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唐 雨 这是一场无可避免的争战,一场不死不休不毁灭一切绝不终止的争战。虽然掀起这一战 的大汉,前程远大;摆在他眼前的,是垂手可得的权势与名利,以及知己的红颜。 但是他一定不能避开这一战,他一定得挑起这一战。他不知有多少敌人,也不知为何有 这些敌人,更不知他的敌人,将设下什麽样的陷阱;布下什麽样的埋伏;摆下什麽样的圈 套;使出什麽样的手段,来陷害他、偷袭他、诬蔑他、攻击他。可是谁也不能阻止这一战。 他活下来便是为这一战,他即使死了,也绝不能不战。为了这一战,就算竭尽他的心血,耗 尽他的气力,生无可归之所,死无葬身之地,他也无所悔恨,在所不惜。 唐云的话。 “唐雨,当年你离开蜀中唐门之后,发生了许多事,这些现下也不须多说了,有些事, 你没有亲身经历,是无法了解的!” “你一声不响的离开,从此便如凭空消失了一般,也不给我们只言片柬,突然回来,便 要我解释清楚这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半刻,你教我如何说起。” “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又何须自苦如此。” “那一天,在本门中原分舵,唐雉气急败坏的跑回来,说道少林寺来了几个高手,把唐 瑜抓了去。大伙儿听了都很着急,都说少林寺不讲道理;少林门徒自己要去侦缉营、霹雳堂 送死,关唐瑜什么事;唐风破口大骂,抄家伙便要上少林寺去要人,唐雷拉住唐风,望向唐 老爷,大伙儿都静了下来,要看老爷子怎么说。” “老爷子在座位上发了半天怔,才说,兹事体大,少林寺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做事怎能 不讲道理。本门正值多事之际,不好再与少林寺硬来,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你们最好都不要 去少林寺,免得开罪了少林寺。咱们不是怕他,只是犯不着,他们抓走唐瑜,也不能拿唐瑜 怎么样,少林寺的和尚戒色戒杀生,唐瑜在少林寺里,反正也少不了一块肉,过几天少林寺 的和尚自觉无趣,自会放唐瑜回来。你们谁要不听我的话,便是犯了门规。” “老爷子进去以后,大伙儿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朝向唐天。唐天看着我,说:六小 姐,借一步路说话。” “唐天要我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告诉那个人这件事,其余都不用多说。” “我去了,也见到了那人,我也明白了唐天为什么自己不出面,要托我转告。” “唉!情之一物。” “过几天,江湖上便轰传,一个不知名的大汉,不知因何缘故,闯入少林,打败寺内数 十名高手,扬长而去。江湖上人人都在猜这大汉的出身来历,以及他为什么要独闯少林,我 也在猜,我知道他是为谁去少林,但我不知他来自何方,不知他这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是 怎么练成的。” “唐天是知道的,但唐天不说,他变得很静,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唐瑜历劫归来,大伙儿都感到意外之喜,问说少林寺怎么肯放她回来,她笑笑不答。 当天晚上,唐天、唐雷、唐风在花厅摆酒给唐瑜压惊,我带了一个人去……没错,是唐幽, 他曾是我们的好兄弟,我们不该独漏了他。” “唐风的脸马上拉下来,唐幽站在门口,转身要走,我拉住唐幽,场面很僵,唐瑜忽笑 了,上前轻轻扯了扯唐幽,说,幽三哥,既然来了,至少喝一杯再走。” “唐幽坐了下来,唐风哼了一声,把头别到一边。唐幽又想站起来,唐瑜按住唐幽, 说,幽三哥,我敬你一杯。” “于是她一杯一杯的敬唐幽,言笑晏晏,语笑嫣然,唐幽脸上没有表情,但看得出他受 宠若惊,有些手足无措,唐风大是吃味,气呼呼的连连与唐雷唐天和我干杯。唐天酒量差是 出了名的,这晚一反常态,酒到干杯,毫不含糊。” “唐雷瞧出唐天有些不对,说,天老大,我醉了,不能再喝了。唐天说,那里这么容易 醉。摇摇晃晃地又去拿两瓶酒出来,说,来,咱们一人一瓶,干了。” “唐风也瞧出些端倪,劝说,天老大,你喝多了。说着要去拿那两瓶酒,唐天一把抢过 酒来,重重往桌上一放,铿锵一声,酒瓶子破碎开来,唐天手上给划出血来。” “众人都站起身来,唐雷说,好了,好了,酒也砸了,大家都别喝了。唐天说,砸了又 怎么样,那个说不喝的……突然张嘴大呕,腹中酒菜淋淋漓漓吐的一桌子都是。” “唐雷唐风半拉半扶将唐天扶入后进厢房,我向唐瑜一使眼色,唐瑜低着头,沉默不 语,一会儿,还是跟了进去。” “我知道唐瑜为什么生唐天的气,唐瑜怪唐天不知在忙些什么,老是没空陪她,连她被 人抓走了,唐天也不管她。” “里头呕声大作,我向唐幽苦笑,一起跟去,唐雷唐风站在房门外,两人脸色都不大对 劲,我进去,见唐瑜满脸爱怜的拿着湿面巾给唐天擦脸,便退了出来。” “唐雷、唐幽、唐风站成一排,斗败的公鸡似的。我有些好笑,忽听背后脚步踉跄,唐 天冲到门前,说,别走,咱们酒还没喝够呢!” “唐瑜站在我身边,眼中有求助之色。唐天漫骂起来,他说,唐雷唐风你们别以为我不 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怪我不该和药门的人来往,怪我纵容唐鼠唐蛇做恶,坏了唐门的名 头。又说,唐幽你要是人,你要是还有良心,就不要再为虎做伥,陷害自己的好兄弟,还 说,我知道你们全都看我不顺眼,你们都想我死,你们都说我碍着了你们,来啊,来啊,有 种的就过来一刀杀了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整日担心这忧心那,顾 了这一边那一边不乐意,这一边又不领情,好,既然你们全都当我是眼中钉,肉中刺,来 啊,来杀了我啊……” “只听他漫骂不休,点名一个个骂起,我怒气渐生,暗想,你骂我当年不该保荐唐龙唐 虎也就罢了,我爱嫁给什么人,又关你什么事了;这算什么!难道我唐云当真怕了你不成。 但想起唐天的武功,着实忌惮,不禁向唐雷唐幽唐风看去,见他们脸上也现出怒色,颇有同 仇敌慨之状,我心头笃定,便不加辩驳。唐瑜用力挽着唐天的胳膊,说,天哥,我求你,不 要再说了。唐天毫不理会,一个劲儿地骂个不止。” “我斜眼冷睇,看唐风脸色忽青忽白,已经要按耐不住了,唐瑜秀发散乱,苦苦拉着唐 天,看着唐风,眼眶含泪,唐风重重吐了一口气。唐天说,怎么,唐风,你不服气!