” 唐瑜道:“够了。” 唐老爷道:“够了!不够,不够!你知道南宫问死前还怎么对付唐眉么!你知道他死前 还怎么样对付唐眉么!” 唐瑜道:“怎……怎么对付?” 唐老爷道:“那个混蛋,那个混帐王八蛋,他明明要死了,还要假装一付深情款款的样 子,握着唐眉的手,对唐眉说,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对不起欧阳楚楚,自从认识了你,我再 没把她放在心上。他居然这样对唐眉说,他居然这样对唐眉说,他都要死了,还要对唐眉说 这样的话,呜……那个混蛋。” 唐瑜吁了一口气,两滴眼泪突然间滑落下来。 唐老爷道:“你……你居然哭了,你居然哭了。你居然为那个混蛋哭了。真正该哭的人 是我,我还没哭,你居然哭了。他奶奶的!为什么天底下的小白脸都是这样,要惹得女人为 他那么伤心,南宫问是这样,唐天也是这样,你用不着否认,你喜欢唐天,一直都是,我清 楚得很。” 唐瑜轻轻拭去眼角的眼泪,突然间又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 唐老爷道:“你不要哭,我不让你跟唐天在一起,是为了你好,免得你以后为他伤心。 就好像唐眉,南宫问死前若不要对唐眉说那番话,唐眉又怎会伤心难过一辈子,又怎会引起 那么大的轩然大波。” 唐瑜道:“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唐老爷道:“还不就是那个欧阳楚楚。她是当朝太师的义女,当年我们去烧了诸葛侯 府,却不敢动她一根寒毛。她跟南宫问有一腿,这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事,诸葛高亭却不闻 不问,真是好一只乌龟。嘿嘿,听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六十年前,他们五个人联手对付我 爹爹独孤悲的时候,唐笑羽调了一杯毒酒,诸葛高亭敬独孤悲喝下,独孤悲发现不对,一掌 一个,就把他们两个打得身负重伤。从此唐笑羽内伤十余年不愈,最后落个吐血身亡。诸葛 高亭伤及下腹,伤好了以后,据说就再也不能人道……” 唐瑜道:“独孤悲真是害人不浅。” 唐老爷道:“害人不浅!你怎么不说他们是怎么害我爹爹独孤悲的。” 唐瑜道:“他作恶多端,那是他罪有应得!” 唐老爷道:“你……你看看你,你才几岁,二十出头岁吧!六十年前的事,真相如何连 我这身历其境的人都搞不清楚,你就听信江湖上人云亦云。他罪有应得,他有什么罪,他练 出那么大的本事,傲慢自大了一点有什么不对。” 唐瑜道:“武功高便可以不把人放在眼里么!他这般自行其是,不理会别人怎么想,高 兴就拉你一把,不高兴踢你一脚,难怪人家说他不是人,是恶魔。” 唐老爷道:“你……罢了!你一定要听信别人的话,我也没办法。我是他儿子,可是我 在唐门长大,唉!从小到大,我看过唐笑羽吐血就不下四,五回……唉!” 唐瑜道:“……祖师爷真可怜。” 唐老爷道:“祖师爷,唐笑羽……唉!”叹气连连,道:“说句实在话,我最佩服的 人,并不是我爹独孤悲,而是唐门的祖师爷唐笑羽,唐笑羽才真正是个了不起的人,文武全 才,待人又和气,他待我与其他弟子完全一模一样,唐门里除了少数几个人,根本没人怀疑 过我的身世。 “唐眉亲手杀了南宫问,这事纸是包不住火的,很快就传到了朝廷里头去。唐眉是唐笑 羽的远房堂妹,我看得出他很为唐眉担心,他是真正的担心,不像唐赤羽是虚情假意,唐无 羽更根本是觊觎唐眉的美色,这个畜牲,脑筋动到自己的远房堂妹来,当真畜牲不如,活该 他后来瘫痪在床,怕光怕湿怕风,大小便也不能控制。 “南宫问的死,很快就通了天,欧阳楚楚大闹太师府,逼太师交待下去彻查严办,令唐 笑羽立即交出妖女唐眉治罪,并勒令唐门此后不得再使用毒药害人。 