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 杨厚实在山里足足干了一个月的活,今天轮到他休息。刚刚下夜班,便拖着疲 倦的身子往家里走。从窿口出来,浑身黑得流油。他不想在山洞那个小小的泉水眼 洗澡。那个泉水眼太小,半天也取不出多少水,洗得不痛不痒,又耽误时间。 整整一个月了,从上个月去公司办公室领工钱到现在,他没有回过家一次,连 轮休日也被迫加班。不光是他这样,许多工人也是这样。原来,公司的煤炭销路好, 乔克仁叫全体工人抓紧时间多挖煤。码头积压的煤炭,经过一个月时间的外运,销 得差不多没了。 煤炭好销,根本也在于广州电厂的大力支持和帮忙。许厂长见黑牯岭煤质好, 发电量足,为了多进煤,每吨煤提高了2 元钱。去冬今春,由于红水河水位低落, 运输发生困难,结果整个冬春季节几乎进不了煤,至使电厂发电断断续续,电压不 稳定,政府和市民意见很大。于是他决定在夏秋期间多进煤,储存部分煤炭留到冬 天涸水期备用。但是,仅靠一条小火轮,几只驳船来运输,再加上来回航程远,时 间长,运输赶不及。因此又在当地航运局联系了两艘火轮和七、八只驳船来解决运 输困难。 许厂长特地提高了吨煤单价,这样一来,对黑牯岭煤矿公司产生了巨大的剌激。 乔克仁看到销煤不存在问题,感到产量跟不上,于是取消了工人们半个月轮休一天 的规定,一个月只准歇一天。杨厚实他们每天上足十二个钟头的班,累得够呛。不 过,想到乔经理许愿的超产奖励,也就觉得累点算不了什么。因为乔经理说话算数, 卖命也要干。 杨厚实走在崎岖的山道路上,这条小路比以前好走多了,坑坑洼洼的地方早已 被洒落的细煤填平了,路面也显得宽阔了许多。此时,他上身裸露着结实的躯体, 肩膀上搭着一件对襟开胸的白衣短褂。与其说是白色短褂,不如说是黑衣褂更相符 些。因为这件衣裳早已被煤粉和汗水染黑了,黑得连一点原来的白底色都看不出来。 杨厚实挖了一年多的煤,艰苦劳累的磨炼,浑身肌肉越来越结实。每迈开一个 步子,身上一块块肌肉疙瘩就随着脚步的频律颤动着,抖擞着,愈发显得他精力充 沛,心情激奋。尽管他现在感到双腿象铅一般沉重,可是想到很快就可以回到家了, 和爱妻孩子们团聚,浑身仿佛又涌出一股使不完的劲儿。 一想起家,想起方嫂,杨厚实觉得自己的思路犹如头顶上的蓝天一般开阔、晴 朗。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一个补锅匠,辛酸地背井离乡,千里迢迢逃荒来到这清江 镇,认识了方嫂,组合了家庭,人生的路来了一个重大的转折。以前,挑着筐子走 村窜乡补锅,每每收入一文钱,心里想的是今晚的肚子不挨饿扁了。如今,结了婚, 成了家,下井挖煤想的是家,睡在床上想的是自己的女人,想的是孩子们。虽然, 阿杏、家才都不是自己的亲身骨肉,可他俩同样是自己牵肠挂肚的孩子。小家才比 去年高了好多,阿杏也比去年长得漂亮了好多。杨厚实心想,孩子们愉快地长大了, 也全靠有了这个家啊! 是的,一个男人有了一个家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做工累了可以回家跟妻子 倾诉一番,温存一宿,以此来消除疲倦。心情孤燥了,回到家里跟妻子厮磨一阵子, 看看妻子那张迷人的笑靥,闻一闻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的女人味,可以令每个 男人精神抖擞,浑身是劲。 杨厚实又想,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儿,自己都要珍惜这个家,保护这个家。为 了让老婆幸福,他情愿张开胳臂,把她紧紧地搂在滚烫的胸怀里,让她感受到丈夫 给她的温暖和安全感。 想到这儿,他的脚步加快了。 “杨师傅,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跟在后面的文庆强喘吁吁地追上来嚷 叫道。接着追上来的还有班上的工友程一民、狗儿、阿眯哥、小南、韦老六等。 上班干了12个钟头的活,尽管他们浑身骨架累得差不多散开了,可是想到能够 回家了,一个个就浑身来劲了。韦老六是他们几个人中最上年纪的一个,老是不正 经。这时候,他拍拍文庆强的肩膀,说:“强仔,你知道杨师傅为什么走那么快吗?” 文庆强摇摇头。 “嗨,你真是笨卵仔,人家急着要回家抱老婆呗!” 韦老六话音一落,大伙们轰然笑起来。 杨厚实没有发火。其实,他心中想的也是这些。你想,在山里足足呆了一个月, 作为一个男人,能不想自己的女人吗?当然想啦。然而,当着大伙的面,他自然是 要否认的。他讥讽韦老六说:“谁象你韦老六哟,在工棚里睡觉,也要抱个枕头里 猛叫:”老婆,老婆‘,难怪人家叫你’三八六‘!“ 很快,大家又把笑声转到了韦老六的身上。阿眯哥揪着韦老六的耳朵,问道: “三八六,你说实话,每天晚上你是不是在梦中都要抱着你老婆?” 韦老六掰开他的手,反诘道:“哼!阿眯哥,我才不象你,当年你为了偷瞄黄 彩叶洗澡,把眼睛都瞄眯了!” 阿眯哥被韦老六这一搪塞,顿时脸庞发烫起来,连耳根都烧热了。如果不是被 煤粉染得黑不溜瞅的,你准能看清楚他的脖子涨红得象挨了一刀的猪血口。 要说阿眯哥窥觑他老婆黄彩叶洗澡,确实是有那么回事。那时,他刚刚追求黄 彩叶。有一天傍晚,他经过黄彩叶家的猪栏,听见里面响起泼拉泼拉的洗澡声,神 经受到一阵刺激。于是,他望望四周没人,就搬来几块砖头,垫在脚下,伸着长长 的脖子,从猪栏屋檐缝瞄进去,贪婪的目光终于停落在那女人洁白如玉的胴体上, 尤其是那对硕大丰满的乳房,几乎令他忘记一切。他忍不住啧响了舌尖。正在洗澡 的黄彩叶似乎察觉到外面有动静,惊骇地大叫一声:“谁?”阿眯哥慌乱中从砖头 上跌下来,跌得屁股肿了一块。这狼狈的场面,刚好让韦老六撞见。后来,韦老六 就把这事当作笑柄传扬出去,羞得黄彩叶差点要跳红水河寻死。 阿眯哥的真实姓名叫罗米,只因为他那张宽阔的大脸上,天生长着一对又小又 眯的眼睛。平日若笑起来,眼睛只剩下一道细缝。这样,镇上的老老少少都称呼他 是“阿眯哥”。此后,再也没有谁叫他罗米了。 上回,黑牯岭井下发生冒顶事故,阿眯哥被那惊骇的场面吓得魂飞魄散,好久 不敢下井去挖煤。事后,黄彩叶骂他说:“人家那么多人都敢下井挣钱给老婆花, 你长那个卵泡有什么用,一点男人气都没有!” 阿眯哥怕老婆,想来想去,觉得不下井没地方挣钱,还是硬着头皮下井算了, 兴许自己阳气盛,什么死鬼衰魂不会降临到他身上的。然而,他想起在那次冒顶事 故中自己贪生怕死,临阵逃跑的行为,他又有些犹豫,担心工友们不愿意要他跟在 班上。 两个月前,阿眯哥找到乔克仁,要求重新下井挖煤。乔克仁瞧着他那副狡黠猥 琐相,冷冷地嘲讽说:“本来嘛,挖煤有什么不好,难道你的命就比古彩华的命值 钱么?” 阿眯哥嗫嚅道:“乔经理,往后我再……再也不敢怕死了。” 回到班上,小南、狗儿等几位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一肚子火,不愿意要他在班上。 后来,杨厚实宽宏大量,好心地说服小南、狗儿,他说:“阿眯哥也承认自己上回 错了,大伙都是工友,都要靠挖煤换饭吃,我们就原谅他一回吧…… 阿眯哥,往后干活,不管遇到什么事,工友之间都要心齐一点,绝对不能黄牛 过河各顾各,听见没有!“ 阿眯哥使劲地把眼缝睁开一些,露出半星点狡黠的光芒,赌咒般地发誓道: “杨大哥,你放心,往后我保证学着你的样子干,你走到哪我跟到哪。不然,就叫 我象苦菜娃那样,让顶板砸死!” “算啦,算啦,少说这些霉气话!”在旁边的文庆强显得不舒服的样子说, “万一顶板把你砸死了,还搞得我们大伙也跟着担惊受怕!” 阿眯哥重新下井后,倒还是颇卖劲挖煤的。这次,在山里钻了一整月的窿口, 说实话的,他也好想快点回到家中跟老婆睡几觉了。他感到一个男人确实太需要女 人了。