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 作者:锁心链 淬火:动词,把金属工件加热到一定温度,然后突然浸在水中使其冷却,以 增加硬度 ——题记 淬火是个女人。 女人,一向是寂寞的圣物,是供品、是气息,轻易地在须臾缥缈的孤单中风 化。但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害怕寂寞,我是在说—— 我。 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身处喧闹的人群,静置不动地抬头看着天空,那一向是 温和的日子,阳光斜斜地射出建筑物的倒影,夸张恐怖地在惨白色的马路上映出 非自然产生的痕迹,人类的痕迹。你来我往之间都是非自然的气味,人类的气味。 但我可以不看这一切,只是盯着白云寥寥的淡蓝天空。我热衷于裸着眼睛看太阳, 热衷于体味太阳的光线刺在视网膜上的快感,以至于后来我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适 应它的刺眼,那个时候它只剩下一个纯粹的圆,颜色是白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 内,我一直坚信我是它最小的女儿,太阳神的最后一个女儿。 我穿的是诱惑红的长袖T 恤,宽松的牛仔裤,平底的带条纹的运动鞋和一件 防水的透明塑胶制成的风衣,上面印着简单形状的粉色花朵。这是我最喜欢的风 衣,我向来出门不带伞,这样的风衣可以当做雨衣。我是个没有平衡感的女人, 所以我把拉直过的头发束得很高很高,这样,当我在抬头看天空的时候就会感觉 到重力的下垂,清醒地认识到我还受着地球的控制。 离告诉我,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觉得我应该是热情简单的女孩,但后来他 知道他错了。 我告诉他,不要叫我“女孩”,我喜欢“女人”这个称呼。 你总是把自己跟别人隔离开,但你知道,你还是属于这个世界。他说。 我不置可否地看着地面。我看见他的鞋子,复杂的颜色。 我在风中点燃一支烟,我看见打火机红色的火舌在点燃烟的同时吞噬了我左 手的食指,瞬间,没有感觉。 我不喜欢你的鞋子。我吐出一口青灰色的烟在他的耳畔说。它好复杂。 嗯,我明白了。离将他的头转向一侧后抬了抬头,看了看蓝黑色的夜空,我 突然觉得这样的色彩,好熟悉,又好陌生。曾经,它就在我的身边出现,甚至就 在距我的眉毛不足一分米的地方徘徊,而现在,它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及了。 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与任何人的邂逅,即使再短暂,我也会记得。但我只 会记得颜色和细节,至于情节,我很少记得住。 离问我是否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我沉思了半刻,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地点大概是在PUB ,我依稀记得,黑发、深沉的眸子、欲言又止的唇、温柔 的神色。 我没有测验过自己的第六感的强度,但我记得,当他上前与我打招呼的那一 瞬间,我真真切切地认为他会是我生命中的男人。 你记得什么?离问。 那么你呢?你记得什么? 你的眼睛,你有着火红色的眸子。说这话的时候,他正看着我的眼睛。 我左手持着烟,又吸了一口说,我戴着隐形眼镜,红眸是太阳神之女的象征。 那你记得我的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是平和的,温柔的。 我慢慢举起自己的右手抚触他直的,坚硬的头发,顺着它慢慢往下游移。 你的发,你的眼,你的唇。 我的指尖停留在他的唇边…… 那一晚,我们在一起了,那不是他的第一次,也不是我的。 我总是一再地怀疑自己存在的必要性,我是这个特定的社会制度的产物,但 也可以说是变异。我不同与任何人,也不想跟任何人一样,但这样的我,很难融 入社会。我憎恨人类,他们破坏了一切自然与和谐,破坏了我想要的一切,虽然 这其中也含有不少过错是无意的,但我是个没有原则的人,所以我不原谅任何无 心的过失。 