她为什么不准唐门用毒药,嗯!因为唐眉善于用毒,她认为南宫问喜欢唐眉不喜欢她, 是唐眉施毒让南宫问迷失了心性。 “她一定也听闻了南宫问死前说的那句话,那句话很多人都听见了,我就听见了, 呜……他妈的!南宫问那家伙,装模作样,倒在唐眉怀里死赖着不肯起来,唐眉看着他,就 这么一直看着他,瞥都不瞥旁人一眼,旁人说什么她都不理会。唐赤羽在一旁唠唠叨叨说什 么你的心情我能了解之类的话,他妈的!他了解个屁。唐无羽更是装出一付他老爹老娘死了 都没那么伤心的表情,教人看了就想吐,我敢打赌,当天晚上唐无羽回到自己房里,没躲在 被窝里偷笑的话,我把我那话儿剁下来给你熬汤。 “当时在场的,除了我之外,我想大概只有唐笑羽是真的为唐眉难过。 “那时候我看唐眉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掉,我真他妈的不争气,眼泪鼻涕齐流,擤都擤不 回去,转过头去,刚好见到唐笑羽眼眶红红的掉过头去,掏出白帕,声音压的低低的开始咳 杖,手帕收起来的时候,上头全是血。 “他就是这么真心的关心唐眉,真正兄妹之间的关心,虽然他们不知是祖父还是曾祖父 那一代才是同一个父亲生的。 “他妈的拉巴子!呜……南宫问那家伙,老子操他十八代祖宗!他人都快死了,血都快 流光了,脸色都发白了,居然还会笑,笑,笑,笑他个死人头,笑得教我看了居然会觉得自 己根本就比不上他,觉得十个活唐孤,也比不上一个死南宫问。真是没天理,真是没天理, 难道他的出身好,是个贵介子弟,就该死得比别人好看么!早说我们应该把他从悬崖丢下 去,摔个稀巴烂,看唐眉还会不会这么看他,眼睛舍不得眨一下。 “欧阳楚楚一定也是伤透了心,她虽然不在场,但江湖上那有这么轰动的事不绘声绘影 的传来传去。那阵子江湖上的朋友遇到蜀中唐门的人,开口第一句话,一定是问这件事,管 他是什么杀父凶手,夺妻仇人,问完了再打过。 “你可以想见那种情形:两个仇人狭路相逢,其中一人正在说:某某人,十年前你打断 我一条腿,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之类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人打岔道:且慢,我问你,听说 你们唐门的冰霜美人唐眉,跟南宫世家的南宫问如何如何,有没有这回事。先前那人马上回 答,这件事,你问我就问对了人,我大伯母的表妹的什么人便是唐眉的姨妈的什么人的什么 人,这事我便是从我堂兄那里听来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件事你问我就问对了人,没 人比我再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说起我们门里的唐眉姑娘,那可是远近知名的大美 人……。讲了一、二个时辰,其中一人才会说:照啊!也难怪南宫问会这么说,换了是我的 话,我便如何如何,另一人也马上接口:是啊!也难怪唐眉会这么做,不过我要是南宫问的 话,我便如何如何,然后一讲又是一、二个时辰,中间可能有人会说,讲了这么久,肚子有 点饿了,你有什么吃的没有。等到两个人一起扼腕叹息完了,第一个人脸拉下来,道:某某 人,我们两人的事,该有个了断了。另一人也马上变脸,说:不错,今日之事,不死不休。 这才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唐瑜噗嗤一笑。唐老爷横眼看了看她,道:“你不要以为我在说笑话,我是认真的。” 