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 清江镇上,有一户有权有势的人家,他是镇上心毒手狠的恶霸,叫乔应天。他 长着一张似笑非笑的刀条脸,面色既非浅黑,又非浅白,也非真正的深灰,而是一 种分不清淡茄加青黄的混和色。总之,显得有一种十分翳暗冷酷的表情,一般人看 见他都畏惧三分。 这天上午,乔应天躺在竹折椅上,正在闭目养神。这时,女佣杨二妹走进来, 她递上一封信,说:“老爷,少爷写信回来了。” 乔应兴致冲冲地叫道:“啊,我儿子来信啦!”他飞快拆开信封,取出几页信 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罢信,他浑身神经仿佛灌满了兴奋剂,高兴得跳下来, 说:“好呀,阿仁他总算读书毕业啦!这回我儿子出人头地啦!” 杨二妹用试探的口吻问:“老爷,少爷他读的什么书?” 乔应天摇晃着脑袋:“嗨,反正是大学问,将来他飞黄腾达,全靠他的那些大 学问呢!” “老爷,您以后就可以大享清福啦!”杨二妹恭维他一句。 乔应天一听,笑得鼻孔几乎通得火车地叫起来:“是呀,是呀,我儿子那才真 正是一条龙哪! 如今,我的大儿子在县城保安团当团长,小儿子又有了大学问。我的两个儿子, 一个能文,一个能武,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嘿嘿!从此以后,我们乔家就永远光 宗耀祖……哦,你快冲一杯鸡蛋牛奶来,老爷我要痛痛快快地饮一下。“说完, 他重新躺在竹折椅上,翘起二郎腿,得意地哼起小曲来。 一丝阳光从窗口射在他的脸上,他嫌耀眼,走过去想放下窗帘。这时,他探头 看见远处墟集上的一个地方围满许多人,熙熙嚷嚷,喧哗不绝,很是热闹。便自言 自语地说:“唔,今天怎么啦,这么多的人在看什么?” 于是,他喊道,“老刀——” 叫老刀的狗腿子跑进来,他低头哈腰地问:“老爷,有什么事?” 乔应天指着窗外远处的人群:“你立即给我去看看,那些刁民在那里看什么新 鲜东西!” “是,老爷!”老刀应了一声,退出门外。 这家伙其实不姓刀,而是姓刁,只因“刁”和“刀”的字形差不多,再加上他 的脸上有一块刀伤后留下的疤痕,所以许多人都叫他“刀疤脸”。 十几分钟后,刀疤脸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他象是发现新大陆似的叫唤道: “老爷!老爷!……” 乔应天刚刚喝完鸡蛋糖水,他放下杯子:“到底发生什么事,看你跑得十足象 一条钻山狗似的!” 刀疤脸被乔应天奚落一句,心里虽然不舒服,但在脸上还是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他一本正经地秉告道:“老爷,方才我看了,嗨!真是怪事,10天前从外地来的那 个补锅佬,今天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担满满的黑石头,在那里吹得天花乱坠!” 乔应天听得莫明其妙:“什么黑石头,那么值钱?” “嘿,那些黑石头真厉害,光灿灿、亮闪闪,简直跟宝石、玛瑙、翡翠差不多。” “哦,那到底是啥宝贝?” 刀疤脸摇头连声说:“嘿,我从来没见过,连听也不听说过。那些黑石烧起火 来,很旺很旺,火苗窜得老高老高。” 乔应天也按耐不住心情了,说:“走,我也跟你出去看看,那些黑石头到底是 什么玩意儿。 竟然令那些刁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一大堆也不愿意走开?“ 集市上,杨厚实举起一块亮晶晶的煤,大声作介绍:“各位乡亲,你们没见过 吧,这就是比柴火、比木炭还耐烧的煤。在外面城镇里,人们用它来烧火做饭,还 用它来烧砖烧石灰。总之,用途大得很哪!……” 小家才使劲地拉风箱,炉子里的煤火旺极了,他用钳子捅几下,又放入几块碎 煤。他手上被煤粉染得乌黑,见鼻子有点发痒,用手指抠抠,鼻子马上又给弄黑了。 旁边几个男孩女娃见了,忍不住乐了,拍手叫道:“哈哈,花猫公,花猫公!” 小家才又用手去抹,结果越抹越黑。杨厚实见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把煤 放下,用一只手沾水为他洗干净脸。 铁水化了,杨厚实开始补锅头。 不一会儿,人们互相议论纷纷,今天议论的话题不再是他补锅头的巧手艺,而 是那炉子里正在熊熊燃烧的煤——“嘿,这些煤真顶用啊!我看了差不多半个钟头, 只见他才添了一次煤。上次他们烧木炭,不多功夫就烧掉小半筐。” “唔,如果我家中也烧煤,就别发愁没柴烧啦。” “是呀,煤好是好,可惜上哪去挖呢!” “哎,你刚到,方才这位师傅不是说,这些煤是在山里挖的么?” “山上?只怕让乔应天见了这些宝贝儿,不去霸占那座山才怪呢!” 小家才听到这儿,忙插过嘴问:“大爷,你说的乔应天是谁呀,连荒山他也要 霸占吗?” 一个叫赵老头的老汉对他说:“乔应天呀,他是镇上出了名的恶霸,方圆百里 都是他的山,他的水,他的地,他的天,谁敢惹他呀?穷人背后都叫他乔阴天,因 为他走到哪天就黑到哪!” “山上的石头,山上的野兽,山上的草树,都是他家的吗?” “什么他家不他家的,反正只要他看中,就是他的!” “难道他就不讲理?”小家才不服气地说。 杨厚实补好一只锅头,对小家才说:“你别说了,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哪儿的 财主老爷不是一样的坏心肠。” 这时,前面不远的人群一阵骚乱,不知是谁在叫:“快跑呀,乔阴天来啦!… …” 在这儿围观的人群中,一些胆小怕事的妇女、孩子纷纷离开,大有谈虎色变的 趋势。一时间,鸡飞狗叫,大人喊,小孩哭,仿佛象天空逼压下来那般可怕。 赵老头连忙对杨厚实说:“兄弟,你乍到这儿,没有孝敬乔阴天,还是避开一 会儿吧。” 杨厚实说:“我没惹他,碍他什么啦?” 刀疤脸挥动皮鞭,往人群乱抽,吼叫道:“滚开!滚开!” 乔应天来到跟前,杨厚实若无其事地拉动风箱,炉火窜得老高,刀疤脸躬腰拿 起箩筐内的一块煤,在乔应天眼前转动几下,说:“老爷,你看,就是这些宝贝。” 在阳光的照射下,那块煤晶晶闪闪,显得格外耀眼醒目。一点点光泽不时地闪 烁,把乔应天的眼睛都看花了。他接过那块煤,瞧来瞧去,惊叹起来:“嘿嘿!果 然是宝贝啊!” 乔应天把目光转到杨厚实的身上,说:“外乡佬,这些黑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杨厚实低头拉他的风箱,没有吭声。刀疤脸上前两步大声吼道:“听见没有, 我们老爷问你哪!” 小家才沉不住气了,说:“问什么,连这些煤都不认识,我看你们才是憨佬呢!” “啊,原来这就是煤呀!”乔应天惊呼道。 刀疤脸巴结地把臭熏熏的嘴巴凑近过去:“老爷,你认识煤呀?” “前些时候听我家少爷提起过,听说他现在城里就是学这门学问的。”乔应天 转过话头,问杨厚实,“喂,这些煤你是在啊儿挖到的?” “山上。”杨厚实哼道。 “在哪座山上?” “山上就山上,关你什么事!” “什么,不关我事?”乔应天突然脸色一变,恶声恶气地咆哮,“来人哪,给 我把他抓起来!” 几个狗腿子蜂拥而上,拿出绳子把杨厚实捆住。