指着唐 风走上前,却被唐瑜拦住,唐天怒道,你走开,男人的事,女人不要管。” “两人一齐怔了一怔,他们彼此,大概都没料到自己会对她,他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 话来。” “唐天只呆了呆,便又指着唐风的鼻子骂起来,唐风终于忍不下去,张口道:‘格…… 唐天,你龟……的有完没完!’唐风就是这样,好像不说粗话,就不是男人。唐瑜揩去泪 水,下定决心般,挡在唐天身前,唐天延颈说,唐风,你说什么;唐瑜伸出双手,衣袖滑 下,露出白生生的手臂,搂住唐天的脖子,唐天说,你……唐瑜仰头,凑过嘴唇,堵住了唐 天的嘴。” “唐天终于静下,却留下当场众人一脸错愕。” “良久良久,唐雷轻咳一声,唐风摸摸鼻子,二人一齐转身,回返花厅。” “我跟在二人后头进到厅中,不一会儿,唐幽也走了进来,在唐风身旁坐下,瞪着桌上 的碎酒瓶子,唐风看了唐幽一眼,伸手过去拍拍唐幽的脸颊,说,喂!你怎么了?” “唐幽一震,抬起头来,一脸僵硬,又低下头去,拾起一片酒瓶子碎片,看了看,放下 来,拾起另一片,瞧了瞧,丢在一旁。” “唐风看他挑来挑去,也不知在挑什么,便说,喂,你想做什么?唐幽两眼无神的看 他,唐风说,你是不是也不想活了,你要是想自尽,来,我这里有刀子,一刀下去,保证干 净俐落。解下身边匕首,顺手递给唐幽。唐幽接住,倒转刀锋,忽地一刀刺在自己腿上。” “唐风跳了起来,说,你奶……的!你疯了!扯下衣袖,过去要帮唐幽止血。唐幽推开 唐风,脸上全无表情,站起身来,一拐一拐的步出厅外。” “我望着唐幽的背影,不知怎地心头一恸,眼泪便滑落下来。” “我忽然间想到那个救唐瑜出少林寺的汉子,要是他也在场,见到唐瑜这般对待唐天, 不知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独孤岳胸口一痛,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只听一声犹如深宫怨妇悲切已极的呜咽哭泣,一支来势快捷无伦的短箭已射到胸口。独 孤岳只来得及身子一侧,“当”地短箭射断他怀中一柄钥匙;这时独孤岳的手也到了:鬼葬 擒拿手!硬生生抓住短箭箭杆。 短箭劲道之强,竟非人力所能掌控,独孤岳猛然仰面向后一倒,短箭已自掌心钻出,只 觉一道强劲的气流一下子从脸上刮过去,独孤岳念头还没转过来,短箭已然嗖地飞出门外, 带着呜咽的破空之声,穿进塔外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定然也是伤心欲绝!” “我看得出唐瑜在他心里头的份量。” “只是……他知道唐瑜多少!” “唐瑜嫁给了老爷子,大喜之日,我去看她,她遣开婢女,跟我说,她很担心,担心又 有了身孕。” “那一晚,大伙儿不欢而散,唐天和唐瑜两人言归于好,月余后一个晚上,下着倾盆大 雨,唐瑜忽来找我,我赶紧开门让她进屋里来,取出一条干净的白面巾给她。” “唐瑜拿着面巾,呆呆出神,我在她面前坐下,她看着我,说,六小姐,我有了身 孕。” “我问她是谁的骨肉,她不说,我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她不能要这孩子。” “我可以帮她把孩子打下来,我望着她,她不说话。后来她说了,她说她真想不顾一 切,把孩子生下来,她知道这孩子一定非常非常讨人喜爱。她说她要带孩子到卢山隐居,她 说她去过卢山,她喜欢那个地方,她要带她的孩子在那里定居下来,看着她的孩子,长大成 人。” “我找到药,帮她打下胎儿,她痛得说不出话来,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教我不要离开 她;我心痛如绞;看着她的样子,我想起当年我……,我只觉得我的肠子好像都断了。那时 候,她说她想听我唱歌儿,我说好,于是我唱,我唱:士二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我唱着,泪流满面,声音哽咽。” “当年,你和唐天反目成仇,远走他乡,随后唐幽也跟着投靠药门;唐风唐雷虽然不 说,但谁知道他们肚子里在想什么。世事原难预料,谁知唐瑜最后竟会嫁给老爷子;她大喜 之日,我在她身边,她抱着我,泣不成声,说的话,根本是用哭出来的,一直说,她不想 嫁,她不想嫁给给老爷子,我听得心都快碎了;前一阵子,我还老实不客气的责备唐天,说 他只顾着自己,全不想想你,还说你之离开唐门,实在都是为了唐瑜;那时,我才明白,我 是错了,” “我们应该成全他们的。” “你从来都不愿承认你喜欢唐瑜;也从来都不愿让别人知道,唐瑜的事,究竟伤害你多 深;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事的,唐瑜信得过我,我说出这些事,等于是出卖了她。” “但是我没有退路了。” “我要告诉你这些事,因为我一定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我要你不顾性命的掩护我,保护我,助我把老爷子的机密文书送出唐门。” “这是叛门大罪,十之八九,你将背负恶名,死于同门的暗器之下。我要你死得了无牵 挂,所以我让你知道唐瑜的一切。” “你杀了我,或是我杀了你,不然,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长久以来,蜀中唐门与江南雷家霹雳堂的有识之士,一直都有一个心愿,就是结合唐门 的暗器与霹雳堂的火器,打造出一种没有人能够招架闪避的火药暗器出来。 这个心愿,看来是难以实现了,不过,十三年前,却有一个出身蜀中唐门的女子,得 “神手巧匠”公输昌之助,打造出一种几近无人能挡的弓箭出来,那就是“泪滋弓”、“悲 声箭”! ――一箭既出,命若游丝!当弓弦之声响起,就再也没有任何施展武功轻功的余地。 在悲声箭下,一个苦练数十年武功的高手,就和三岁小儿一样,全无丝毫抵御之力。 有谁想得到,天下间最可怕的一种兵器,竟是来自一个女子伤心绝望的眼泪。 这是宿命,还是业障? 难道女人的一生,若是做出了选择,就不能有转圜的余地! 唐雨的话。 有一种女人,是金,经过千锤百炼,就像是一柄又薄又锋利的刀子一般。拥有这种女 人,正像拥有这么一柄精雕细琢的薄刃,教人不自禁地要捧在手上赏玩。而这种女人伤害男 人,也正如薄刃一般,一带而过,直似全无伤口;但裂肤割肉,深入骨髓,痛澈心肺。 有的女性是火,正如寒冬中的一盆炉火一般,温暖而可亲。然而火性也最是激烈的;当 烈火噬人之时,将不惜伤人伤己,与之俱焚。 属于木的女子,或许也是男人最最放在心上的。甘心付出,只要见到花朵盛开,便满心 喜悦不胜。而属于木的女子伤害男人,也正如巨木擂胸;伤不外现,但脏腑尽裂,呕血三 升,整颗心俱碎。 