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的故事 苹果是个女孩儿的名字,我认识她的时候,只有十岁。 那时她和我一样,随父母来到这座南方的小城,就住在我家楼上。于是两个同龄的 女孩,理所当然地成了好朋友。苹果绝对是属于天生丽质的稀罕物种,她的好颜色时常 让我惊诧不已。直到今天,我也一直认为,她是我所见过的女子中,最美丽的一个。 或许也正因为太过美丽的缘故,苹果很孤独。她的母亲大概从苹果一坠地,就意识 到这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是上帝赐给自己的无价之宝。而她,恰巧又是一个非常能干 而执着的人。于是,对苹果的培养便格外精心,精心得近乎苛刻。而苹果在一天天不负 所望,成长为一代佳人的同时,也失去了许多本应属于她的快乐。 放学回家,到楼上找苹果,时常会看见她哭得红红的眼睛,和屋子里弥漫的阴郁的 气息。但是,在那样天真烂漫的年纪,忧伤是很容易被忘却的。苹果是个很容易快乐起 来的女孩儿,一会儿我们便又嬉闹起来。 大约从六岁起,苹果便被母亲送到少年宫去学舞蹈,直到17岁离开这里。那时经常 看苹果在屋子里练功,举手抬足,不经意间散发的魅力,常让我看得出神。那时就想: 要是我也能有这么美丽,该多好呀!而苹果的母亲,这时也总是露出陶醉的神情,相信 那时的她一定是非常自得的。 美丽的女子总是早熟的。在我们还是清汤挂面的小女孩时,苹果已经长成为一个亭 亭玉立的少女了。记得一天傍晚回家,看见她穿着一件绣花的白衬衫,一袭鲜艳的长裙, 就那么站在微风拂动的夕阳下,忽然觉得:苹果长大了。似乎也从那时起,我开始模糊 地意识到,我们无忧无虑的岁月将一去不复返了。 曾几何时,苹果的家里,总有一些远方的客人。他们都是苹果母亲邀请来的,苹果 的父亲是个沉默而慈祥的人。我幼稚敏感的心,渐渐看出,客人被邀请的原因和之所以 来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苹果。有一段时间,苹果的母亲想将女儿介绍给影视界 (苹果后来也确实拍了部电视剧,在里面演女主角的少女时代),后来又觉得那终非正 途,便改变主意,想让苹果走出国发展的路。于是家里的客人,也从文艺界,转向了侨 界甚至外国人。 我不知道那些客人中,是否真的有人对苹果的未来起过作用,但无论从后来的结果 或是现实的角度看,苹果的母亲在那时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她的决定也不失为高瞻远瞩。 但想到在那样天真的年纪,苹果就被象棋子一样摆布的心情,一定是非常的不快乐。而 其实,可爱的苹果,我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单纯、善良,而又渴望自由自在的女孩啊。她 没有那么多的野心。 在青春善感的季节,总会有一些朦胧的情感靠近。一天苹果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有 个男孩写了张卡片,说晚上会在路口岗亭等她。相信那时眩惑于美丽苹果的男孩一定不 少,可由于有个出了名严厉的母亲和本人的乖巧,几乎从没有男孩敢登苹果家的门。这 张卡片,却激起了二个女孩的好奇心。于是二个人骑着车,怀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在远远能望见岗亭的地方停了下来。朦胧中,那儿是有辆单车,旁边站着个影子。夜色 中,苹果忽然羞涩起来:“算了吧。”掉转车头就走。我徒然地张望了一会儿,也只得 灰溜溜地回去了。由于从来没有和苹果同过学,因而也猜不出那男孩是谁,而苹果,也 再没有提起过。 升高三那年,苹果的母亲决定举家迁到上海去。她是上海人,上海情结根深缔固。 并且她也不打算让苹果考大学,一心希望苹果能尽快圆了出国梦。于是,二个腻友终于 要告别了,在一次晚饭后,抱头痛哭了一场。那也是我第一次那么深切地感受到离别的 滋味。 黯然而销魂者,唯别而已。 