杨厚实使劲地挣扎,气愤地责 问道:“凭什么要抓人?” 乔应天冷笑两声:“嘿嘿!不管在哪座山上,这些煤都是乔家的,你没经我乔 应天的同意,就乱挖我家的煤,非把你送进县城监牢关起来不可!” 小家才看见大叔无缘无故被抓住,冲上去,一口咬住乔应天的手。乔应天痛得 咧嘴嚎叫起来,他一把搡倒小家才,抬起脚就要踢去。这时,人群中走上一个年轻 人,大声喝道:“不准伤害孩子!” 乔应天抬头一看,原来正是他小儿子乔克仁。他一时又惊又喜:“啊,阿仁, 是你?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 乔克仁放下手中的黑色皮箱,问道:“爸爸,他们怎么啦?” 乔应天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刀疤脸凑上前说:“少爷,这个外乡佬不知从哪儿 来的。他一踏进我们这里,就偷挖少爷您家的煤。”说着,他拿起一块煤,“您看, 赃物全部在这。” 乔克仁接过刀疤脸递给他的煤,认真地看了看,他的眼睛突然发亮起来。于是, 他放下手中的煤,摘下礼帽,扇了几下。末了,不急不慢地说:“快把他放了。” “放了?”乔应天不解其意反问道。 “是的,应该把人家放了。这些煤是他在山上挖的,怎么随口就说是我们家的 呢!” 乔应天哑口无言,他一挥手,说:“放开他!” 杨厚实的臂膀被绳子勒出几道深深的痕沟。乔克仁过去抚摸绳痕,说:“大叔, 真是对不起。 我刚刚从外面读书回来,我爸对你太无礼,请多多包涵。“ 乔克仁说完道歉话,又转身对其老子说:“爸爸,我们回去。” 乔家人走后,小家才扑在杨厚实的怀中:“大叔——”叫了一声,泪水忍不住 淌落下来。 乡亲们目睹方才的情形,对杨厚实说:“嗨,还是读书人知书识理。幸亏你碰 上少爷刚刚回来,要不然你非挨关上几个月不可!” “是呀,惹着了乔阴天,不死也要脱层皮呢!” “如果不是他儿子讲点道理,你就要倒大霉啦!” 阿杏摆青菜摊,方才见乔应天要抓杨厚实,急急忙忙跑回家告诉她妈妈。方嫂 闻讯赶来,见大家正在议论乔阴天,又见杨厚实胳膊上呈现出一道道清晰的绳子绑 痕,走到他前面,关切地说:“大叔,你……” “大嫂,我没事。” “没事就好,大叔,今天就算啦,回去休息吧!” 杨厚实看着地上摆放的十几个锅锅盆盆,说:“你先走吧,我给乡亲们补完这 些再回去。” 乔应天回到自己屋里,对儿子在镇上的举动很不理解,他满腹不高兴地说: “阿仁,方才你怎么不给我一点面子……” 乔克仁脱下西服,摘开领带,拿过折扇扇扇凉,说:“爸,你先别问这些。” 刀疤脸替他斟了一杯凉茶,递过去:“少爷,您喝茶。” 乔克仁喝罢茶,接着说:“爸,我到外面读了四年书,学的就是开采煤炭的专 业知识,现在毕业回来了,就是想干一番大事业。刚刚下船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干 什么才好。没想到,方才碰见的那件事使我心中突然冒出了新的打算。” “啊?”乔应天惊疑地望着他的宝贝少爷。 “您想,我们家仅是靠一点土地,收点租息,能做出什么来呢?”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在外地结识了许多朋友。我有两个同学,他们父亲都是财大气粗的老板, 他们也想在社会上闯荡闯荡,我决心请他们一起合作。” “合作?”乔应天脸上涌满疑惑的乌云。 “对。我打算开办一个煤矿。”乔克仁雄心勃勃地说,“方才在镇上,我看见 了那个补锅匠的煤,我的主意就从那块煤定下来的。” “开办煤矿,哎呀,那行吗?” “怎么不行?”乔克仁说,“广西是一个煤炭资源十分缺乏的省份,如今还没 有一个象模象样的煤矿,我们如果把这个煤矿开办成功,必将前景远大。爸爸您想, 到那时,你就不是独占清江镇这块小地盘的无名人物了,而是独霸全广西煤炭的赫 赫有名的巨头了。” 一席话,顿时说得乔应天心花怒放,他拍了拍乔克仁肩,夸赞道:“好儿子, 不愧多读了几年书,阿爸没有白送你。” 刀疤脸拍须溜马道:“少爷,如果把煤矿办起来了,你也扬名四海啦!” 乔克仁摇头说:“先别说这些,八字还没一撇呢!” 乔应天问他:“那你说下一步如何走。” “我想,今晚我就去拜访那个补锅匠,好好向他道歉。然后叫他带我们去那座 山头,我要好好观察一下地形,看看那里有没有开采煤炭和创办煤矿的价值。如果 一切如意,我就去邀我的那两位同学,叫他们动员他们的爸爸入伙和我们一起合作 开办煤矿。”乔克仁声高气昂,把自己的打算全部说了出来。 乔应天背着手,在屋内踱步几下,略思片刻:“阿仁,不叫他们合作,我们独 自办矿不行吗?” “爸,这怎么行,我们家小打小闹还可以应付。但是,要创办一个堂堂正正的 煤矿,没有宏厚的家底是吃不消的。”乔克仁说,“刚开始办矿,我们几个人还有 点能力支持。如果煤层挖深了,矿山扩建了,还要向省内的财团和银行求助呢!” “我的妈呀,那需要多少投资啊!”乔应天听说还要向省银行贷款,惊讶得睁 大了眼睛。 “反正最少需要花掉数百万两白银呗!当然,投资越多,收回的财富也就越大。” 乔克仁信心十足地说。 “既然听你说得这么有把握,那就试试看吧。” 杨二妹端饭菜上来,一碗碗摆放好,她又从柜橱内取出一瓶白兰地和几只高脚 玻璃杯,一杯杯斟满酒,然后招呼道:“老爷,少爷,中午饭做好了,你们用膳吧!” 乔应天、乔克仁和他母亲吴玉娇、妹妹乔艳花、以及狗腿子刀疤脸、柴四苟、 阿山、黄五,他们团团在一张深黧色的檀木制作的八仙桌围坐下来。刀疤脸喜孜孜 地举起酒杯,说:“来,让我们为少爷今后的宏图大业和锦绣前程,干杯!” “叮当!”酒杯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吴玉娇擦了一把激动的泪花,说:“阿仁,你出去读书几年,真让妈妈想坏了!” 乔克仁说:“妈,有什么好想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刀疤脸插过话说:“哎,少爷你不知道,儿行千里路,总是母亲心头一块抹不 掉的连心肉! 乔太太能不想你么?“ “是呀,是呀,我经常在梦中梦见你呢!”吴玉娇连连点头附和说。 乔艳花说:“哥,今早上我们刚刚收到你的信,没想到信刚看完,你也回到家 了。” 乔克仁听了妹妹的话,吃惊地说:“我一个月前就把信寄回来了,怎么今天早 上才收到信呀?” 乔艳花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家乡这么偏僻,交通又不方便,能收到你 的信就已经不错了!” 刀疤脸问道:“少爷,您今天是搭船回来的吧?” “是搭船回来。我一刚上码头,就碰见你们抓人。”乔克仁抱怨地说,“以后 在乡亲面前要讲点道理,不要动不动就乱抓人打人,以后办煤矿还要靠他们出力呢!” “是是,少爷说的是!”刀疤脸鸡啄米般的连连点头。 乔克仁今年二十二、三岁,长着一副白净的脸,梳着漂亮的小分头,鼻梁上架 着一副眼镜。 四年前,他考上了外省煤炭采矿学院。读书期间,他刻苦用功,成绩很好,毕 业论文深得教授们的好评。临毕业前,他和他的一位广西籍和另一位广东籍的同学 商量好,将来有机会的话,合作开一个煤矿,充分施展自己的宏才伟略。 方才,乔克仁上了码头,看见他父亲正在抓人。