还有一种女人;这种女人从不会表露自己的心思,也从不让人知道她的心意,她对男人 永远以礼相待,绝不矩。或许,她不想伤害人,可是男人却会给她活活闷死。 ――唐云,你会遇人不淑,以致夫妻离异,与你的性子,实有很大的关系。 ――你莫要以为男人都是没良心,其实好坏对错,男人心里都清楚得很。 至于水;水是那般地清澈、平柔,令人不知不觉的要沉溺于其中,宁愿没顶而死也不愿 自拔。 唐瑜便是水一般的女人。 她从不会伤害任何人,她便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令人着迷,令人沉醉,令人魂牵梦系;她 只要流下一滴泪水,便能教人肠断心碎,死而不悔。 老师傅佝偻的伫立在这一炉熊熊烈火之前。 为了铸成这柄金色小弓,他已然耗竭了全部的心力。 是一个美丽而执着的女子,带着她丈夫画出的这张草图,走访无数工匠,认定这付弓 箭,一定能够打造得出来。 ――一介贫寒书生的割臂之盟;――同门的鄙夷、讥讪与敌视;――未践的白头之约; 椎心断肠的分离! 他接下这张草图,从此,每隔数十日,她便来看他一次,一次次她失望的离去,终于, 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望着那张草图,一夕之间,头发竟然白了。 ――或许,含蓄而内敛,反而更显深情。 这个沉默的匠师,当他在拿起这柄金色小弓,搭上这支短箭时,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是 不是人的一生,若是许下了承诺,就是一往直前,心魂相与。直到油尽灯枯,路绝回首,才 发觉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噗地一声,短箭穿透三付铁甲,钉在墙上,劲道未消,箭杆兀自晃动不已。 一旁的川中大儒唐史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十三年前…… 呆立许久,唐史轻咳一声,道:“霹雳堂雷堂主托我转告先生:少林、武当掌门,侦缉 营柳侯爷,都说不能让这付弓箭流传出去,唐门、霹雳堂都没有话说。” “神手巧匠”公输昌沉默许久,才道:“由他们去吧!” “‘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夫弓弩毕戈机变之知多,则鸟乱于上 矣!’武当掌门的道理,未必不正。” “不错!” 唐史叹了一口气,道:“后世高手,总要教他知道,他是死在何许机关之下;还请先生 为之正名。” 公输昌凝注良久,道:“就命之为‘户转霄天无余地’吧……”身子一晃,软倒下来。 打铁的汉子公输寺听得父亲公输昌死讯时,依然面无表情,猛力拉动风箱,将炉中煤炭 烧成一片血红。 唐史道:“令尊临死前,托我转知世兄一事。” 公输寺道:“请说。” 唐史道:“‘户转霄天无余地,有去无回逆天门’;天下机关布置之极置,不在无余, 而在逆天;霄天塔机关,并非绝不能破解,世兄如不欲见公输家蒙羞,惟有营造‘逆天 门’!” 公输寺低头继续打铁,一锤一锤打着,炉中镔铁粗胚,渐渐成形……唐门人物论公输昌 因唐梦蝶而作泪滋弓、悲声箭,积劳病逝于江南霹雳堂,其子公输寺秉承遗命,起建“逆天 门”。 “……霄天塔第七层石室逆天门,乃是公输寺按奇门遁甲之术布置而成,中藏九道犀利 无匹的绝门机关,其凶险之处,据说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十天前。 金陵城,秦淮河畔。 唐天眼神如电,说道:“自从逆天门完工,当今天下,上自朝廷大内,下自江湖各帮各 派,远自绝域外国,无不曾派遣高手,探求逆天门之秘。世人皆知,欲得‘百丈暖’,必先 求得破解逆天门之法,然而十余年来,武林中多少好手;多少能人智士,殚思极虑,费尽心 思,这逆天门之秘,仍不可解。 “按本门潜在霹雳堂的内应唐猪所探,逆天门内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 或深,不仅‘擅用其空’而已。据悉逆天门地面地砖四十九块,要进入逆天门而不触动机 关,须得在地砖下的机簧上括前,以百斤重力,依序踏过这四十九面地砖。然而轻功之道, 若要求快,脚下之力便不能重,既要在机簧上括前连踩四十九面地砖,每一脚又要使上百斤 之力,普天之下,惟有霹雳堂雷家的雷行霹雳大法,方能做到。 “当年,霹雳堂雷家开派始祖雷三晃创出‘雷行大法’,扬威武林。雷三晃死后,‘雷 行大法’传给雷家第二代掌门雷沧龙。雷沧龙潜修七年,把‘雷行大法’威力加大加深,创 制出‘雷行霹雳大法’。雷沧龙死后,‘雷行霹雳大法’传给雷家第三代掌门雷泽。自逆天 门完工,雷泽立下门规,雷家掌门之位,惟有霹雳堂堂主得以接任,‘雷行霹雳大法’,惟 有霹雳堂堂主得以传授,而逆天门里,四十九面地砖的次序,也惟有霹雳堂堂主接任掌门之 位时,方能由前掌门告知。如今雷家霹雳堂堂主雷洪,据称已开始修练‘雷行霹雳大法’, 但逆天门里四十九面地砖踏行次序,仍只有雷泽知晓,是以‘百丈暖’被放进逆天门之后, 普天之下,能再从逆天门里取出‘百丈暖’之人,惟有雷泽一人而已。” 唐天目光炯炯,续道:“当七年前我奉诏进冥神殿,我便料定总有一天,老爷子必将命 我去盗‘百丈暖’;是以我对霄天塔之行,早筹谋已久。二年前,霄天塔前十二道机关门户 钥匙失窃,辗转流入本门唐猪之手。于是我开始查访公输家在天下各地所营造的屋宇、寺 庙、桥梁、园林,并在公输古宅的样房内,取得上千卷公输一门七代营造工程的做法图样, 走遍四方,求教了数十位知名或不知名的匠师工头,参详了一年有余,终有所获。按我推演 所得,逆天门的布置,当以‘步移景换,欲扬先抑’之法为根基,外师造化,内发心源,衍 出奇门五行生克变化。倘若我所算不差,逆天门虽然变幻莫测,但其中四十九面地砖的踏行 次序,不出三种可能。 “这也就是我收留唐蛇,还有近来明器派的人疑心我私通药门的原因所在了。我本想和 唐雷、唐风一起商议如何盗取‘百丈暖’,但霄天塔凶险无比,倘若事败,明器派岂不元气 大伤。出于这片私心,我才转向药门的唐鼠、唐骏求助。唐鼠、唐骏,以及唐蛇三人,各有 一套轻功身法,川中难寻。唐鼠的‘鼠窜大法’;唐蛇的‘蛇行步法’;唐骏的‘白驹身 法’,在药门可说已难找到第四人可与之相比。以他们的轻功,要在逆天门机簧上括之前, 依序踩过四十九面地砖,应当不是难事。” “……这三人的轻功,虽能在机簧上括前踩过四十九面地砖,但脚下无百斤之力,又有 何用?” 唐天道:“依我推断,只要依序踩遍四十九面地砖,纵使脚下并无百斤之力,逆天门里 的真实景况,仍会在一瞬间显现出来。只要把握住这稍纵即逝的良机,便能取得‘百丈 暖’。” “若是你推断有误呢?” 