唐瑜嘴角含笑,盈盈大眼里却带着悲意,唐老爷打量她许久,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我一直没见过欧阳楚楚,但我着实听了不少她的事,我想,后来人家会说她是蛇蝎美人, 怕也是为了南宫问的关系。 “她是那么高贵的夫人,敢冒大不讳,做下这么不知廉耻的事,天底下的男人,是该鄙 夷她、同情她,还是……佩服她! “她大闹太师府,欲杀唐眉而后快,难道只为了南宫问的死么? “那太师也真没用,就由得她闹,倒好似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无怪后来唐笑羽会针对 这点大作文章。 “侦缉营派了好几个大有份量的高手来到唐门,他们话说得倒是很客气,不过侦缉营的 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从汉朝的‘诏狱’、‘大谁何’,唐朝的‘丽竟门’、‘不良人’ 开始,就是这样,客客气气的,说是要请唐眉姑娘到京里走一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妈 的!他们以为从蜀中到京里走两步路就到,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人家那有闲功夫随你到京 城,京城好玩得紧么!不过,看来京里头似乎有这个意思,要藉这机会,挫挫唐门的锐气。 “倘若是别的人当掌门的话,肯定给侦缉营吃定了,幸好掌门是唐笑羽,侦缉营要他交 人,他就交,他把唐眉两手反缚当场交给侦缉营。隔两天,侦缉营高手回京覆命途中,唐眉 在驿站逃走,逃到悬崖边,跳崖自尽。侦缉营的人把知府大人和县大老爷传来痛骂一顿,命 他们找到唐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结果,便在悬崖下边找到一具面目模糊的女尸,瞧身 上衣饰,倒是唐眉没错。 “侦缉营的高手倒也干脆,就认定这具女尸是唐眉,送交刑部结案。这一带是唐门的地 盘,别说要一具唐眉女尸,就算要十具唐眉女尸,蜀中唐门也有办法让衙门里的捕快找到。 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大内剑法会传入青城派,唐门为什么会有明器派。朝廷要分化唐门,要 青城派壮大起来牵制蜀中唐门。 “但是事情还是没了,欧阳楚楚怎么可能相信那具女尸就是唐门。李代桃僵之计她难道 不会么!她就是不甘心,就是不肯罢休,就是不放过唐眉,教太师一定要饬令唐笑羽‘再行 详细查察元凶,毋稍隐饰,违者按律惩治’。为了唐眉,唐笑羽亲上京城,写了一本禀帖, 上呈都察院,上头说太师:‘……今太师与欧阳氏关系暧,父不类父,女不类女……似有挟 隙吹求之嫌。’,问侦缉营:‘……倘若唐眉非此女尸,则唐眉何在?倘若该女尸并非唐 眉,则女尸何人?’,哈哈,最后还有一句:‘欧阳氏以弱质女流,已可左右当朝太师;倘 若南宫问不死,岂非覆尽天下’。据说太师在都察院看完唐笑羽的禀帖后,脸色大变,拂袖 而去,此案也就此不了了之。” 唐老爷全心全意回忆往事,说道:“而唐眉,从此在唐门里深居浅出,不与人来往,过 了七个月,她生下了一个女婴,那……便是你母亲了……唉!” 唐瑜静静的听着,灯火掩映下,有如一尊玉雕美人。 良久良久,唐瑜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不论如何,我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唐老爷点点头,啜了一口茶。唐瑜等他慢慢把茶碗放回去,开口道:“原来你是独孤后 人。” 唐老爷沉静许久,慢慢点一点头。