他向来就看不惯父亲在老百姓 面前耀武扬威的行为,于是赶紧跑过去。突然,那位外乡汉子箩筐内的煤把他吸引 住了。他看见那些煤亮晶晶的。他凭目光推断得出,那些煤炭的发热量至少在4000 大卡到5000大卡。当听说这些煤就是补锅匠挖的,而且就在附近山头挖的,旋即从 心里打定主意,便叫放人。并打算找个时候叫那个汉子带他到实地去看看。 二 傍晚,杨厚实补完锅头,挑起箩筐又回到方嫂家中。方嫂揭开桌面上的竹 篾罩,桌子上放有几碗青菜粥,还有一碟炒黄豆,她热情地招呼他说:“杨大哥, 快吃吧,粥已经凉啦!” 方嫂对杨厚实的称呼,不知不觉由“大叔”变成了“杨大哥”。她觉得这样叫 顺口些,也显得随和些。 杨厚实端起粥碗,沿着碗边喝了几口,然后感激地说:“大嫂,真不知怎样感 谢你才是。我们来到这儿给你添了好多麻烦!” “说这些干什么,你也帮了我们娘俩不少忙呢。再说,你们刚从外面来到这镇 上,人生地不熟的,来到我们家你就当作回到你自己的家,啊!”方嫂深情地向他 投去一瞥目光。杨厚实抬起头,他的视线刚巧碰对这个女人的眼睛,他感到脸上一 阵灼热,急忙低下头来喝粥。 空气好闷热,一丝风也没有。杨厚实喝粥,浑身是汗。他解开身上的汗巾抹汗, 汗巾发出一阵酸臭的汗味。 方嫂递过一把蒲扇给扇凉,说:“杨大哥,今天你惹着了乔应天,好得碰到他 少爷回来,不然你就难搞了。” 杨厚实想起中午的事,问道:“乔少爷在什么地方读书?” 方嫂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乔少爷向来的为人不象他的老子那么凶毒,平 时看见我们穷人时常露出一副笑脸,不象他老子那样总是板着一副阴暗暗的黑脸。 大伙都说,少爷长得象他妈,心肠比较善良,性情也比较温和。” “难怪他今天一见到我们被捆住,马上就叫放人。”杨厚实感慨道:“如果有 钱人家都象他那样讲理,这个世界就公平多啦!” “是啊!”方嫂深有同感地说。 阿杏看了看小家才,说:“小哥哥,今天你竟敢咬乔老爷的手,你不害怕么?” 小家才说:“当时我见他们那样横蛮不讲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杨厚实嗔怪他两句:“你呀,以后不要再这样鲁莽。今天若不是少爷出于善心, 你恐怕就没命啦!” “没命就没命,反正不死我就要报仇。” “傻孩子,报仇!报仇!你以为仇就这么容易报的么?”杨厚实语重心长地开 导他说,“你爸爸妈妈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忘啦?你今天如果送了命,那父母亲们 的血海深仇又怎么去报呢!好孩子,以后要学会忍点气,嗯!” 小家才嘴唇气鼓鼓的,他没有吭声。他想:那些不讲理的地主阔佬,你再忍气 吞声,他还不是欺负到你头上。 杨厚实到厨房舀水漱口,看见缸内的水快没了,就拿起扁担,打算到河边挑担 水回来。他刚走出门口,乔克仁一个人找他来了,他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您就 是杨师傅吧!” 杨厚实怔愣一下:“你,你找我有事?” 乔克笑了笑,说:“哦,今天中午我爸爸做得太过份,让你受惊了,我现在特 意来向你和你的孩子表示道歉。” 杨厚实受宠若惊,忙说:“别,别说这些,我对你的谢意还来不及表示呢!” “杨师傅,你们父子俩刚从外地来到这里,有那方面照应不到的,请多多原谅!” 方嫂闻声出来,见是乔克仁,连忙说:“乔少爷,难得你光临,请进屋里坐坐。” “不用了,杨师傅要到河边挑水,我顺便跟他走一趟。”乔克仁转过脸对杨厚 实说,“杨师傅,我们边走边聊,好吗?” 杨厚实瞟他一眼,只见他风度翩翩,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他身穿一件碎花格 白衬衣,领口上打着一个蝴蝶结,笔挺的裤筒中央有一道明显的褶印,脚下穿着一 双铮亮的皮鞋。听到少爷要陪他下河走一趟,他不卑不亢地说:“有事你就说吧, 我听就是了。” 两人往码头方向慢慢走去。河边的风一阵阵迎面吹来,杨厚实身上一股浓厚的 汗酸味不进扑入乔克仁的鼻腔内,他感到有点恶心,眉头不由紧皱几下。可是,他 还是强忍住了。他开口道:“杨师傅,我找您想问一件事。” “哦。”杨厚实心中一怔,怪事,我一个穷光汉,他要问我什么事呢! 没等杨厚实多想,只听乔克仁说:“我想问的是关于煤的事。” 杨厚实不冷不热地说:“哦,你对煤有兴趣?” 乔克仁忙说:“是的。我在学校读书,读的就是采煤地质专业的,因此我很想 知道一下你是在哪儿发现那些煤的。” “……”杨厚实沉默了。 “哦,你不想告诉我。”乔克仁仍然平声静气地说,“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不 过我是可以找到的,只要在附近山头。” 杨厚实反问一句:“你找到它又想怎么样?” “我想办个煤矿。” “办煤矿?” “是的。到时候,你可以报名参加。当一名堂堂正正的挖煤工人,每个月可以 领取工资,还有劳保福利享受,就不用象现在这样,四处流浪……”乔克仁滔滔不 绝地说下去。 杨厚实听得很新鲜,当工人啦、领工资啦、合股经营啦、劳保福利啦,这些专 用名词第一次听到,颇有吸引力。他不由停下脚步,转脸对乔克仁说:“你真的有 能力办煤矿吗?” “怎么没有,你只要愿意和我合作,我让你当个小工头,就是做领班的,除了 领工钱外,每个月还给你发领班津贴。” 乔克仁几句甜言蜜语,灌得杨厚实心里甜滋滋的。他想:是呀,当工人,领工 资,领津贴,还有劳保福利,这些东西,过去连听也没听说过。如今时来运转,我 杨厚实受苦受累大半辈子,还没有尝过当工人的滋味,听他说得这么好,我又何不 告诉他呢,反正那座山头他早晚也会找到的。于是,他怀着对未来生活的希望,痛 痛快快地说:“那明天我就带你去那座山头看看吧。” 乔克仁见达到了目的,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杨师傅,你真够朋友!”说 着,他从口里拿出一扎钞票,塞在杨厚实的手中,“喏,这是一点小意思。” 杨厚实从来没无缘无故白拿别人钱财,现在乔克仁突然把一扎钱给他,使他感 觉到好象是一团铁水烫在他的手掌心上。他心头一惊,缩回手说:“这,这是怎么 回事?” “拿着,这是给你的报矿费。”乔克仁说。 “报矿费?” “对,你首先在我们清江镇发现了煤,而且又愿意告诉我,我以未来的煤矿公 司的名义首先付给你的报酬。如果那个地方的煤炭资源大有开采价值,煤矿生意隆 的话,我们还会给你奖励。”乔克仁很诚恳地解释道。说完,再次把钱放在他的手 上。 杨厚实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的钱,他望着乔克仁的眼睛,半信半疑: “这不是梦吧。” 乔克仁说:“杨师傅,这是真的!你只要以后好好和我们干,是少不了你的好 处的。好吧,你先去忙你的,我也要回去了。” 乔克仁转身回头了。走了好远,杨厚实还发楞地呆在原地,他内心不觉涌出一 团热流。 “啊,当工人,我真的能当上工人?”杨厚实看了看手中的那扎钱,仿佛觉得 是一个梦。可是,这怎么会是梦呢!