有几次,从窿口出来,他就赶回去,可是一回到家中躺在床铺上就懒得动了。 挖煤太累了,来回走二三十里路,再赶回家和老婆干上那种事儿,身体怎么吃得消 啊!黄彩叶见他这副熊样,恼怒地狠狠拧几把他的屁股。后来,他无精打采地骑在 老婆肚皮上,半点劲头也提不起来。 终于熬过了一个月,阿眯哥和大伙想的都一样,快点回家。方才,韦老六戏谑 杨厚实,杨厚实又反过来戏谑韦老六,他们打逗笑骂的话语倒象是一服提神药,听 得他全身神经都活络起来。谁知,韦老六很快又把火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上,说他的 眼睛是因为当年偷瞄老婆洗澡才瞄眯的,使他一时陷入窘态中,不知怎么说才是。 初秋的清晨,山里的空气显得特别得香甜。不远处,山涧弥漫着朦朦胧胧的雾 纱,隐隐约约露出山峰的轮廓,前面那些幽静的环抱的山峰中,有一座峰顶最先被 天边的一抹朝霞映红了,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转眼间,那座耸立插入云端的峰巅顶起了一个殷红的火球,顿时金光四射,仿 佛一只鲜红的仙人球盛开在半天空,那景色甚为壮观。 秋晨,万物都是那样美好。山脚下,生长着一丛丛枫树。现在还未到深秋季节, 不然,那片枫树林的叶子便是红彤彤的了,就象一片燃烧的火焰。有好几只不知叫 什么名的鸟儿落在枫树林附近,叽叽啾啾地鸣叫,它们可能是在比赛,看谁的金嗓 子唱出的歌儿最娓娓动听。 山路前面,走来一大群男男女女,只是男的少,女的多。他们都是到山里挑煤 的。人群后面,还有赶牛车的。坐在牛车上的赵老头嘴里哼着小曲子,身体随着牛 车轮子的转动左右颠簸,从嘴里哼出的曲子也随着身子的颠簸不时变调,颇有一种 山乡民歌的风味。 这支挑煤的队伍走到枫树林处,杨厚实他们也走到了枫树林处。下班回家的和 进山来挑煤的乡亲们相遇了,大伙儿高兴得互相打起招呼。 文庆强眼尖,很快从人群中看见肖英的倩影,他快步走过去叫一声:“阿英。” 肖英挑着泥箕,泥箕内装有半瓦罐的玉米粥。她今天戴着一顶竹叶帽,脖子上 系着一块肩垫,穿着一件蓝花格短袖唐装衫。这件衣裳剪裁得十分得体,恰巧裹住 她那苗条婀娜的腰肢,丰腴的乳房使她胸部的衣裳向外鼓起两个圆突突的包。她昨 天剪了头发,本来齐腰际的辫子现在刚刚垂到乳突处。剪完头发,她还用纱线将脸 上颊上的细汗毛绞掉。这样,面靥更显得细细嫩嫩,秀色可餐。 她脚上穿着一双自己用碎布条和稻草编织的草鞋,轻快地走在满是煤粉的山路 上,碎煤粒不时随着足根的走动飞溅进她的脚丫缝。活动几下脚趾,脚丫缝的煤粒 又掉了。 这时,她听到前边有人在叫她,注意一看,才看出是自己热恋中的男友文庆强。 他穿着一件没有系紧布扣的布褂,布褂两边开裂裂的,裸露出黑油油的肚皮,肚皮 扁蔫蔫的。她迎上前两步,欢喜地说:“强仔,你们今晚得休息啦?” “嗨,早该休息啦,连续干了一个月。”文庆强吁出一口气,接着关切地说, “阿英,今天别去挑煤了,跟我一块回去吧。” “都快到煤场了,还叫我白白回去,我才没有那么多的闲脚功夫呢!”肖英执 意不肯回去。 “那就少挑点,别把身体累坏了。” “放心啦,我又不是第一次挑煤。” 杨厚实走近逗趣一句:“人家强仔关心你嘛!” 肖英故意之以鼻说:“呸!他还少一个人关心他呢!你瞧他,头发长得那么长, 差不多都可以打辫子了,也不知道上街叫剃头匠帮理短点。” 文庆强搔挠一下几乎遮盖住耳朵的头发,嘿嘿地笑了笑。 “强仔,你看阿英多疼你哟!”杨厚实说。接着,他把视线从文庆强身上移到 肖英脸上,“阿英,你嫂子今天没来挑煤吧?” 肖英假装听不懂他的话,故意反问他说:“我有好几个嫂子,张嫂哇,李嫂哇, 覃嫂哇,你问的是哪个嫂子呀?”她一边说,一边歪着头,做出一副俏皮的样子。 杨厚实知道她有意逗玩他,可是无可奈何,只好再次把话说明:“装什么糊涂, 我老婆呗!” “噢,方嫂哇——”肖英把腔调拖得长长的。然后做出神秘的样子,附在他的 耳边小声地说,“告诉你,她已经有喜啦!” “啊,真的?”杨厚实一听,美滋滋地叫起来。 “不信?那你快点回去看看呗!”这时,肖英看见挑煤的婆娘们走远了,急忙 甩下一句,“好啦,有什么话儿留到晚上再和我嫂子慢慢说吧。”她话音落罢,迈 开步子向前面的队伍追去。 杨厚实望着肖英的背影,关切地问文庆强:“强仔,你和阿英姑娘的婚事,打 算在什么时候办呀?” 文庆强脸上露出腼腆的表情,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还没敢问她。” “嗨,这有什么害臊的!难道还要人家姑娘先开口问你呀?”杨厚实嘴上是这 样说,而心中也想起他与方嫂从认识到相爱的经过。他暗暗地嗔怪自己:说人家强 仔害臊怕羞,你当初还不是一样。如果不是方嫂坦率表白她对你的爱,兴许你现在 还不敢摸一摸她的手呢,别说和她结婚了。想到这儿,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文庆强摸弄着自己的脑袋,笑咧咧地说:“嗨,当然不是叫阿英来问我。我只 是想,眼下我手头有点紧,前些年我妈病了一场,欠了乔应天一屁股债。我打算等 到明年还清债后,再攒点钱给阿英缝几件衣裳。不然,光秃秃的房间怎么好意思把 阿英娶过来呢!” 杨厚实安慰他说:“哎,阿英人那么好,她不会讲究那些嫁妆的。”稍停一会 儿,他又说,“你还是快点娶阿英吧,好了结你妈的心事!” 文庆强沉默无语。说实在的,他确实也想早一天把阿英接过门,免得体弱年老 的母亲整日唠唠叨叨,听得他心烦意燥。 两人一边行走,一边聊谈。韦老六、阿眯哥他们早就走在前面了。 镇口的榕树常年累月总是那样茂密葱笼。树荫下,有好多的孩子在那儿玩耍。 有的把麻绳系在弯弯的树杈上荡秋千,有的坐在粗大的根须旁边玩“走珠窝”的游 戏,还有的女孩子踢石子玩“跳海” .杨厚实快走近榕树时,远远看见阿杏和小家 才在那里玩耍,不知他们在玩些什么。杨厚实很喜欢这两个孩子,一直把他们当作 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心想,如果方嫂生下了他和她的爱情结晶,他仍然象过去一样 关心和呵护阿杏和小家才,让他们无忧无虑地生活成长。 这时,杨厚实亲切地唤道:“阿杏——” 平时,只要阿杏和小家才在一起,他总是喜欢先叫阿杏的名字。他总感到阿杏 是方嫂的女儿,小家才是自己带来的,多少可以疏远一点。当然,他不是偏心于那 个孩子。只是觉得心中总有点那个,那个叫什么滋味呢?他一时也想不出是什么滋 味。反正,以为只有这样,才能使心理得到一点平衡。 阿杏正在玩得起劲,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她抬起头一看,原来是杨大叔。当然, 她早已不叫他大叔了,他已经是自己的继父。于是,她将手中的落叶随空中一扔, 便奔跑过来。她一边跑,一边叫:“爸爸,爸爸——啊,我爸爸回来!” “哎,跑慢点,别跌跤了!”杨厚实急忙提醒道。 象百灵鸟一样,阿杏一下子就跑到继父跟前。杨厚实蹲下来,张开手臂刚想抱 住小姑娘,可是看见自己浑身黑腻腻的,怕弄脏了阿杏的衣裳,又将伸出去的手缩 回来。 “爸爸,今天晚上你不用再进山里上夜班了吧?”阿杏扑闪着又大又亮的眼睛, 伸出藕节般的小手轻轻地抚摸杨厚实那黑得象锅底一样的脸,依依不舍地问道,生 怕他马上又会离开似的。 杨厚实握住女孩娇嫩的小手,说:“爸爸今晚不用上班了。” 阿杏高兴地挣开杨厚实的手,拊掌蹦跳起来,叫道:“喔喔,我爸爸今晚上在 家喽,我爸爸今晚上在家喽!”接着,她向小家才扬扬手,喊道,“家才哥,快来 呀,今晚我们能够和爸爸一块吃饭!” 小家才年岁稍大,比阿杏懂事,杨大叔进山挖煤久不回家,他觉得是平常事, 今天回来了,也是平常事。因此,他不急也不慢地走过来。然后平平淡淡地说一声 :“大叔,您下班回来啦?” 