唐瑜道:“如今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你打算怎么 处置我?” 唐老爷不答,过了一会,说道:“你知道我是如何当上唐门掌门的么!” 唐瑜道:“我知道。” 唐老爷道:“你说说看。” 唐瑜道:“四十九年前,本门和侦缉营联手,对付诸葛侯府、秦家寨、南…… 南宫世家、霹雳堂,当时你就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另外七年前,霹雳堂来犯我唐门,在 本门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你挺身而出,挽回本门即将败亡的命运。你立下如此大功,本门 弟子感佩之余,乃拥立你为掌门。” 唐老爷道:“真的是这样子么!” 唐瑜道:“是啊!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心里有些奇怪,难道唐老爷不相信自己已经做 了七年掌门。想了一想,道:“难道你自责四十九年前,没有犁庭扫穴,澈底灭亡霹雳堂, 以致有七年前之事?想那雷家势大业大,重贿朝中大臣,这才得保百年平安。天意如此,你 根本无须自责。” 唐老爷道:“百年平安!” 唐瑜奇道:“你不知道么?” 唐老爷道:“我知道,但我想听你说说。” 唐瑜横了唐老爷一眼,道:“四十九年前,雷家重贿朝臣,逃过一劫。岂知是年天地异 变,江南瘟疫,江北一带,六月飞雪,接着又传出江东有猫生犬子,女子化为丈夫之事。由 于先前便有天雷劈开独孤铁坟,独孤悲尸体十年不腐的事情发生,于是民间盛传那是独孤悲 含冤而死,怨气至今不消之故。其时人心惶惶,人人都觉得好像要大祸临头了一般,颇有一 些邪教教徒,欲藉独孤之名滋事,朝廷为了安抚人心,遂降旨命雷家在幽冥谷建造一座供奉 冥界妖魔的神殿,九月十九日当夜,作罗天大醮,在雷氏一族里挑出七七四十九名少年男 女,杀祭瘟神,这才使人心安定下来。从此江湖上平静了七年。七年后,江南各地又出现怪 事,巫者扶乩卜筮、问卦请神,均得独孤二字,众人想起七年前之事,遂联名上书。朝廷传 出口谕,幽冥谷再作大醮,雷家再献四十九人祭魔。自此每隔七年幽冥谷作罗天大醮,遂成 定例,江南一带的乡人多坚信,若是七年一到雷家不杀四十九人祭魔,必有灾变随之而来。 今夜亥时,便是第七回的幽冥谷罗天大醮。” 唐老爷道:“幽冥谷!” 唐瑜道:“幽冥谷便是冥神谷,以前是牢城营,旧称安平寨。故老相传,独孤悲便是在 这里写下‘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据说那是独孤悲唯一传世的武功,也是当今天下武林, 最引人争议的绝世之学。有人说独孤悲是发愤而创大悲赋;有人说,以独孤悲的脾气性子, 便是死了,也要愚弄天下武学之士,所以作大悲赋;还有人说,大悲赋是武林怪杰独孤悲要 留给天下英雄的最后一道难题。六十年前,本门唐笑羽祖师爷曾与雷三晃、诸葛高亭、南宫 无痕、秦啸虎四人在安平寨里,闭关参研大悲赋,九个月后,五人俱是一脸茫然出关,朝廷 随即封闭安平寨,久而久之,山魈鬼物之说纷云,安平寨就成了幽冥谷。直到四十九年前, 雷家在此起建冥神殿,自此‘文点翰林,武诏安平’,朝廷每值幽冥谷罗天大醮,便察举天 下武学茂材异能之士三人,进冥神殿参研‘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参研大悲赋,成为武林 中至高无上的宠荣。本门除唐笑羽祖师爷外,四十九年来,也只有唐赤羽大老爷和唐天两人 曾奉诏进冥神殿。赤羽大老爷是在二十一年前以武林耆宿的身份奉诏。天……唐天因他七年 前在沱江口赵家渡一战成名,故而奉诏。那一战唐天施展出本门最高深的武功‘大衍一 箭’,重创数十名霹雳堂高手,当真是威震天下。