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 黑牯岭煤矿又运了几船煤下广州。乔应天结完账返回来,眼睛笑眯眯的,他从 来没象现在这样趾高气扬。他回到家中,狼狗跟随在他的后面摇头摆尾,显得十分 热情。 “阿黄——”乔应天唤了一声狼狗,便从餐厨里面取出一只香喷喷、黄澄澄的 火腿向它抛去。 狼狗见状,“呼”的一下跃起来,在半空中一口叼住那只火腿,然后蹲在门口 旁享受它的口福。 “爸,你怎么把这只刚刚买回来的火腿扔给狗吃呀?”乔艳花感到很可惜地说。 “阿爸太高兴了!别说给一只火腿,就是给整条烧猪阿黄吃,我也乐意呢!” 杨二妹端来一盆温水,说:“老爷,您刚刚回来,抹一把脸吧。” “喂,我的水呢?还不快点端上来!”乔艳花催道。 “就来,就来!”杨二妹急忙去端水。 乔艳花上次末能跟去广州玩,心里连续几天不舒服。这次,尽管学校已经开学 了,她连假也不请,硬是跟着她父亲去玩了10多天。用她的话说,这才算是开了眼 界,长了见识。 乔艳花这次上广州,转了几家大商场,她特意给自己买回三套漂亮的衣服和三 条旖旎绚丽的连衣裙,还买了一条金项链,一枚金戒指,一对琥珀耳坠和几盒化妆 品。乔应天虽然是个吝啬鬼,但对女儿百依百顺,她看中的东西他都乐意给她买上。 杨二妹很快又端来一盆温水,说:“小姐,你的水来了。” 乔艳花忽而想起要穿刚刚买回的连衣裙,于是,改变主意说:“不不,你快给 我准备好热水,我要洗澡,我要马上换穿新裙子!” 杨二妹刚刚把脸盆放下,听乔艳花这么一嚷,有点为难地说:“小姐,你要洗 澡耐心等一会儿,热水现在还未烧好!” “快去烧,我要马上洗澡!” 乔艳花催得很急,杨二妹只好端起脸盆,转入厨房忙着烧热水去了。 乔应天洗罢脸,又朝厨房那边大声唤道:“二妹,快点来把这盆水端走!”杨 二妹听到叫声,又急忙返回客厅端走乔应天洗过的那盆脏水。她两条腿好象轱辘一 般转来转去,转得有些累了,可是又不敢怠慢。生怕乔应天不高兴,一怒之下把她 赶出去,一分工钱也不给她。 乔艳花洗完澡,换了一件漂漂亮亮的连衣裙。那裙子是浅绿色的乔其纱面料, 裙子短袖笼着许多褶皱,滚着花边,胸前领口系着一个镶着金丝的蝴蝶结。她那开 始发育的乳峰把连衣裙支挺得涨涨鼓鼓的,裙裾下露出修长秀美的小腿,一双乳白 色的精巧玲珑的高跟鞋给她添加了一种鹤立鸡群的高傲的神气。 她打扮完毕,在客厅里原地旋转几圈,裙裾下摆飞扬起来,仿佛一枝亭亭玉立 的荷花蓓蕾露出湖面。 “爸,你看我漂亮吗?”乔艳花双手搭在乔应天的肩膀上,娇嗲嗲地问。 乔应正躺在席梦思上闭目养神,他推开女儿的手,显得不耐烦地说:“去去, 去玩你的!” “爸爸,你快说嘛,我穿的这条裙子漂不漂亮呀?” “漂亮!漂亮!简直就象七仙女下凡!” 听乔应天这么一说,乔艳花高兴得不得了。“啪”的一声,她在其父亲脸上飞 快地一吻。然后,踮起脚尖,打个旋儿,转出了门外。 乔艳花才出去不久,忽地又飞快地跑进来,嚷嚷叫道:“爸爸,我哥哥他们回 来啦!” 声落人到,跟着乔克仁一块进屋的还有余歌林、甫茂华。他们刚刚从黑牯岭煤 场回来,三个人脸庞上、衣服上都沾满了煤粉,额门渗着汗珠儿。 “董事长。”余歌林抢上前几步,热情地打招呼,“您回来了!” 乔应天欠起身,他活动活动疲惫的筋骨,说:“啊,回来啦,回来啦!”他看 到他们三个人脸上尽是煤粉,感到惊异,便问道,“怎么,你们这副模样……” “爸,方才我们一块爬了一趟窿口。”乔克仁解释说。 “嘿,挖煤有那帮煤黑子,哪用得上你们去钻那些黑古隆冬的窿口呀!” “爸,你不知道,我们黑牯岭煤矿要发展,不钻钻窿口,不掌握第一手资料, 怎能把生产搞上去呢?” 乔克仁刚说完,余歌林接过话音继续说:“董事长,我们现在井田的煤层太薄, 要扩大生产,需要投资开采新的井口。象目前开采这种薄煤层,只能小打小闹,巷 道深了,产量上不来,如果再多几份订单的话,就难以满足供求。” “那照你们的意图,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乔应天忙问。 乔克仁没有立即把他们的设想说出来,而是先问这次运煤下广州的情况。乔应 天一一叙述,最后兴奋地说:“许厂长这个小子对我们公司的煤十分满意,他认为 主要是发热量高,灰分少。阿仁,你说,我们是不是再把价格定高一点!” 对于父亲这种贪婪的欲望,乔克仁心里是清楚的。但是他明白,公司的煤炭刚 刚打入市场,还没有完全站稳脚跟,就想从价格方面敲对方的竹杠,那是鼠目寸光, 最终会断送自己产品的销路,这是绝对不行的。因此,他摇摇头,果断地说:“不, 我们不能这要样做!我们要讲信用。爸,你要知道,一个企业如果不讲信用,不讲 信誉,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何况我们的煤矿才刚刚开张,千万不能做因小失大 的蠢事哟!” 杨二妹见乔克仁他们回来了,端来一盆清水,叫他们一起洗洗手。乔克仁洗干 净手,又用毛巾拭一把脸,顿时,洁白的毛巾被煤粉弄得脏黑脏黑的。 杨二妹端走脏水。不一会儿,她又转入屋内,唤道:“少爷,老爷,热水打好 了,你们谁先去洗澡啊?” 乔应天不想洗那么快,叫乔克仁先去洗。乔克仁说:“歌林、茂华,你们二位 谁先去洗吧,出了一身汗的。” 余歌林说:“我们的衣服都在客栈里,洗也没干净衣服换身,算啦!” “先拿我的衣裳穿吧。”乔克仁说。 “不用了,等会儿我们再回去洗也不迟。”甫茂华接着说。 乔克仁见他俩不肯洗,就叫杨二妹帮他找好换身衣服裤子,自己先去洗澡。 乔克仁走后,乔应天见余歌林和甫茂华坐得有点不太自然,以为他们对自己还 有点拘束,就说:“小余、小甫,你们从城市来到这山沟,生活上习惯不习惯呀?” 甫茂华回答道:“啊,来这儿当然是比不上我们家里哟!不过,为了磨炼和实 践,对于增长自己的社会见识也有好处。” “噢,你们年轻人就是有一股冲劲、闯劲,阿仁他也常说要在这山沟里干出点 名堂来,看样子他的能耐比他大哥也差不到哪去!”乔应天有点自鸣得意地夸奖起 他的小少爷来。 “是呀,如果不是克仁他邀我们来这儿一起合伙搞煤矿,我们也不知搞出什么 名堂来。”余歌林接着说。 听余歌林说起合伙的事,很快又勾起乔应天的一块心病。原来,他见公司开张 以来,生产经营比较顺利,利润也可观,就想独吞眼前的这块肥肉。他做事情从来 就不想让别人占半点便宜。如今,余太元、甫文宝两人仅仅投资入股,汗水没流一 滴在黑牯岭井口,让他们到年底坐地分红,那太吃亏了!