阿杏听到家才还是这样称呼杨厚实,帮他纠正说:“家才哥,你怎的还这样叫 ‘大叔、大叔’的,应该叫‘爸爸’嘛。”她仰起脸,天真地问杨厚实,“爸爸, 你说是不是呀,啊?” 杨厚实见小家才低垂着脑袋,嘴角抿闭,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心中明白这孩 子叫惯了,一下子难改口。就象镇上的乡亲们把“淑兰”叫为“方嫂”一样。于是, 他不介意地说:“好啦,叫大叔也好,叫爸爸也好,只要你们听话,我都高兴。走 吧,咱们回家去!” 二 方嫂早上起来,煮了一锅玉米粥。她给阿杏、家才两个孩子洗脸后。然后,三 个人围着小方桌吃粥。早餐得简单,方桌中间只放在一碟萝卜干。萝卜干是去年冬 天自己腌制的。 才喝不到半碗粥,方嫂突然又感到胸口内有什么东西直从喉咙往上冲。她连忙 走进厨房,一只手扶着墙壁,一只手抚着胸口,难受地呕吐起来:“嗷——嗷——” 嘴巴张大着,可又呕不出污秽物。 呕吐声很难听,阿杏忙跑进来,拽住方嫂的衣裳,有些害怕地问道:“妈妈, 你怎么啦,是不是病得很重哇?” 方嫂连续呕了十来分钟,好不容易把刚刚吃下的粥全部吐了出来。她用手掌拭 去沾在嘴角的涎沫,安慰女儿说:“阿杏,你去吃粥吧,妈妈没病,一会儿就会好 的。” 方嫂仍扶着墙壁,站在那儿喘气。她的脸色苍白苍白的,好象生了一场大病。 这会儿,屋外传来肖英的呼唤声:“方嫂,方嫂——” 肖英是来叫方嫂到山里去挑煤的。昨晚,她已经和方嫂约好,今天进煤场的。 这阵子来,她和方嫂都是在码头装船,大约有半个多月没到山那边去了。 肖英把泥箕担子搁在门口边,跨进屋,见阿杏和家才正在吃早餐,和蔼地问一 声:“阿杏,你妈呢?” 阿杏拿着筷子指去:“我妈在厨房,她今早上不舒服。” 肖英听罢,急忙走进去,她见方嫂跟前吐了好些粥米,又见她脸色不好,关切 地问道:“嫂子,你怎么啦?” 方嫂把旁边的半盆脏水倒下,将呕出的污秽冲掉。她缓缓地直起腰来,很勉强 地笑道:“没……没什么。” 肖英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眼睛一亮闪:“哟,嫂子——,你是不是有那个啦?” 方嫂伸出手指尖,轻轻地点戳一下肖英的脑门:“鬼丫头,什么都知道!” “多长时间啦?” “这两天才开始有反应。”方嫂笑道,“好啦,别大叫大嚷的,让旁人知道了 羞死人的。” 肖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哎哟哟,这种事情你还想瞒得过人家的眼睛哇。” 她嬉笑道,“你和杨大哥结婚好几个月了,我以为你肚子里早就有了呢!” “去你的!谁象你这个鬼丫头,整天向人家打听这打听那的,也不知道害臊。” 方嫂说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红晕。 方嫂歇了一会儿,觉得精神好多了。她返回房间,接着吃桌面上的那半碗粥。 肖英见只有一碟萝卜干做菜,关心地说:“嫂子,你身子不同以往了,要吃点 营养补补哟,比如鸡蛋呀,骨头汤呀什么的,多少都要舍得吃些,啊!” “我说你呀,是不是河堤决了口,话头多得象流水一样,想把我淹死呀?”方 嫂佯嗔道。 “得得,我不说啦。”肖英话音还未落,接着又说开了,“嫂子,你身体不舒 服,今天就别进山了,啊!”这句话说得又恳切,又温柔。 确实,方嫂感到当年怀阿杏的时候,好象也没有这回反应这么厉害。方才呕吐 的时候,似乎感到肠子都翻滚成一团,额门上冒出一层冷冰冰的细汗。如果不是扶 住墙壁,恐怕连站都站不稳了。听到肖英如此劝说,也就顺着她的话儿点头答应了。 门外不远处,进山挑煤的婆娘们熙熙攘攘,大伙们出发了。肖英站起来告辞,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了。 吃过早餐,阿杏和小家才说到外面玩耍,方嫂叮嘱他们别跑远了。然后,自己 扛起一把两齿锄,到菜地去松菜根。 昨晚才浇的水,泥土很湿润。在她的精心操作下,上星期栽下的葱开始发芽了, 一行行整整齐齐的,好象一把把梳齿朝着天空的绿色的梳子。方嫂还种有一畦白菜, 白菜秧刚刚长出新叶子。旁边还有一畦地,其中一半种韭菜,一半是留作种籽的雍 菜,雍菜已经枯萎了,可是种籽还没够老,还有些菜籽白嫩嫩的。另外还有一畦地 空着,方嫂计划拿来种芥兰包心菜。 平常她所种的菜,除了自家吃点外,其余的就挑上街卖。 方嫂从菜地回来,坐在板凳上歇不到10分钟,看见床上的两个枕头套太脏了, 于是又忙开了。她往脸盆内倒出枕芯里面的牛柑果叶,然后到厨房烧半锅热水。点 着火后,她取下挂在灶头墙上的被烟火薰得黑黑的茶麸饼,用刀砍下一撮碎末,准 备用开心水泡出味来洗枕套。 平时,她用茶麸来洗头,觉得头发洗得又干净又柔软。 她砍好茶麸粉末,将其余的茶麸饼重新挂在火灶头墙上。她小时候就听她母亲 说,经过火烟熏燎过的茶麸饼不会生蛀虫。 水很快就滚开了,方嫂拿起葫芦瓢,舀一瓢滚水,泡起茶麸粉末来。 这时,杨厚实和孩子们到家了。阿杏高兴地喊:“妈——,爸爸回来了!” 方嫂从厨房返回房间,见杨厚实象一尊黑铁塔般地站在跟前,又是惊,又是喜。 因为丈夫这次进山,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她盯着杨厚实那张仅剩下白眼珠和白牙齿 的面孔,发愣了半刻,许久才慢慢地开口说:“你回来了。” 杨厚实从一进屋开始,就很注意地凝视妻子的腹部,看看是不是比过去了发生 了明显的变化。 可是,妻子的肚皮还是跟过去一样,平平的,扁扁的。 方嫂见丈夫一直盯着自己的肚子,假装生气说:“看什么呀,瞧你发神经似的。 ……噢,鼎锅内刚好烧了半锅滚水,你快去洗澡吧!” “淑兰,听阿杏说,你今早上又呕又吐,是不是生病了?” “呕是呕了些,不过,没关系。”方嫂催促丈夫道,“你去厨房打水哟,我帮 你拾衣服。” 杨厚实本想到河边洗冷水,可是他知道妻子不会让他去的,于是不吱声,便走 进厨房打水。 洗完澡,方嫂已经盛好玉米粥,叫他快点吃。杨厚实上了一个夜班,又走了两 个钟头的路,肚子早就饿得,他三喝两扒,就吃完碗。舀一碗又吃完一碗,一连吃 了四碗,连一块萝卜干也没夹着就吃饱了。 方嫂看着丈夫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相,思忖着,不由得自个笑了笑:“瞧你,简 直象饿狼嚎。 来,给碗筷我拿去洗。“ 她从厨房返回,看见杨厚实的眼睛布满血丝,于是,劝他说:“你累了一夜, 现在没事,快点睡上一觉吧!” 杨厚实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很快,睡意就袭上了他的大脑。他本想先把挖煤穿 脏了的衣服拿去河边洗干净后再上床休息的。可是,上眼睑不断地和下眼睑打架, 他怎么也提不精神来。 算啦,还是睡觉醒后再说。 丈夫上床躺下后,方嫂转身对两个孩子说:“阿杏,你和哥哥出去外面玩,别 在家里吵爸爸睡觉,他在山里挖煤好辛苦好劳累的。” 孩子们点点头出去了。这时,方嫂把枕头套和丈夫的脏短裤、背心褂拿到厨房 用洗衣板轻轻地搓洗。接着,她将洗好的脏衣物放在竹篮里,挑起水桶,到河边去 漂清,顺便挑一担水回来。 码头处,有好些女人在为下夜班回来的男人漂洗衣裳。跟方嫂一块来到河边洗 衣服的还有阿程婆、黄彩叶,她们各自选好地方蹲下来开始洗衣物了。 方嫂将杨厚实的背心褂浸入河水时,顿时,一团乌黑的脏水在河面慢慢扩散开 来,仿佛有一只乌贼在水中吐出一团团浓浓的黑雾。 黄彩叶就蹲在方嫂不远的地方,她轻轻地揉荡着阿眯哥的脏衣裳,用手绞干水, 又浸入河里漂几下,就算洗好了。她抬头看看方嫂,无话找话说:“方嫂,你男人 睡觉啦?” 方嫂见黄彩叶在问自己,回答道:“嗯。” “我男人也是,连自己的牛皮也不洗,一吃饱就上床挺尸了。” 方嫂听她说的话不文雅,便婉言地说:“呃,男人在山里挖煤那么辛苦,我们 在家里能帮点就帮点,让男人多休息一会儿也好嘛!” 