听说今年朝廷察举的三位武学高手是刀客 沈白,少林慧……明,青城派柳七叶。沈白是在朝廷演武大会上,凭真功夫打出来的,其他 两个,却是早已钦定好的人选。慧明老和尚倒也罢了,柳七叶奉诏却教天下武林为之哗然, 天下奇人异士甚多,望重武林的前辈高人比比皆是,以柳七叶的武功声望,进冥神殿实教人 难以心服,所谓乱世名器必滥,正是如此。” 唐老爷微微一笑,道:“乱世名器必滥。这话是谁教你的?” 唐瑜道:“这话还用得着人教么!我自己知道的不行么!” 唐老爷啧啧道:“你自己知道的?啧啧,女人有此见识,倒是罕见。” 唐瑜道:“是么!我倒是不这么认为。” 唐老爷道:“看来我让你和唐天两人作为掌门继承人选,倒是没有选错。” 唐瑜淡淡一笑,道:“我倒希望你不要选我。” 唐老爷道:“你不想做掌门么?啧啧,你不想做掌门,那么你想做什么?” 唐瑜道:“我…………” 唐老爷道:“怎么,不能说么?” 唐瑜道:“不是的。是我……我什么都不想做。” 唐老爷眼睛眯起来,似想看出唐瑜在掩饰些什么。唐瑜端庄的站着,其实她并非想要隐 瞒,而是她实在分不清唐老爷是敌是友,更主要的是,虽然她知道唐老爷很喜欢她,可是她 一点也不喜欢眼前这个糟老头子。一点也不喜欢。 唐老爷慢慢收回目光,眼皮下垂,道:“你知道我是如何当上唐门掌门的么?”这句话 他先前已问过,唐瑜实在很不想再回答一次,但还是没有半点不耐之色地说道:“我想我不 知道吧!” 唐老爷道:“其实你并非不知,只不过你们都误会了。” 唐瑜道:“误会?” 唐老爷话锋一转,道:“方才你说我自责没有澈底灭亡雷家,以致有七年前之事。其实 四十九年前,以我在唐门的身份,这么大的事,那有我说话的份。我不是不想灭雷家,而是 我那有那么大的本事。不单是我,就算蜀中唐门,也没有办法。钱能通神,朝中的大官,宫 里的执事,都收了雷家的钱,蜀中唐门如何能一意孤行。 “不过唐门也留下伏笔,唐门派出很多奸细,在江南一带到处造谣生事,也拿出很多 钱,结交官场上的朋友,请他们不要再帮雷家说话,害得雷家从此每七年便得杀死七七四十 九个族人。唐门打得好如意算盘,你雷家有多少人好死,不到百年,你雷家仍难逃灭亡之 厄。 “霹雳堂雷家恨透了唐门,雷三晃发誓,雷家便是死尽死绝,也要覆灭蜀中唐门,追杀 独孤余孽。追杀独孤余孽?怎么搞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爹独孤悲的尸体十年不腐关我屁 事,教你雷家盖神殿安放我爹独孤悲金身的人也不是我,造谣说我爹独孤悲是妖神恶魔的人 更加不是我,是唐门。你雷家恨唐门也就算了,怎会扯到我头上。就算四十九年前雷霆谷之 役的时候,我装成我爹独孤悲的样子出来吓唬人,那也不是我的意思,是唐赤羽的意思。雷 三晃为何要找我算帐!不只雷三晃,雷三晃死了,接他掌门位子的雷沧龙也发誓,要覆灭蜀 中唐门,追杀独孤余孽。然后是雷泽。他们每换一个掌门,就发一次誓,誓词都一样,也不 换换。霹雳堂雷家自认为他们姓雷的比别人了得,门人个个都懂规矩,但瞧他们掌门人发的 誓,却真是了无新意,毫无创见。” 唐瑜道:“因此他们雷家就订下门规,雷氏子弟,每七年一次大较武技,武功不行的, 便得自愿去祭魔。” 唐老爷道:“头十四年是这样子没错,再来便不是了。雷家或抓或拐或骗或买,总能找 到许多人来姓雷,自愿去祭魔。” 唐瑜脸露不忍之色,道:“那岂非都是一些无辜之人。” 唐老爷道:“是否无辜,我是不知,不过后来他们霹雳堂雷家的人一个也不必死倒是真 的。” 唐瑜轻声道:“独孤悲做下好大的孽!” 唐老爷道:“什么!你说什么!关我爹独孤悲什么事!你这个道理是如何推出来的!” 唐瑜道:“五派仇杀,瓜葛牵连,死了也只好认命。让那么多无辜之人为独孤悲送命, 却是不该!