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 黑牯岭煤矿坎坎坷坷又度过了一年。新矿井的掘进依旧按原计划进展,山弄里 的煤炭产量比上年有所增加。产量增加的一个原因,关键是年初多招收了劳动力, 多开了几个窿口。由于运输费用开支过大,生产成本一直降不下来,这确实是令乔 克仁感到伤脑筋的事情。然而,叫乔克仁更伤脑筋的问题是余太元和甫文宝两位老 板的到来。 余、甫二人几乎是同时到达清江镇的,他们前来的目的,是要求退出股份公司, 把股金取走。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按当初鉴定的契约,余、甫二人的股份占 公司的40 %. 他们这样一来,无疑是对黑牯岭煤矿的生产经营发展来了个釜底抽薪。 这可是要命的一着棋啊! 在公司办公室里,乔应天、乔克仁、甫茂华、肖英、黄五、刀疤脸等人,正在 和余太元、甫文宝进行讨价还价式的商谈。他们彼此之间围绕着四张拼凑在一起的 长方形桌子坐着,各人面前放着一只粗陶茶壶,里面彻着热茶。正值寒冬季节,搁 在屋内的煤炉敞开炉门,炉膛内窜起一团团火苗,使屋里产生暖乎乎的热气。 肖英自在公司担任会计以来,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她的衣裳穿着比以 前素净多了,面孔肤色也比以往白净细嫩了,她已经熟悉了公司的业务,所以,也 很得到乔克仁的赏识。今天,肖英和公司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块参加讨论关于余、甫 二人的退股事宜,还是乔克仁特意叫她来的。 屋里的气氛好肃穆,除了弥漫着呛人肺腑的煤气外,还弥漫着呛人的烟草味。 余太元、甫文宝、乔应天、黄五四个人的座位下面扔满了烟蒂。眼下,好象形成了 僵局,几个人均缄言不语,不知他们在心中盘计点什么。 墙壁上,挂贴着公司原煤日产量统计表,还挂有一张用线条标明的新矿井每日 进尺表。走进这里,抬头看一眼表格,就知道公司每天的生产情况。北风从半掩半 开的窗口吹进来,产量统计表脱落的一处纸角被北风吹得猎猎响。肖英站起来,用 浆糊重新贴好。 半晌,乔克仁再次开口说:“余老板、甫老板,今天你们前来公司提出关于退 股的事,我看你们是不是继续留资金在公司内。目前公司的生产已经有了眉目,虽 然说,你们合伙了两年多,由于煤炭生产刚刚起步,收益不大理想,所以,要想一 下子就分到很多红利,恐怕有点困难。不过,我想这种状况很快会结束的。昨天你 们也到山里看过了,新开的那个矿井一旦打到煤层,公司的利润肯定会明显见效。” 余太元蠕动一下胖墩墩的躯体,说:“董事长、乔经理,你们也知道,大凡做 生意的商人,谁不希望把自己手中的一块钱抛出去,能捞回10块20块的利润啊!如 今,我入了你们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两年时间内,结果一块钱红利也没捞得。 象这样亏本买卖只有傻瓜才会继续做下去,说什么这回我也要退股!” 乔应天那张本来就象茄子色般的面孔,这下被余太元的话激恼得象肿胀起来的 猪肝肺一样,紫红紫红的。他挑衅地回敬道:“余老板,你别欺人太甚!大伙入股 合作挖煤,当初就规定着,有利共享,亏本同担。再说,这两年多来,我们辛辛苦 苦钻煤窑,你们就想坐享其成,算盘珠子是不是拨弄得太精了!” 余太元腮帮上的肌肉不时抽动:“你……你……”他一连“你”几下,喉咙里 仿佛堵塞一团棉絮,“你”不出话来。 甫文宝不急不慢,沉吟一声:“哦——!董事长,你别忘了,当初我和余老板 入股时,只是钞票入股,人可没有入股哟!