他想,还是让乔家独立经 营容易发大财。于是,他拖长腔调说:“噢,小余、小甫,我有件事想跟你们二位 商量一下——” 甫茂华恭恭敬敬地问:“董事长,你有什么事?” “哦,事情倒是没什么事情。我只是想,当初我们拟定合伙开采煤矿的时候, 你们父亲说年终他们每人要按入股面额的30% 提取分红。如今,他们一直没来过问 一下公司的生产情况。 我想,你们有时间回去以后,是不是叫他们退伙算啦!“ 乔应天的这个想法,从广州回来的船上他就盘算好了。他本想先跟儿子提出来, 可是他等不及了,就在余歌林、甫茂华面前探探口风,看他们的态度如何。他说完, 两只眼睛久久地盯着他们的脸上。 说实在话,余歌林和甫茂华上次回家,也跟他们自己的父亲汇报了公司的生产 情况,并叫他们抽空到公司里来看一看,到山里井口去走一走。可是他们总是推辞 丢不开手头上的生意。 再说,他们的儿子也在公司里共事这就够了。他们出了人,也出了钱,还有什 么话好说的。 余歌林和甫茂华事先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当他们听到乔应天提出的这句 话,丝毫也不感到意外。因为乔应天的乖戾、狡诈、贪婪,他们多少都知道了一些。 只是为了一番事业,凭着年轻人怀着振兴广西煤炭工业的一腔热血,他们也只得与 他合作,不考虑什么利害不利害的关系了。 甫茂华想了想,说:“哦,对于年终分红的事,我想,我爸爸他如果总是没空 来过问公司方面的生产经营情况,我们当然完全可以修改合同条款,降低利润分配 比例。不过,最好别让我爸爸他们退股。” 乔应天听甫茂华说得好干脆,心中很高兴。但他说的后面的那句话,他听得有 点不明白。他怔怔地望着甫茂华,时而又把目光转到余歌林脸上,想听听他的意见。 余歌林当然理解甫茂华这番话的意思,他接过甫茂华的话说下去:“是呀,以 后我们的公司还要扩大生产,开采新的井口,需要大量的资金,光靠我们单枪匹马 掏腰包,那只是小农意识的狭隘心理罢。” 乔艳花坐在旁边,听他们聊什么合伙呀、投资呀、分红呀、扩大生产呀,觉得 没意思。于是,她站来跟余歌林、甫茂华打一声招呼,便跑出去玩了。客厅里弥漫 着一股清香,那是乔艳花刚刚打扮时洒在身上的巴黎香水发出的气味。 余歌林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被异性的倩影吸引住。他随着乔艳花跑出门口外的身 影转移视线。 他暗暗思忖道:“乔应天长得这么丑陋,生养出的女儿却如此般窈窕绰约,真 是不可思议!” 余歌林的神态自然也逃脱不掉甫茂华的眼睛。还在学校同窗读书的时候,他就 知道,余歌林生性喜欢追逐女孩子,平时一见到女孩子眼睛就发直。他曾经暗中紧 紧地向一个被大家公认的“校花”求爱,但最终没能得到那女孩子的青睐。为此, 余歌林埋怨自己没有桃花运。 乔艳花出门后,他们三个人继续谈论公司生产的事情。 很快,乔克仁洗完澡,换了一身笔直挺括的西装。他走进自己的卧室,对着镜 子梳理一下小分头,然后系上一条黑底白点领带出来。他的脸洗干净后,尽管没涂 雪花膏之类的化妆品,面颊显得很白净细腻。他走到乔应天对面坐下,父子俩的面 孔互相衬托,一黑一白,十分引人注目。 乔克仁往小分头抹上一层薄薄的发蜡油,头发又黑又亮。这时,他用手再抹一 下头发,说:“歌林,茂华,你们昨天刚刚回来,对公司里各项情况还不太熟悉, 我想,等会儿吃过晚饭后,咱们是不是集中在这里认真商量下一步的生产问题。” “好哇!”两人同时应许。 乔克仁见他们浑身肮肮脏脏的,于是,叫他们先回客栈洗个澡,晚上好早点来。 余、甫二人告辞后,乔应天接着把他方才的想法再次向克仁提出来,乔克仁一 听,忙说:“爸,关于余太元,甫文宝二人的入股分红问题,我们是不是通知他们 两位前来协商,然后再作计议。当然,最好保留他们的股东权利,以后开采新矿井, 我们不光要吸收新的股东,恐怕还要向省银行贷款,或者和省政府合股投资呢!” “开新矿井,恐怕还要等三五年,向银行贷款,那是以后的事,我想,眼下我 们乔家还是有能力应付简单生产的。” “爸,你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乔克仁继续解释说,“虽然说目前公司开采 五层煤,投资不多。但是,我们总不能等采完地表煤再考虑开采新矿井。再说,五 层煤太薄,生产条件太困难,随着窿口延伸,将来开采更加艰难。所以从现在起, 就需要开始着手开采新井的准备工作。” 乔应天听儿子说的这头头是道,他很想知道下一步应该做哪些工作,于是就问 :“那你说,公司下一步的生产你是如何设想的呢?” 没等乔克仁回答,吴玉娇满面春风地从外面进来,她一进屋,就喳喳嚷起来, 把他们父子俩的谈话打断了! “啊,老爷,你从广州回来啦!” 乔应天转过头看他的老婆,说:“看你笑嘻嘻的,今天去搓麻将又赢了不少吧?” “嘻嘻,托你们乔家的洪福,老娘我今日的手气真好,连续捞了好几盘满贯呢!” 吴玉娇喜笑颜开,好象唱歌一般扬起她那尖脆清亮的嗓音。 吴玉娇长着一副山村妇女少见的漂亮脸型,虽说到了40多岁的年纪,一眼看去, 跟30多岁的婆娘差不多,肌肤又嫩又白。她穿着紫色的短袖旗袍,高高的个子,烫 着半卷的头发,上下两排细长的睫毛,如疏帘一般,遮护着流盼如漆的眼睛,两边 嘴颊盈满着自信高傲的神态。 那身打扮,那副模样,那般表情,跟生活在城市里的阔太太没什么差别。 当年,她还是少女的时候,本来她看中了自己的相好,可是,她的父母为了攀 附权势,为了钱财,硬是把她嫁给了长相丑陋的乔应天做填房。那时候,乔应天的 老婆因生下第一胎孩子患上月子病,一年后就死了。吴玉娇刚来到乔府,开始她吃 也吃不香,睡也睡不甜,每天晚上只象机械物一般应付乔应天的泄欲。后来,她生 下了乔克仁和乔艳花后,怀着一种中国女性所固有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陋 习,也就别无所求了。还有,乔应天在外象凶神一样对待穷苦人,在家里,却从来 不管她的所作所为,让她象小鸟一般自由自在地生活,她的心里很快也就满足了。 乔应天轻轻地捏了一把吴玉娇的脸蛋,说:“我的宝贝,你看我给你买什么好 东西回来了?” 说着,乔应天站起来,走进房间,从手提箱内拿出一件半透明的白纱拖地裙, 笑呵呵地说:“喏,500 多块呢!” 吴玉娇接过来,往身上比试一下,为难地说:“哎哟哟,这不是人家做新娘才 穿的婚礼裙么,叫我怎么穿得出去呀?” “你管它什么婚礼不婚礼的,只要你穿的漂亮,我心里就乐意。”