当然,我并没有忘记自己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所以我顺便把自己也憎恨了。 一个读过我文章的的人问我,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垂下眼帘,告诉他,因为我要睁着眼睛看这个世界的消亡。 我出生于1986年的农历7 月14,是中国的传统节日——鬼节,然而我的父母 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直到2001年的一个夜晚,我才从一本杂志上得知这些的。 鬼节是鬼魂过鬼门关的日子,那一天,这个世界上的鬼魂便一齐消失。 1986年的农历7 月14所对应的公历是8 月19,我的星座是狮子座,它的守护 神是太阳神。 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我无法知道。 我在中学时有一位特别的老师,他最喜欢的姿势就是闭着眼坐在靠背椅上, 两只手环成圆形,嘴中念一句,无欲无念。 我有点冷地看着他说,你这样就真的能无欲无念么? 他还是闭着眼,浑浊地摇了摇头,疲惫极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那眼睛的颜色是出奇地黑,黑得发蓝,令我不得不 侧目。 那一刻,我爱上了他。 他叫人。 他有一个虚有其表的妻子和一个不满四周岁的女儿。 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论如何,总会主动或被动地染上或多或少的社会 病,这也正是我所厌恶却也抛不开的。 我和人,有不少的共同点,一样地憎恶这个世界,一样抛不开这个令我和他 憎恶的世界,一样幸运地只被污染了很少的一部分。但也因此一样地在别人眼里 玩世不恭。 和人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辈子中活得最平静也最压抑的日子,他的蓝黑色的 眼睛总能给我最平静的心情,但他的妻子和女儿却带给了我从出生到遇见他以后 第一次的压抑。 在我的面前,他总不愿意多提他的妻子,我也从不再他的面前提起,但我知 道他心中的惆怅和痛苦。 他抽烟,一天至少要一包。而我从不。 终于有一天,我对他说,给我一支。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递了一支给我。 那是我第一次抽烟,劣质的烟,给我的感觉是他身上的味道。 但后来,我终究是得离开他了,毕竟我是学生,在人类的世界里,我必须走 得更远。但我坚信,我会回来。因为这里,有我的人。 上大学后,我远离了父母,在另一个城市里半工半读,他们把每个月的生活 费如期地存进我的信用卡,但我从来没有动过一分。 在这里,我看到了更多的破败和腐朽,我所见到的人类的灵魂都是残缺不全 的,有的甚至开始腐烂。我开始没日没夜地想念着一些被称为记忆的事,然而剩 下的也仅是颜色和细节。 更多的时候,我在看天空,盯着白云寥寥的淡蓝天空。我开始热衷于裸着眼 睛看太阳,热衷于体味太阳的光线刺在视网膜上的快感,以至于后来我能在最短 的时间内适应它的刺眼,那个时候它只剩下一个纯粹的圆,颜色是白的。从那时 候开始,我坚信我是它最小的女儿,太阳神的最后一个女儿。 我没有收到过人的任何一封信,他不写信。我也只是偶尔,才能从E-mail上 收到他的几封简短的,甚至只有寥寥数语的留言。 我开始继续抽烟,和人抽同一个牌子的劣质烟,我喜欢那种淡淡的烟雾在整 个房间里缭绕的感觉,它让我觉得人就在身边,距我那么近的地方,近得让我闻 到他身上的味道 我从来不曾相信,时间可以抹杀一切,除非是你根本没有真正地用心。 在颓败的大学四年生活里,我收集自己的思念,整整四年,思念的数量和重 量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终于在告别学校的前一夜,把它小心地藏进精致的金属盒 子里,然后用火焰残酷地加热,直到有一天,火焰的温度达到最高点的时候,把 它抛进冰水里,盯着水面上霍然而起的白色蒸汽残忍地发笑,我会看着它生锈, 看着它腐烂,看着它发霉,看着它消逝成只有我才明白,只有我才了解的,有颜 色的气体。我的身体在慢慢地下沉…… 突然,电话铃声乍然大作,我犹豫地拿起了话筒。 