苹果走了,楼上再没有她练功时发出的“咚咚”声了。我也在这寂静中,度过了难 忘的中学时代。 又过了半年,一天晚上,苹果忽然来了,脸上有依稀的泪痕。断断续续的述说中, 得知这次她是和母亲闹翻了,而且闹得很凶,大有恩断义绝之势。起因是苹果爱上了一 个男孩,而母亲激烈地反对。苹果说这次她一定要走,去过独立自由的生活。我想这是 她憋在心里很久的念头,只是到现在才爆发出来。那时的我不知该怎样安慰她,也不知 究竟该支持还是反对。就这么在家里躲了一天。第二天,苹果回来,很兴奋地告诉我: 遥远的南方一家娱乐公司招收舞者,她去报名,一下子就通过了。而且一星期后就要走! 她要我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她走以前,泄露消息给任何人!她眼中闪烁的光芒, 让我无法拒绝。 当晚,她就住到另一个“更安全”的同学那儿去了。 果然,第二天,苹果的母亲来了。望着一向注重仪容、精明要强的她,似乎一下子 衰老了许多,我忽然觉得很不忍心,心虚起来,和苹果同仇敌忾的决心在一瞬间土崩瓦 解了。于是谎话说得一点也不理直气壮,破绽百出,在软硬兼施下做了叛徒。我没有看 到她们母女见面时的场面,只是这一次苹果异乎寻常地坚决勇敢,最终竟让母亲不可思 议地让步了!只是她一定要坚持陪苹果一起南下,看看那是不是一家正规的公司。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们一起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后来得知,那确是一家颇具规模的 公司,不似人们想象中“堕落的地方”。生活、训练很有规律,苹果们的工作是每天晚 上在台上表演舞蹈。当然,一个人要是想堕落,在哪儿都可以。我相信苹果是为了体验 广阔的心和自由的灵魂才走的,她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后来我一直在想:作为导火索的那段恋情,却在南下列车的轰鸣声中,被大家轻易 地遗忘了。几年后问起她时,她只淡淡地说:他去了意大利,有一年圣诞寄了一件大衣 来。这大概算是苹果的初恋吧。 一年后,苹果回来了。结实了,也成熟了,眼里有我不熟悉的坚强。又过了半年, 知道她终于办好了繁琐的手续,就要飞到明信片上美丽静谧的国度去了。甚至没有去上 海送她,只在最后一次的电话中,感到滑落在嘴里咸咸的泪水。 一直保存着一张苹果从瑞士寄来的相片:背景是一间灯火辉煌的商店,装饰着可爱 的鲜花和精巧的自行车模型,苹果站在门口,笑容灿烂如花。不知道在那陌生的国度里, 有没有人曾在意过她的美丽? 没过多久,她又辗转去了英国。而我们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 二年后的一天,电话里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苹果回来过暑假了。几天后的下午, 我在刚上班不久的大楼里,见到了一身T恤牛仔、头发染得火红的苹果。她并没有变成 想象中成熟练达的样子,相反却更“疯”了:热烈的拥抱,打了好几个洞的耳朵上挂了 一排色彩各异的小圆圈,说话没一句正经。是独自在外散漫的生活使她变得如此不羁吗? 我想现在的苹果一定不符合母亲当初的理想,她们一定更难以相容了。而在我心底,也 有一丝莫名的失落:难道现在的苹果,也不符合我的理想? 再见苹果,是在她父亲的葬礼上。秋日的阳光下,一身黑衣的苹果,发上的火红尚 未褪尽。平静的拥抱中,感到她心里绝望的悲哀。无言以对。 深夜,坐在酒吧的一角。明灭的灯影里,看她熟练地点着了烟。哀伤的痕迹和冷漠 的坚强,让人心痛。而从前,她曾是个多么美丽、如百合般娇艳的女孩啊!是否如水的 岁月,就这样从我们的指缝中缓缓流过,永不回头? 听说,那幢曾有二个女孩跑来跑去的红楼,不久前已被拆除了。它的轰然倒塌,是 否也意味着一段岁月的彻底终结? 不知是谁曾说过:这是个告别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