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上高原 上高原 好吧蒋央,现在,我能收到你和湛清的回信,我知道,你们是幸福的。那么 就让我慢慢来告诉你,我在高原上怎样的三年,怎样的生活,怎样的一恍惚,就 变成了具有酥油味道的女人。 你还记得三年前推荐我上高原的耿秋画师吗?当年他跟我们口述过,他们家 乡的山里有一座孤儿学校。 事实上那哪叫学校!当时我进山来,所面对的只是画师的朋友、草原上多农 喇嘛自家的一座土坯碉楼而已。孤儿们一个也不见。而喇嘛的这座碉楼,亦是废 弃已久。黏土与沙石混筑的三层房屋,经年风雨把墙体表层早已侵蚀过半,随处 可见沙石剥落后形成的斑驳伤痕。那墙体下方,遍地油麻藤密布如网。一些藤条 沿着碉楼墙体奋勇爬上二楼,钻进破碎窗框里。几只小鸟不时地从中钻进钻出。 麻雀呢还是画眉?它们却在叽叽喳喳地吵闹个不停,全然不在乎我们的到来。 如此荒疏景象,叫人措手不及。 我站在碉楼前望望这,望望那,哪儿也不能安稳我的目光。 多农喇嘛紧迫地站在我身旁。面色莫大不自然,语气充满恳切,一个劲解释, 说姑娘,途中没能跟你具体介绍学校情况,也是怕你了解到真实情况后没有信心 上来。自从我们的耿秋画师到汉地结识姑娘以来,画师是多多地跟我们说起姑娘 的的善根,与佛祖的缘分。虽然画师本人不能亲自送姑娘来,但是有我在这里, 姑娘尽管放心,生活,安全方面不会有问题。希望姑娘能够留下。草原上那些失 去父母的孩子太需要人了! 提及失去父母的孩子,我的目光顷刻间即直线地跌落下来,陷入我的少年。 在我十一岁的时候,父亲从山里也领回一个孩子。一个瘦弱迟钝的女孩。父亲说, 往后叫她阿灵吧,我们要把她养得跟我们女儿一样水灵。 那时起,我便有了一个妹妹。而我的生命,从此就与这样的孩子有了某种潜 在的联系。唉!三年前阿灵在接替父亲手里的孤儿工作时,突然遇难,去了那方 我们无法企及的天国。当时噩耗几乎把湛清的心扯走一半。在那过后,父亲相继 离去,从此我的心也被扯走一半…… 蒋央,这些你都知道。不知湛清现在过得可好?有你的陪伴和照顾,我想他 能恢复过来。而我想起我的父亲,想起阿灵,和他们未了的愿望,惊疑的脚步也 就迈不开。 决定留下来时,问起多农喇嘛,孩子们在哪里。喇嘛却是脸色凝重,语气更 多地意味深长,说娃娃们啊,需要上草场去,需要一个草场一个草场去寻找的。 这样的工作不会是一天两天,所以你先得生活下来,等完全适应好草原环境,才 能进入具体工作。我带你上草原吧。 喇嘛便又领我继续上路。 一路上不停地换乘交通工具。开始我们坐拖拉机进山。路跑到尽头后,又坐 摩托。到山道陡得加不起油门时,只得丢下摩托,骑当地牧民的马。最后连马也 无法穿越那种陡峭山崖,我们就下马徒步。又是大半天的翻山越岭,最后才到达 目的地──麦麦牧场。 这是一片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原始草原。它处于千万道青幽山梁丛中,由一块 块小型草场拼连而形成。曲折的草场,有着无数不规则的边缘界线,自高山之巅 铺展开去,局限于我紧迫的视觉,又无限到遥远的地方去。 在遥远的地方,草原茂盛的草线尽头,耸立着一座炎夏也会覆盖花花雪冠的 高大雪山。这雪山不同于一般常规的锥形山体,倒像是一朵朝着天空待放的巨大 白莲花苞。欲是绽放,却又蓬松地合拢一处,呈现犹开不开之羞态。在它的山腰 间,苍茫雪线上陡然吐出一条发达的冰川。冰川一路壮大地伸入下来,钻进周围 的冷杉林,云杉林,和高山杜鹃群。形成冰川和森林、原始草莽又冰清玉洁的清 寒世界。 多农喇嘛充满敬意地给我介绍,说人们来到麦麦草原,穿越再深的丛林也不 会迷路,因为雪山在前面。它会启示你、护佑你。而麦麦草原人称它为白玛神山。 白玛在藏语中意为莲花。因此雪山在麦麦草原人心目中即是圣洁的莲花。 这朵巨大而神圣的“莲花”,一直以一种隐世姿态处于茫茫山野丛中。纯净, 却充满孤独。 我想我是理解多农喇嘛的,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努力地要求我留下来了。 只是蒋央,你肯定不能体会我孑然一身处于茫茫高原的感受!当时我站在麦 麦草原最为突兀的草坝子上,巴望着白玛雪山,想给你写信,想告诉你我的情绪 ──感慨与困顿交混;爱,与被困的感觉。 但是没有地方寄信。 多农喇嘛说,往后你要想写家信,我差人来给你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