唐天道:“那……那就随机应变吧!” “…………” “…………” “唐鼠、唐蛇、唐骏俱是桀骜不驯之徒,你如何让他们听你的话?” “…………” “…………” “……唐蛇剑术精绝,是本门罕有的用剑高手。唐骏的毒药暗器,在上一回本门的大较 技上,仅列名在‘天雷幽雨风云’之下。还有唐鼠……他虽不会武功,却是本门最难惹的人 物。江湖上有人说:‘宁犯十天,不犯一鼠’;宁可得罪我十次,也不要冒犯唐鼠一回…… 找他们三人,是祸是福,殊难预料。我曾远赴苗疆,习得一些用以制人的异术,唉!修习这 等异术,实大违我明器派行事宗旨。只是……只是情势迫我如此,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若 是他们当真不肯信我,我也只有逼他们就范了……日后纵然有人说我私心自用,那也无可耐 何了。” 说到此处,唐天掩不住满脸意兴萧索之态,道:“我原已盘算底定,只要唐猪的钥匙不 假,我的筹谋,泰半可行……只是,如今你……你也要‘百丈暖’……事关明器派与药门宗 主唐门之争,我无法相助;这十二把钥匙,你拿去吧!” 夜幕低垂,夜色朦胧。断肠岭上,唐瑜心痛有如刀割。 她多么希望能告诉唐天,她绝无意争这唐门宗主,而是…… 料不到的是,唐天好不容易才收服的三名蜀中唐门药门好手,早已奉命暗杀唐天,唐天 却全然不知。 唐门,蜀中唐门;是不是有一批人,才是真正掌控蜀中唐门的人,他们掌控了每一个唐 门弟子的生死荣辱,掌控了一切! 唐瑜几乎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痛楚;难道每一个唐门弟子的命运,都早已有安排,任谁 也不能改变! 夜。 夜色如墨,夜幕如布匹般从唐瑜身边滑过。 黑衣大汉独孤岳揩去嘴角的鲜血,拾起地上那柄断裂的钥匙。 他身长八尺,体魄雄健,生得一张国字脸,五官分明,相貌堂堂,只是一头乱发,胡渣 子也不刮;这时身上血污,衣服破了好几处,显得十分狼狈。 是这柄钥匙,挡了一挡,才救了他一命。 那是唐瑜给他的钥匙,他总是将之收在怀中。 “泪滋弓,悲声箭,户转霄天无余地……老子操翻你祖宗十八代的‘户转霄天无余 地’!”独孤岳喃喃咒骂。 霄天塔共七层十三门,除第七层外,每一层俱分为内外两环,内环为塔心室,外环为厚 壁,中间夹以回廊。内外环皆有门户,塔心室里才有通往上一层的阶梯。 这是第六层塔心室,独孤岳来到此处,他已经闯过十二道机关门户。 十二道机关门户,十二次死里逃生!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十二道机关门户闯将下来,霄天塔、公输家、雷家霹雳堂祖 宗八代的女人,几乎全让独孤岳给骂遍了。他一道一道机关咒骂下来,骂雷家霹雳堂的人, 全是糊涂旦,机关控制枢钮坏了也不修,钥匙失灵也不管;骂公输家阴险恶毒,建造这等见 鬼的鸟机关;骂霄天塔的鸟门、鸟刀、鸟锤、鸟钉、鸟枪、鸟箭、鸟…… 他骂了许许多多毫不相关,而且已然尸骨无存的女人,但唐瑜…… 上了九阶阶梯,转一个鹅颈弯,再上九阶阶梯,便是一条密闭狭隘的走道,内侧壁上一 连开了十三个巴掌大小,形状不同的窗洞,自窗洞向里望去,第七层塔心室宛若一幅幅不同 的图画嵌于框中。 想起唐瑜解说逆天门机关时那柔媚而专注的神情,独孤岳心中一酸;抬眼只见两扇门户 耸立于前,他不愿再想,当即便把逆天门推开。 大门敞开,眼前登时出现一座氤氲缈缈的深殿。一列赤赭色的方砖,或左或右,忽前忽 后,向里延绵而去。 深殿里静悄悄的,似乎连针落地之声都可听闻。 刹时之间,独孤岳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座深殿! 独孤岳用力眨一眨眼,竭尽目力向里头望去,但见深殿尽头是个神龛,龛前垂着黄缎神 缦,下置三张供桌,一字并列。中间供桌上摆着全份五配,左右两张安放香花宝烛。一切事 物,俱是如此真实。 独孤岳站在殿门前,心中忽想,这名动天下的霄天塔逆天门,似乎比不上前十二道机关 门户来的厉害。 前十二道门户的机关,几乎都布置在门的左近,独孤岳每回一打开门,凌厉歹毒之至的 机关便会出其不意,暴起狙击。 但逆天门却不同,殿门已开,却了无动静。 独孤岳心中惴惴,忖道:“他奶奶个熊!怎么机关还不发动,莫非要来个诱敌深入?” 深殿里静得可怕,独孤岳强自镇定,又想:“这深殿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妈的! 四十九块砖,让我一块块跳着踩……哈!这事三岁小孩子做,人家会看着好玩,要是老 子也这么做,岂不笑掉人家大牙。真不知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无怪主公会说,女人相貌愈 是好看,脑筋愈糊涂。嗯!我还是别听唐瑜的话,稳着点,自己慢慢走过去便是。 深深吸一口气,全神戒备,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迈入逆天门。 独孤岳偏不信邪,他要以身试法,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逆天而行……世间当真有人能‘逆天而行’么?” 三个月前,蜀中唐门的机要密室里,唐老爷以下,唐门里身份最高的十三个人,坐在一 张极长的木桌两侧,聆听案首唐猪说话。 唐猪脸色庄重,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口说道:“当年,封于大同守边的代王,许下 黄金万两,牛羊千头,明珠百颗,白璧十对,郡主下嫁的重赏,征天下勇士,盗取‘百丈 暖’来献。结果引出一位梁山泊好汉‘鼓上蚤’时迁的后人时避揭下榜文,下江南盗宝。此 人鸡鸣狗盗之术,天下无双,江湖上凡是做‘时帐’行当的,都奉他为祖师爷……” “什么叫‘时帐’?” 众人眼光都朝她瞧来,有人面带不屑,有人好生不耐,有人摇了摇头。她觉得脸颊发 热,在座除了她,都是久历江湖,见多识广,大概没人不知什么是“时帐”吧! 唐老爷笑眯眯的向唐猪点点头。唐猪谄笑道:“夫人是大家闺秀,不常出外,所以不晓 得江湖上的勾当。凡在江湖做买卖的,总称八个字,叫做‘巾’‘皮’‘驴’‘瓜’‘风’ ‘火’‘时’‘妖’。巾是‘巾行’,便是相面测字,起课算命,那是动笔墨的生意,所以 算第一行。皮是‘皮行’,就是走方郎中,卖膏药的,一切医病治伤痛的。‘驴行’是变戏 法,玩把戏,走绳索,一切吞刀吐火的。‘瓜行’则是卖拳头,打对子,耍枪弄棍,跑马卖 解的。这四行不犯禁。若是打闷棍,背娘舅,剪径响马,一切水旱强盗,教做‘风帐’。当 年秦家寨那帮土匪强盗,便是‘风帐’。还有一等人,身上十分体面,暗里一党四五个人, 各自住开,当门设计,诱奸妇女,拐骗钱财。这等人叫做‘火帐’。四十几年前,江湖上有 个叫南宫问的,便是个大大知名的‘火帐’……” 唐老爷连连点头称是。