不过呢——”他用手指抠一下发痒的鼻 孔,说,“按照我们当初拟定的股权条文规定:每个股东有自由退股的权利。” 乔克仁掉过脸,看看甫茂华,希望他能够说服他的父亲。甫茂华明白乔克仁的 意思,他缓和一下屋内的气氛,说:“爸,这两年来,你和余老板给公司出了一把 力,如果当初没有你们二位的大力支持,黑牯岭煤矿恐怕很难创办起来。这两年多 来,公司的生产经营虽然很艰难,但在乡亲们以及广州电厂许厂长的携手扶持下, 公司的步子总算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了。你们应该相信我们的能力,用不了三年时间, 黑牯岭煤矿必然会在广西树立起它应有的形象,就象许多人都知道广西有一条汹涌 澎澎的红水河一样,同样知道广西红水河岸边还有一座令人惊叹的黑牯岭煤矿……” 余太元打断甫茂华的话说:“你们嘴边没毛的年轻人,从来就喜欢把事情考虑 得那么远,那么空泛。我们做生意的,只想吹糠见米!算啦,你们办你们的煤矿, 我余某还是从事我的珠宝生意,至于你们黑牯岭今后的形象如何名扬四海,光宗耀 祖,那是你们的事,我不管这些!” 对于余太元的热嘲冷讽,乔克仁心中有些愤慨,但他还是忍住了。当初,余歌 林夺走了他的女朋友韦小丽,这无疑和余太元从中作梗有关系,但他对这件事情看 得开,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和他计较这些。 甫文宝接过余太元的话:“是呀,我们当初和你们入股合伙,主要是为了让自 己的孩子在社会上闯闯世界。两年了,茂华也锻炼成长了,我想让他回去办一家皮 鞋厂,需要投资,所以……” “爸,我不想回去。”甫茂华着急地说,“你想,黑牯岭煤矿刚刚开得有点眉 目,你怎么能退出股份叫我离开呢,我们总不能不讲信誉啊!” “嗨,讲信誉讲信誉,光讲信誉有什么用?我投了这么多资金入伙,一分钱红 利没捞到,我们总不能白白吃亏啊!”甫文宝说。 “是呀是呀,我们做生意的总不能白白吃亏啊!”余太元附和道。 双方一直商谈了两个多小时,一方苦苦央求让对方留下资金,另一方却不肯退 让半步。看来,余、甫二老板的股金是挽留不住了。肖英看在眼里,心中生发出一 个主意。于是,她壮起胆子,低声怯气地说:“董事长,乔经理,我想,既然余老 板和甫老板非要退出股份不可,何不就顺了他俩二人之心意。” 余太元和甫文宝看了一眼这位今天才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村姑打扮的女子,满意 地笑了。然而,乔经理却露出惊异地神色,他把目光停留在肖英那双并不十分俊美 的眼睛上。 肖英的视线与乔经理诧异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她虽然有些胆怯,但并不慌忙, 她沉住气儿接着说下去:“我想,是不是让余老板和甫老板把股份金转变为债权, 权当我们向二位老板借款好了。” “借款?”乔克仁倒是没想到这一点,这也是摆脱眼下困境的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把目光转移到余、甫二人身上,以征询他们的意见。 余太元很爽快,装出一副悯人忧天的样子,说:“哎,算我今生今世为清江镇 普通百姓做一件慈善事吧!” 甫文宝缄默片刻,跟着也答应道:“哎,既然余老板姿态这么高尚,我甫某也 不好意思拆撒家伙一溜了之。好吧,我也为世人积点阴德吧!” 当下,乔应天、乔克仁和余、甫二人在借债利率上讨价还价,双方又争执了半 个小时,总算达成了一致意见。最后,乔应天和余、甫两位老板分别在乔克仁用毛 笔写好的借款契约上画押摁了手印,并盖上公司的印章。 