以前,黄彩叶最看不起方嫂,尤其是方哥去世的时候,曾有一段日子,她总是 爱在一群婆娘们中间飞长流短,议论方嫂怎么样怎么样。不过,方嫂懒得与她计较 那些闲言碎语,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歪。她爱说什么你没法子去封堵她的嘴巴。 如今,黄彩叶对方嫂的态度有了转变,她再也不敢看不起方嫂了。她已经重新 有了男人,不再是寡妇了。总之,有男人的女人,她的胸脯就是挺得高许多。这时, 她接过方嫂的话说:“是呀,帮他们洗也好,让这些男人睡够了,晚上好有精力跟 我们挑情做那种事儿,免得他身上那条家伙软巴巴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阿程婆打断了:“啧啧,阿罗嫂,把话讲得文雅点嘛, 讲得那么粗口,难听死啦!” 黄彩叶反唇相讥说:“阿程婆,你别装正经啦!当年你年轻的时候还不是一样。 我就不信,你那时候就不想跟男人睡觉!” “你……你说话怎么不分老不分小的?”阿程婆指责一句,随后缓过口气说, “阿罗嫂,凡人都应该知道做人的道理,有些话儿是不能随便乱说的。你要知道,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呀!再说,男女之间的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哟!” “我才懒得跟你罗嗦!我就不信,女人和女人之间,有什么话儿说不得的!” 黄彩叶用力拧干手上的衣裳,把它扔进竹篮,提起竹篮就走。 阿程婆向她瞟去一眼,只见黄彩叶嘴巴气鼓鼓的,走路的样子好象一只肥墩墩 的老母鸭,圆鲁鲁的屁股摆过来,摆过去。 黄彩叶走后,阿程婆心头上的怒气才渐渐消下来。她对方嫂说:“方嫂,今天 洗那么多东西哇?” 方嫂说:“没什么,只洗两条枕头套,还有两三件杨大哥的衣服。” “唉,男人不在家,也够你累的,又要挑水、淋菜,还要挑煤装船。”阿程婆 同情地叹出一口气。 “阿程婆,你还不是一样。人都这么老了,还没得空闲过。”方嫂说。 “唉——”阿程婆又叹一口气道,“反正我们做女人的,天生下来就是要受苦 的。你看,阿民双亲去世后,就我一个人一泡屎一泡尿把他拉扯大,不容易啊!” “阿程婆,阿民也二十好几了吧,你怎么还不叫他找个媳妇,让媳妇帮点啊! 你年岁这么大了,还要操劳这个家。” “有什么办法,阿民也不焦急。”阿程婆搓完最后一件衣裳,艰难地站起来, 用隆满青筋的手背轻轻地捶几下酸累的腰脊,接着说,“上星期,我叫三姨在外村 帮介绍一个妹仔,方才我已经跟阿民讲好了,明天就去相亲,看看成不成事……方 嫂,你还没洗完吗?” “好啦,你先走吧,我还要挑担水回家。” 方嫂放好衣物,拎起木桶往河里一沉,将水打上来,尔后把桶绳往扁担两端绕 一圈,再将盛衣裳的竹篮钩在扁担一头,挑起水就走。 她如今的身体已经不象我们第一次见到那样虚弱了。人们都说,愉快的心态比 什么补药都要强。自从她把杨厚实接过门后,精神支柱有了依靠,身体壮实了好多。 尽管码头很长,但她只在途中歇了两次脚,就把水挑到了码头上边。如果在一年多 以前,少少也要歇五、六回才能爬上码头。 回到厨房,她搁下扁担,坐在凳子上喘着气儿。从河边挑水爬码头,就算是一 个大男人,当然也同样要喘出粗气,何况方嫂是个女人,而且还有了娠妊。 屋里,杨厚实睡得很着,鼻孔有节奏地发出低沉的鼾声。方嫂让水留在木桶里, 她不敢倒入水缸,生怕“哗哗”响的倒水声吵醒丈夫。 方嫂在后院竹篙上晾晒完衣物后,摄手摄脚地回到房间,她轻轻地坐在丈夫的 身边,侧着脸,深情地看着杨厚实那张睡着了的面孔,用一个女人特有的目光仔细 认真地端详着自己的男人。 端量片刻,她见门口敞开着,镇上行人来来往往,喧哗嘈杂。想了想,她站起 来,过去把门掩上。屋内的光线显得暗了些。 一个月没见丈夫了,说心里话,方嫂也是好惦念自己男人的。因为她感到杨大 哥太有恩于她了。这时,她端来一张稍高的方凳,轻手轻脚地放在床前,面对着丈 夫坐下来,重新把目光放在男人的身上。 她静静地凝睇着,深情的目光一点一点地从杨厚实的脸上往下移动。他的嘴唇 上边长满了胡子,好象一把硬刷子,下颔也布满了黑茬茬的胡须。唉,在山里生活 好艰难啊,连剪刮胡须的剪子、剃刀也没有。面孔的肌肤被煤粉侵蚀得留下一层乌 黑的斑迹,洗也洗不掉,使整个人好象变得苍老了许多。 方嫂的目光随着深沉的心情渐渐地滑到了杨厚实的下身。这时,她的视线停住 了。她屏住气息久久地谛视着丈夫那微微突起的充满性感的部位。忽然,她发觉裤 裆里面仿佛有一株具有生命力的竹笋在向上冒起,动一下,又动一下,不一会儿把 短裤鼓得高高的。 目睹这情景,方嫂的心头顿时突突怦跳起来,全身敏感部位的神经竟然情不自 禁地痉挛着,收缩着,产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自从和杨厚实结婚以来,她还 是第一次看到丈夫在昨着时出现勃起的现象,还是头一回由视觉直接产生快感。 方嫂好兴奋呀!这时,她真想扑上床,狠狠地压在丈夫身上。她把拇指伸入口 中,不停地啃磨指甲,强忍住内心旺盛的欲火。怪事,以前方哥在睡觉时,也出现 过这种梦举现象,可是,方嫂却感到很平常,从来没象现在这般冲动。她啃磨了一 会儿手指,把双掌往脸颊捂住,两边腮帮一阵发烫。她思忖着,她的脸一定很红润。 这是一种想入非非所激起的春潮。 是的,这位可怜的女人太爱她的男人了,她太想他了。难怪此时此刻的方嫂心 旌摇荡,春水泄溢。可是,她还是理智地克制了自己冲动的感情。因为她知道,男 人在山里挖煤,身体太疲倦了,怎能打扰了他甜蜜的梦意呢!也许,他现在正在梦 中和她拥抱亲吻呢,不然,他的裤裆绝不会鼓得那么高。忽而,方才黄彩叶在河边 说的话音又回响在她的耳畔:让这些男人睡够了,晚上好有精力跟咱们女人挑情… … 方嫂回味着黄彩叶的话,不由得自个抿着嘴角暗暗发笑起来。过了片刻功夫, 她内心的激情才渐渐地缓冲下来,发热的面颊也渐渐地冷却下来了。 杨厚实翻个身,脸朝向了墙壁,他的双腿弯曲地拢在一块。 方嫂理顺一下自已的思绪,这才站起来,到厨房拿菜篮,准备到墟上买一斤油 炸豆腐和几两猪肉回来,晚上加个菜。杨厚实一个月没回来,她和孩子们也吃了整 个月的青菜、萝卜干和南瓜,还有的就是蒸过几个鸡蛋。这些蛋还是自家的母鸡生 的。男人不在家,她也舍不得吃好一点。 她走出门后,轻轻地把门掩上,门板“吱呀”一声,方嫂连忙把住门板边沿, 生怕响声把杨厚实惊醒了。 三 肖英从山里挑煤回到家中,已经是暮色朦胧了。她忙着烧热水洗澡,晚饭不用 煮,早晨起床她就连晚餐吃的粥一起做好了。外公运煤到县城去了,自己一个人在 家,忙里忙外,忙得她团团转。她先是去喂鸡,家里养着两只老母鸡和一只公鸡。 早上挂在鸡笼外面的鸡槽里面的糠饲料已经被鸡叮食光了。笼内有一个鸡蛋,这是 其中的一只母鸡白天产下的。她把鸡蛋捡出来,然后将刚刚拌好的糠菜饲料倒进鸡 槽内,三只鸡连忙伸头出来叮食。 肖英喂完鸡,本想再去淋菜,后来感到肚子太饿了,就舀粥吃。稀稀的玉米粥 有一点馊味,她吃起来感到很解渴,很开胃。她每天几乎都是这样,早晨煮满一锅 粥,分作三餐吃。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减轻家务,还能节省柴草。虽然早上煮的 粥留到晚上回来吃是有些馊味,但是生活习惯了,也就无所谓馊不馊的,只要能填 饱肚子就行。 吃饱后,她挑起水桶,拎起刚刚换下来的脏衣裳,准备到河边去洗 .然后趁着 淡淡的月色,挑水淋菜。 码头河边,依然有很多刚刚从山里挑煤回来洗衣裳的妇女,也有挑水淋菜的男 人。总之,每天晚上,码头河边总是这样热闹。洗澡的、洗衣服的、挑水的、淋菜 的,几乎没间断过忙碌的身影。 肖英下到河边,刚巧碰上来挑水的文庆强。她向他打一声招呼:“强仔——” 文庆强是来挑水淋菜的。