唐猪又道:“至于剪绺小贼,偷盗扒窃,都叫‘时帐’。 那着末一行,就是纸头人樟柳神,符咒魇,一切驱使鬼神,妖言惑众的,都叫做‘妖 帐’。这‘妖帐’最有名的,便是六十年前的独孤悲……”众人一齐点头称是。唐老爷脸上 微有异样。“……这等人形踪诡秘,鬼蜮行为,问罪重则斩绞,轻则军流,皆王法所禁。那 时避,便是‘时帐’的祖师爷。” 唐猪一拍手掌,暗处有人推一辆木轮椅出来,椅上坐着一名瘦小的汉子。众人目光都向 那瘦小汉子瞥去,那人浑然不觉,嘴角流涎,痴痴呆呆,身子不时地便抽搐一下。 唐猪道:“此人便是时避。他果真了得,竟从雷家霹雳堂里,偷出霄天塔前十二道机关 门户的钥匙,直接闯进逆天门。我是第一个发见他的人。当时他正从霄天塔里狂奔而出,满 脸骇异,宛似见到了什么妖魔鬼怪,跑没几步,便从台阶上滚了下来。我上前扶起他,他手 指上头,忽地嚎叫起来。之后,他就成了这付模样。” 密室之中一片肃然。众人望着坐在轮椅上的时避,心中各有所思。时避冽开嘴嘻嘻傻 笑,似在嘲笑众人兀自为‘百丈暖’费尽心神,自己反倒可藉此脱离苦海。 猛地时避身子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一条悬荡了许久的口涎啪地滴了下来。 独孤岳背脊冒出的冷汗,一条条淌了下来。 才跨进逆天门不及三尺,便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恐惧,从骨子里透了出来,使他不知 不觉中停下脚步。 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 彷佛是暗恋已久的心上人突然走到身前,他紧张的心跳加快,胸口郁闷,透不过气来。 深殿里,究竟埋伏了什么? 是人所设的机关?还是人所无法臆测的魔物! 独孤岳手足冰冷,浑身僵硬,完全无法再跨出一步。 “有去无回逆天门里,布置了九道绝门机关,暗合五行四象,九宫八卦。” “五山之精铜所铸的‘虎眼金锣’响声如巨雷。采自海外仙山的‘紫朱梧桐木’力重万 钧。能令河水在严冬中不结冰的奇石徐公石石盆,盛有‘北极之阴,羽山之水’,至冷至 寒。于战国秦将白起坑四十万赵卒的长平故地,取得之千年不熄鬼火,炼制的‘吐焰神 球’,至热至毒。古人描述说:千夫挽绠,百夫运斤,篝火下缒,以出斯珍的‘斧柯石 胶’,一丝沾身,进退维谷。公输世家炼铁所用的玄铁风箱,送出的强风挟着铁尘,吹入眼 眶,便坏人眼目,吸进肺腑,便害人性命。此外还有一面得自汉代古墓的‘透光古镜’,相 传能吸人魂魄。 “除了这七道机关,据说,逆天门里还有最后二道机关,安置在‘百丈暖’左近,但机 关是什么,却无从得知。 “雷家霹雳堂有人说:霄天塔的机关,已融合天下机关布置之大成;逆天门的机关,又 融合霄天塔机关布置之大成;而逆天门的最后二道机关,更融合逆天门机关布置之大成。也 有人说:公输寺在建造逆天门时,想到杀生太多,故而在这二道机关中留下一线生机。甚有 人说:根本没有这二道机关,那只是霹雳堂虚张声势。还有人说:公输寺设想出逆天门七道 机关布置,便已耗尽心神,即使雷家不杀他,公输寺也会心力耗竭而死,故而这最后二道机 关,乃是霹雳堂另请高人布置,虽然仍是十分凌厉,但比之其它机关,不免相形见拙。 “其实,不管是不是还有最后二道布置,逆天门这七道机关,就已经是七张阎罗王的召 请帖。” 唐猪仰着朝天鼻,两只小眼睛眯起来,眼珠子不怀好意的滚来滚去,冽开两片又肥又厚 的嘴唇,露出一排积满黄垢的大板牙,涎着脸向坐在长桌末端的唐瑜谄笑道:“要是有人一 连送了七张帖子给你,你好意思不去么?”面孔一沉,刹时间,无比平庸痴肥的唐猪变得有 说不出的阴鸷深沉,他森然道:“只要七道机关齐发,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生离!” 阴沉沉的密林里,传来一声夜枭的哭啼,隐藏在深处的木魈宛似随时随地会现身而出, 唐瑜像是在逃避一般,逃进这座恶夜深林,三个月前,唐猪说过的一字一句,不断在脑海中 浮现,猛然间唐瑜有了决定:好,我这便去霄天塔,陪独孤岳死在逆天门里! 对一个从小在逃亡、躲藏、绝望、无助中长大的孩子来说,独孤岳并不以为,人世间还 能有什么事物,足以令他畏怕。 他是独孤门人,从小随着父母东躲西藏,一遇风吹草动,便徨徨不可终日。十三年前, 他亲眼见到父亲呕血三升而死,母亲也悲恸去世。他无亲可依,无人可以投靠,除了一本害 死他父亲祖父的独孤武功密诀,他什么都没有。 他是一个被天地所遗弃的人,然而,他还是走了过来,练成父祖两代都练不成的武功, 从来也没有畏惧过。 但是,这座门户大开的深殿,就好像一只正以滴着涎的长舌舔舐满嘴尖牙利齿的饥狼饿 虎,令他无比畏惧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座人所建造的门户,会使他这样一个不畏天地遗弃的人,心寒胆 颤? 难道,真是逆天之门? 独孤岳徨恐的难以自持,他可以无视天意,却不能逆天而行。 他要退后! 退出逆天门。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机关已经发动。 “铿锵”一声巨响,一尖锐刺耳之极的锣声猛然响起,铿锵不绝,独孤岳全身神经陡然 绷起,只觉锣声竟似已经钻入耳膜,直透脑髓,身子不由自己地剧烈颤抖起来;蓦地里,眼 前一暗,不知何时,深殿之中尽是浓烟,望出去是黑,黑暗;就像置身在着火的屋子里头一 般,突然之间,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曾在火场之中死里逃生的人,才能明白独孤岳此时此刻的感受。 孤立无援,伸手不见五指,竭尽眼力看过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看不见! 独孤岳大叫一声,双掌翻飞,向外拍出,掌心一痛,两团飞袭之势迅捷无伦的炽热火球 被拍了开来。 锣声震耳欲聋,耳膜嗡嗡做响,脑子闹哄哄一片。独孤岳强忍手掌剧烈灼痛,认定方 位,要跃出门口,身形甫动,才察觉脚下不知沾上了什么黏物,双足俱已动弹不得。 “碰”一声,一段三尺来长的树干临空撞来,独孤岳憬然知觉有异,树干已结结实实地 撞在独孤岳背上。这树干虽不粗大,力道却不下于巨锤重击。独孤岳断喝一声,他虽无法避 开或挡开树干的袭击,但心念一动,玄功即生,借力换劲,便把树干的万钧重力移到脚下, 奋力使力一蹬,脱却了脚下黏物之困。只是树干的重击之力委实太大,独孤岳硬生生受这一 撞,饶是及时将大部份力道转移脚下,也不免嘴角溢血,身受内伤。 树干无影无形,不知何时又会撞来,独孤岳一踪丈二高,飞扑门口。一阵强风挟着尘 沙,卷了进来,吹在身上,好似要撕裂肌肤一般;独孤岳运起护身罡气,闭起气息,不敢让 尘沙进了鼻喉。