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杨二妹把刚做好的饭菜端上来,招呼道:“老爷,太太, 晚饭做好了,准备开膳吧!” 饭菜上桌后,杨二妹见乔艳花没在,说:“我去找小姐回来。” 乔应不说:“算啦,谁知道她到那位同学家玩了。” 话虽是这么说,杨二妹不敢怠慢,她还是要出门去找乔艳花回来吃晚饭。再说, 若不及时叫小姐回来,等会儿还得添麻烦,需要重新为她热饭菜。 晚上8 点多钟,余歌林、甫茂华来了,同来的还有黄五、刀疤脸。客厅里点亮 一盏汽灯,灯火很明亮。几个人围绕一张八仙桌坐着,很有一点开会的严肃气氛。 “各位,今晚除了柴四苟、阿山在煤场上夜班外,公司的职员基本都来了。” 乔克仁视线转了一周,不急不慢地说,“我们公司开张差不多四个月了,恐怕还是 第一次集中在这里开会……” 杨二妹端来茶壶,一个个给他们斟上一杯热茶,然后分别放入一小撮茶叶。 刀疤脸觉得耳朵里面有些痒,便拿起桌面上的火柴,取出一枝火柴梗,慢悠悠 地抠耳屎。他抠罢左边的耳朵,接着又抠右边的耳朵。两边耳朵全抠完一遍,才感 到舒服些。 余歌林端起瓷杯,细细地品尝还没完全泡出味的桂花茶,他呷了一口,接着又 呷一口。 “现在,我把公司下一步的工作讲明一下,如果有不同意见的请各位提出来。” 乔克仁觉得喉咙有些渴,便喝了几口茶。 他润了润嗓子,接着说下去:“从目前各个窿口来看,由于煤层太薄,工作面 矮,通风不好,生产条件十分艰难。要想加快公司的发展,我想,我决定下星期到 附近山头转转,写一份《关于清江镇黑牯岭地质矿产的调查报告》,然后到广西省 矿产勘测局请有关专家来我们黑牯岭考察和勘探。如果我们脚下确实是一块富饶的 煤田的话,我们就一边继续开采地表五层煤,一边着手准备建造新矿井。” 提起建造新矿井,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十分兴奋。是的,在这荒茫茫的黑牯 岭,几百年、上千年过去了,依然是飞禽走兽出没的地方。是他们最先开发了这里 不知埋藏多少年的宝藏,给世间带来了热能和光明。 刀疤脸摸一下面颊上那块光光滑滑的疤痕,闪动着激动的目光,连忙问道: “建造新矿井,那好哇!乔经理,那需要多少钱呀?” “从一些资料来看,至少要投资200 万元。” 听说要花这么多钱,刀疤脸有些担心,他啧啧舌头:“我的天老爷,我们上哪 找这批资金哟?” 乔克仁显得胸有成竹地说:“当然,光凭我们公司几号人马是无法承受得了的。 有必要的话,我们要争取省政府的支持,向银行贷款,向社会各界发行股票。”他 停顿一下,又说,“当然,要得到政府和银行的支持,关键是我们的煤矿要搞出一 点名堂,搞出一点轰动,让上头政界人物受到震动!……” 这时,汽灯火苗渐渐暗淡下来。余歌林放下手中的小玩物,赶紧给汽灯充气。 很快,汽灯又亮堂了许多。 乔克仁把他的设想讲完之后,接着对几个在座的人员进行分工。余歌林负责外 出结帐,甫茂华负责生产方面的事务,他自己则专管建造新井的各项工作。末了, 他伸一下疲倦的腰肢,说:“今天,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大家有什么要说的就提出 来。” 乔应天沉吟片刻,斯条慢理地开口:“各位,我们公司要发展,希望大家要精 诚合作,同心同德。从这几个月来的生产情况来看,我们公司还是有前途的。还有, 我希望余歌林和甫茂华要安下心来,把精力放在生产上。如果再象前段时间那样总 是跑在外面的话,公司人手忙不过来。” 余歌林、甫茂华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有些不愉快。余歌林默然地嘀咕: “他妈的,老子在外面跑,还不是为了公司的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却不明 不白地怪我们在外面玩,真是太冤枉人了!”当然,看在乔克仁的脸上,谁也没有 开口解释。 二 翌晨,乔克仁穿了一双胶底鞋,带上一壶开水,背上一只帆布包。包里装着自 来水笔、笔记本、还有一把羊角锤。他要外出调查一遍黑牯岭附近的地形。 出门前,乔应天问他,要不要叫老四陪着去,乔克仁说:“算啦,他去也没用。” 乔应天叮嘱他一番后,乔克仁就出门了。他来到点心铺,买了10个馒头,放在 背包夹层,以备饿了好充饥。 公司开工快四个月了,前两天他才决定进行一次实地勘查,把掌握的资料撰写 成调查报告,以便向广西省政府建设厅呈报,请有关专家前来考察。不然,两手空 空,如何请得动那些权威人士乔克仁沿着洒满煤粒的小路向黑牯岭方向走去。半路 上,迎面碰见一辆装满煤的牛车,赶车的赵老头跟他打了一声招呼:“乔经理,今 天背个背包上哪?” “哦,想到黑牯岭周围山脚走走看。”乔克仁平声静气地说。 已经是初秋季节,路边的野草再没象两个有前生长得那么茂密,鬼针草、野菊 花的叶子枯萎了许多,裸露出光溜溜的茎。初秋的野外,开始呈现出凋零败落的景 象。 乔克仁毫无心致欣赏这些秋景,他的思绪一直沉陷在如何加快发展公司规模的 问题上。还在学校读书时,他就曾经立志于发展广西的煤矿产业。他从资料上知道 广西省有个西湾煤矿,听说这个煤矿在清朝时期就有人开采了,只是矿井规模太小, 直到目前年产量也不过两万来吨。他一直渴望能在广西新发现一个较大的煤田,以 便自己有个英雄用武之地。做梦也没想到,未来的用武之地竟埋藏在自己的家乡, 真是令他太兴奋了。 黑牯岭啊黑牯岭,你真实的面目究竟是怎么样呢?难道你真的象一个漂亮的少 女,千百年来一直被大自然的面纱紧紧地蒙盖着么?以致家乡的父老乡亲似乎对你 总是感到那样陌生,那般疏淡,那般冷落,竟然招不睐人们对你的爱恋,对你的深 情,对你的向往。如今,我要做一个勇敢的追求者,我要揭去大自然的面纱,让黑 牯岭露出一张美丽窈窕的面孔来,让家乡的父老乡亲紧紧地把你拥抱在怀里。乔克 仁暗暗发誓着,两只手不知不觉地攥成拳头,浑身的劲儿似乎在向拳头涌去。 乔克仁虽然出身在有钱有势的富豪家庭里,但他不象别的纨绔弟子那样娇横、 乖戾,更不象他父亲那样飞扬跋扈。他喜欢思考问题,喜欢个人奋斗。他觉得,一 个人活在世界上,就应该给世间留下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只有那样才不是一具行尸 走肉。