第二天,余太元和甫文宝小心奕奕地把借款契约收藏在怀抱里,迈着轻快的脚 步,踏上木船,离开了清江镇的码头。原来,他们两人是事先通信约好,一起到黑 牯岭煤矿要求退股的。余太元凭着自己在商界拼搏的经历,早已把可能遇到的种种 情况设想好了对策。现在,他和甫文宝已经达到了预期的目的。 本来,他们二人来这儿入股,主要是看准煤炭行情有搞头,现在的问题是运输 条件太恶劣,要在短期取得可观的利润,恐怕很困难。因此,与其入股冒风险,不 如直接放债吃利息罢。 余太元和甫文宝的到来,最终暴露了乔克仁原先做假账瞒住乔应天的企图。乔 应天好气火,第二天,他把乔克仁、甫茂华、肖英以及黄五、刀疤脸几个工头叫到 一起,将那本假账本扔在乔克仁面前,狠狠地训斥了他们一顿:“阿仁,你们这是 怎么搞的?这两年来,你一直用两本账本来糊弄我啊。 我原以为这两年多来,公司里赚了好多钱。没想到,所嫌的都是空头支票,你 老实说,公司里到底亏空了多少?“ 乔克仁脸色有些发白,他看了看甫茂华,又看看假账本,账页被窗外的北风吹 得哗哗翻开,上面记载的数字好象在瞪起黑眼珠望着掌管它们的主人,看他如何解 释搪塞过去。乔克仁有些心虚,他知道,看来这件事要彻底摊开说明了,长期瞒下 去也是一种精神折磨,弄得心神紧张。干脆老老实实告诉各位,让大家想办法、出 主意,早日扭转公司亏空的困境。他掏出钥匙,打开自己的抽屉,拿出几本厚厚的 真正的账簿。 这几本账簿,除了他和甫茂华外,谁也没有接触过。肖英自从负责公司会计工 作后,她也没有发现过乔经理暗地里另有一本账。现在,她看见那一叠账簿,眼睛 睁得好大好大,她怎能想到乔经理会有那么多的心计,而他的心计竟是用来敷衍董 事长的。此时此刻,她内心也为乔克仁着急,不管怎么说,乔经理做假账,完全是 为了公司业以为继。 乔克仁慢慢地翻开账本,语调沉缓地说:“头一年四个月,公司实际亏损25000 元,”他又翻开第二账薄,说,“次年,公司继续亏损46000 元,”他再翻开第三 本账薄,“去年,公司仍然亏损50800 元,三年累计亏损121800元。” 乔应天听罢,震惊得把眼珠睁得象皮球那么溜圆。他怎么也想不到,公司在不 到三年的时间里竟然亏损那么严重。然而,少爷和甫茂华还瞒着他做假账,说什么 头一年仅仅四个月就盈了10000 多元,第二年盈30000 元,去年因为开新井,投入 多,不亏不盈。所有这些,他都相信了。他信任他们的工作能力,如果不是余老板 和甫老板前来提出退股,这事不知道还要瞒他多久呢!这时候,乔应天气得脸部五 官都变了形状,他吼叫道:“好哇!公司亏损一年比一年严重,不如趁早散伙算啦, 免得这个坑越陷越深,搞得我们乔家的祖业都赔了进去!” 他说完,转身就想走出去。乔克仁连忙站起来拉住他父亲,说:“爸,你别走, 你听我说……” 甫茂华也走过去,挽留道:“董事长,你先压压火……” 乔应天摆动胳膊抖开他们的手,气咻咻地打断甫茂华的话:“别叫我董事长啦, 叫来叫去,让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给我灌了迷魂汤!我这个徒有虚名的董事 长到头来一直是架空的,连公司的生产经营和资金开支等,都是你们二位说了算, 我连一点说话的权利也没有。” “爸,话儿不能这么说嘛。在生产经营上,不是有好多问题都是向你请示汇报, 经得你的允许后才办的么?”乔克仁解释道。 “什么,经得我同意才办?好,那你来看看——”乔应天回过身,拿起桌面上 那本新账本,随便翻开一页,指着上面一项流水账目问道,“这笔韦水根的怃恤金 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一笔……”他看了一眼肖英,住口了。 