哗一声,听来是头上有一盆水淋下,霎时寒气大盛,寒意直透骨髓,只一刹 那,独孤岳便冷得全身发麻;他进逆天门不过三尺,如今他前扑之势受阻,恐怕连三尺之距 都难跃得出去。 危急之际,独孤岳也不知怎地;或者是在电光石火间,他忽感体温微异,大喝一声,双 脚踹出,踢开融在黑暗中袭来的火球;碰一声,来无影去无踪的树干再次撞中独孤岳,独孤 岳运起内力转头一口鲜血向上喷出,寒水被鲜血阻了一阻,独孤岳藉树干重击之力,逆着风 沙向前一扑,跃出了门外。 瞬间烟散风息,水尽火止,声消尘落,逆天门里又回复成静悄悄的。 阴沉沉的气息犹似还要扑过来噬咬方才死里逃生的猎物一般,独孤岳沿着回廊墙壁,艰 辛地撑起身子,一步一步退离逆天门,心中惧意愈来愈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停盘旋 着:“这不是机关,这是魔物!这不是机关,这是魔物!这……这……”猛然胸口一阵巨 痛,独孤岳如遭电击,挥掌向前劈出,掌心又是一阵炙痛,独孤岳全身惧意一下子全涌了上 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过了良久,逆天门仍无动静,独孤岳惊魂稍定,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适才胸口与掌心的 疼痛,乃是先前在逆天门里中伏受伤,伤势发作。独孤岳大是惭愧,盘膝坐定,鼻观口,口 观心,凝神敛气,调息疗伤。过了约莫半盏茶时分,独孤岳深深吐纳,运气一冲,张口呕出 数口紫黑色的淤血。 淤血吐出,内伤便无大碍,独孤岳鼓动丹田内息,通过中,经两臂经脉,压逼双掌所中 火毒。不多时,独孤岳长吐一口气,以左右食指在双掌掌心一戳,两道黑血泌泌流出,流了 一会,血色逐渐转红,独孤岳止住血流,长身而起,回到逆天门前。 经过一番催心丧胆的恐惧,对逆天门的惧意,反不再如此之甚。独孤岳向里观望,但见 四十九面地砖绵延至深殿尽头,神龛前的神缦无风自动,看来“百丈暖”便在神缦后头。 深殿里步步危机,该如何方能拿到神缦后头的“百丈暖”? 唐天推算出的步法,或许可行;然而步法有三,何者为真呢? 独孤岳念头急转,筹思对策,目光转处,心中忽有了个计较。 深殿景象,显然是真非伪,独孤岳脱下外袍,撕成一条条布条,结成布索。他打算结成 一条长索,自门外抖入深殿,卷开神缦,套走“百丈暖”。独孤岳暗忖以自己的武功来干这 等事,直是探囊取物,杀鸡用牛刀。 独孤岳不自禁的嘴角含笑,这么简单的法子,居然从来没有人想到。连号称机关土木之 学天下无双的公输世家,也没留意到他们耗尽心血设置的机关,竟然有此破绽,独孤岳愈想 愈得意,笑意愈来愈浓,几乎忍不住便要放声大笑出来。 “所见为真非真;所见为实非实,若是他要去霄天塔,你记得告诉他这句话。” 十天前,江南烟雨。秦淮河畔,从午后到夜深,两人始终若即若离。临走前,唐天留下 这句话。 “我查过朝廷工部的工匠名录,四十九年前雷家奉命起建冥神殿,亦是公输世家总全责 营造。我详勘冥神殿与霄天塔的工程做法,发觉二者颇有共通之处。公输世家的土木技法一 脉相传,冥神殿与霄天塔的营建法规既然同出一系,那么,要破逆天门,或许还有一个法 子。” “什么法子?” 唐天动也不动,棕黑的眼睛彷佛深不见底,神情变得恍惚缥缈,又严肃庄重。许久许 久,才道:“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 “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 唐天道:“不错,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阴阳绝灭……”最后看了一眼,微笑感慨,转 身离去。 夜色苍苍,只见唐天长长的影子拖在地面,似要脱身留下一般。地上事物,看起来有些 似真似假,似实似幻。唯有唐天的语声久久回荡:“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阴阳绝灭……” 外袍撕成的布条被一个个结连成一条长长的布索,一个个结,解不开的死结,就像独孤 岳心中的纠结。 独孤岳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是僵硬,笑着笑着,不知不觉中,他的笑容换成了苦笑。 他难道不知“神偷”时避也是打算从逆天门外,用‘时帐’的异术隔空取物,来取“百 丈暖”么! 可是除了重蹈覆辙,还有别的法子么! 逆天门敞开如故,独孤岳痴痴的看着,脸上满是无耐。束手无策,无力可施,令他深深 感受到重重受挫的创痛。想起唐瑜,更令他加深这种创痛。 独孤岳呛咳起来,恍然间,他彷佛又见到唐瑜,敛笑凝眸,深深的看着他;美眸里,似 含着无尽的柔情,无限的关怀。独孤岳心中一阵激动:“唐瑜!”几乎便要张口唤出这他一 直放在心上的名字。 ――唐瑜,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不管你嫁给了谁,唐 瑜,在我心里,你,永远永远,都是一样。 可是,你和唐天,你和唐天是不是…… 除了唐天,你,你是不是还曾经…… 独孤岳大力咳杖,再忍受不住揪心般的痛楚,只想掉头就走,找一大坛酒来,一头栽进 去,从此自暴自弃,再不理会许许多多的是是非非。 “算了吧,算了吧!”回廊上空荡荡的,冷冷清清,一个人孤伶伶地在这里,感觉真有 说不出的凄凉,寂寥。独孤岳满心自伤自怜,气沮颓丧,真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 “算了吧,算了吧!” “算了吧。” “至少,也再试试看成不成吧!” 良久良久,终于,独孤岳还是提起了长索。 不论如何,他终得再试一次。 “唐瑜,唐瑜,只要是你想要之物,我一定尽我所能,取来给你!” 独孤岳金刚怒目,猛一抬头;逆天门的威势亦如巨灵般压将下来。 虎眼金锣的巨响已经停息许久,唐瑜悄然立在山门外,心中空荡荡地。朝里望去,霄天 塔就孤寂地矗立在一片广阔的平台之中。 ――逆天门的绝门机关已经发动,独孤岳呢? 虎眼金锣的声响,令她想起少林古寺肃穆的钟声,唐瑜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疲倦之意袭 上心头,只想盘膝而坐下来,学高僧智者一般,默然入定,敛目冥思。 人生在世,爱欲苦痛,就到此为止吧! 真是寂寞;夜空如洗,这一夜,天地间竟是那般的孤寂。 长索如一条银练般笔直地射入殿内,忽地不知碰触了什么事物,眼前一亮,白光耀眼, 整个逆天门门户透出白色的光芒。