小时候,他就敬佩古代的有识志士,读大学期间,他更是崇仰那些用科学知 识来挽救民族的专家。他常想,如果自己也能象他们那样,用自己的知识来建设家 乡,振兴民族,那也不枉活一世了。 乔克仁的两条腿迈得好快,山风一阵阵吹过他耳际。他觉得走路走得有些发热, 于是,解开西服前面的衣扣,让两片衣襟敞开。这样,才感到爽快许多。 快到黑牯岭山坳口时,他走岔开了。他打算到附近的山脚周围勘查一遍,看看 还能找没找到裸露出煤田表层的地方,或者能发现一些显示构造煤田的地质痕迹。 此时,乔克仁心里很愉快,精力很充沛,他觉得一个富有生命力的希望已经深 深地播入他心中那块肥沃的土地里。他相信这颗希望的种子一定能够冲破地表,生 根、发芽,生长成顶天立地的大树。 乔克仁来到一条山沟底凹处,发现好象有人曾经在这儿挖过草药,刨出一堆灰 黑灰黑的泥土。 这堆泥土经过风化日晒,沉积出一种象盐一般的化合物质。他眼睛一亮,急忙 蹲下身子,从背包中取出羊角锤,用锤刨几下那堆泥土。他抓起一把,感到质地疏 松,呈现出一些黑褐色的光泽。他知道,这就是煤泥。煤泥是由古代植物遗体在沼 泽中堆积保存下来以后,在缺氧的水面下腐烂分解。分解后一些气体和水份逐渐挥 发出去,剩下的物质就变成了煤泥。 这条山沟很狭长,下雨时,山洪顺着山沟飞泻下山,沟底的石块不时留下黄斑 状的物体。乔克仁拿起地一块布满黄斑状的石头,凑近鼻子闻一下,一股淡淡的硫 磺味沁入的他鼻孔内。 从这里的地势来看,他相信,脚下的这片土地肯定埋藏着许多许多的煤。 乔克仁离开山沟,又往前走了三、四里路,来到一座石山山脚下。这儿的荒草 长得老高。他小心奕奕地拨开几乎盖没过他脑袋的荒草慢慢地向前移动脚步。荒草 茎和叶子长满细细的茸毛,茸毛粘在他的手上、脸上、脖子上,皮肤一阵阵发痒, 弄得他很不好受。 忽然,他感到脖子上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不由伸手摸了摸。回过手来再看看 手指,只见手指肚沾有一丝血。原来,他的脖子被锋利的草划破了口子。他忍着疼 痛,坚持向山脚靠近。 他走着,走着,觉得地形呈波浪形状,一起一伏的。他知道,他来到了一处褶 皱构造的岩层地带。这种褶曲基本形态有背斜和向斜两种,往往容易看到露出地表 的煤层断面。走了一段路,他发现脚下的荒草再没象方才那样茂密,而是稀稀拉拉 的形成一条两尺来宽的带子。 奇怪的是带子两边的草还是那样茂密,呈现出明显的分界状。见到这种的地形 变化,他好兴奋呀!他暗忖道,兴许这地带就是背斜层。 于是,他放下背包,用力拔起几棵草,草根带起一团黑油油的泥土。他抓起泥 土搓了搓,对着阳光映照一下,能够看到闪耀光泽的微粒。现实表明,这就是煤层 构造的土质。 乔克仁一边走,一边仔细地观察。他不时蹲下身子,在硬抄本上勾勾划划。他 根据附近的丘陵、山沟以及岩层走向,精心地描绘地形图。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了,他又画完一张草图,忽而听到肚子一阵咕咕响,这才 想起自己还没有吃中午饭呢。于是,他在一块比较光滑平整的石头坐下来,打开背 包,拿出一只馒头就啃。 啃一口,喝一口开水。走了一整天,这时他才开始感觉到两条腿确实又酸又累。 方才他一直处于兴奋之中,根本感觉不到饥渴和劳累。在野外用白开水啃馒头当作 一顿饭,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虽然吃得简单,但是他却吃得好开心,吃得好香甜, 吃得好有味。他第一次品味到了辛勤劳动后的收获所带来的快感和甜蜜。 他一边嚼着干硬的馒头,使劲地咽下去,一边回味着以前自己衣来伸手,饭来 张口寄生虫式的生活,觉得有点愧疚。可是,如果叫他去过那种穷苦人衣不蔽体、 食不裹腹的苦难日子,他绝对是不愿意的。他想,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象寄生 虫那样度日是可悲可恶的;然而,如果总是象牛马似的累死累活,吃不饱,穿不暖, 那种生活又太悲惨可怜了。因此,他希望凭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财富,创造幸福,只 有这样,生活才有意义。 他吃着,吃着,突然被吓了一大跳。“啊!”他一声惊叫,慌张得连手中的馒 头也掉下地了。 原来,一条马鬃蛇从他眼前窜过来,在他面前停顿一下,直到他吓得惊叫一声, 马鬃蛇才慌慌张张地溜走。 乔克仁吃饱后,壶里的开水剩下不多了。他想,开水不能喝完,要留下些,不 然等会儿口渴了喝什么呢?他在原地休息片刻,收拾好背包,动身向别的地方走去。 黑牯岭这一带,方圆几十里尽是石山。这些山峦险峻嵯峨,嵬危直立,山连着 山,峰压着峰,纵横捭阖,绵亘不断,给世间以一种雄浑伟壮的气势。幽静的山谷, 不时传来几声低沉的缓慢的鹧鸪的叫声:“咕咕咕……”声音是那样的单调,更使 人感觉到这是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 此时此刻,乔克仁觉得自己简直就象一个探险家。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是个胆 小如鼠的怕死鬼,晚上连门口也不敢出,生怕碰见什么怪物。一次在小学读书的时 候,不知是那个淘气鬼在他的书包里面放进一只癞蛤蟆,吓得他把书包扔到地上。 想起这些,他觉得好笑。眼下从表面上看,他象个纤弱的书生,面貌清秀,嘴唇不 大不小,他的身体好象是大病初愈那般,脸色白皙。尤其是他说话时那女人般的腔 调,这一切似乎表明他是个弱不禁风的知识分子。 然而,谁也没想象得出,他的气质是那样坚毅、果断、敢想、敢干,那样有魄 力。 乔克仁观察了好几处山坳,每一处的岩层结构都裸露出煤田的痕迹。他感到内 心充满了信心和希望,他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一定要尽快地把这一带的岩层、水 文地理、地形位置描绘出来,尽快地把所掌握的资料整理出来,向省建设厅矿产勘 测局汇报。 太阳渐渐偏西。在山坳下,太阳很快被高高的峰峦挡住了,一大片的阴影笼罩 着山坳下的荒野。天色顿时显得很阴暗。 乔克仁随身带来的开水早就喝光了,他觉得口有些渴,摇几摇水壶,壶中空荡 荡的。