原来,韦水根的父亲和肖英的外公沉船身亡后,乔克仁瞒着乔应天从公司的生 产资金拿出一点钱来安慰死者家属。没想到,今天乔应天随便翻翻账本,就发现了 这笔开支,让他抓住了把柄。 没等乔克仁开口解释,乔应天恼怒地继续说下去:“难怪公司亏损这么严重, 不该开支的开支了,少开支一点的却增加了开支。你们这样毛手毛脚办事,恐怕煤 矿还没办成,公司早就破产了!阿仁啊,阿仁,我们乔家上辈子是如何由大户人家 变成破落户的,后来又是如何东山再起,由破落户重振为清江镇大户的,你难道还 不知道吗?我们乔家的发家史你难道忘了吗?……”他说着,说着,语调由强硬缓 缓地软了下来。好象旁边别的人也没有,就只他们父子二人一样,喋喋不休地教诲 自己的儿子。 刀疤脸、阿山等人一个个口呆目瞪,吱不出声来。他们对乔家的发迹史以前只 听过老人们说过,但个中的详情并不十分清楚。甫茂华家在外地,自然不知道乔家 的发家史。现在听到乔应天旁若无人地向乔克仁提起家事,无不把目光停落在乔克 仁的身上,看他有什么反应。 乔克仁好尴尬。因为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的家史。他知道,乔家的发家史就是一 部龌龊肮脏的历史,每一页都充满着贪婪、血腥、欺诈、残暴……现在,听到父亲 提起这些,他感到犹如锋芒刺背,鱼骨哽喉,浑身很不自在。本来,他想当面反驳 几句,但想到今后的事业,他还要依赖祖业和家产来维持黑牯岭煤矿的生存。因此, 他只能忍耐住心中的愤懑,顺着其父亲的话意回答说:“爸,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 忘。我之所以那样做,也完全是为了咱们公司的生产。当然,应该说是为了咱们的 乔家。不过,在处理某些事情上,我可能过多地考虑到要有利于公司的生产经营。 所以,没征得你的同意就自作主张,今后……” “今后,凡是公司的一切开支都要经过我的同意。不然,我就把全部资产撤下 来,你们爱怎么搞就怎么搞!”乔应天打断乔克仁的话,盛气凌人地吼叫道。屋里 的空气被他的语调震荡开来。 窗外,一股冷风从隙缝灌进来,吹动了桌面上的账页,也吹缩了屋里每一个人 的神经。乔应天要垄断公司全部生产经营权,对于大伙来说,这可是一件相当于用 绳索捆绑自己手脚的严重问题。顿时,柴四苟瞪着黄五,黄五瞪着刀疤脸,刀疤脸 瞪着阿山,阿山瞪着甫茂华,……一个个都楞住了,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喘。因为, 他们在乔老爷的手下办事,连公司的假账这件严重的事情谁也不清楚。老爷若怪罪 下来,吃不了要兜着走,谁也没有好日子过! 乔克仁理顺一下心中的情绪,说:“爸,你如果不嫌辛苦和麻烦的话,公司生 产经营大大小小的开支都由你来审批,这下行了吧。”他所以这样说,他有他的想 法。他知道,父亲现在火气正在头上,只能顺从他的意愿行事。今后,只要公司的 经济效益有了好转,自己总会有重新说话的时候。再说,今后公司生产经营上鸡毛 蒜皮的小事样样去找他,他也有不耐烦的时候。那时,我再说话。 为了公司生产经营账目的问题,会议足足开了一个上午。乔应天为自己震慑儿 子和甫茂华等人而感到自鸣得意。他想,作为董事长,就应该抖出董事长的威严来。 少爷在公司生产经营上虽然点子不少,但是,他的肩膀嫩,心肠太软。如果他有大 儿子的脾气和手腕,那样的话,他才放心地让少爷去唱、去跳、去干、去闯。姜嘛, 毕竟还是老的辣啊!他感慨地吁出了一口气。 二 乔克强接到父亲的信后,很快帮着弟弟物色了一个县中学校长的千金,名叫王 秀凤。