独孤岳眨了眨眼,喀喇一响,大放光明的逆天门中现出两 道人影,同时出手,截断布索;独孤岳和这二人打了个照面,见这二人脸孔闪耀着金色光 辉,竟不似活人;独孤岳念头尚未转过来,全身便已被漫天掌影罩住,这二人已经同时向独 孤岳击出一套武林中失传已久的掌法:“无物之掌”。 “无物之掌!”独孤岳才来得及大叫一声,前胸后背已同时被四只金石一般的手掌按 住。 “不死金身!” 独孤岳又是一声断吼,蓦地里看出这二人是谁了:“即至到来无一物,化身金石心不 死。” “一灵不昧,金身不死” 原来逆天门最后两道机关,便是公输父子的不死金身。 死去多年的公输父子,竟把肉身化为金石,安上机簧,成了逆天门最后两道布置。 他们竟然连死也要守护他们亲手建成的霄天塔。 便在这一刹那,独孤岳感到的不是悲哀与不幸,而是悲愤与不平。 若不是在闯前面十二道机关门户时耗去许多功力,独孤岳并非避不开不死金身雷轰电闪 般的袭击。 独孤岳腹中满溢的怨恨直冲胸臆,他不服,他自信可以取得“百丈暖”,取得全天下武 林中人都只能望之兴叹的“百丈暖”;要不是机关钥匙有问题,他定能办到。 便是机关钥匙不对,也不打紧,只要他不要在心中一直以为钥匙是真的,他也能取得 “百丈暖”。 独孤岳自始自终都不肯相信钥匙是假的,他根本不能相信钥匙是假的,他一道一道机关 去试,试到没有钥匙可以再试,还是不信。他之所以避不开不死金身的袭击,功力耗损尚在 其次,心里重创才是主因。 刀砍、斧劈、箭射、锤击,都不能伤害他的人,可是却伤了他的心。 一次又一次的机关狙击,不啻是一次又一次告诉他,他受骗了! 唐瑜给他假钥匙,而唐老爷明知钥匙不对,却不点破。 钥匙真假攸关他的性命,但这两人却出卖了他。 涨满整个胸膛的愤恨犹似要破腔而出,独孤岳不服;他死都不服! 眼见不死金身的掌力已侵入体内,再无力闪避反击;独孤岳如濒死猛兽般,发出一声凄 怆已极的悲号。 史记:屈原列传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 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庄子:秋水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 “天下机关布置之极至,不在无余,而在逆天。逆天门完工后,逆天门最后两道机关, 必将成为天下所有武学之士,心头纠结,挥之不去的梦魇。”逆天门完工之日,江南霹雳堂 雷家掌门雷泽当全族之众面前这般说道:“当我在详阅公输寺留下来的建筑图样时,我曾不 自禁地在想,我所见的,该当是天上仙师巧匠的手笔吧?这会是出自凡人之手么?那样的神 驰意想,巧夺天工,会是一个凡间的匠人所能设想得出来么? “假若是,那会不会是他们特意要在人间留下一个见证,好教世人得知:人定胜天;人 的定策胜过天,人无须信那不可知的上苍老天爷。 “霄天塔并非霹雳堂雷家之物业,霄天塔仍属公输家所有。他们该当不朽;他们应当成 为不死金身;纵然空无一物,也要逆天而行;父子相承,誓与霄天塔共存亡!” “我绝不屈服!” 悲号之声宛似在向诸天神只嘶诉,独孤岳乱发戟竖,目欲裂,脸上肌肉狰狞的扭曲着。 “就算是六十年,六百年;这一战,也绝不终止!” 独孤岳撕心裂肺的大吼,双掌齐出,噗地击在两尊不死金身身上。 便在他自知绝无幸理的电光石火间,一道灵光闪过脑际,霎时冥神殿独孤悲金身诡谲的 面容,像是初生之蛹要破茧而出般,从心田深处蜕化出来,撑开所有虚妄之相;令独孤岳倏 然悟出了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 “身心俱灭,了悟生死”这正是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的原意。 大悲赋的绝世之学“身心俱灭”随心而起,一念之间,独孤岳心固如死灰,形固如槁 木,抵住不死金身的掌力,随即大悲赋的不世掌法“犹死恨天”立时心领神会,独孤岳两道 掌力反击而出,击中不死金身。 “失运计败,犹死恨天”这也是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的要义。 “啪啪”两声如中败革,不死金身疾退回逆天门,独孤岳睁目向光明耀眼的逆天之门望 去,心念电驰之间,大悲赋的“一瞑不视”已将逆天门里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死不旋踵”;大悲赋的绝门轻功“死不旋踵”旋也豁然贯通,独孤岳“死不旋踵”,抢在 不死金身之前,跃入逆天门,半空中如大鹏般掠过,落在神龛之前。 “死不旋踵”,“一瞑而万世不视”亦是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的精要。 二尊不死金身竟有如活人一般,如影随形,跟在独孤岳身后,各发一掌追袭。掌风森森 逼人,独孤岳“回天乏术”,回身单掌拍出,掌力游走,一圈一带,将二尊不死金身的掌力 同时黏住。 “回天无力,饮恨以殁”同样是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的要旨。 掌上不死金身的掌力排山倒海般推将过来,独孤岳凶神恶煞一般,右掌摧力反击,腾出 左手揭开神缦,但见一座面容慈悲安详的佛像,双手成印,左手托着一卷半尺长的纸轴。独 孤悲的武学中,颇有不少传自西藏的密宗心法,是以独孤岳一见佛像,便知这是密宗大日如 来,双手印相,是为“施无畏印”,象征施与众生不畏惧,不退缩的勇气。独孤岳已入无生 无死之境;见诸相非相。当即点一点头,以示证道,取下纸轴抖开,见卷首三个篆字:百丈 暖。 独孤岳恶狠狠的一笑,心想:“这百丈暖终究是姓独孤!”将纸轴卷起收入怀中,一招 “撤手人寰”震开不死金身的手掌,使出“死不旋踵”,迅捷无伦的从逆天门里抽身而出。 “撤手人寰,志而终”一样是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的要诀。 公输昌、公输寺父子二尊不死金身的眼中,忽地流出血来。 透光古镜聚集月光,笼罩逆天门,虎眼金锣再次响起,公输昌、公输寺父子二尊不死金 身直挺挺的立在月光之中,血流披面,北极之阴,羽山之水当头淋下,紫朱梧桐木,吐焰神 球一前一后撞中他们,黑风卷起,玄铁风箱放出的烟尘迷漫逆天门,木屑簌簌掉下,砖石纷 纷跌落,看来百丈暖既失,霄天塔便不能再存于世间。 独孤岳倏然回首,目中尽是凶残狠毒之色,霄天塔便要塌将下来,他却在此时,得意洋 洋地狂笑起来。 “虎眼金锣”的声响再次传来,坐在石阶上冥思的唐瑜吃了一惊。锣响不停,山门前方 人声鼎沸,群情呼涌,不知何时,雷家霹雳堂的堂众己群集而来。 地底下好似有一个个闷雷从霄天塔方向传来,唐瑜呆了一呆,退开数步,忽听得霄天塔 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笑。