他用左手指捏一下拿着钱的右手,一阵痛疼感 袭上他的心头,这表明实实在在是真的呀! “嗖——”河边刮来一阵晚风,他生怕手中的钱被风吹跑了,赶紧把钱收在裤 袋中。他按耐不住兴奋,躬下身,从河里提水,将两桶水挑上肩,快步回去。 方嫂倚在门口,一双眼睛注视着码头方向,她在等待杨厚实挑水回来。冷落了 许久日子的家庭,自从杨厚实进来后,她觉得他带来一股温暖,这股暖流在灼烤着 她胸中那颗孤伶的、冰冷的心。她觉得她需要他,她觉得她女儿阿杏也需要他,需 要他作自己的丈夫和女儿的爸爸。 屋里,阿杏正在和小家才玩扳三角游戏,这是用纸张折成的玩具。小家才右手 拿着一只三角,高高举起,然后往地上用力一扳,阿杏放在地上的那只三角轻轻移 动一旁。这种扳三角的玩法是谁的三角被掀翻了,三角就输给对方。接着,轮到阿 杏扳了,她用力一扳,恰巧一阵风从门口吹进来,小家才的三角被吹翻了。阿杏高 兴地嚷起来:“啊,我赢啦!” 说着,她伸手去捡那只三角。小家才一把夺过来,说:“不算数,这只三角你 没有扳翻?” “当然算数,你赖帐!你赖帐!”阿杏一声比一声高。 “不算数!不算数!这是风吹翻的!”小家才也一声高过一声。 方嫂见阿杏和小家才互相争吵得不可开交,忙过去劝女儿说:“阿杏,家才哥 哥说的有理……” “有理有理,你就知道帮他,”阿杏说,“待一会大叔回来了,我叫大叔帮我。” “叫大叔帮你什么呀?”杨厚实挑着满满一担水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听见阿杏 说的话,便接过她的口问道。 阿杏仿佛见到了救星似的,连忙跑到杨厚实跟前,说:“方才我扳翻小哥哥的 三角了,他怪是风吹翻的,说不算数。” “就是不算数嘛!”小家才嘟哝一句。 杨厚实从小家才手中拿过纸三角,说:“傻孩子,你比阿杏大,应该多懂点事, 啊!” 小家才嘴巴一鼓,满肚子的不高兴。阿杏见他这副样子,心软了,把纸三角重 新给回他,说:“小哥哥,你还跟我玩吗?” 小家才破涕为笑,于是,跟阿杏接着在旁边玩下去。 杨厚实把扁担倒入水缸后,方嫂拿起扁担,说:“杨大哥,歇歇吧,今晚别挑 啦,你累了一整天的。” 杨厚实把扁担拿过来:“没关系,我去挑一担。”说着,又闪出了门外。方嫂 望着他的背影,心坎涌上一股热乎乎的暖流。她知道,这股暖流就是他给她送来的。 她又掉头看看屋里玩得正起劲的两个孩子,心想:他们多么天真活泼,简直就 象一对亲兄妹,我要想法子叫杨大哥在这里安下家来,让这两个两小无猜的孩子尽 情的在一块玩耍,在一块生活…… 当她正在想得出神的时候,杨厚实又挑水到家了。她拿起葫芦瓢,一瓢一瓢地 舀水进锅头内,深情地说:“杨大哥,今晚别到河边洗澡了,我烧锅热水,好给你 消消疲乏。” 锅头盛满水了,方嫂将一把草塞入灶膛,点着火了,火光映红了她的削瘦微黄 的脸庞。她一边烧火,一边问:“杨大哥,方才乔克仁找你有啥事?” “他叫我当工人。”杨厚实回答道,声音很轻。 仿佛一颗石子扔下平静的湖面,方嫂听罢,内心微微一震,反问道:“当工人, 上哪去当工人?”她向他投去吃惊的目光,生怕他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似的。 “不上哪,就在这清江镇。” 方嫂望着他,发愣着,似乎不明白他的话。 这时,杨厚实从身上取出那叠钱,解释道:“喏,这是乔少爷付给我的100 块 钱报矿费……” 方嫂听了他的叙述,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杨厚实说完,把钱塞在她的手上,说:“这钱你明天拿去扯几尺花布做一套新 衣裳吧。” “这……这怎么行?”方嫂推辞一番。她觉得一下子不好意思拿杨厚实的钱, 尽管她希望她与他成为夫妻,合在一块生活。然而,这只是一厢情愿,谁知道他怎 么想,他对她到底有没有意至今还是个谜呢! 第二天早晨,太阳光线从客栈的窗口射进来,杨厚实还没起床,昨晚天气太炎 热,乘凉到下半夜才睡。所以天大亮了,他觉得眼皮还挺重的,就一直迷迷糊糊地 睡着。 为了省点住店费,小家才没有来客栈住。他让小家才住在方嫂家。昨晚回店前, 方嫂一再叫他不要走了,但他觉得一个男人在寡妇家中过夜,让人咬舌头,名声难 听。再说为了方嫂今后的名声,不管怎么说,自己是不能在她家住的。 杨厚实还在甜梦中,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把他惊醒了。 “杨师傅!杨师傅!”店小二在门外叫他。 杨厚实睁开眼睛,问道:“谁,有事么?” 店小二说:“我是店家。杨师傅,快起来,乔少爷有要事找你!” 一听说是乔少爷找他,杨厚实急忙翻身起床。他双手揉几下惺忪的睡眼,过去 开门。 门开了,乔克仁一脚迈进来,笑盈盈地说:“杨师傅,打扰你啦!” 原来,乔克仁是来叫杨厚实带他上山的。昨晚听到杨厚实答应带他去看发现煤 的地方,他兴奋得几乎一夜睡不着。 乔克仁长着一副白净的、削瘦的脸。面孔仿佛是用雪花膏擦了一遍,小分头被 头油涂抹得铮铮发亮。他的面颊额骨很高,柔白的肤色与沉毅的精神,足以表明他 气宇非凡,不卑不亢。 今天一早,他精心梳理一下漂亮的小分头,穿一件特丽灵短袖衬衫和一条蓝斜 纹布带马裤,脚上穿一双尖头黑色牛皮鞋。他还在矿业学院读书的时候,就怀着远 大的抱负,立志要为自己的家乡做出一番事业。真巧,刚踏上家乡的土地,就看见 杨厚实在清江镇附近山头挖出的煤块。这一发现,无疑与哥仑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令 他兴奋不已。他觉得浑身神经都充满了快感。毕业前,他还曾在为家乡贫脊的土地 感到苦恼、懊丧,沮怨自己在家乡怎样才能施展出自己的才华来。如今,他放心了, 他相信杨厚实所说的话,他更相信自己家乡的富有和丰饶。 当然,自己以前没发现家乡的宝藏罢。 “乔少爷,你来那么早哇!”杨厚实憨实地打招呼。 “杨师傅,早餐我给你准备好了。吃餐饭后,我们就一块上山!”乔克仁对他 说。 杨厚实匆匆用冷水抹有脸,说:“你昨天才回到家,路上那么劳累,先在家里 歇歇两天再上山也不迟嘛!” “呃,我等不及了。昨天我一见到那些煤,我的心就憋不住了!”乔克仁兴奋 地说,“要知道,如果能够在我们家乡开办一个煤矿,那是我这辈子的心愿。说真 的,我好感谢你帮了我的大忙!”他说这话时,心情显得十分激动。他那张白皙的 脸泛起了红潮,鼻尖上端架着的金丝眼镜玻璃片后面,闪烁着两点激动的火星。 杨厚实出门了。乔克仁把他直接带到悦来客酒楼。杨厚实站在酒楼门口外面犹 豫着。这辈子以来,他还没有进过酒楼吃饭,更别说有钱人宴请他上座了。他刚刚 跨入酒楼门坎,不由又把脚缩了回来。 “杨师傅,快进来呀,今天我仅以个人的名义叫你吃一顿便饭。一来是感谢你 的帮助,二来嘛,希望我们今后在开办煤矿的事业上真诚合作!来吧,别太客气了!” 乔克仁微笑着,把杨厚实请进了酒店内。 三 半个多月后,还是在清江镇悦来客酒楼,乔应天正在宴请少爷从广州、南 宁请来的几个客人。 说明白一点,是少爷今后施展才华的得力的伙伴和财源股东。一个头发花白、 年纪50来岁的姓余,名太元;另一个满面红光,精神焕发的叫甫文宝,年纪也快60 岁了。其余两个年轻的则是他们的儿子余歌林和甫茂华。 前来入座的还有刀疤脸、柴四苟、阿山和黄五。