他睡了大半天,到天色差不多黑麻麻的时候才赶来河 边淋菜。他淋完自家的菜地后,又帮肖英淋。他见肖英来了,便说:“阿英,你家 的菜地我刚刚淋过水了,等会儿你不用淋了。” “哎呀,那太谢谢你的帮忙啦!其实,这几块菜地等我回来后再淋也不迟,太 辛苦你了!” 肖英感激地说。 文庆强笑道:“瞧你,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呀,你太客气了!你家的菜还不是 等于是我家的菜,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呢!” 肖英望他那张傻得可爱的脸,甜甜地给他送去一眼充满魅力的秋波,说:“好 啦,我洗完两三件衣服就回家,今晚我外公不在家。” 姑娘投来的媚眼,几乎把文庆强的魂儿都给勾出来了。他顿时来劲了,挑着满 满的一担水,连一口粗气也没喘就爬上码头径直回到家里。他再笨,也能理解姑娘 投来的目光后面所包含的潜在词:我外公不在家,等会儿你到我家来吧。 肖英很快就把衣服搓洗漂清干净了。她用手拨开遮挡眼睛的头发,挑起水就回 去。这时候,在河边忙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肖英年轻,身板结实,白天在山里挑了一天的煤,回到家里也挺疲乏的。可是, 她刚刚洗完一盆热水澡,再让河边的习习晚风吹拂一下,浑身的倦意已经消失了。 她精力恢复得很快。 自从到山里挑煤,下码头装船,重体力的劳动,锻就了她一副钢筋铁骨似的骨 架,干起活来很耐吃苦。 肖英回到家,晾好衣裳,刚刚坐下不久,文庆强就来了。屋里,没有点灯,只 有淡淡的月光从门口和窗棂照进来。 “阿英,怎么没点灯啊,是不是煤油没啦?” 肖英说:“反正没做针线活,能省些煤油就省些。”她指指身边的凳子叫他坐 下。 文庆强不敢靠她太近,拿起凳子移到姑娘前面,保持一定的距离。坐下后,他 感到有点拘束,不知手脚如何放才好。屋里的光线很黯淡。可是,他觉得肖英那双 明亮的眼睛在发出光芒,把他的五脏六腑照透得清清楚楚。 肖英见他如此拘束不安,略带愠色地说:“强仔,你怎么还怕我哇?” “我……我怎么怕你呀?没有哇!” “没有,那你坐那么远干嘛?我又不是老虎,你怕我吃你呀?” 一股女人特有的气息直冲入文庆强的鼻腔内。他感到这股气息好象是一阵暴风 雨,躲是躲不开的,只好把凳子向姑娘面前再蠕近一点。 肖英嗔道:“你呀,总是这样胆小怕事,什么时候才象个男子汉!” 文庆强嗫嚅道:“阿英,我……” “我什么呀?别吞吞吐吐的,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小伙子望着姑娘那双火辣辣的眼睛,感觉好象有是两团火焰向他燃烧过来,把 他心头上的感情也燃烧起来了。这是一位多么好的姑娘啊!自己为什么还不敢挺起 胸口来向她表白,把自己日里夜里所思所想的东西向她全部倾诉出来呢? 文庆强自从和肖英相处恋爱以来,每次见面约会,他总是东一句,西一句,甜 蜜蜜的话儿几乎没说过。此时此刻,他见肖英在鼓励他,他想:还害什么臊呀,你 既然爱她,就应该拿出勇气来。于是,他强迫自己壮起胆子,忐忑不安地问道: “阿英,如果我说错了,你……你会怪我吗?” 肖英笑了笑,又气恼又怜悯地说:“你呀,真是比大姑娘还要大姑娘!有话就 直说嘛,我怪你什么呀?” 文庆强抓挠着后脑勺的头发,腼腆地说:“今天上午杨大哥问我,什么时候娶 你做老婆?” 说到未尾,话音低得差点听不见。他说完,害怕得耷拉下脑袋。他只感到脸部 一阵阵发热,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肚子里,躲开这令他感到十分尴尬难堪的场面。 肖英见他这副窝囊相,不免摇了摇头,暗自叹道:“唉,如果我也象他这样害 羞,不要说结婚成家,恐怕连谈恋爱的也谈不成了。”当然,她没有给他难堪,只 是平心静气地反问他:“你跟杨大哥说了吗,你什么时候娶我做老婆呀?” 文庆强缓缓地抬起头:“我……我怎么说呢?我……又没跟你商量过这事。”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跟我商量这件事呢?”姑娘的语气是那般平静,那般柔 和,仿佛是一片片轻飘飘的花瓣落在湖面上,激不起半点涟漪。 不过,肖英的话还是给文庆强鼓起了勇气。他略略稳住一下心慌意乱的情绪, 慢慢地开口说:“阿英,我家还欠下乔应天的许多债。我想过了,等明年我还清了 他家的阎王债后,就把你娶过来。” “如果还不清呢,那你就让我等一辈子么?”姑娘继续激将他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文庆强连忙解释道。他拍拍胸口,“我有一身力气 挖煤,凭力气挣钱,我会很快还清他家的债的。阿英,你放心,我保证尽早一天娶 你做老婆,让你给我生娃仔,啊!” 文庆强终于把要说内心的话全部倾吐出来了,一旦把胆子放开,他反而感到没 有拘束感了。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坦率。说到后面的那句话,倒是让肖英听得有点耳朵发 烧起来。 是的,早一天做强仔的老婆,给他生儿育女,肖英每天夜里总是这样甜蜜蜜地 遐思。往日,她怨他嘴笨舌拙,不知道说挑情话。而现在,当他把话说得这样赤裸 裸的时候,她内心完全陶醉了。她多么喜欢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啊!瞬时,她感到 强仔的话把她压抑许久的欲火点着了。她火辣辣地望着文庆强的眼睛,低声地说: “强仔,我……我好想你。你吻吻我,好吗?” 文庆强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看见眼前的阿英千般娇艳,万般妩媚,更显得百 般温悠,万分可爱。这时,只见她微微地探过身来,翘起下颌,一双眼睛闭合着, 等待着他亲吻她。终于,年轻小伙子身体内的热血沸腾起来了,男人的原始本能迫 使他冲动了。他伸过长长的两条手臂,一把搂住姑娘,将自己的厚嘴唇贴在她那张 薄薄的嘴唇上。他觉得她的嘴唇有一种清香的奶油味。 肖英再也支持不住了。她一把揽住自己心爱的恋人,紧紧地搂抱着,她将自己 丰腴的腮帮不停地往文庆强的脸上摩挲,嘴里不停地喃喃细语:“强仔,我爱你! 强仔,我……我熬不住了,我熬不住了……” 夜深人静。在这空荡荡的简陋的房间里,只有一男一女,正是干柴遇烈火的时 候,双方能不燃烧起来吗?文庆强被姑娘紧紧地拥抱住,他感觉到她那丰满的乳房 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脯上,他浑身一阵舒畅,未了,他情不自禁地用右手从姑娘的 衣裳下摆伸进去,顺着她那光溜柔滑的肚皮往上摸。然后,轻轻地柔捏着那两团软 乎乎的富有弹性的奶子。 肖英喜色欣欣地低声说:“强仔,你真好!” 文庆强兴冲冲地捏着姑娘的乳峰,压低声音问她:“阿英,你的奶怎么这样圆 溜溜的呀?好象涂了一层油脂,光光滑滑的。” 肖英笑盈盈地反问他:“好玩不好玩?” “好玩!比什么东西都好玩!” “是吗?那我就让你玩一辈子!”肖英说着,一下子把文庆强抱得更紧了。她 感到她的下身被一根硬梆梆的物体在顶着,磨蹭着,她知道那是什么玩艺儿。 文庆强今生今世以来,还没有体会过快感的滋味。此时此刻,他有了这种感受, 一种令他浑身神经产生出淋漓舒畅、惬意兴奋的感受。稍会儿,他内心涌出一个日 思夜梦的念头,他一边摸着肖英的乳房,一边以试探的口气说:“阿英,我想看看 你的奶,可以吗?” 肖英娇娇滴滴地说:“你爱看,就看呗!”说着,她松开手,站起来,过去把 半掩的门闩上。 然后,当着文庆强的面,轻轻地解开外衣,接着,又将内衣脱了下来。顿时, 她的上身完全裸露在一个异性的眼里。 