王秀凤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面容颇有几分姿色。快过年了,乔克强夫 妇把王秀凤带回自己家乡,让她和自己弟弟认识认识。 王秀凤的到来,倒是让乔应天和吴玉娇高兴的不得了。尤其是吴玉娇,双手拉 着王秀凤,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看得王秀凤脸颊微微红润起来。 王秀凤腼腆地开口叫道:“乔太太,我让你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好好好。”吴玉娇满怀欢喜地称赞说,“王小姐,人长得漂亮,又大方,比 起韦小丽来,人品胜过她三分呢!” 王秀凤出身于大家闺秀,也见过世面,性格开朗、活泼。她直爽地问道:“韦 小丽是谁?” 吴玉娇转过话头:“王小姐,你刚从县城来到我们这儿,一路上太累了,先坐 下歇息一会儿,等以后再告诉你。” 杨二妹从厨房端来茶盘,上面盛着几只刚刚洗净的瓷杯。她给王秀凤斟了一杯 茶,然后饶有兴趣地瞟几眼坐在椅子上的王秀凤。她觉得她长得好俊俏,从外表来 说,王秀凤确实比韦小丽显得文静许多,至少没象韦小丽那样流露出轻佻漂浮的气 质。 乔克仁早上已经进山了,自从许厂长给他们送来两辆自行车后,乔克仁几乎每 天骑着车子到山里,看看产煤情况,也看看新井巷道的掘进情况。骑着自行车到山 里,来来回回很方便,这不,王秀凤刚在乔家坐下不到半个时辰,院子门口外面响 起一串叮铃叮铃的自行车铃声。 乔艳花放寒假呆在家中,正闲得有些发闷,看到大哥大嫂从县城带回一位漂亮 俊俏的女子,内心好不喜欢。她也象她妈妈一样,在心里将这位女子和先前的韦小 丽作了比较,从王秀凤的言行举止,再到她的一颦一笑,不管从哪方面说,确实是 比韦小丽胜出三分。因此,她坐在王秀凤旁边,毫不拘束地跟她问长问短。交谈中, 不时讲起哥哥开办煤矿的经过。 “叮铃……”院子门外响起的自行车铃声好清脆、悦耳。 乔艳花喜孜孜地叫喊起来:“秀凤姐,我哥他回来啦!” 乔克仁和甫茂华一块从山里回来,他们搁放好自行车,两人一块走进屋里。 乔克仁看见屋里好热闹,大哥大嫂以及父母双亲和妹妹等人都围坐在客厅里, 大家有说有笑。忽而,他还发现屋里有一位不认识的女子,他看见她的眼睛正向他 投射过来。他还来不及在心里问这个女子是谁,就听到妹妹乔艳的咋唬声:“哥, 你知道她是谁吧?她就是大哥大嫂刚从县城里带回来的王秀凤小姐,你可要好好对 待秀凤姐哟!” 乔艳花直露露的话语,听得王秀凤脸庞泛起了红潮。乔克仁怔了一下,很快明 白是怎么回事,方才被山里的冷风吹冻的皙白的面孔也赧热了起来。他瞟了一眼王 秀凤,目光刚好和她的视线交织在一块。他客气而礼貌地说一声:“王小姐,你路 上辛苦了吧,欢迎你到我们这儿来玩玩。” 王秀凤知情识礼地站起来:“乔经理,很高兴认识你。关于你创办煤矿的事, 你大哥和妹妹都跟我提起过了。” “嗨嗨,嗨嗨!”乔克仁笑得很不自然。末了,他把甫茂华拉到跟前,说, “哦,我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生产课课长,叫甫茂华。” “噢,甫课长。”王秀凤接着有礼节地打一声招呼。 甫茂华也“嗨嗨”笑几下,说:“欢迎王小姐到这儿多玩几天。”他说这话时, 发觉眼前这位姑娘长得好美,心坎中顿时产生出一种莫明其妙的甜丝丝的感觉,他 仿佛感到自己好象在漆黑的荒野外面迷失方向时突然看到幽蓝的天幕挂出了一轮皎 洁的月亮那样,心情异常振奋。 甫茂华脸部每一条细小的神经的变化,全都被乔克仁看在眼里。