Wei …… 喂,是淬火么?一个沙哑的,熟悉的,我深爱过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我的身体猛然一震。 …… 喂? 不会错的,确实是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要等到我决心要把他忘却的时 候才来找我?而我现在该如何面对他? 我是淬火。我的声音依然平静。 我是人,明天要举行毕业典礼对么?他为什么会知道? 嗯,是的。 你的毕业典礼我恐怕没办法参加了,只好在电话里祝贺你了。他的声音,他 的语调,他的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但我的心境却已经开始变化了,这可能 就是我的背叛吧。 明白了,谢谢。 那……嗯……那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他似乎是在找话题讲,但我觉得他和 我都已经感觉到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了。 我累了,下次再联系吧。我认为既然已经没有说什么的必要,那我真的累了。 ……那……好吧,下次再联系。 似乎当女人感到寂寞的时候,她们会喜欢去找寻心灵上的慰藉,会喜欢找一 个人说说话,渴望被人了解,渴望被人保护。这样的女人是惹男人怜爱的,是会 让男人愿意守护的,过于坚强的女人则成了弱者。而我,永远也当不了被男人怜 爱的女人。 我参加了毕业典礼,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知道自己要离开这所 呆了四年却一点依恋的感觉也没有的学校了。连怅然若失的感觉都没有,就这样 平静地结束了我的学生生涯,开始我无意义的未来。 在那些同学争相合影的时候,我一个人走出了人群。 然而,我走出校门的时候,居然发现了人。人戴着墨镜远远地看着我,在我 发现他的那一霎那,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淬火,你怎么了?人连忙赶到我身边,脱下墨镜心疼极了地看着我。我看了 看他蓝黑色的眼睛,仿佛得到了什么保证地扑进他的怀里,我抬头看他,他蓝黑 色的眼睛,距我的眉毛不足一分米 那一刻,是我四年大学生活以来,离开他的四年以来,最幸福的一天,我永 远也想不到,人居然会请了假来到另一个城市来找我。 就在那一天,人成了我的第一个男人。 该来的总该来,该走的是我不会去留也无法留住的。他还是得回去,而且第 三天他就得回去,他还有他的工作,还有他的家庭,他必须对自己的一切负责。 而我……我怎么样,对我自己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我也不希望人受到我的牵绊。 所以我没有去留他。 我也要开始我糜烂的生活了。 我凭着自己的文凭,很容易地找到了工作,我不需要太多钱,够花就可以了, 父母都是工薪阶级的人,吃饭问题也不必我来操心。所以我开始了一个人的轻松 和自在。 但,生活依然,一天一天地在糜烂溃烂腐烂,但我无能为力。 我只能在城市拥挤的人群中逆向而行,梳很高的头发、穿诱惑红的长袖T 恤、 宽松的牛仔裤、平底的简单颜色的运动鞋和印着简单形状的粉色花朵的防水风衣。 我认为,我是一个可以靠着记忆活着的女人。虽然我记忆的本身也只是一条 弧形的带子,没有大起大伏,没有大悲大喜,没有激动,没有失望,甚至没有情 节,只有颜色和细节,无声无息地延续下去。 但我已经非常满足,因为那是我想得到的东西,虽然少,但毕竟是。 离现在还是为我而执著,我前不久还到过他的单身公寓,不经意见发现门口 的鞋架上的鞋子居然都是些简单颜色的鞋子,我突然有了感动的冲动,忽然转过 身去紧紧地拥抱了离一下。 但我依然不融于这个世界,我依然期待它的灭亡,我依然喜欢身处喧闹的人 群,静置不动地抬头看着天空,依然热衷于裸着眼睛看太阳,依然热衷于体味太 阳的光线刺在视网膜上的快感,依然坚信自己是太阳神最后的一个女儿。其实我 很清醒,也很了解,当一群鱼一齐游离的时候,预示着危险的来临,而我,是那 只逆行的鱼,漠视危险,不知疲惫地奔向黑暗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