屋里,虽然没有点亮煤油灯。但是,文庆强借着透入窗口的月光,清楚地看到 姑娘的胴体雪一般白,仿佛象一块纯洁的玉,一块大放光辉的白玉。那两只圆溜溜 的乳房,简直就象是两颗剥了外壳的荔枝肉,又白嫩又水凌。这上苍造化的精美的 艺术靓品,一下子让小伙子把眼睛都看直了。 这时,肖英毫无少女那种含羞的心理,唯有的只是愉快、欣慰和兴奋。她感到 让自己的玉体展示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是一种幸福的享受。她见文庆强的眼睛发呆 了,连眼皮也没眨一下,内心十分满足。她明白,他正在全神贯注地欣尝自己。她 想,反正自己迟早都是他的人,还有什么值得遮掩的呢!于是,她嫣然一笑:“强 仔,你还想看我的全身吗?” 文庆强浑身火烧一般滚烫。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姑娘对他如此倾心倾情。他怕 他再也支持不住自己,过早地做出那种出格的事来。一旦成为事实,恐怕想不抓紧 时间娶她过门也不行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一样结婚用品也没有添置,一份嫁妆也没有送给肖英, 那太对不起姑娘这一片火一般滚烫的心了。因此,他有些犹豫地说:“阿英,别… …别看了……” 听得出,小伙子说这句话时嗓音微微地颤抖。他本想劝止她,但又怕伤了姑娘 的心,所以,他的嘴唇不停地嚅动着。 “不!我偏要让你看过够,让你今生今世一辈子也忘不了今天晚上的情景,忘 不了我给你的爱!”肖英说着,很快就把长裤和内裤一块脱了下来。顿时,姑娘赤 条条地站在文庆强面前,欲火简直把她烧得发疯了。她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强哥 ——” 姑娘的语调完全变腔了。话音刚落,她就扑过来,象一只发情的母老虎似的把 文庆强压倒在床铺上。接着,她伸手要扯脱他裤带。 文庆强丝毫没有想到事情一下子会变成这样。他有些慌乱了手脚,在床上翻来 翻去躲闪着。 他惊叫道:“阿英,别……别这样……” 忽然,肖英的手摸对文庆强的裤裆,感到有一块湿乎乎的、粘腻腻的地方。她 觉得好象摸对了浆糊,她抬起手来闻闻粘在手上的液体,感到有一种异常的腥膻味。 这种气味她虽然从来没有闻过的,但是她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刹那间,她内心 感到一阵痛苦和有一种失落感,她有点怨恨地责怪他说:“啊,你……你是不是嫌 弃我呀?” 文庆强连忙解释说:“不,阿英,你别误会,我不是嫌弃你。” “不嫌弃我,那你为什么不把你最宝贵的东西给予我呢?你在欺骗我的感情, 你……你根本就不爱我!”姑娘说着,说着,仿佛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委曲,不 由得扑在床边的枕头低声地啜泣起来。因为她认为自己送给他的是一盆火,而他给 她的竟是一盆无情的冷水,把她满腔的爱火浇灭了,她感到自己受骗了,他辜负了 她的一片心。想到这些,姑娘她怎能不难过、不伤心呢! 小伙子看到姑娘哭得这样伤感,心里也很难受。他轻轻地劝慰她说:“阿英, 别哭了,先把衣裳穿上吧!” 文庆强把她脱掉的衣服从地上拾起来,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肩膀。 肖英趴着枕头,不停地抽动着身体,许久才缓缓地起来。她穿好衣裳裤子后, 时不时仍在抽噎着。文庆强见她的脸上挂满泪珠,用手帮她拭去。愧疚地安慰她说 :“阿英,我对不起你!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娶你做老婆的。到时候,我 保证满足你的爱!” 说着,他再次轻轻地吻一下她的嘴唇。接着又吻一下她的沾满泪痕的脸颊。他 舔了舔,觉得她脸上的泪痕有咸味。他见姑娘耳边的鬓发有些散乱,便用手轻轻地 拨到耳垂后面,亲昵地说:“阿英,你的耳朵长得真秀巧。等到结婚那天,我给你 买一对耳环,让你漂漂亮亮地进洞房,嗯!” 姑娘望着他,心中感慨万千。往日都说强仔嘴巴笨,可是今晚呢,他说的每句 话儿仿佛蘸饱了蜜糖,灌得她心里甜滋滋的。虽然,方才他没有满足她的爱,可怎 能全怪他呢。想到这里,肖英让自己亢奋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等到她的情绪稳定 下来后,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许久,才微微地动嘴唇叫一声:“阿强哥——” 她欲言又止。是的,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10分钟前,她怎么也没料 到,爱情的欲火焚烧得她实在抑制不住自己冲动的感情。这时,她真正体会到男女 之间的爱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住的。爱情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力量,财富比不上它! 金钱也比不上它!有了它,什么痛苦、困难、挫折都不在话下。可是,一旦失去了 真心诚意的爱情,它又比什么都痛苦和悲伤啊! 文庆强用手捂住肖英的嘴巴,说:“阿英,你别说了,你已经用行动向我表示 了你的爱。今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要和你相亲相爱一辈子,永远不分离!” 说着,他面对窗外的月亮跪了下来,好象在发誓似的,“月亮娘娘,今晚强仔请你 来作证,如果今后我做的事情有半点对不起爱妻的话,让雷公劈死我,永不得超生!” 看到文庆强如此虔诚的样子,姑娘的心被感染了。她一把拉起叩头跪拜的强仔, 激动地说:“阿强哥,起来吧,我相信你。” 屋里很快恢复了平静的气氛,肖英也恢复了常态。这时,她从搁在床边的竹箩 里拿出一双布鞋,说:“喏,最近我抽空给你做的,穿穿看,合适不合适?” 文庆强穿好鞋,在屋里来回走几步,然后站住并拢双脚,指着鞋面说:“阿英, 你的手艺真巧!每次给我纳的鞋,总是不长不短,不松不紧。” “你少夸我啦!你下井挖煤要多注意点爱惜身体,”肖英语重心长地嘱咐他说, “我给你做的鞋你要舍得穿,穿烂了我再给你做,别让脚被磨开口子了,。” 每回做好新鞋,肖英总是这样交待强仔。此时的小伙子,好象是一个跳皮的顽 童,没有母亲般的千叮咛,万嘱咐就不行。文庆强脱下新布鞋感激地说:“阿英, 你这样关心我,叫我今生今世怎样才能报答你啊!” “别说了,你方才不是发过誓了吗,只要今后我们俩甜甜蜜蜜的过日子,还说 什么报答你呀报答我的。爱情就是爱情,不能误解为同情、怜悯和报恩哟!” 肖英说得多好啊!文庆强还能说什么呢?她对男女之间的爱理解得这样深透, 解释的又如此浅显易懂,让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十分爱听她说出这样的话。他望 着肖英,只见她那两汪晶莹的秋波映着两点月光,眼神炯炯,仿佛两颗夜明珠在清 澈的湖泊里闪烁着。 屋里宁静了片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文庆强欠了欠身,说:“阿英,夜深了,我怕我妈在家里等我太久了心 里着急,我想回去了。” 肖英真想让强仔在自己家中过夜,但她知道他是不敢和她一块睡的。方才,她 才对他亲热一点,他就紧张得六神无主,心想算了。因此,她也就不再开口挽留他 在她家里住宿了。 文庆强说走就走。他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肖英见他忘记拿了新鞋子,叫道: “阿强哥,你等等。” 