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女 有一个女孩,17岁时,被人骗到南方堕入了烟花行。那是12月的冬季,那个海 边的城市骄阳似火,碧蓝的天空下生长着细直的椰子树。 女孩与那个男人邂逅在夜总会里,男人来自北方一个正在下雪的城市里,他是 一个在仕途上年轻有为的成功者。这个夜晚,他是被一班有求于他的朋友请到夜总 会来的。那间高档的夜总会闻名于整个南方及东南亚,里面有着欧洲王室风格的豪 华装饰与千姣百媚能歌善舞的风尘女子。男人被朋友们簇拥着走进金壁辉煌的大厅 里,而包厢内恰到好处的幽暗灯光与真皮沙发及美丽女人的诱惑笑脸,使男人们有 着回家一般的熟悉与舒适。女孩便这样地出现在男人身边,带着一脸的清雅与稚嫩。 她忐忑地坐在男人身边,而男人宽阔的肩膀靠在沙发上,偏着头一声不吭---- 他是极其不适的。女孩便一直闷闷地注视着男人的恻面,很久,男人觉察到了,转 过头恰巧与女孩对视了一下,女孩惶惶地转过头,而男人因着女孩惊为天人的美丽 而有着刹那的眩晕与不知所措。这时,女孩突然粲然一笑:你长得真象一个人! 一语即出,四座皆笑,男人更笑了。三十多岁的男人笑起来有种令人心动的沧 桑感。他端详着小女孩笑叱道:胡说,我本来就是个人嘛! 不不,你长得真象一个人,女孩胀红着脸急急辩解道:你象刘德华。 于是,满座的女子都细细端详了男人一番评道他的脸庞和眼睛颇为神似,鼻子 更是像绝了。女孩便暗自为了自己的发现而解除的尴尬而得意,男人于满座的莺歌 燕语中有着微醺的醉与惬意。那夜的酒很好,晶莹剔透的水晶大酒撙里盛着香郁血 红的法国干红葡萄酒,浸在一块块钻石般的冰块里,包厢里坐着成功而风流倜傥的 男人和夜总会的妙龄女郎们,她们无不妖娆艳丽,无不风情万种,而又无不心田沧 桑----在南方的夜,男人无需回家,女人无需自怜。而唯有那个女孩,她不会喝酒、 划拳、赌骰子、唱歌,带着初涉风尘的青涩,她不知所措地坐着。男人去洗手间后 回来,推开包厢门,只见女孩正望向她,两手撑着背后的沙发,小腿怯怯地藏在沙 发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孩子般的看着他,男人的心蓦然抽动地疼了一下,他 走过去摸摸女孩的头,坐了下来,女孩似乎本能的伸出手抓着他的胳膊,他安慰地 拍拍她的手,女孩的手很软,小小地、柔柔地依附在他的胳膊上。他想着:这样的 一个女孩,她有着一双受惊的小鹿般的眼睛,有着一双柔若无骨顺应天命的手。 他们俩自然地说着话,男人问女孩从哪儿来多大了?包厢里的音乐声太喧哗, 女孩说话时便把嘴唇凑近男人的耳边,她的声音是温软的清音。带着一股毛茸茸的 热气,令他的耳根痒痒地发热。男人又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女孩低下头沉默着一言不发,男人的心沉了一下,而他又温和地笑道:那么, 现在该你来问我了女孩仰起头,一本正经地发问:那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男 人忍住笑意郑重地回答了女孩的提问。 曲终人散时,男人捉住女孩的手道:你跟我走吧。 女孩闻言惊恐地望着他,使劲摇着头,眼睛里蕴着无穷地哀求与无助。 为什么不?这个地方不适合你,我带你去北京念书吧。 女孩依然摇头,她沉默着无声地哭了,男人盯住她的眼睛,用一种最诚挚的声 音恳请道:你要相信我。可女孩却挣脱了他的手。人太多,朋友们都在电梯口等着 他,男人只好失望地走了。 第二天夜里,男人和另一班朋友又去了那间夜总会,可是女孩却没有来。很晚 很晚,男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带着复杂的心情,他回到了他的生活中。 一年以后,男人应公事又去了那个城市,因为应酬,他又去了那间夜总会,照 例依次地上酒水,上果盘,然后进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姐,他却一眼就看见人堆里 的一个白衣女子----那便是她。一年不见了,眼前的女孩妖冶而冷漠地倚在门边。 她的脸上有着浓脂重彩的妆,曲线玲珑的身体如一条柔软的蛇依附于薄如蝉翼的衣 里,双眼空洞而漠然,并不看一眼室内那些扫寻猎物的男人们。男人的脉搏在加速 地搏动着,他感到血涌上了脑门:他没想到女孩还会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 是惊喜还是悲哀。