乔克仁拿起一瓶红葡萄酒,慢 悠悠地斟满酒杯,然后举起杯说:“来,为我们今后的携手合作,干杯!” 一阵清脆的碰杯声过后,乔克仁说:“余老板,甫老板你们二位看了黑牯岭煤 田地形后,有什么高见,不妨谈一谈。” 余太元在广州经商,他儿子余歌林跟乔克仁是同学,上个星期他听了儿子的鼓 动后,便跟来这里,看看开办煤矿是否真的有前途。虽然他家财万贯,但他并不满 足,他想发更大的财。 这时,他轻轻地用手指弹叩击桌子,“哦”了一声,说:“我想,合伙开办煤 矿公司,煤炭的销路是不用发愁的。在广州就可以找到买主。现在的问题是把煤挖 出来后,怎样把煤运出来呢?” 甫文宝接着说:“是呀,投资开办煤矿,前景是可观的。我们广西本身就相当 缺乏煤。余老板所担心的运输问题是令人头痛的,深山野岭,没路没车,难啊!” 他不由摇了摇头,显得很没有信心。 乔克仁胸有成竹地说:“噢,这些你们就不必操心了!我们可以组织人力把煤 挑出山外,再用牛车运到河边码头装船运出外面。将来有可能的话,我们还可以顺 水路把煤运下广东卖高价。” 甫文宝说:“那运费的开支不是太大了么!” “开支是多一些,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们可以从买主那里把运费收回来 嘛。”乔克仁给他未来的合伙人打气道,“眼下,我们先采地表煤和浅部煤。将来 积累了资金,再出山外打井掘巷开采深部的煤。这样,我们的煤矿公司就名符其实 了。余老板、甫老板,到那时候,你们二位就将是广西煤矿的知名人士啦!” 一番话,说得二位老板开心地笑了。 酒店堂倌托来一盘佳肴,高叫道:“清江镇白斩狗肉来啦!”他把菜盘放下, 打个手势,喜笑颜开地说,“各位先生老板,请慢慢品尝!” 乔应天首先把筷子伸出去,挟起一块狗肉,放在余太元的碗内,又挟起一块狗 肉,放在甫文宝的碗内,说:“余老板、甫老板,我以地主之宜先敬请你们二位品 尝品尝我们清江镇特产的白斩狗!” 一阵狗肉香味溢满了酒店内,令食客们无不垂涎欲滴。余太元嚼吞完一块狗肉, 连连点头,赞口不绝:“唔,味道不错!味道不错!广州的豆腐乳炖牛腩也比不上 这白斩狗够味道!” 他们边吃边谈。乔应天心里盘算道,合伙开发煤矿,这可是一件冒风险的投资。 虽然听儿子说的好有把握,但他还是不太放心。为了不致于在合伙经营中吃亏,他 看了一眼被灌得眼珠发红的余太元和甫文宝,试探地问道:“余老板,甫老板,我 们的煤矿公司搞起来后,首任董事长该谁来担任呢?” 余太元看看甫文宝,甫文宝又看看余太元,最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喔,这 个嘛,当然由你乔老爷来担任喽!一来你是本地人,俗话说,强龙难斗地头蛇,我 们怎么比得上你呢!二来嘛,我们离家太远,难以兼顾两头。” 乔应天听到他们同意由自己当公司的董事长,心里好高兴。他伸手拿起酒瓶, 斟满一杯,仰起头,一口灌尽。接着又灌了一杯。少许酒液从他的嘴角流出来,一 直流入他的领口内,他抹抹嘴巴,乐呵呵地说:“感激二位仁弟看得起我!我和我 儿子发誓,一定要全力以赴,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我们的煤矿搞起来!”语罢, 他又说,“当然,二位老板要舍得投入,每人前期入伙资金至少不能少于10万元, 你们说是不是呀?” 乔应天说完,把眼睛分别流轮盯在余太元和甫文宝的脸上,看他们如何表态。 他想,自己把话说到这一步,二位老板肯定不得不充当英雄好汉。 果然,不知是乔应天的话真的起到了慑服的作用,还是酒精搞昏了两位老板的 头脑。余太元拍了拍胸口,赌咒地说:“既然乔老爷舍得倾家荡产,我余某也甘愿 倾囊投资,我就出10万元!” 甫文宝接着说:“好的,我也投资10万元。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 也豁出去了!” 老半天插不上嘴的甫茂华这时不高兴地说:“爸,你别讲衰话,我们绝不会丢 掉孩子去套狼的。我们一定会把煤矿办起来,也一定会赚很多很多的钱!” “对对!茂华你说得对!你不愧是我的儿子。”甫文宝转过脸望了望甫茂华, 鼓励他说,“以后你就在这好好干,阿爸暂时还离不开家里的店铺。” “阿爸,你放心!我保证在这儿干出点名堂来,不然我就不回去!”甫茂华下 决心地说。 余歌林也不甘示弱地说:“爸,你等着吧,我也要把我所学到的知识用在煤炭 生产经营上。 书本上说,煤炭就是人间的太阳,我要象太阳那样把光和热照在人间!“ 余歌林的话博得了满堂喝彩。刀疤脸、柴四苟、阿山、黄五同声叫道:“哇, 说得太好啦,简直就象一首诗!” 乔克仁见大伙雄心勃勃,更有信心了,于是,他再次举起酒杯,站起来,充满 激情地说:“好啊,歌林说得对,煤炭就是人间的太阳,我们就是要把地下的太阳 开掘出来,让我们都来做明天的太阳吧!” “叮当!”又是一阵清脆的碰杯声。 觥筹交错,时间流逝。他们喝了半天酒,好谈论了半天关于如何办好煤矿的问 题。总之,谁都愿意把事情想象得那么美好,那么如意。最后,乔克仁拿出一份事 先拟好的契约,递给余太元、甫文宝,说:“余老板,甫老板,你们二位看一看合 伙条款,如果没有问题,就在上面签名摁手印。” 两位老板醉眼朦胧,看也没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就把手指摁了下去。 乔应天高兴地笑道:“好好,二位老板果然爽脆,年终利润按入股份额的20% 分红,原先我还以为你们不肯答应呢。” 乔克仁说:“请二位老板放心,20% 的红利是很可观的。只要大家同心同德, 我们保证各位都能拿到红利!”签完名字,摁好手印,他把一式三份的契约分开来, 余太元拿一份,甫文宝拿一份,公司董事长乔应天保留一份。 开办煤矿的一切筹备工作做好罢,已经是10天以后的事了。这天,又是清江镇 的集市日子。 在集市中心,乔克仁和他的两位同窗好友摆了一张桌子,他们坐在那里等待乡 亲们报名招工。 刀疤脸撕破喉咙大喊大叫:“好消息!好消息!清江煤矿即将开工,现在公司 特向各位招工,谁要想当工人的就快点来报名罗!快来哟,招工!” 不一会儿,人们围满了那里,争着看墙壁上张贴的招工简章。一时间,大伙议 论纷纷。一个腰圆体壮的小伙子半信半疑地嘀咕道:“乔老爷合伙开煤矿,真有那 么回事?” 刀疤脸一看,小伙子是镇上寡妇婆文大妈的独龙仔文庆强,就上前两步笑眯眯 地说:“强仔,报个名吧,当工人好咧!开工当天公司就预发半个月的工资。以后 按工效计算,多挖出煤来就可以多领工钱。你有一身好力气,一定能够挣得好多好 多的钱,好养活你老娘呢!” 强仔被刀疤脸的话说动心了,于是说:“好吧,那我就报一个名试试看。” 乔克仁拿起一份招工契约递给他,说:“你就签个名和摁个手印吧!” 文庆强拿起契约,左看右看,许久也看不明白。他吃力地问道:“少爷,我不 识字,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不识字不要紧,我们读给你听。”乔克仁转过脸对甫茂华说,“茂华, 你给大伙念一遍招工契约。” 于是,甫茂华拿起一份招工契约,大声地念起来:“广西黑牯岭煤矿劳工就业 契约”具志愿书人×××,现年××岁,广西清江镇人,今志愿报名当黑牯岭煤矿 劳工下井挖煤。 