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烙印 把那一头披肩发髻在脑后。 今天,他将载着满身的疲惫踏上这遍阔别已久的土地。 二十年了。那儿时戏言所烙下的纠缠是否要在他归来时做个了解。 幼年时的记忆里,满是乡间泥土的芬芳。 因为父母在城里工作的缘故,所以我就跟着外婆住在乡下。 童年的玩伴,除了那条不怎么爱搭理我的老黄狗以外,我便一无所有。 这个村子里的小孩对我敬而远之,原因只有一个:我是城里的孩子。 那时就学会了一个人遥望天边,也明白了我真正的家不在这儿。 这个村公社的黄姨与母亲是同学。她每次进城,我都会站在村口巴巴地望着。 一旦看见她的身影,我就无比欢欣。知道母亲又给我捎来了漂亮的衣服或是好 吃的糖果。 在那个年代,这些都是过于奢侈的,也因此成为了我的炫耀。 所有孩子望着我手中的糖果不停咽口水之时,他却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这时,我总是一溜烟跑进堂屋,插上门栓。 外婆说他是黑崽子、扫帚星。母亲在怀着他的时候就和他父亲划清了界线。 生下他之后就抱来这个村子,一户好心的人家把他收留了。两岁时养母病逝, 隔几年,养父也撒手而去。他是吃百家饭穿百衣长大的。 我是不明白外婆说的这些的。但我知道没人疼他,因为他没有妈妈。 纠缠了我二十年的儿时戏言,也许真是上天注定的。 那天,外婆进城去看望母亲。本来当天就要回来的,却因为不识字,误了班车。 天色渐渐晚了,我一个人坐在门槛上。一直等着,可天全黑了,远处仍不见那 熟悉的身影。 我只知道哭。外婆是妈妈的妈妈,外婆不要我了,妈妈也不会要我了。这是当 时唯一的概念。 我把手里的两颗糖果使劲扔在地上。 这时我才发现黑崽子在那儿站着。他把我扔在地上的糖果捡起来,以为他会马 上就跑。 他却轻轻地摊开手掌心:“这是你的。” 我没敢理他。 他笑笑地看着我:“你哭了,你也没有妈妈了。” 我一边哭一边向他吼:“你是黑崽子,你才没有妈妈!” 他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我害怕他打我。 他却慢慢地蹲在我面前:“我没有妈妈时也是这样哭的,我们都是没有妈妈的 娃儿。” 那时的我,一旦分散了注意力,再伤心的事就马上忘得一干二净。也许所有的 孩子都是这样的吧。 我把糖果从他手中抢了过来,又分了了颗给他:“那现在我做你妈妈,我拿糖 果给你吃;然后你再拿你的糖果给我吃,你也做我妈妈。”说着,就要把我的糖果 递给他。 他没有接我的糖果,只是扯着他那又短又脏的袖子在我脸上擦了擦:“傻妞, 只有女生才是妈妈。” “那我是女生,我就是妈妈。我像以前妈妈抱我那样抱抱你吧。”就够着手去 抱住他的头。 那时他比我大六岁,再怎么够也是够不着他头的。但确实没让我费多大的劲。 第二天醒来,一看外婆坐在床边。又哇地一下子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看 着手里的两颗快溶了的糖果。 从那以后,黑崽总是背着我的外婆带我去小河边摸虾,我也乐意跟着他满山遍 野地疯。而每次拿给他的糖果他总是不要。 一年后,黑崽的亲生父亲平反了。要来接他进城。 他走的那天,我就远远地跟着。放在荷包里的手,紧紧攥着两颗糖果。 走了好久,他突然转身跑过来:“拿个糖果给我吧。” 这大概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离别,鼻涕跟眼泪都已经分不清了:“只有妈妈才 给娃儿糖果吃的。你吃了糖果我的糖果,我就是妈妈了。” 他扯过十三年来第一套新衣服的袖子,擦得我脸痛:“等你长大了你就是妈妈 了。” 我伸出小指头,我们许下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要的诺言。 他走了,我看着那颗糖果被他紧紧地掐在手里…… 后记: 他父亲平反后,政府把他们一家人的户口转到了北京。后来听说他去了美国…… 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找到我现在的住址及电话。当他提起“拉勾上吊一百年不 要”时,模糊了的眼前,那儿时的戏言仿佛就在昨天。 门铃声打扰了我的儿时记忆。不敢相信眼前的他就是当年的黑崽。 他说他至今还是单身一人。身边也有过很多女人,但却因为他总是在最爱她们 时,不经意间叫了一声“妈妈,终以分手而告终。她们以为他是bia tai。 强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小时候我们说过一百年不要。” 他扯着那身昂贵西服的袖子,轻轻擦着我的泪:“傻妞。因为你不是她们;因 为当年我没有吃下你握在手中快溶了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