独孤悲真是恶魔,死了还要为害人间。” 唐老爷道:“你……你……你们都是一鼻孔出气,不管做了什么事,没得收场时,总之 往独孤悲身上推就是。那么多无辜之人为独孤悲而死!无辜,谁最无辜,我最无辜,我又不 喜欢逞强斗狠,争权夺利,我只想安安稳稳,吃一碗安乐饭,可是蜀中唐门偏生要拖我下 水,找我一齐去攻打霹雳堂雷家,害霹雳堂要找我报仇。七年前霹雳堂列举了十大罪状攻打 唐门,其中一条就是唐门收留万恶不赦的独孤余孽。都四、五十年了,霹雳堂连我还是不是 活着都搞不清楚,便说我万恶不赦。我万恶不赦,我怎么万恶不赦了,我是再好不过的人 了,我会万恶不赦……” 唐瑜嘴唇动了一动。唐老爷道:“怎么,你有话说?”唐瑜道:“我是想说,霹雳堂说 你万恶不赦,只不过是寻个藉口罢了。” 唐老爷道:“寻个借口!霹雳堂怎么知道独孤余孽还在唐门?摆明了有人要和我过不 去。那几个管事的老家伙也不查查倒底是谁多嘴饶舌,泄漏本门机密,却为了暗器该不该淬 毒之事争得脸红脖子粗。自己不用毒,你管人家暗器喂毒坏了唐门的名头,当真可笑。更离 谱的是雷家霹雳堂都打到门口来了,他们还在争,真是失心疯了。好了,见死不救是吧,幸 灾乐祸是吧,药门的高手死光了,再来还不是换明器派。 “最倒霉的人是我,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却要我陪着一起担惊受怕,吓得浑身发抖, 只想躲在被窝里哭。 “唐门那些武功高不高明不知道,名头亮出去都可以吓死人的高手,一下子死得干干净 净,就是没死,也是缺腿缺胳膊,只能躺在床上喘气。最气人的就是掌门老太爷唐无羽,八 十几岁了,死赖着不肯退位,真正遇到事情了,突然嘴歪口斜倒在床上就没他的事了。这下 子能做主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病的病,就剩一帮没有担待的窝囊废,明明自己想投降,偏 要拉我一起下来背黑锅。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要是没独孤悲这个爹,真的姓唐,我一定 赞成投降,谁敢不赞成,我先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不投降,你拿什么跟人家打,拿你那话儿 么! “可是我……我怎能投降,幸得那时候知道我爹是独孤悲的那几人都死了,唐无羽像一 百年没喝过水一样,指着我说:他……他……送……送……。我知道唐无羽想说什么,他要 送我去雷家求和。这个杀千刀的老贼,没心没肺没肚肠的老乌龟,他的心思当真要比唐门里 头所有的毒药加起来都还恶毒。” 唐瑜皱了皱眉,唐老爷横了她一眼,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换成了你,也定然如 此!” 唐瑜看着唐老爷,目光清澈诚挚,道:“不,其实,唐门的事,与你无关,我在想,老 太爷不应该……唐门弟子,当此关头,就是战到最后一兵一卒而已。蜀中唐门,岂能向霹雳 堂屈服。” 唐老爷道:“你……” 唐瑜挺一挺胸,脸上流露出一股光辉圣洁的气息,唐老爷望着她的胸膛,泄了气一般, 道:“你……不错,了不起,当时你要是大一点,赶得上这一战……”想了想,续道:“幸 亏唐无羽的话没人懂,也没人理会他,人人大祸临头,谁还理他。 “大伙儿都望着我,要听我说句话,我从小到大没被人这么看重过,我一向是跟在人家 屁股后头,人家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什么时候轮到我说话了。 “真没想到说句话这么不容易,我心里发慌,你知道那时我也已经六十几岁了,我在那 儿翻白眼,一直喷气,张开嘴巴,口水便流了出来。