兹自愿订立并遵守契约如下:“一、遵守矿方所制定的各项规章制度,如有下 列情事之一者,得由公司开除并缴损失赔偿费。第一点:反抗正当之教导者;第二 点:无故旷工至一个星期以上……” 文庆强听完契约内容,觉得订立的条款他基本上都可以遵守。于是,他爽脆地 画押契约。 乔克仁接过强仔的契约,高兴地说:“祝贺你成为我们公司的第二位工人!” 文庆强诧异地问:“哦,还有谁比我报名更早哇?” “补锅匠杨厚实。” “就是那个从外地来的补锅师傅?” “是的,就是他第一个报名当工人的。” 刀疤脸插过话说:“强仔,你只要好好干,乔老爷和少爷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再说,我们少爷刚刚从学校毕业回来,最懂得怎样办煤矿,你一定会挣上大钱的。” 柴四苟也接着说:“是呀,听说你不是想讨老婆么,如果没钱,人家媳妇肯进 你家么。所以,你现在来报名当工人,算是找对门路喽!强仔,以后好好干吧,啊!” 人群中,有的人想报名,可又犹豫不决。乔克仁扬了扬手中的契约,环视四周 的乡亲,继续大声作宣传鼓动:“各位父老乡亲,我们决定在近期内开办煤矿,这 件事情对大伙来说是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请大家千 万不要错过机会!煤矿是很有前途的,尤其是在缺煤的广西,只要大伙把煤挖出来, 保证就能很快卖给城里的工厂,换回大把大把的钞票,嘿嘿,到时候保证各位乡亲 都能过上好日子。” “是呀是呀,谁想过上好日子,就快点报名当工人!”刀疤脸拉开嗓门,仿佛 唱歌似的,“快来呀,只要在契约上盖个手印就行了。” 人群中,不时发出一阵窃窃私语:“当工人好是好,谁知道这是不是圈套?” “听说下井挖煤好危险……” “危险倒是不怕,只要能挣钱糊养家口就行了。” “……” 乔克仁听到这些议论声,平声静气地解释道:“请各位乡亲放心,我以我的人 格保证,我们决不会欺骗大家!由于我们刚刚开始筹办煤矿,资金有限,所以今天 我们暂时先招工100 人。”说到这里,他再次扬起手中的招工契约,“名额有限, 请大家不要错过机会哟,要报名的就快点来拿这些契约。” 一位脸色蜡黄的中年汉子伸出手来,大声说:“乔少爷,我报名。” “好,这是第三个报名当工人的。” 刀疤脸见那中年汉子病怏怏的模样,对乔克仁说:“少爷,这人简直象个肺痨 鬼,招他行么?” 乔克仁把契约递给那汉子,说:“大哥,你这身体……” “没关系。”中年汉子说,“你别看我这副模样,我干活有的是力气。” 又一位老太婆伸出一只青筋暴露的手,说:“乔少爷,我也要一份契约。” 老太婆少说也有六十七、八岁了,白发苍苍,面容枯槁,形将朽木。乔克仁以 为老太婆来凑热闹,连忙说:“老阿婆,你年岁太大了,这怎么行……” “哦,我是来帮我孙子报名的。”老太婆解释道。 乔克仁一听,高兴了,便将手中的契约指点给老太婆看,说:“好啊,你就在 上面按个手印吧。” 老太婆伸出颤抖的手指,蘸了一下印泥,便在契约上面按了个手印。 “谁来报第五个?谁来报第五个名呀?”乔克仁又嚷了嚷。 …… 日头渐渐落山了,一抹夕阳余辉照在清江镇上,给这座红水河岸边的小镇涂上 一层金粉,赶集的人们稀稀拉拉地离去了。乔克仁叫刀疤脸收拾好招工契约,然后 问:“老刀,100 个名额今天招够了吧?” 刀疤脸喜孜孜地点头说:“少爷,托你的洪福,100 个名额已经满啦。” “好!这下我非要把我们的煤矿办得象模象样的不可!”乔克仁踌志满怀地说。 他眼睛里闪着一道道光泽,仿佛看到了自己设计的高大耸立的矿井天轮架、落煤仓 …… 刀疤脸躬下身,用肩膀找起那张桌子,一颠一颠地跟在乔克仁后面,他加快走 上两步,与乔克仁并行,问:“少爷,我们的煤矿什么就开工呀?” “等两天吧。”乔在仁说,“明天,我们再到黑牯岭那里察看一下地形,以便 定下井口的位置。” 黑牯岭,就是杨厚实发现煤层的地方,这一带重峦叠嶂,野草荒芜。石岭上, 长满芭芒、宽筋藤、野蒿、过山龙、石蒜、凤凰竹…… 从山脚上去,翻过一道山坳,才到一处比较开阔的山弄。山弄四周是峻峭的山 峰,峰巅上笼罩着一片迷朦的白茫茫的晨雾,使幽静的山谷显得氤氤氲氲,给人一 种神秘阴森的感觉。 乔克仁、甫茂华、余歌林、刀疤脸等人吃过早餐,就徒步来到了山谷开阔地。 几个人走得大气直喘,汗流夹背。这时,余歌林往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掏出手帕抹 一抹额门上的汗珠,说:“先歇一会儿吧,太累啦!” 乔克仁拉起余歌林,说:“别歇了,煤层就在前面。” 余歌林懒洋洋地站起来,掉头望望身后的山路,有所忧虑地说:“我说克仁兄, 这笔赌注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 “冒啥险?” “这鬼山,路没路,水没水,就是挖出了煤,我们又如何把它运出去?” 乔克仁解松一下领带,说:“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就想打退堂鼓了?俗话说, 万事开头难。 要想创一番事业,总得要冒一点风险嘛!再说,只要把煤挖出来后,总会有办 法把它们运出山外面去的,你怕什么呢?“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终于来到了那处断面岩层露出煤苗的地方。黑乎乎的煤 层走向两头深入地下,仿佛巨蟒屈起一段躯体,被喀特斯岩层牢牢地夹在中间,一 动也动不了。 乔克仁从刀疤脸手中拿过一把小形丁字镐,挥臂就是几下。“哗啦——”犹如 黑蟒脱落下一大堆鳞片。他躬身拾起一块煤,那块煤被阳光映照亮亮闪闪,一道道 光泽十分耀眼。他把煤递给余歌林,说:“你看,这煤苗怎么样?” 那块煤有拳头那般大。余歌林拿在手中,觉得手感很轻,惊叹道:“哎呀!真 是优质煤呀!” 甫茂华象捧玛瑙一般从地上捧起煤粉,把鼻子凑近手掌中的煤粉,使劲地闻几 下,那神态简直象闻刚刚绽放的鲜花。然后,他把煤粉轻轻地放下,拍拍干净手中 的煤粉,说:“这些煤含硫很低,发热量至少也有5000大卡,想不到这鬼山弄竟蕴 藏着这么漂亮的煤田。” 乔克仁用手比划岩层,略思一下,说:“从这些裸露的褐色煤苗的地质来看, 这是五煤层。” 刀疤脸接过乔克仁的话音,好奇地问:“少爷,你是说,这里还有六煤层、七 煤层?” 听到刀疤脸说出这外行的话,余歌林“扑哧”一声笑道:“笨卵,这五煤层都 这么薄了,还有什么六煤七煤的,即使有七煤层,恐怕也只有同纸张那么薄了。” 刀疤脸被余歌林嘲笑一下,感到好尴尬。他心里虽然不好受,可是一下子又不 好发作出来。 乔克仁替刀疤脸解窘说:“老刀说的也不错,根据煤田构造规律来说,黑牯岭 这一带是有六煤层和七煤层,只是太薄了,根本无法开采。同时,这里肯定还有三 煤层和四煤层。”他略停片刻,又说,“目前因资金能力所限,我们只能暂时在这 里开采裸露地表的五煤。再说,五煤的质量比较优,容易把黑牯岭煤矿的名声打响 出去。等到以后积累多了,我们再正式打斜井,创办一个真正的煤矿,去开采煤层 比较厚的三煤和四煤。你们看,是不是这样?” 余歌林从那块煤块上用手指掰下少许煤粒,拇指与食指来回不停地搓碾。