他咽下几口唾沫,又抬头看看天色,想想,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先回去,明 天再到别的地方。 “呱呱呱!”一只老鸦悲凉地叫几下,落在一棵枯死的树杈上。 乔克仁颠簸了一整天,感到两条腿象灌满了铅一般沉重,浑身一点劲儿也没有 了。他走着,走着,突然,不小心踩着一块活动的石头,“哗——”的一下,他摔 倒了,接着,他“哎哟” 一声叫唤,一阵钻心的痛从右足踝迅速地移入他的心头。原来,脚被重重地扭 了一下。 他咬住牙根,紧蹙眉尖试着站起来,“哎哟”,又一阵钻心的痛觉袭上他的心 头,他不得不重新坐下来。 他脱掉胶鞋和丝袜,仔细地看一下足踝部位的伤势,只见足踝很快肿起一个大 包。他往手心吐几口唾沫,不停地反复揉摩伤势,以减轻一些疼痛感。 乔克仁坐在原地休息片刻,抬头看看四周,暮色渐渐笼罩山岗,这里增添了几 分荒凉。他咬着牙,慢慢地支撑着站起来,折断旁边一棵小树枝,用来当作拐棍, 然后一步高一步低,吃力地往回走。 “当!当!……”墙上的挂钟敲响了八下,已经是傍晚8 点了,吴玉娇看看时 间,有些焦急地说:“老爷,天都黑了,阿仁他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叫老四他们 去山里找找看。” 乔应天躺在竹椅上,慢慢地摇动,他沉吟半晌,才说:“山里那么宽,路又那 么远,谁知道他上啊?” “我是怕他迷路了,或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他怎么还不回来呀?” 乔应天想想也是,于是,他开口喊:“老四、黄五——” 喊几声,没人应。接着,他改叫道:“杨二妹。” 杨二妹正在洗澡,听到乔老爷叫唤,匆匆忙忙抹干身子,穿好衣服出去。她来 到客厅,慎小慎微地问:“老爷,有什么事?” “你快去老四家、黄五家,叫他们来一下。” 杨二妹点头应一声,匆匆出门。不一会儿,柴四苟、黄五急急忙忙赶来了。他 们刚刚从煤场那边回来不久,洗完澡还没有吃饱饭,听说乔应天找他们,不知有什 么急事,搁下饭碗就来了。柴四苟的嘴角还沾着一粒饭米,他站定后,恭恭敬敬地 问道:“老爷,这么晚了,叫我们有事么?” 乔应天从竹椅上直起腰,还未开口,吴玉娇抢着说:“少爷今天进山考察什么, 直到现在还未回来,老爷叫你们快点到山里去找他。” 柴四苟和黄五一听,心里很不愉快地嘀咕:“真倒霉!我们刚刚从山里回来, 现在又叫我们去找少爷。”他们两人你看我,我瞧你,一时没吱声答应。 乔应天看他们二人的神色,知道他们心中不高兴,于是,不阴不阳地哼哈道: “怎么,你们太困了,是吗?” “啊,老爷,不是,不是,”黄五赶紧点头哈腰道,“我们就去,我们马上就 去!” 柴四苟,黄五出了乔应天家门后,柴四苟看看黑蒙蒙的天空,说:“黄五,这 个鬼天这么黑,山里又那么远,我们两个人出去,万一碰上野兽恶狼的,那就糟了! 不如多叫几个穷鬼和我们一起去,这样人多好壮胆。” “好的。”黄五附和道。 他们首先来到阿程婆家。阿程婆正坐在一张小方凳上,把两只脚放在木盆里洗 脚,她看见他们二人进来,没有作声,一只手轻轻地搓脚板上的污腻。 “阿程婆,阿民呢?”柴四苟一改往日那种恶声恶气的口吻,问道。 阿程婆搓罢脚,把木盆里的脏水弄得哗哗作响,然后不急不慢地回答:“阿民 在山里挖煤,一个礼拜都没回来过了。” 两人这才晃然大悟。是的,穷鬼们都在山里住,还能叫谁去呢,总不能叫阿程 婆和那帮婆娘们去吧。即使叫她们,她们也不会买他们的账的。 黄五自言自语:“嘿,真是喝酒喝昏了头,他们在山里干活,吃喝拉睡都在山 里,现在到哪去找人?”说着,他一挥手,“算啦,算啦,我们自己进山。” 柴四苟、黄五二人提着一只马灯,借着微弱的灯光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山里走去。 早上,他们从乔克仁嘴中知道,他今天到黑牯岭山坳过去那带勘查地形。他们打算 往那边方向去。 走到黑牯岭山坳,那儿静悄悄的,白天,从山坳里面挑出来的煤大多运到码头 去了,煤场处只剩下一小堆煤。 两人离开那里,继续往前走。夜里,山风显得特别大,一阵阵风声在他们耳畔 呼呼作响,不时,远处好象还夹带着说不出是什么野兽的啸叫。柴四苟看到不远处 伫立着一个形状古怪的黑影,不由浑身毛骨悚然。他恐惧地用手指着说:“黄五, 前面那个是什么?” 黄五尽量壮起胆子,故作镇定地说:“慌什么,如果他敢来的话,我就用刀捅 过去!” 原来,听乔应天叫他们连夜进山找乔经理时,黄五就在乔应天家里拿了一柄一 尺多长的短剑,带在身上到危急时好防身。他随着柴四苟说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有 一个高大的象人一样的怪影,正张牙舞爪地站在前面。他嘴上虽然是这样说,内心 自己也一阵阵紧张。于是,黄五把短剑从剑鞘中抽出来,那把短剑在马灯的映照下, 反射出一道道寒光。 那个高大的怪影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可是那副张牙舞爪的形状丝毫没有改变。 他们一步一步小心奕奕地靠近过去时,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截干枯的老树。柴四苟 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气乎乎地骂起来:“他妈的,简直是自己吓自己!” 黄五骂他道:“都是你讲鬼讲怪,害得我连尿都差点流出来了!”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后,黄五提议说:“老四,我们还是开口喊吧,不然找到天 亮恐怕也找不见少爷!” “对,兴许少爷听见了发出声音好让我们接应。”柴四苟说罢,便拉开他的嗓 门大声呼喊起来。 “少爷,你在哪?” “乔经理,你在哪呀,我们接你来啦——” 两人一声高一声低地呼喊。山风把他们的呼唤声传出很远很远。声音停下来后, 回响在他们耳边的依然是一阵阵呼号的山风。 也不知找了多长时间,喊了多少遍,他们的两条腿走累了,嗓子也喊干了。就 在他们失望的时候,终于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呻吟。黄五兴奋地对柴四苟说:“老 四,你听,左边那边好象有人。” 