我想说:‘不要逼我’,牙齿却猛打 颤,吐出的话成了:‘不……不……不……’,我硬是这么一连说了十几个‘不’。不想唐 天;便是你的心上人唐天;明器派的低辈弟子唐天;那时他才二十二岁;突然高呼起来,他 大声道:‘孤老爷不赞成投降,孤老爷说他不赞成投降。’我好生纳闷,谁是孤老爷?转念 一想,才明白孤老爷就是我。 “嘿嘿!孤老爷是我,我是孤老爷……我真想笑,又真想哭,一口气憋在胸口,真难 受。 “唐天这么大叫大嚷,本来没人理会他,当他是个疯子,大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小孩 子插嘴,明器派的弟子,就是没教养。明器派辈份最高的唐镰下令在场的明器派弟子上前制 止,一帮少年人没没头没脑的冲上去,打他耳光,踹他肚子,但唐天不理会,不停的呐喊, 拼命的喊,他眼睛也肿了,鼻子也歪了,一个叫唐骏的小伙子最狠,一脚往他下腹要害踢 去,唐天趴在地上吐黄胆汁,吐的喉咙都哑了,眼泪都流下来,但他还是抬起头来,力竭声 嘶的哭喊,喊说:唐门子弟,宁死不降。” 唐瑜推了推她那高挺而秀气的鼻子,眼泪忽地如珍珠断线般流将下来。 唐老爷道:“真是傻子,哭什么哭,我才真的想哭呢!霹雳堂的火器那么厉害,他想出 去被炸个缺胳膊少眼睛,可不要拖我下去。但唐天还是喊叫个不停,真是吵死人了。那帮少 年人真是没用,才打得唐天吐几口血,流一点……许多鼻血就手软打不下去,愣头愣脑的站 在一边由得唐天喊。没想到不多久,有二、三个年轻的弟子也高喊起来,跟着附和的人愈来 愈多,最后,所有人都在高呼嘶吼:唐门子弟,宁死不降。“打死我我都不相信刚刚一 个个都跟丧家犬似的,死气活样的唐门子弟,会……会变得如此勇猛,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都是那么悲壮,我张大了嘴阖不起来,低头发现胸襟湿了一片,原来都是我的口水。 “没人料得到会出现这种场面,跟一群疯子住在一起没事真会把人给吓死。我傻在那 边,目瞪口呆,一转身,见到几位老先生神色铁青的脸在瞪着我…… “接下来的事更加出人意表,唐天当真是押对了宝,原来霹雳堂早已是强弩之末,我们 都给霹雳堂唬住了。打退霹雳堂后,没人再去管老太爷唐无羽的死活,大伙儿要议定新掌 门,又是争吵了半天,最后……嘿嘿!总之,到了最后,我是坐上掌门之位了。” 唐老爷神情恍忽的说着,他似乎怅然若有所失,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道:“我十 岁进唐门,五十三年后,坐上掌门之位。 “这掌门之位,我坐了七年,七年来,蜀中唐门的威名,比之七年前,只有有增无减。 “我是一个没用的人,胆小怕死,短视贪利,从小就没有人瞧得起我,但是我却活了七 十岁,当了蜀中唐门的掌门老爷。 “许多英雄好汉,他们或是武功高强,或是才智非凡,但最后,他们都输了我……我甚 至没法子赢他们,他们便输了……你知道为什么么!”唐老爷老态龙钟的站起身来走上前 去,取下窗前长桌上的古镜,抚摸镜后的铭文,道:“……延寿命长,上如东王父西王母, 君宜高官,位至公侯,大吉利。嘿嘿!好个大吉利!” 缺月高挂,古镜镜面上映照月华,黄澄澄的,甚是好看。唐瑜仪态仍是那么优雅,却一 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唐门,怎会让这种人当上掌门!”唐瑜心想:“当真是门户之羞!”相较之下, 唐孤的父亲是谁反而次要,要紧的是,江湖中人要是知道威名显赫的蜀中唐门,有一个这样 的掌门人,唐门在江湖上再抬不起头来,唐门三千子弟,再无脸出去见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唐瑜好不容易才不让自己失态,问道:“你是何居心! 