看见 乔克仁正以征询的目光望着他,他忙回答:“唔,就这样先试采一段时间吧,先采 五煤投入也少一些。” 刀疤脸这时插过话来:“少爷,明天是不是就通知那帮穷小子们开始上工?” “上星期我叫你采购那些采煤用的劳动工具都买好了吗?”乔克仁把目光移到 刀疤脸的脸上。 刀疤脸觉得自己面颊上那道刀仿佛被一团火烧灼了似的,连忙回答:“少爷, 根据您的吩咐,丁字镐买回了50把,泥箕买回了200 对,煤油矿灯买回了150 盏… …” “炸药、坑木呢?” “坑木买回10个立方,炸药没买着。” 乔克仁惊异地追问:“为什么?” 刀疤脸涨红着面孔,声音低了下来:“老爷说,炸药不用买了,少花点钱,叫 那帮穷小子们多出点力气挖。” 乔克仁不吭声了。 稍时,甫茂华想起什么,说:“克仁,我们在这里动工,水源怎么办?” “哦,你别操心了,”乔克仁说,“这附近有一个山洞,洞内有一股泉水。前 些日子杨师傅已经带我去看过了。” “泉水能解决多大问题呀?” “呃,能解决多少算多少,有水总比没水好嘛。” 几个人在周围察看了一遍后,最后决定明天就开工。山谷里,蠓子、花蚊特别 多,他们脸上、脖子上、手上、脚上被叮得肿起一个个小疙瘩,顿时又痛又痒。刀 疤脸的那道疤痕肿起一个疙瘩后,更加显得光彩油亮了。他用手抓出一道道指痕。 “啪!”的一下,他左手又拍死一只花蚊。他恼怒得用手指尖使劲地搓那只花蚊, 直到把那只花蚊搓得没影子才解恨。他用衣裳角擦干净手指尖上的血,连忙说:_ “少爷,我们快回去吧,这山里的蚊子太厉害啦!它们吸起血来一点也不讲情面!” 乔克仁从口袋里掏出万金油,涂抹被蚊虫叮肿的地方,说:“以后这儿人气多 了,蚊虫就不会那么厉害了。” 四 晚上,方嫂拿出她死去的丈夫方哥的一件旧衣裳,一声声深情地对杨厚实说: “杨大哥,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穿这件衣裳当作工作服。明天早上你就要进山做 工了,在山里当工人比不上种田那么自由,种自家的田地可以随便一点,做老爷家 的工可不要把老爷惹火了。不然,他们就按契约规定处罚你的,千万要记住啊,遇 事要忍气一点。” 杨厚实望着这个女人,内心涌上许多感慨。这些日子来,他几乎把这个家当作 自己的家了,白天出去补锅,晚上回来她就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她一直坐在小桌子 旁边静静地等待着他回来吃饭。有时候他回来晚一点,她让两个孩子先吃饭,自己 一个人默默地守候着,等到他回来才和他一块吃。这天晚上,杨厚实吃完饭后,只 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又准备想回客栈了。 这时,阿杏拉住他的手,央求说:“大叔,你别走嘛,你就在我们家住下不好 么?” 杨厚实向方嫂望去一眼,只见她脸上泛起一层异样的表情。他一眼就可以看得 出,这是她有意叫女儿这样说的,借女儿的嘴把她心中对他的感情表达出来。看到 小姑娘一副天真幼稚的样子,他一下子不知怎么说才好。 一会儿,方嫂对女儿说:“阿杏,别拉大叔了,让大叔走吧,大叔明天要进山 做工了,让大叔回去睡早一点,好有力气干活。”这个有心计的女人知道杨厚实已 经明白她的心意,也达到了她目的。她想,一下子硬要他留在这儿住夜,他绝对不 会答应的。但是,要他现在一口拒绝的话,恐怕他又以为会伤了方嫂的心。因此, 方嫂急忙替他解窘。她想,只要他理解她的一番心意,她就知足了。再说,只要他 长期在山里干活,她总会有一天把他的感到俘虏过来的,他迟早都会是她的男人。 翌日上午,清江镇墟集旁边的一间青砖红瓦房子前面,围满了一大堆人群。镇 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管是准备进山干活的男子汉,还是留在家里女人、老 人和孩子,大伙儿全都来了。 这是清江镇有史以来非凡的日子。这一天,清江镇黑牯岭煤矿就要开工了,镇 上的乡亲们都来欢送他们的亲人即将进山干活。在这帮送行的人群中,妻子来送丈 夫的、父母来送儿子的、姑娘来送未婚夫的、孩子来送爸爸的…… 杨厚实、方庆强、老阿婆的孙子程一民、脸色蜡黄的中年汉子韦老六、腰圆体 壮的覃七哥等第一批黑牯岭煤矿的开发者,一个个谈笑风生,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 希望。他们挑着从公司领来的泥箕、扛着铁铲、丁锄等工具,随时准备出发。 老阿婆站在程一民面前,语重心长地嘱咐他:“阿民,你这回当工人了,可要 好好干活。你阿爸阿妈死得早,就剩下你这根独苗苗,我老了,不能一辈子养你, 整日守在你身边呵护你,到了山里你要好好自己照顾自己,。” 程一民说:“阿婆,你放心吧,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再说,还有杨大哥、覃 七哥他们呢。” 杨厚实接过程一民的话:“阿程婆,阿民说的是,我们会互相帮忙的。到了山 里,我们就是一个大集体了,谁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帮忙的。” 镇上的乡亲们都把程一民的阿婆尊称为“阿程婆”。这时,阿程婆高兴地说: “杨大哥,拜托你们各位了,阿民还小,第一次出远门干活,做不到的地方多多提 醒他一下,我替他阿爸阿妈谢谢你们了。” 方嫂也来到了送行的人群中,她提着一瓦罐玉米粥,走到杨厚实面前,嗔怪他 道:“杨大哥,方才出门前都叫你带点粥进山,你是忘了拿还是……” “哦,不用麻烦了,以前我经常不吃中午的,早就习惯了。”杨厚实说。 “进山干活不吃午餐怎么行,肚饿了也没力气做工啊!”方嫂劝道。 就在方嫂和杨厚实说话的时候,旁边已经有几个平时爱搬弄是非的女人凑在一 起望着她咬耳朵、嚼舌头了。方嫂向她们去一眼,知道她们在议论自己什么,脸庞 不由羞赧地泛红起来,她把粥罐往杨厚实手里一放,转身走出远远的。唉,也难怪, 寡妇门前是非多。 乔克仁把公司的办公室设在前些日子腾出的库房。门口前面挂着一块杉木牌匾, 现在被一块红绸布蒙着,乔克仁召集大伙在这儿开一个简短的开工仪式,正等待公 司董事长乔应天前来揭匾。 大伙等得好不耐烦,乔应天总算姗姗来了。刀疤脸见老爷来了,他征求了一下 乔克仁的意见,然后大声说:“大家先静一静,我们开会了。在没进山干活之前, 下面请少爷——也就是我们黑牯岭煤矿未来的股份有限公司乔经理先给大家讲几句 话,请大家鼓掌欢迎!” 人群中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乔克仁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柳条衬衫,他把 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扶了一下,环视一遍前面他亲自招来的第一批将在黑牯岭煤 矿大显身手的汉子,心情不寻常地说:“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工友,今天我的心情 和大伙一样,感到十分高兴。为什么?因为今天是我们黑牯岭煤矿正式开工的大喜 日子。