文庆强接过鞋子,再次在肖英的脸上轻轻地吻一下,然后说:“阿英,你今天 挑煤也够累的,睡早些,别做针线活了,啊!” 姑娘心中一阵兴奋,她深情地说:“你也一样要休息早一些,明天有空再来玩, 啊!” 文庆强依依不舍地走了。姑娘站在门口外面,一直目送着心爱的恋人渐渐远去 的背影。这时,她用手捂着自己的脸,似乎还感觉到脸庞上还热乎乎的。姑娘的心 里涌上一股幸福的感觉,但是也觉得有一种说不清的遗憾。 四 一个月一天的休息日过得真快。杨厚实、文庆强他们又要进山了。清晨,清江 镇村口聚集好多人,大部份都是青壮年的男男女女。当然,还有赶牛车的老头。他 们都是到山里挖煤和挑煤的。 赵老头的牛车上,拉着满满一车炸药。方嫂和肖英的泥箕也装着一大捆导火索。 随着煤炭紧销,公司为了加速生产发展,最近从外地购回了一批爆破物品,还买了 一批钢钎等。工人们采用人力打炮眼,放炮,开拓主要运输巷道,以方便运煤和开 采工作面。半个多月来,巷道的进度快了许多。 阿山和刀疤脸负责监督白天的生产,他们手中拿着一条皮鞭,威风凛凛地站在 人群前面,刀疤脸简单地讲几句,便叫大伙出发。然后,他们坐上另一辆牛车,慢 悠悠地跟在队伍后面。 方嫂和肖英并肩而行,她们两人挑着导火索,走得很轻松。走在她们前面的是 杨厚实、文庆强等一帮汉子。初秋的早晨,天气好凉爽。出了镇口榕树外边,不时 传来鸟儿的鸣叫。 休息了一天,大伙们的精神愉快多了,个个精力充沛,进山挑煤的婆娘们,好 象一点疲劳也没有,她们之间互相谈笑风生。 “彩叶,昨天你那个阿眯哥回来跟你睡了一觉吧?”李彩梅逗笑道。 阿眯哥的老婆黄彩叶平时爱嚼舌头,说话从来不饶人。这是,她见覃七哥的老 婆李彩梅在叽笑她,反击一句说:“高李,别说我啦,我老公跟你老公一块在山里 做工,你那位回来了没有哇?……没回来,哎呀,那太可惜了。你的那块荒草地太 干旱了,今天进山见了他,可要叫他回家给你浇浇水哟,不然可把你旱死了。” 黄彩叶这番粗俗而不粗野的话,把大伙说得忍不住哄笑起来。李彩梅平时说惯 了沾腥带荤的话,她没有生气,只觉得刺激够味,于是很随便地说:“旱死我倒没 啥,黄土都快埋了半截的人。倒是怕你男人蓄水太多,到时候把你给淹死那才是真 的太可惜了!” 肖英见她们讲得太难听,打断道:“哎呀呀,别说这些好不好,有些话儿只能 两公婆在家里偷偷说。在这男男女女、大庭广众面前,要讲就讲点柴米油盐酱醋茶。 高李,你说是不是?” 李彩梅因为长得高,腰肢修长,因此大伙都叫她高李。这时,李彩梅耳朵一阵 红烫起来:“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黄彩叶不肯罢休,她挖苦道:“阿英,你别当面装正经了,谁不知道你和强仔 正打得火热。” 肖英心中噗的一跳,昨天晚上她和文庆强的事难道让黄彩叶瞧见啦。她沉着地 察看对方的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神态。她知道黄彩叶的嘴巴厉害,懒得跟她 辩嘴,免得她越说越难听。 起床时,方嫂呕了几口涎水。杨厚实关心地劝她别进山挑煤了。方嫂不肯在家, 她说:“没要紧,哪个女人开始都是这样的,挺一挺又过去了,我少挑点行了吧!” 于是,她固执地跟着大伙儿出门。 走了一半路程,杨厚实停下来等方嫂,待方嫂走到跟前,要接过她的担子帮挑 一段路。方嫂推开他:“你走你的吧,如果连这点东西都挑不了,那就不用进山挑 煤了,我又不是用泥巴捏的!” 肖英帮说一句:“杨大哥,你放心,我嫂子如果挺不住,我保证不让她再挑煤。” 杨厚实这一来,把众多婆娘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黄彩叶首先嚷起来: “啧啧啧!杨师傅,你这么疼老婆哇。哟哟,要是阿眯哥象你这样疼我爱我就好罗!” 方嫂不好意思地对丈夫嗔道:“你看你,还不快走,让人说的难听死啦!” 杨厚实象一只斗败的公鸡,脸膛红起来,但他故意打起精神来:“得得得,阿 罗嫂,等会儿我告诉阿眯哥,说你讲他的怪话。” “哈哈,你喜欢讲给他听就讲嘛,反正回到家里他就得听我的。”黄彩叶显示 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大伙们说着,笑着,山路显得缩短了许多。他们走进煤场的时候,太阳才懒洋 洋地爬出山坳。 男人们和女人们要分手了,夫妻的,兄妹的,情人的,母子的,双双互相叮咛 嘱咐,希望准备进窿口挖煤的亲人要注意安全,盼望他们在下个休息日平平安安地 归来。 肖英、方嫂把导火索、电管交给还在山里监守的柴四苟入库后。杨厚实填张领 料单,领过部分导火索和电管。文庆强帮拿两包炸药,阿眯哥扛着钢钎,狗儿拎着 铁锤,大伙儿各自拿着劳动工具,向井口那边走去。 “强仔,你停一下。”肖英在后面又叫了一声。 文庆强回过头来,只见肖英用一双深情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他问:“还有事 么?” “你千万要记住我的话哟。入井不能蛮干,要多保重身体啊!” “我记住啦,这句话不知道你说过多少遍了!”文庆强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说。 “不管多少遍也好,如果说了一百遍,我还要跟你说一百零一遍,一百零二遍。” 肖英加重语气吩咐道。她生怕他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心已 经和他的心紧紧地溶化在一起了。 男人们向窿口方向走去后,女人们也开始挑煤向山外走去。 窿口,象一只庞大的怪物,张开大大的黑古隆咚的口腔,等待着它的猎物。上 夜班的工人已经下班回工棚休息了,整个煤场井口象死一般寂寞。 开工前,杨厚实给大伙作了分工,阿眯哥、文庆强、程一民和狗儿四人负责打 眼放炮,他和其余的工友负责挖和运煤到煤场。 “好吧,伙计们,大家休息了一天,精力足了,我们要多加一把劲。争取多挖 几车煤,阿眯哥、强仔呢,也要多放几轮炮。这样下去,公司不会亏待大伙的。” 杨厚实给大家再鼓鼓气。 杨厚实当领班以来,经过锻炼实践,口齿比以前流利多了,也善于从嘴巴上和 大家打交道了,工人们也信服他了。原因在于他不光是说,而且总是和大伙儿一块 干活。因此,大家不再叫他“杨领班”,总是喜欢叫他“杨师傅”,或者“杨大哥”。 这样称呼,显得亲切些,随和些。 阿眯哥大声喊了一句:“杨大哥,你放心,我们保证多超产。说句心里话,谁 不想多挣几个钱,拿回去养老婆孩子呀!” 杨厚实接着说:“阿眯哥说得对!我们来这里挖煤,不仅是为了换口饭吃,更 重要的是要养活老婆和孩子!”说着,他把目光射到程一民、文庆强身上,“阿民、 强仔,你们说是不是啊!” 文庆强说:“杨大哥,别说了,我们开始干活吧!” 杨厚实把手一挥:“好的,大家使劲干吧!” 杨厚实他们象穿山甲一般,匍匐着躯体爬入了窿口。爬了一段路,巷道比外面 的高了许多,个子矮点的基本上可以站着行走,高个子的就需要弯一点腰。这是最 近采用炸药打成的巷道。 在这条横断面较高的巷道壁帮下面,又打了一个个挖煤眼。巷道中部停放着一 只人力风柜,这是前段时间公司购置的,每个窿口都发放一只。 这时,杨厚实把风柜出风口对准一个挖煤巷口,用力摇动风柜手柄。“呼呼呼 ——”,一阵阵风流灌入了挖煤巷道里面。工人们就是采取这种简陋的方法来解决 巷道和工作面的通风问题。 杨厚实使劲地摇了十几分钟,这才住手。他的脊背早已经布满了一颗颗汗珠。 大伙又爬进采煤工作面忙碌起来了。 叮当!叮当!文庆强等四人在巷道另一处当头干开了。狗儿和程一民分别把住 钢钎。文庆强和阿眯哥握着铁锤,你一下,我一下,向钢钎头砸下。每砸一下,握 钎的就转动一下。随着铁锤落下,文庆强感到手掌虎口一阵震颤发麻。石粉顺着炮 眼飞扬出来,溅得他们手上、身上尽是石粉末。 