从山门进到霄天塔,少说也有三、四十丈远,这笑声却像是迎 面冲过来一般,唐瑜头一晕,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虎眼金锣的响声和人群嘈杂声 全给大笑声压了下来。唐瑜定了定神,感觉有多人向她靠近,回头见二十来个霹雳堂堂众仰 着头向前看,人人脸上都有惊惶之色。唐瑜随着他们的目光瞧去,见霄天塔摇摇欲坠,彷佛 随时就要倒塌。 唐瑜暗自心惊,连连向后倒退,一不留神,撞在身后一个人的肚子上,唐瑜回眸望去, 见那人大腹便便,一脸痴肥,却是唐猪。唐瑜正自六神无主,蓦地里见到唐猪,无疑是见到 了亲人,惊喜道:“十二兄……” 唐猪拍拍唐瑜的肩头,手指前方,唐瑜抬眼瞧去,便在此时,“噗”一声被闷住了般的 大响,霄天塔陡然伸长拔高,地面剧震,四下动摇,整个霄天塔的砖瓦木石宛似活了一般, 散了开来。 唐瑜花容失色,紧紧抓着唐猪的手不放。 忽地一条大汉,从高塔里扑了出来。 这大汉满头乱发,全身血污,面容狰狞凶狠,从崩解中的霄天塔最高一层里裂墙而出, 当真便如恶魔现身。众人方自震惊于霄天塔之毁,又见到大汉天神般地降临,不禁都呼喊起 来。只见大汉如流星般堕落下来,眼看就要摔的粉身碎骨,猛然一掌击在地面,砰的一声大 响,掌力与下坠之力相抵,竟尔还有余力,大汉一个翻身,卸去余力,稳稳站定。 尘沙弥天盖地,霄天塔一滩烂泥般颓然垮在大汉身后。 场中一片寂静,众人相顾骇然,都不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人物。 唐瑜惊喜交集,张开口,喉头却哑了,她几乎无法置信,这大汉竟是独孤岳。 月光下,独孤岳目光如炬,隔着山门,冷冷环视在场众人。众人被他凌厉的眼神带过, 不禁都低下头来。众人明明见到他从霄天塔里飞扑出来,当已取得重宝“百丈暖”,但为他 的威势所慑,竟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人人默不作声的低着头,不敢看那大汉,心中都是 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四周一时肃静异常。 突然间一声长啸平地而起,声扬四野,悠然不绝,众人都是一惊,但闻啸声愈来愈响, 满山皆鸣,却不知啸声是由何处而来。啸声中隐含一股莫名的悲意,众人越听越是凄凉,实 不知发此长啸之人,竟是如此伤悲,如此心恸。唐猪在唐瑜耳边说道:“闻之在前,声扬于 后,声影交错,幻音大法。幻音大法;这是幻音大法!”唐瑜魂不守舍的道:“幻音大法, 这便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幻音大法!”唐猪道:“不错,一定是。” 啸声悠扬,独孤岳衣袖一挥,啸声立止。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办,有个汉子想 去通风报讯,眼珠子左右张望两下,抬眼瞥了一瞥,见独孤岳好似在看自己,登时两腿发 软,一颗心几乎便要停止跳动。独孤岳脸上浮现出笑容,笑的残忍恶毒之至,忽开口说道: “老子独孤岳;独孤门人独孤岳。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了‘百丈暖’!‘百丈暖’不是你们 霹雳堂的,是你们抢别人的,今天换我来抢你们;你们有本事找人建霄天塔,嘿嘿!要是还 有本事,就不妨从我身上把‘百丈暖’再抢回去。”拍拍胸前衣襟,神态强蛮凶恶之至,一 付要吃人的模样,霹雳堂堂众那有人敢回嘴,独孤岳目光扫了扫,不再说话,转身大步踏过 霄天塔废墟,扬长而去。 这附近周匝,皆为霹雳堂势力范围,若在平日,有人擅闯霄天塔,自然无法避开霹雳堂 雷家耳目。但这晚是雷家七年一次的罗天大醮,雷姓族人多前往幽冥谷,因而虎眼金锣响声 传出许久,才有人跚跚前来察看。霹雳堂堂众向来以为霄天塔机关是天下机关之最,逆天门 机关更是天下机关布置的极置,镇家之宝百丈暖放在霄天塔逆天门里,绝对是万无一失。不 想独孤岳触动了逆天门的机关,竟还能带着百丈暖从毁灭的霄天塔中全身而出,武功之高, 直是匪夷所思,以致众人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拦他下来。 唐瑜望着独孤岳高大的背影,不由得心魂欲醉。 过了片时,场中一个彪形大汉突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悲切之至。这人相貌 甚是粗犷,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个不休,唐猪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但在场群众没 一人发笑,众人感泄那人的哀戚之情,有人跟着抱头痛哭不已。一时有人捶胸顿足,呼天抢 地;有人掩面而泣,如丧考妣;有人形色张皇,不可终日,场中一片愁云惨雾。 自从霹雳堂雷家家道中落以来,数十年来,雷家上千族人莫不视百丈暖为振兴雷家的唯 一指望,雷家肯耗费巨资,建造霄天塔,其意实在于此。七年前霹雳堂再次败给蜀中唐门, 之所以霹雳堂依然能屹立不摇,可说实系之于霄天塔里的百丈暖之上,因而一但霄天塔被 毁,百丈暖被夺,众人便有如天崩地裂了一般,人人都像是到了穷途末路,同声一哭。唐瑜 见其悲惨之景,心下凄然,回眸看了唐猪一眼,目光中有责备之意,唐猪耸耸肩,挽起唐瑜 的手,两人默默离开。霹雳堂堂众正自哀毁欲绝,也无人前来过问。 走出百余步,霹雳堂一干众人呼号哭泣声渐渐远去,唐瑜这才忽地醒起,自己身边之人 乃是唐猪。唐瑜心中悸动,甩开唐猪的手,停下脚步。唐猪转身过来,笑眯眯的盯着唐瑜。 唐瑜有些心慌,向后退开几步,低头整了整自己衣衫,不敢和唐猪的目光相对。唐猪胁肩谄 笑道:“瑜妹,有事么?慌慌张张的!我看你是累了;我扶你到我的店里歇歇去。”不由分 说便扯着唐瑜的胳膊,向左前方一片树林子走去。 唐瑜知道唐猪化名雷石,在霹雳堂前山看管一间酒,是霹雳堂打听声息,邀接来宾的一 个头领。唐瑜想不到自己竟会糊里糊涂的跟唐猪到这儿来。她心思纷乱如麻,明知唐猪意欲 如何,自己应该加以抗拒,却一直没有抗拒,随着唐猪来到树林前,见一排茅屋,屋外立着 酒旗竿子。唐瑜几次挣不开手,被唐猪硬扯着前行,带她直接进了茅屋内室。唐瑜心慌意乱 的说:“十二兄,你……”唐猪关上房门,转过身来,一把抱住唐瑜,道:“瑜妹,我想你 想的好苦!”唐瑜惊呼一声,满脸通红,斥道:“放……放开我!”唐猪伸脑袋在她身上乱 拱,就像一头猪吃馊食一般。唐瑜手足俱软,挣扎着想推开唐猪,却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