天下的男子爱 慕着每一个窈窕俏美的姑娘,这是异性的本能,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王秀凤的到来以及大儿子乔克强夫妻二人的回来,使乔家佣人杨二妹着实忙碌 了整个下午。她又是杀鸡、杀鸭,又是做鱼丸、烹骨汤,手脚几乎没能空闲过半刻 钟。本来,乔应天想叫全家人一块到悦来客酒楼痛痛快快聚晚宴,而乔克仁却说, 在外面聚宴总有一种身在异乡独做客的感觉,不比在自个家中吃的那样融洽随和。 加上王秀凤也说别把她当作贵客,随便吃饱就算了。因此,乔应天也就改变了初衷。 杨二妹虽是乡下妹,但烹调的手艺并不比县城里的大厨师赖。她在乔家当佣人 几年了,对乔老爷和吴太太的口味掌握得清清楚楚,每顿所做的饭菜花样巧、适合 口味。所以,乔应天和吴玉娇还是颇为满意的。 晚宴的花样全做妥了,杨二妹端着托盘,把大碟小碗的美味佳肴一件件端放在 摆在客厅的雕花八仙桌上。屋里,弥漫着一股股沁心入肺的香气。不一会儿,大的 桌面上,十碟八碗的菜谱中,炒、溜、爆、炸、蒸、烧各大类面面俱到。你瞧,炒 类的佳肴中有墨鱼炒肉丝、干鳝片;溜类的佳肴中有炸溜松花、炸溜柴把鸡;爆类 的佳肴中有糟溜鱼片,糖醋溜蛋落;炸类的佳肴中有软炸腰花,面拖双色鱼条…… 等等。满桌菜谱,色、香、味、形一应俱全。 乔应天叫家中的妻儿子女媳妇一一坐下 .他特地让王秀凤坐在乔克仁身边,甫 茂华也被邀请和他们一块用膳。杨二妹拎起酒瓶一一给男人们斟酒。走到王秀凤旁 边时,她轻轻地询问一声:“王小姐,你也品几口红葡萄酒吧,这是老爷特意买回 来招待贵客的。” 王秀凤笑道:“免了,我不喜欢喝酒。” 杨二妹斟完酒后,欲转身到厨房忙别的活儿。说真的,忙了半天烧烧炒炒,厨 房里还有许多丢三拉四的罗索事要干。比如扯下的鸡毛哇,剖开鱼肚丢弃的废物呀, 还有青菜皮、豆壳等等。这些东西还要打扫干净,拿到外面垃圾堆去倒掉。另外, 还有两个水缸的水也快没了,要下河去挑。 乔克仁见杨二妹忙个不停,便招呼说:“二妹,先歇一会儿,坐下和我们一块 吃饭,吃饱了再做事。” 杨二妹不敢造次,和主人一块共一张桌子就餐,特别是又有客人在场的情况下, 她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因此,她说:“你们先吃吧,我等一会儿再随便吃点什么 就行了。” “二妹,来来来!瞧你忙了大半天的,快把围裙脱了,和我们一块吃饭。” 乔应天拉了一把杨二妹的手,语气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和善。 杨二妹愣怔了,一下子不知是坐下好,还是离开好。她的那副黑里透红的脸庞 被厨房内的烟火熏燎了半天,愈发显得殷红起来。扎在她胸脯前的那条蓝底白花的 布围裙,沾满了点点油腥,还沾有少许的鸡血、鸭血和鱼血。她想不透,老爷今天 怎么会这般好讲,竟让她一个卑贱的佣人和他们这些权贵人物共进晚餐。因此,此 时此刻,她的双腿好象生了根一般,楞着不动,好象完全发呆了,她怀疑自己是不 是听错了。 “喂,我说二妹呀,你还发什么楞呀,老爷叫你吃坐下吃饭你没听见吗?” 吴玉娇也开口了。 原来,乔应天看见王秀凤今天是第一次做客,为了让乔家在她心目中留下一个 好印象,乐乐意意地答应这门婚事,他才想起是应该叫杨二妹坐下来和他们一块吃。 这样一来,王秀凤心里肯定会想:你看,人家乔家老爷多么和气。 对女佣都是如此平易近人,那么,他对自家的媳妇肯定会更亲近、更和睦。吴 玉娇对老爷的话意更是心领神会,所以,她见杨二妹楞着不动,便又催了一句。 恭敬不如从命。杨二妹怕自己再推辞,让老爷生气,事后会招来一顿训斥,于 是小声地说:“嗯,我到厨房一下就来。” 杨二妹去洗干净手上的油腻,解下围裙,用手拢一下乱的头发。