在当头横断面打眼,要比在地面打眼费好大的劲儿,不到半个时辰,拿铁锤的 两条胳膊就酸困了。文庆强和狗儿作一对,狗儿放开把住钢钎的手,说:“强仔, 来,让我打几下。” 文庆强没有谦让,二话没说,就把铁锤交给狗儿,轮到自己把住钢钎了。 叮当!叮当!钢钎头起了卷花,不时冒出火星来。 不知干了多长时间,当头的炮眼终于打好了。接着,他们开始装炸药、电管, 接导火索。一切准备就绪后,文庆强叫其余三个人先跑去挖煤眼躲避,自己一个人 点炮。当头底部是闪闪发亮的煤,他按照乔经理所讲的当头打眼放炮操作方法。首 先爆破当头底部煤层,这叫掏槽炮,掏槽炮的作用是为了增加爆破自由面,可以使 其他炮眼能充分地发挥爆破效果。他拿起点燃的蜡烛,小心奕奕地对准露出的炮稔 点过去。点着一根,接着又点着另一根。两根导火索“咝咝”喷出火花。文庆强见 状,赶紧往回跑。 他刚刚躲入采煤眼,“轰隆——轰隆——”,两声沉闷的煤炮炸响了,冲击波 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显得特别响。一股浓浓的硝烟从当头涌出来,很快弥漫在整 个巷道。 程一民拼劲摇转事先放这里的风柜,利用风柜叶片飞快转动产生出来的气流把 当头的炮烟驱散开。硝烟逐渐向互相贯通的巷道和各个采煤工作点消散而去。他和 许多人一样,被弥漫的硝烟呛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文庆强见炮烟消散得差不多了,就推起一架木轮车向当头走去。他们先把掏槽 炮炸出来的底部煤铲干净后,才继续爆破上部的岩层。阿眯哥和狗儿拿着铁铲跟在 后面。 掏槽炮爆破得很成功,当头堆满了一大堆煤。只有少量的煤块飞出几米远。阿 眯哥一边铲煤,一边地说:“强仔,没想到,我们越来越会打炮眼了。想起刚刚学 放炮的时候,光听到炮响,不是煤块石头炸不出来,就是煤块飞出老远。” 文庆强得意地说:“那当然罗!当初我们不知道打炮眼要讲究角度,尽是打直 炮眼,哪有不放冲天炮的呢!” “人家乔经理多读几年书,学问就是不同,他一看我们放的炮,就看出了问题。” 阿眯哥赞叹一句。 狗儿没有作声,只是低头铲煤。很快,装满一车煤。文庆强把煤拉出窿口外面 卸。卸完,又返身回来装第二车。 阿眯哥擦擦额门上的汗,又说开了:“咳,要是公司把人力挖煤方法全部改为 炮采,那该多好啊。这样,产量又高,我们又没那么辛苦!” “炮采当然好,只是生产成本高了,公司舍得花钱吗?”文庆强说,“听杨大 哥说,今年初省里来的那位宁先生,考察我们这儿的煤田地形后,认为我们现在挖 煤成本太高,产量低,运输困难,希望公司把井口改建到山外边。可是,公司一下 子拿不出那笔巨额资金。乔经理想通过省政府投资,合股开发,政府里也感到财政 吃紧,目前没有办法。” 程一民摇了好一阵风柜,直到把当头巷道的硝烟驱散了,这才放下手。他进到 当头,见第二车煤装满后,从文庆强手中接过车子说:“来,让我推出去卸。” 不到半个时辰,底部炸出来的煤清理完了。文庆强装在巷道当头上部的炮眼装 好炸药后,就拿起石蜡烛,凑近豆油灯点着火,又准备点当头上部的导火索。 “强仔,让我点炮吧,你出去休息一会儿吧。”阿眯哥说道。 “算啦,你上了年纪,手脚不灵便。我点炮惯了,有经验,跑得快,你们全都 出去躲炮。我一个人点炮就行了。”文庆强执意要自己点炮。自从干起打眼放炮活 儿后,他们四个人中,点火放炮活都是他和程一民来做。阿眯哥上了年纪,狗儿岁 数太小,让他俩去点炮,是有些替他们担心的。 等他们三个人出到外面安全地点后,文庆强把手中的蜡烛火苗凑近导火索。瞬 间,第一截导火索“咝咝咝”地喷出了幽蓝的火舌,一股浓烟冒出来。接着,第二 截导火索又喷出了骇人听闻的“咝咝”声,仿佛一条毒蛇不停地向眼前这个年轻小 伙子吐出赤色的毒信,随时向他发起攻击。 不知为什么,点到最后一截导火索时,文庆强微微颤抖地点了一次,没有点着。 他又点了一次,还是没点着。“咝咝”燃烧的几截炮稔激烈地喷出一串串火星,最 早点着的那截导火索已经燃到炮眼里面,离启爆的时间不多了。 文庆强稳住一下紧张的情绪,心想,不管怎么样,也要把剩下的最后一根炮稔 点着。不然,留到第三次放炮,太耽误工时了。于时,他把蜡烛又点上去…… 在采煤眼躲避的程一民、阿眯哥、狗儿三人他们,心里默默地读着时间秒数。 程一民觉得时间仿佛凝固似的,这么久了,强仔怎么还未返回来?按平时计算,离 爆破时间已近在眉睫,莫不是强仔发生什么意外?心想着,便骤然钻出洞口,想过 去看看。 阿眯哥一拉拉住他的腿:“阿民,你出去干什么?” “我怕强仔出……”程一民还没有将“事”字说出口,只听“轰”的一声巨响, 当头里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声。紧接着,连续几声爆破冲击波排山倒海般的压 过来。 程一民顿时脸色惨变,他用劲一撑腿,把阿眯哥踢倒在地,失声惊呼冲进去: “强仔——” “啊,强仔被炸倒了!”阿眯哥爬起来拉起狗儿的手,两人跌跌撞撞的跟着跑 进当头。 一股凶猛的炮烟迎面袭来,程一民眼前只是迷迷朦朦的一片烟雾,什么也看不 见。炮烟呛得很厉害,使他感到肺部仿佛压着一座大山,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 一边踉踉跄跄地跑着,一边大声地呼喊:“强仔,你在哪——” 本来,巷道并不很长。但是,此时此刻,程一民觉得脚下的路似乎有十万八千 里那么遥远。 他跑啊,喊啊,浓烟把他包围了,他觉得自己和强仔好象被一条巨蟒吞噬进了 它的肚腹里面。 “强仔,强仔!” 巷道里,不停地回荡着程一民和阿眯哥、狗儿三人的呼叫声。一前一后的声波, 冲击着凹凸不平的石壁,把积在石壁上的岩尘、煤粉震落下来。 程一民喊着,跑着,突然,他被绊倒了。扑在一团软乎乎的物体上。他透过浓 浓的烟雾,好不容易才看清楚倒在地上的正是他揪心撕肝的工友文庆强啊! “强仔,你怎么啦,你怎么啦?”程一民拼命地拽动已经昏死过去的文庆强, 不断地呼喊道。 很快,阿眯哥和狗儿也跑到跟来了。他们蹲在文庆强身旁,使劲地喊:“强仔, 你醒醒,你醒醒呀!……” 惊慌失措中,程一民突然清醒过来,他一把抱起强仔,说:“别叫了,快把他 抱出洞口外面,看看他的伤势怎么啦?” 文庆强一动也不动,只是软绵绵地躺在程一民的怀抱中。程一民抱着自己的工 友使劲地迈开脚步跑。其实,他跑的并不快。你想,抱着一个跟自己体重差不多的 人,能跑得多快呢?巷道坑坑洼洼,他好几次差点儿跌倒。 炮烟依然弥漫着,呛得他们十分难受,不时咳嗽起来。程一民觉得时间好象过 去好长好长了,似乎已经用去了从井口跑到镇上的时间。然而,从方才他听到第一 声炮响到现在,时间不过两三分钟。只是因为他担心强仔的安危,心情过度担惊受 怕所产生的心理错觉。 程一民跑着,跑着,感到两条腿很沉很沉,怀里抱的好象是一座沉甸甸的黑牯 岭。然而,这确确实实是一座有生命力的黑牯岭啊!无论有多沉,有多重,他也要 坚持下去,争取尽快一点出到窿口外面。他要让这座黑牯岭的生命力重新焕发出来, 向人世间提供更多的煤炭,向人世间提供更灿烂的光和热! 方才,程一民他们的呼叫声已经让运煤出去的小南听到了。他连忙放下手中的 木轮车,转身爬进采煤工作面,他焦切地叫道:“杨师傅!杨师傅!不好啦!” 杨厚实正在卧躺着铲煤,听见小南叫得很急,忙问:“怎么啦?” 小南紧张得说话都不连成声了:“那边出……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了?”杨厚实心中一听,也急切地问。 “强仔,强仔被炸了!” “啊?”杨厚实脸色一变,连忙扔下铲子,于是,他爬出低矮的巷道,向强仔 他们干活的地方冲去。 这时候,整条巷道,弥漫着紧张、恐惧和憔悴的气氛!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