然而这样的一个女孩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她不在这又应该在哪 呢? 在他望着门边的女孩出神时,另一个坐在他身旁的一位上司生涩地向那女孩招 招手,女孩顺应地走过来坐到那个男人身边,他听见了女孩的声音,低低柔柔地, 携着一股庸懒的风尘味。她在回答那人的提问:18了。如树林里的鸟儿千篇一律的 鸣叫,一声定局的标志。她的回答使那个男人满意地笑了。他们开始唱歌、划拳、 玩骰子,女孩转过身子来拿酒,在朦胧的光线下,他们彼此一眼便对视了。女孩惊 呼出男人的名字,仿佛这一年来她只牢牢地记住了这么一个名字。如一只囚禁在心 里的鸽子,放飞时扑楞楞地扇动带着灰尘的空气,呛的令人落泪…… 一年后的女孩酒量豪放,并玩的一手好骰子,女孩喝酒时脸如红霞,男人独自 坐在一隅,默默凝视着女孩的一举一动,成熟男人的眼神具有一种灼伤力,女孩软 软地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声音如梦游一般地说:看见你让我觉的自己好疲惫、好苍 老,她又端起酒杯,也为男人斟了一杯,酒还是去年那夜的酒:上等的法国干红浸 在钻石般的冰块里。男人注视着玻璃樽外女孩纤细、青白的手指,心又莫名地疼了 一下,他想在生活中,女孩也许本来就担负不了一杯名贵红酒以外的东西了。女孩 一脸疲惫而自讽地笑道:为了我们的故地重逢,干杯。 男人看着女孩说:一年前,我曾经真诚地在这儿等过你一个晚上,除此我不知 道上哪去找你。女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喃喃自语道:都过了一年,我怎么还 在这? 那夜,男人对女孩说:我给你我的手机号码,如果你愿意离开这,一定给我打 电话。女孩摇着头启齿一笑:不,我留我自己的电话,我知道你会打给我的,她认 真地在一张纸上写下她的电话,歪着头看着男人说:而且,电话都是男人先打给女 人的。然后,她便悄然地走了。 第二天,女孩在电话前一直守着,因为男人告诉她只在这里呆到中午便要飞往 另外一个城市。早晨,女孩起了个绝早,坐到镜前看见桌上的粉饼、口红、眼影, 她想着以后终于可以不用把这些颜色抹在脸上了。 电话一直没有响。 天黑了,女孩又坐回梳妆台前,她看见镜中的自己:艳如春花,冷若秋月,她 开始化一个精致而浓艳的妆,摸摸自己的脸,她咧咧嘴想笑,却莫名地哭了、、、、 女孩以为,男人会带自己走的。 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又一年的除夕。男人带着自己的夫人飞去南方过冬, 在除夕的一个酒会上,聚集着一些颇有实力的政坛人物和商业骄子。他在那个酒会 上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女孩,着一袭粉色桃红的旗袍,在人群中十分亮丽抢眼,她挎 着一位倜傥的中年男子的手臂。他认出了那位人物是何许人也。他想到:这也许便 是这样一个女孩的归宿了。想着他又有些酸楚的失落。那夜他为着新年与仕途的一 帆风顺与人喝了许多酒。在洗手间里,他看见女孩坐在理容镜前的大理石台面上抽 烟,灯光是昏黄而幽暗的,大理石亦是冰冷与阴冷的。着红旗袍的女子依在镜前, 如一个前世的鬼魅活在这不相宜的今生…… 他走过去,轻轻抽去女孩指间的烟,女孩凝视着镜中的他一语不发,男人亦沉 默着。良久,女孩蓦地跳下来往外走,男人看见她的脚髁处套着两条精致的脚链, 女孩的脚髁纤细而柔软。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一年前女孩给过他的那个电话 号码,女孩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男人聆听者远去的弱弱的足音,想着那个他始终 没有打的电话,而今夜那个电话响起的房间,也不再有那个女孩了。 夜深了,男人一个人走到广场去拿车,南方的除夕夜下着寒凉的雨,他独自坐 在车里静静地等着,雨越下越大,男人打亮了车头灯。无论如何,他是要再见她一 面的。 酒会终于结束了,女孩随着人流走了出来,她站在酒店的大堂前等人去开车, 她下意识地在广场里搜寻着那个男人,透过雨幕,她看见男人远远地那张被雨打湿 了的脸,恍惚中,她坐进自己的豪华奔驰车里,于汽车飞驰中,她慌慌地扭过头, 想再看一眼雨中那辆车中的人。而此时车窗外只有一片漠漠的水色…… 1999.12.6.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