一阵山风将远处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不过来:“老四,是……你们吗,我… …我在这哪。” “对,是少爷在叫我们!”柴四苟一把拉住黄五的手,快速跑过去。 原来,乔克仁拄着树枝行走一段路后,足踝痛得更钻心了,伤势部位肿得象个 馒头。他咬着牙关,走一下又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与其说是行,倒不如说是拖着受 伤的脚缓缓地蠕动。饿了一整天,累了一整天,又渴了一整天,眼下脚踝又痛得要 命,他再也没气走动了。于是,他干脆坐下来,打算歇过够。他想,看来今晚是要 在山里熬夜了。 乔克仁放下背包,摸摸里面,看还能不能摸出一个馒头来。可是,他搜遍了背 包的每一个角落,哪还有馒头的影子。他感到喉咙渴得快冒烟了,拿起水壶往嘴里 灌,灌了半天,大概流出了半滴水。他用舌头舔一下水壶口,嘴唇皮连湿润也没湿 润一点。 歇了好一阵功夫,乔克仁这才安静下来疏理一下头脑中的思绪:唉,真倒霉, 方才走路怎的不小心点,搞得扭伤了脚。脚伤倒是小事,关键是行走不便,影响了 自己的原先计划。这次扭伤了脚,不知又要拖到什么时候才痊愈。他想着,想着, 突然挥起拳头,狠狠地砸一下受伤的腿,骂道:“你这条家伙,真是不争气!” 砸罢,足踝受伤处被大腿肌肉震弹一下,更加剧痛起来。他忍不住叫唤起来: “哎哟,我的妈呀!” 荒山郊野,天空黑古隆冬的,一点月光也没有,半点星光也不知道躲藏到哪去 了。唯有山风在呼呼作响。 乔克仁歇够了,重新站起来,打算一步一步往回蠕。他想,走得多远算多远, 总比呆在这儿强。这么夜了,家人没见他回去,不知有多焦急呢!也许,老爷已经 叫老四他们出来找他了。 然而,天宽地阔的,他们即使出来了,会找到这儿么? 他走了一段路,忽而好象听见有人在喊叫。他再侧耳仔细地听,终天听清楚了。 他心中好高兴啊!于是,他大声地叫起来。 听声音老四他们就在不远的地方。可是,乔克仁等啊,等啊,时间仿佛凝固了, 也不见他们来到身边。好一会儿,他才看见远处有一团灯光缓慢地向他这边移动过 来,内心顿时感到一阵格外的兴奋和激动。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天黑黑、野茫茫 的鬼地方,柴四苟和黄五竟然连夜来寻找他。 柴四苟、黄五终于来到了乔克仁的跟前。他们看见少爷一个人坐在地上,总算 松了一口气。 柴四苟叹了一声,说:“少爷,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哇!现在总算把你找着了!” 还没等乔克仁开口,黄五见他手中拄着一根树枝,有些困惑地问他:“少爷, 你怎么啦?” “唉,别提啦!天还没黑的时候不小心把脚扭伤了,痛得我几乎无法走动。” 乔克仁支撑着身体,吃地站起来。 “怪不着,天黑了还不见你回家,我们怕你出事,就赶忙来找你。”柴四苟故 意不说是老爷太太叫他们出来找他的,而有意识地说是他和黄五主动来找他,无非 是想讨好乔克仁。 “那太谢谢你们二位了!要不然,今晚我可要在山里当山大王了!”乔克仁诙 谐地说。 柴四苟把马灯交给黄五,说:“你提灯,我来背少爷。”他弯下腰,叫乔克仁 趴在他的脊背上。 乔克仁看到柴四苟的个子跟自己差不多,他怎么得了他。再说,天黑路不平, 即使他背得动,也走不出多远。加上他白天到煤场忙了一天,来回走了那么多的路, 已经够累的了,怎么好再叫他背呢!于是,他说:“老四,你来搀着我走算了,我 不用你背。” 就这样,柴四苟和黄五轮流搀着乔克仁,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去。等人他们回 到镇口的榕树脚下时,镇上的乡亲们都已经挑着泥箕出来要进山里挑煤了。 三 乔克仁的脚伤痊愈后,他又连续几天到黑牯岭山头、红水河岸边转了一遍,对 周围环境的水文地质基本调查清楚。 这天,他吃过早饭后,把自己关在屋里,开始伏案撰写他的《关于广西清江镇 黑牯岭煤田地质矿产的调查报告》。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本竖行方格笺,平平整整 地放在写字台上。很快,他的整个思绪全部沉浸在写作之中。 乔克仁写了一会儿,停下笔尖,左手支托着下巴,仔细地理顺思路。他想,黑 牯岭煤田位于广西中部的清江镇,为一向构造盆地,外缘为岩溶峰林地形所环抱, 盆地的中部为丘陵和平原。其中黑牯岭组地层分布的地区以丘陵和封存的岩溶洼地 为特点,且沿走向呈带状分布。 就地质构造的角度来说,黑牯岭煤田为一个南北去向的椭园状向盆走向约60里, 宽约30里,向斜东两翼不对称,东翼地层较陡,倾角为26——90度,甚至有的地方 倒转,一般为60——80度,并伴有平行走向的断层。西翼地层较缓,倾角为4 —— 20度,一般7 ——12度,岩层倾向一般变化在101 ——108 度之间。 乔克仁对黑牯岭地质构造的角度数据是通过观察岩层表面走向估算的。他对这 些数据的精确性把握不大,但可作为参考的依据。自从学校毕业回到家乡的,他还 没有认认真真地伏在案上写东西。他写的字很漂亮、纤秀,尽管现在写的这份报告 是初稿,但他仍然一笔一划地书写。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从来都是认认真真的。 书室里很安静。窗外也没有传来鸟儿的啼叫声。斑黄色的方格纸上不时发出 “沙沙”响的写字声。乔克仁时而埋头写作,时而抬起眼睛向窗外眺望。他那双连 眨也不眨一下的注视着窗外的景物时,说明他正在静静地回忆前些日子调查黑牯岭 煤田地形的情况。 伤势好后的第一天,他来到红水河滩一带,沿着河岸一路观察。他看见那些岸 边裸露出来的岩层有砾岩、页岩、砂岩和各类变质岩,有的地段还能够看到薄薄的 煤层。看到这些丰富的含煤岩层,他内心涌满兴奋感。 于是,他不辞劳苦,每天早出晚归。初冬的北风将他那张白皙的面孔吹得干巴 巴的,几天下来,脸庞都瘦了一圈。吴玉花见他这样奔波劳累心痛得不得了,再三 劝他别出去了。可是他不肯,直到几乎转完了黑牯岭山头,才怀着喜悦的心情坐在 家里整理自己所调查得来的资料。 “笃笃!”有人敲门。乔克仁似乎没听见,仍在埋头写东西。 “少爷,该吃中午饭了。”杨二妹在门外叫唤道。 乔克仁这才站起来去开门。杨二妹说:“少爷,中午饭做好了,老爷、太太叫 你吃饭。” “我不是才刚刚吃过早饭么?”