然后,小心奕 奕地重新返回客厅,第一次诚惶诚恐地在乔艳花旁边坐下。乔艳花旁边过去就是张 凤美和乔克强。 这户有钱有势的清江镇大户人家,好多年了,没象今天这样热热闹闹欢聚一堂, 而且是主仆共桌用膳,这可是乔家的一件新鲜事儿。乔应天喝得茄子般的面孔涨赤 起来,嘴巴里喷出一股股酒气。他夹起一块双拖鱼条,装出一副慈父般的口吻不停 地对王秀凤劝菜:“王小姐,你多吃点我们乔家的菜。这碟面拖鱼条味道不错吧!” 王秀凤顺着主人的真情盛意,也把筷子伸到那只菜碟内,轻巧地箸起红黄两种 色泽的鱼条,一边吃一边赞赏地说:“这道菜太美味了!乔老爷,你家这位大姐的 手艺简直可以和我们县城里的酒楼大师傅相媲美了!哎,这道菜是怎么做出来的呀?” 杨二妹谦虚地说:“王小姐,你太过奖了。这道菜是我自己随意烧制的,配料 主要有黄鱼、黄鳝、山渣果汁、蛋黄、干面粉、红米汁、黄糖等……”她简要地把 这道菜的加工与烹调方法叙说一遍。 大伙吃得津津有味,也听得津有味。乔克强满脸横肉,这会儿也露出赞叹的笑 意,他用手痛抹一下唇上油花,说:“杨二妹呀,看不出你一个乡下妹仔,对菜肴 的烹调也有这么巧的研究。 如果你出身在大户人家,说不定是个女才子呢!“ 乔艳花插过话说:“大哥,你不知道,二妹可不同别家的佣人,只知道干活, 其它什么都不会。她干完活后,就经常到二哥的书房找书看。城里的女才子兴许还 比不上她聪明呢!” 杨二妹脸红道:“大少爷,小姐,你们别夸了!我是一个贫苦的女孩子,今天 能在众人面前献丑,还多得感谢老爷和太太的恩赐呢!” 乔应天听罢,兴趣来了,他斟了一杯烧酒(而不是红葡萄酒),口齿不太灵便 地说:“二妹,来,老爷我今天心情特别高兴,我来敬你一杯!” 杨二妹急了,说:“老爷,我、我不会喝酒。” “嘿,不会喝就学嘛。想当初,你刚到我们乔家,不是不会烧菜,不会识字吗? 如今,你一学,你就会烧菜了,也能看许多书了。喝酒也是这样,你只要肯学,也 能当上酒仙的!”乔应天毫不客气地把酒杯伸到杨二妹面前。 杨二妹望着乔应天那双血红的眼睛,心里有些不安,可是又不敢不喝。她只得 忐忑不安地接过酒杯,然后眯起眼睛,仰起脖子,一口气把酒喝完。顿时,她感到 咽进肚子里面的不是酒,而是一团火,灼烧得她喉咙一阵阵发烫。她伸出手指反复 捏几下喉咙,象是要把那团火焰捏灭掉。瞧她那副难堪的窘相,逗得乔老爷愈是开 心。他接着又斟了一杯,继续说:“嘿嘿,好事要成双,喝酒也要喝双盅!” “老爷,我……我实在喝不了,喉咙好象要冒火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杨二妹濡润着满眼泪水说。 “别、别客气,你在我们乔家好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给你敬酒,你可要给我 面子哟!”乔老爷的语调软绵绵的。可是,杨二妹听得出,这话儿仿佛是一团棉花 包藏着锋利的钢针。没法子,她又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把乔应天递过来的酒喝下去。 这会儿,杨二妹的脸庞愈发赤红起来,连眼珠子也开始红了。不多时,她感到 头脑有点晕眩。于是匆匆吃完一碗饭,向各位打了一声招呼,便离开那里到厨房洗 洗脸,漱漱口,回到自己的卧室躺下了。她本想休息一会儿,待大伙吃饱后再起来 收拾残羹剩菜。谁知,她这一躺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乔家大伙酒足饭饱后,满桌狼藉。吴玉娇见杨二妹没来拾掇碗筷,就来到杨二 妹的房间叫喊道:“猪罗,吃饱就知道挺尸呀?快起来,洗碗去!” 