从现在起,你们也就成了黑牯岭煤矿的第一批堂堂正正的工人,你们是清江 镇上世世代代的第一批煤矿工人。我和你们一样,从今天起开始了新的生活!……” 乔克仁的这番话语,在人群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大伙们一阵议论纷纷:“听 见了吗,我们真的是工人了!” “工人是工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多挣钱。我不管是当工人还是当农民种田, 只要能养活老婆孩子就阿弥陀佛了!” “你放心,招工契约不是说得好好的吗,以后每个月都按时发工资。” “只要乔少爷他们说话算数,老子就拚命多挖煤多挣钱。”…… “大家再静一静,”乔克仁双手做出一个往下压的动作,郑重其事地说,“下 面,请公司董事长给广西第一家煤矿公司揭匾!” 乔应天站到人群前面,向着大伙拱手揖礼,干瘦的脸上勉强挤出十分难看的笑 容,他清了清粘结在喉咙内的痰液,然后说:“谢谢各位的鼎力协作,鄙人今天在 这里主持揭匾仪式,感到十分荣幸!” 乔应天说完,一手将挂在办公室杉木一侧的牌匾上面盖着的红绸布扯下来。牌 匾涂了一层白油漆,上端系着一朵红绸扎成的大红花,中央用黑油漆写着一行黑体 字: 广西省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 在揭匾的同时,余歌林和甫茂华分别点响了两串长长的鞭炮。“啪啪啪!……” 一阵阵脆响的鞭炮声震荡在红水河岸边。不远处的树林中,一大群花喜鹊、麻雀、 白头翁被脆响的鞭炮声惊飞了…… 办公室前面地上落满红色的鞭炮纸屑,一股股充满硫磺味的硝烟在这帮黑牯岭 煤矿第一批开发者中间弥漫开来。杨厚实、程一民、文庆强、韦老六、覃七哥等在 场的汉子们,一个个情绪激动不已。谁也没有想到,一夜之间,他们成了黑牯岭煤 矿第一代挖煤工人。 揭匾仪式结束,乔克仁挥了一下手,果断地说:“出发!” 于是,杨厚实、文庆强、老阿婆的孙子程一民、脸色蜡黄的中年汉子韦老六、 腰圆体壮的覃七哥等人,他们作为黑牯岭煤矿的第一批开发者,听到乔克仁下达出 发口令,挑着泥箕,扛起丁锄、铁铲,在乡亲们的欢送下,熙熙攘攘地向黑牯岭进 军了。跟他们一块向山里出发的还有赵老头、牛大叔、韦二伯等十几个赶牛车的老 汉,他们用牛车拉运木头、竹篾等器材和其它生产工具。 一路上,大伙有说有笑,心情十分开朗舒畅。从镇上到黑牯岭山弄大约有20里 的路途,平时,到山里砍柴走这段路至少也要两个小时,今天却不知不觉就到了。 黑牯岭——昔日这片寂寞的山谷沸腾起来了,人群的喧哗声在群山四周回荡。 大伙儿根据乔克仁的吩咐,首先在山弄中央盖起几间简易竹搭棚,主要是用作乔克 仁、余歌林、甫茂华、刀疤脸、柴四苟他们的办公地点,以及堆放工具的库房。 大伙用钢钎在地上挖好坑,立起柱子埋牢,然后在四周的柱子用蚂蟥丁将一根 根横梁钉住。 杨厚实扛来一架竹梯登上屋顶,开始钉横条…… 等到太阳偏过中天的时候,简陋的竹搭工棚终于搭盖好了。休息吃完午餐后, 韦老六从口袋掏出一只绣花烟袋,把一撮黄幽幽的烟丝装在烟锅内,用火镰打燃火 绒,然后“叭嗒叭嗒”地吸起来。烟锅嘴下端系着的绣花袋,一晃一晃地摆动。他 吸完烟,将烟锅往鞋底轻轻敲打几下,将烟灰磕掉。他磕完烟灰,把烟袋递给杨厚 实,热情地说道:“杨师傅,你也来抽几口吧。” 杨厚实解下系在腰间的浴巾拭擦掉额门的汗,接过韦老六的烟袋,随和地吸起 烟来。 乔克仁把工棚室内的办公摆设布置妥当后,对刀疤脸说:“老刀,你把大家叫 拢过来,老爷有话要跟大伙说一说。” “嚯——”一声清脆的哨子声,划破了山谷沉闷的气氛。刀疤脸拉开喉咙喊道 :“各位兄弟、各位工友,都向这边靠过来,老爷和少爷要给大家训话!” 百号人马陆陆续续向刀疤脸这边靠拢过来。大伙坐的、站的、蹲的、甚至还有 躺的,各种姿式不一而足。乔应天踩上一块地势较高的石头上,一只手撇开开胸黑 衫衣襟,一只叉着腰肋间,大声说:“各位,不用我多说,你们也应该知道,今天 刚刚进山开工,开始是比较艰苦的,大家都要做好思想准备。吃不了苦,就发不了 财。今天我们在这里开煤矿,就是要让大家能够多挣钱,诸位只要好好干活,我乔 某决不会亏待大家!” 乔克仁接过其父亲的话,说:“方才董事长说了,只要大家好好干活,尽职尽 力地挖煤,好日子就在后面。大家要去掉认为这是为乔家打工的狭隘的雇佣心理, 要真正认识到黑牯岭煤矿是我们大伙的,是清江镇乡亲们的,是我们广西的。如果 黑牯岭煤矿办不下去了,大家就只好散伙,最后还是回去种田,一辈子都跟在牛屁 股后面。所以,不管生产条件和生活条件如何困难艰苦,我们也要团结一心,坚持 奋斗下去!” 杨厚实沉不住气了,接过乔克仁的话音,大声问道:“少爷,你说吧,今后我 们该怎么干?” “好的,下面我首先宣布一下每天出工和收工的规定。 “一、上工时,全体工友务须于钟声敲响10分钟以内齐集牌子房外,依照工房 排班,依次向牌子房窗口领取本人之工牌,持牌到工作地点。 “二、工友到达工作地点后,随将本人工牌按照工号挂于工板上,给查工员易 于查点工友之到与否。 “三、下工时,各工友务必到工板上取回本人之工牌送回牌子房,第二天上工 时仍照第一条规则办理。 “四、工友于上工10分钟以后,仍未到牌子房领取工牌者,即停发牌,经查明 有特殊事经得主管人许可外,其余概作缺工论处。 “五、下工后,不将本人工牌送回牌房者,依照第四条规则办理。 “六、各工友只许领取本人之工牌,不得替别人代领,当有违犯,代领人及托 领人双方均受同样论罚。 “七、本规则自公布日起施行。” 乔克仁宣布完上下工规则后,接着说:“各位工友,本公司已经把上工收工规 则宣布了,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当工人,就要有当工人的规章制度。所 以,请大家务必要严格遵守。” 大伙们先是沉默片刻。一会儿,杨厚实觉得有话要说,于是,他站起来提问道 :“少爷,我有个问题……” 乔克仁点了点头,示意杨厚实提问。转而他又补充一句,“噢,我有句话先讲 明一下,从现在起,我们和你们都是公司的员工,以后大伙有什么事要汇报、请示, 一律叫我经理,不要叫少爷,这点要记住了。杨师傅,你说吧。” “乔经理,你刚才宣布的上工收工规则,从目前的生活条件来看,暂时还实行 不了。” 乔克仁觉得奇怪,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目前山里还没有住房,工人们每天下班还要回镇上住,第二天又要走路 来,每天一来一回要走40里的山路,要在上班时间10分钟内领取工牌,恐怕……” 乔克仁听罢,觉得杨厚实所提的是切实的问题,于是说:“好的,关于上工收 工规则,目前暂时可以延长半个小时。等搭好工棚大伙在山里住宿后,再严格实行。 好啦,从明天起,大家分成两个组,其中覃七哥带领一个组搭盖工棚,杨师傅带领 另一个组挖煤,争取早日把煤炭挖出来。下面,我把每个组的人员编排一下。” 啊!沉睡了千百万年的地下煤炭宝藏,即将被第一批开发者用辛劳的汗水挖采 出来;熄灭了千百万年的地火,即将被这第一批粗壮的双手重新点燃、点燃!……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