乔克仁说。 “瞧你,关门在里面写了一个早上,连肚子饿了也不知道。”杨二妹笑道, “现在快中午12点了,你还以为是早上呀。快出来吧,不然饭菜又冷了!” 乔克仁“嘿嘿”笑两声,说:“真没想到,文章还没写上几页,就过了一个上 午。时间溜得真快呀!” 乔克仁放下笔,跟杨二妹去吃饭。 桌子上,摆着一碟炒肉丁、一碟芙蓉蛋片、一盆糖醋八宝肉盒,还有一碟清炖 鲥鱼和一碗竹笋肉膏汤。满桌佳肴香味诱人垂诞。这些都是杨二妹的手艺。 乔应天、吴玉娇、乔艳花、乔克仁一家人围着坐下,杨二妹替他们盛好饭后, 就到厨房忙着干活去了,她还要搓洗一大盆这家人的脏衣服。 狼狗阿黄蹲在桌子旁边,吊着一条血红的舌头。乔应天呷了一口葡萄酒后,转 头看见狼狗眼巴巴地望着主人们吃饭。于是,他朝厨房那边大叫一声:“杨二妹— —” 杨二妹双手沾满肥皂泡赶来,低声地问:“老爷,有什么事?” 乔应天指着狼狗说:“你喂饱阿黄了吗?” “阿黄已经吃饱了,它的盆里还剩下半碗牛肠呢!” 乔克仁说:“爸,阿黄总是这样的,哪餐吃饭它不守在这儿。”说罢,朝着阿 黄一挥手,“去,到院子玩去!” 狼狗听到小主人的驱唤声,老老实实地出去了。 杨二妹仍然楞怔怔地站在原地,她胆怯怯地说:“老爷,还有事么?” 乔克仁见她老实巴巴地忙着他们一家人的家务,于是,怜情地说:“二妹,脏 衣服先放着,坐下来和我们一块吃饭。” “不不,我还是先把衣服洗净后再吃。”杨二妹怯声怯气地说,然后退出餐厅, 回到厨房继续洗衣服。每天吃饭,她是不敢跟这家主人一块捧碗拿筷的,只等他们 吃饱后,她才来收拾残羹剩饭,主人们吃剩什么她才吃什么。 乔克仁心中想着写调查报告的事,因此,一顿狼吞虎咽,搁下筷子,站起来就 向书房走去。 吴玉娇一把扯住他的衣裳,说:“怎么,这么快就吃饱啦?” “妈,我真的饱了。”乔克仁故意打起饱嗝。 “你呀,一天到晚就是煤、煤,连身体都不知道爱惜一点。”作为母亲的难免 又嗔了儿子一句。 乔克仁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妈,你放心,我没事。”说着,他走进书房继续 写他的文章去了。 第六天,乔克仁终于把草稿写完,他反复修改后,再认认真真地重抄一遍。然 后,把稿纸拾掇整齐,用针线把它们装订好。一切都做完后,他翻开装订成本的调 查报告,从头到尾再仔细浏览一遍。倏然间,他感到内心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快感。 以前,在学校读书时,老师经常对他们说,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财富。如今, 经过生活的锻炼和实践,他真正体味了知识的份量。 乔克仁捧着刚刚写完的文稿,出神地凝视着,沉思着,通过文稿中的字里行间, 他仿佛看到了未来黑牯岭煤矿的美妙前景,仿佛觉得一座高高的煤楼就耸立在他的 手中,耸立在他的眼前。 窗外,那棵垂杨柳绿丝袅袅,微风一阵阵来,柳丝轻轻拂动。一只不知从哪儿 飞来的黄鹂落在柳枝上,欢快地叫着。 乔克仁放下文稿,举起手臂,舒展一下疲倦的腰肢。这会儿,他感觉到浑身上 下的筋骨轻松了许多。为了完成这份调查报告,他连续辛苦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而且还扭伤了脚,让他饱尝了皮肉之苦。然而,这又算得什么呢!只要把论文写出 来,他觉得在自己家乡开办一座煤矿的夙愿才能成为现实。只要未来在自己的家乡 建立起一个象模象样的煤矿,就是脱掉几层皮,瘦掉几斤肉,他也心甘情愿。 傍晚,乔克仁把甫茂华、柴四苟、刀疤脸等人叫到自己家里,询问一下这几天 煤场那边的生产情况。柴四苟见天气有点闷热,撩开衣裳,肋间袒露着一条条排骨, 他摇动几下葵扇,说:“这几天来,出煤情况正常。少爷,你放心好啦!” 乔克仁不高兴地说:“以后别这样称呼我,要知道,我现在是以公司经理的身 份过问生产。” 柴四苟笑道:“嘿嘿,主要以前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口。” 乔克仁没有再理会柴四苟,他把目光转移到甫茂华脸上。近些日子来,甫茂华 几乎每天都到井下转一圈,劳累多了,身体也比以往消瘦了许多。乔克仁看到这位 老同学面容有点憔悴,关切地说:“茂华,怎么样,这段时间吃得消吧!” 甫茂华说:“没关系,我能挺得住。” 杨二妹端来一壶凉茶,给他们一人斟上一杯。乔克仁呷了一口,接着说:“关 于黑牯岭煤田地质矿产调查报告,我今天早上已经全部写好了,我打算明天就动身 去南宁一趟。有关生产上的事情各位就多辛苦些。” 甫茂华说:“克仁,你那么急干嘛,先呆在家让大脑休息几天再去也不迟嘛。” “嗨,报告写好了,早点送到省政府建设厅矿产勘测局那里,好尽快争取政府 投资或贷款给我们创办正规煤矿。” 刀疤脸许久没有搭话,这时,他开口说:“经理,我跟你一块去,路上也有个 好照应。自从我打娘胎爬出来后,我还没出过外面玩,不知外面的世界怎么样?” 乔克仁说:“你别去啦,现在还不是玩的时候!再说,煤场生产也忙,你们各 位都要经常下井转转,免得出了事,给公司造成损失。” 余歌林上星期外出结账还没有回来。乔克仁想了想,又说:“这个月来我忙着 赶写调查报告,公司的煤炭销售情况怎么样?” 乔应天一手掌管公司的资财,说:“嘿嘿,煤炭销路很好,总是卖得好价,余 歌林这小子跑得还是挺勤快的。” 听到父亲这样回答,乔克仁很满意。他接着给在座的各位布置完其他工作后, 让大家回去休息。待会儿,他拿起一只帆布袋,走出门外。 乔艳花刚从外面玩回来,见他要出去,问:“哥,你上哪?” “哦,我到码头一趟。” 乔克仁来到码头存煤场,用勺子从煤堆一勺勺把煤装进帆布袋里,装了大约半 口袋,重新返回家里。原来,他打算送调查报告到省政府建设厅那里时,顺便携带 上一些煤炭,以实物来证明他的调查报告是完全真实的,使矿产勘测局的专家们相 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家乡确实蕴藏着一块富饶的煤田。 本来,乔克仁在写调查报告时,打算通过邮差把调查报告投寄出去的。后来考 虑到邮路不畅,会拖延了时间。同时又担心邮差万一不小心把调查报告弄丢了,让 他白白辛苦,白白浪费他的心血。于是,他决定亲自跑一趟。 翌日清晨,乔克仁惦挂着出门的事,天才蒙蒙亮,便起床了。