你以为我在你的手掌心飞不掉,有恃无恐,是以才告诉这些事,是不是!” 唐老爷放下古镜,笑道:“啧啧啧,唐瑜姑娘生气了。” 唐瑜道:“你……你没办法关我一辈子,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一定将这些事说出 来。” “你以为有人会相信么!”唐老爷笑眯眯的道:“再说,我怎么舍得杀你,我疼你都来 不及,怎么舍得杀你,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爱你都来不及了,怎舍得杀你,怎舍得杀 你,!” 唐瑜全身毛骨耸然,一直退后,靠在柱子前,道:“你……你别过来。” 唐老爷其实站着没动。他怪笑两声,脸上就露出悲伤之色,道:“你……你怕我么!” 唐瑜道:“我不怕你。唐门子弟,宁死不屈,有本事你杀了我。” 唐老爷道:“你……你,为什么你和你妈妈都一样,动不动就说:有本事你杀了我。我 们一起看着你妈妈唐梦蝶长大,我们都那么疼她,关心她。你爹韩君儒,他真的不是一个好 人,你瞧瞧这个名字:韩君儒,一看就知道又是个小白脸,当初我们没阻止他们成婚,是我 们不对,后来我们要赶那姓韩的走,也是为了她好,为什么她不明白我们的苦心,说我们拆 散他们,说她不怕我们,教我们有本事就杀了她……” 突然之间,唐瑜想起她母亲临终前说的话。 那年她七岁,她母亲已经病了许久,可是,一双素手仍然有如春葱般的纤白洁净。 她母亲轻抚她的脸颊,神情似在强忍极大的痛苦,但眼神充满慈祥。她想哭,却哭不出 来。 她母亲道:“孩子,娘不能照顾你了,娘好生放心不下……孩子,你要坚强,无论如 何,你都要坚强,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知道么,孩子。” 她擒着眼泪,不知该说什么,一直点头,她母亲露出笑容,道:“乖孩子,乖孩子…… 哎!”她母亲轻声叹息,伸手掠掠自己散乱的头发,问道:“我这个的样子,是不是很难 看。”她连忙摇头,她母亲喟然苦笑道:“好,那就好,待会我就要去见你爹了;你想,他 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用力抓着我的手,对我说:‘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要 入赘唐门,我不怕别人笑话我,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母亲轻轻帮她擦去泪痕,道:“孩子,你长的比妈更 美,你长大以后,一定会有许许多多各形各色的男孩子喜欢你,但你千万不能动心,你一定 要牢牢记住妈的话,即使他再潇洒不羁,再知情识趣,再粗犷豪迈,你也不能动心;除非, 你能遇见一个足以和蜀中唐门相抗衡的人……” “不过,是不是有这样子的人,娘也不知道。娘所见过的男子,有本事的,都不当我们 女子是一回事,他们重视声名权势财富义气,远胜女子;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把整颗心 都放在女人身上,处处依恋女人,就像长不大的孩子。 “希望有这样的男子汉,他会爱护你,保护你――即使你另有所爱;他也只会在旁代你 欢喜,不会对你别有所求――否则,你只有等待蜀中唐门败亡了……” 她母亲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放进她手里,道:“他们多行不义,早晚会有报应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