他拾掇好外出的 日用品,伏在书案前,重新看一遍将要送去的那份调查报告,检查看还有没有错漏 之处。待从头到尾看完,没发现什么问题,这才满意地把调查报告放在皮夹里,接 着又把皮夹藏在手提箱里。 杨二妹昨晚听乔少爷吩咐,今天要出门,一大早就起床做早饭。她看看天色已 经大亮,见少爷的卧室还没有动静,本想早点叫他,又怕少爷嫌她打忧他睡眠。她 犹豫了一下,就端来一盆温水,走到乔克仁卧室门口前,轻轻地唤道:“少爷……” 乔克仁收拾调查报告,刚想开门,听到杨二妹在外面叫他,就拉开门闩,说: “二妹,早饭做好啦?” “嗯。”杨二妹点点头,“少爷,你的洗脸水。”说着,她把脸盆搁在室内的 脸盆架上。 乔克仁洗罢脸,又吩咐杨二妹说:“你到肖英家去一趟,跟韦艄公说,说我等 会儿搭他的船下县城,叫他别出船那么早。” 韦艄公是肖英的外公,杨二妹对他很熟悉,她听了乔克仁的吩咐后,不敢怠慢, 就转身出门去了。 乔克仁待杨二妹走后,对着穿衣镜开始打扮起来。他拿一把牛角梳子,轻快地 梳理了本来就分得很整齐的小分头。梳了几下,又往头发上抹一层发蜡油。接着, 拧开雪花膏瓶,用手指抠出一点雪花膏,放在手掌心,双手互相柔摩几下,然后擦 在脸上。这时,他那张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白净了。 脸面修容好后,他又开始更换身上的衣服。他觉得这次出门远行,有要事在身, 非同寻常。 不显露出一点学者的风度和派头,政府部门的专家根本就不把你看在眼里,甚 至连接待也不接待你呢! 打扮完这些,他的整个人儿变得精神许多。你瞧他,身穿一套笔挺的西服,柳 条白衬衣领子前系着一只欲欲飞动的黑色的蝴蝶结,脚下穿着一双褐色的尖头皮鞋。 乔克仁拎起皮箱,试着在房间里来回度步几下,直到一切都感到称心如意,这才放 下皮箱,走出卧室来。 杨二妹回来了。她看到乔克仁这身打扮,眼神有点发怔了。在她看来,少爷自 从读书回来,特别是操理黑牯岭煤矿的生产后,好长时间都没注重修边幅了。今天 他要出远门,又显示出一派学者的风度。她上下打量一番后,便说:“少爷,你现 在用膳么,我已经给你准备好啦!” “好的。”乔克仁答应一声,吃早餐去了。 吃罢早饭,乔克仁要出门了,母亲和妹妹都来为他送行。杨二妹帮他拎着皮箱 跟在后面。 冬晨,今天的日子比平时暖和,河岸的空气清凉而甜蜜。对岸那边幽暗环抱的 山峰笼罩着淡淡的晨雾。最高的那个峰巅,升起一只红彤彤的火球,那一束束耀眼 的光束,把世间的一切照得开始明朗开来。 码头上,有许多人家到河边挑水回来。路上洒满了一道道水渍。不时有人与乔 克仁打招呼。 河边下面,一个穿着碎花格布衫的女子挑着一担满满的水,一步一步走上来。 待那女子走近时,原来是肖英。乔克仁问她:“阿英,你外公呢?” 肖英微微喘气说:“他在船上等着你呢!” 乔克仁他们来到河边,韦艄公正在忙碌着什么。乔克仁主动跟他打招呼:“韦 老伯,您早哇!” 韦艄公乐呵呵地应道:“早早早,要不是方才杨二妹来交待,我的船早就摇出 几里水路喽!” 韦艄公收拾好东西,叫乔克仁上船。乔克仁放好手提箱,坐在韦艄公刚刚抹干 净的船舱竹席上。船舱用竹篾搭起一只篷,船篷经过风吹雨淋日头晒,已经很陈旧 了,有的地方烂了小洞。 “少爷,你坐好,我摇橹了啵。”韦艄公吩咐道,只听“矣乃”一声,河岸开 始缓缓移动了。 杨二妹、吴玉娇和乔艳花依旧站在原地,看着那只木船渐渐离开河岸。吴玉娇 站在河边,心里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再嘱咐一遍他说:“阿仁,路上多保重,早点 回来,啊!” “妈,你们回去吧,我知道了。”乔克仁挥挥手,示意她们都回去。 就在船离开河岩十几丈远的时候,黄五急喘吁吁地从码头上飞跑下来,他一边 跑,一边大声喊:“乔经理,等一下!乔经理,你等一下——” 乔克仁远远看见黄五急匆匆赶来,不知他有什么急事,于是,乔克仁叫韦艄公 把船停下来。 他探头出船舱问:“有什么事?” “快回来,有你的急信!” 韦艄公重新把船靠近岸。黄五纵身跳过船舷,把信交给乔克仁。 乔克仁展开信笺,原来不是普通的信函,而是一份聘用通知单,是河南省矿产 资源开发研究所发来的,信函通知乔克仁该所将聘他为所里的职员,希望他务必在 12月20日前报到,误期将取消录用资格。乔克仁看完通知后,内心顿时停顿一下。 吴玉娇见他表情异样,忙问:“阿仁,到底怎么啦?” 黄五替他回答后,说:“太太,河南省一家研究所叫少爷去谋职,这是一份好 职业哩,总比少爷他蹲在穷山沟强咧!” 吴玉娇听罢,喜笑颜开,忙催道:“阿仁,快下船,回家准备去,今天已经5 号了。” 河水轻轻地晃荡着,乔克仁站在船舷上,努力稳住一下自己的心绪,这才不急 不慢地说:“妈,我想好了,去河南那边也是搞矿产资源,不如我就在咱们家乡这 儿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煤炭事业来。” “傻孩子,你呆在这穷山沟,一辈子也不能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哟,咱们乔家 就指望你啦!” 乔克仁拿着那份聘用通知书,惦在手掌心,似乎感觉到它的份量很沉很沉。可 是,当他的目光落在码头上那堆高高的煤堆时,他的意志更坚定了。他想,我一旦 走了,黑牯岭煤矿恐怕就会夭折。不,我不能走,我就不相信,在这座黑牯岭干不 出名堂来。于是,他抬起头来,让河边的晨风吹拂一下自己的头脑,他感觉到清醒 了许多。他激昂地说:“妈,你们回去吧!我的决心已经下定了,我就偏要让我的 理想早日成为现实!”说着,他将手中的通知书撕成碎片,撒下河水里。 吴玉娇看着儿子那张刚毅的脸庞,只得深深地发出一声唉叹。 起伏不断的河浪很快把纸片冲散了,碎纸如一片片凋零的花瓣随河水漂走。 黄五见乔克仁如此坚定的态度,也不好开口说什么了。他下船后,自言自语开 来:“唉,我没能劝住你,怕老爷要怪罪我了。” 乔克仁听他这一说,对母亲道:“妈,你回去告诉爸爸,我的事情不用你们操 心,叫他不要责备黄五。” 这时,乔克仁回到船舱里坐下,吩咐韦艄公重新开船。韦艄公轻快地摇动双浆, 水浪飞溅得老高,橹杆不时发出清脆的“矣乃”声。 杲杲朝阳,闪射出万道金光,将河面照耀得粼粼闪闪。那只轻盈的小木船,沿 着河流渐渐离开了清江镇。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