乔克仁跟着进来,劝住母亲说:“妈,二妹醉了,就让她睡一会儿。王小姐已 经帮忙拣碗筷拿到厨房去洗了。” 吴玉娇吃惊地说:“哎呀,你怎么好意思让王小姐洗那些油腻腻的碗呀、碟呀, 王小姐是客人嘛!” 她顾不得再叫杨二妹,而是急急忙忙走去厨房,拉住王秀凤的手,抱歉地说: “哎呀呀,王小姐,你是贵客,怎么好意思让你干这粗活呢!快放下,把碗筷浸泡 在盆里,等会儿二妹醒来后再洗也不迟嘛!” 方才做饭时,杨二妹在柴灶后边的大铁锅内盛满一锅冷水,待饭菜做好后,铁 锅内的水也同时烧得滚烫滚烫的了。这时,吴玉娇又说:“王小姐,你洗个澡吧, 我叫阿花给你拣拾换身衣裳。” 王秀凤说不用,自己拣拾就行了。待她洗完澡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寒冬的夜晚,天气显得特别冷。乔克仁没有睡意,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 他不时搓搓有些冻僵的手。他已经翻了好几页。可是,书中说些什么内容他一 点儿也不知道。原来,他表面上好是在看书,其实整个心思却不在书本上,而是在 想着白天的事,也在想着已经过去的往事。他确实是在想回忆个人的经历。 他在想什么呢?在想学校的往事,在想毕业回到家乡后创业的艰辛,还有他与 韦小丽由恋爱到分手的前前后后,还有他所认识镇上的包括结过婚的以及没有结过 婚的女人。如方嫂、覃桂兰、黄彩叶、肖英、杨二妹,这些女人的影子象马灯似的 一个个溜到他脑海中定格,瞬间又轮流到下一个。他把她们逐个比较一下,方嫂的 质朴、勤快;覃桂兰的孝顺、持重;黄彩叶的泼辣、唠叨;肖英的开朗、爽快;杨 二妹的诚实,好学。哎,一百个女人,就有一百个模样,她们的性格各自不同。比 如说韦小丽吧,人虽然长得象模象样,可就是显得轻佻、娇嗲,好高骛远,最后爱 上了余歌林。恐怕也是余歌林那种人才配得上她,余歌林的为人跟她差不了多少。 现在,大哥和大嫂给他介绍王秀凤,初次认识,还不知道她的性格、志向如何,所 以,乔克仁一下子也感觉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不管它,先交往一段时间再说, 反正自己现在还年轻。 乔克仁翻着、翻着,“啪”的一声,书本掉到地上。他似乎从迷迷沉沉遐思中 惊醒过来,躬下腰,拾起书。 “少爷,夜深了,你还未睡啊?” 乔克仁掉过头,只见杨二妹推开半掩的房门走进来,她醉醒后的脸儿,漾溢出 一层赧颜,显示出一种山乡女子特有的健康美。 乔克仁把书本合上,放在书案旁边摞着一尺高的书本上面。他见杨二妹来了, 问道:“二妹,你醒过来啦?” 杨二妹捂一把自己的面颊,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一点酒也不沾唇,今晚老 爷一下子敬我两盅,没想到一醉就醉了三、四个钟头,直到现在我脸上好象还有些 发热呢!” “那你怎么不睡啦?” “我想到厨房把今晚还没做完的活儿做一下,大少爷、张太太和王小姐换下来 的脏衣裳还泡在木盆里,不然,老爷明天一大早又会怪下来的。” 乔克仁说:“算啦,留到明天早上再洗吧,现在已经是夜里10点多钟了。” 杨二妹说:“没关系,我方才已经睡了一觉,现在半点睡意也没有,明天还有 明天的活儿。” 杨二妹说完,拿起乔克仁脱在皮鞋旁边的脏袜子,复而转身出去。不一会儿, 厨房那边传来一下一下的搓洗衣裳的声音。 本来,睡意已经袭上了乔克仁的大脑神经,谁知,杨二妹转进房间一圈,又把 他的睡意带走了。“刷刷刷……”厨房那边,轻匀而有节奏的洗衣声犹似一首抒情 的乡间小曲,听得他如痴如醉。于是,他趿起平常在卧室内穿的平跟布鞋,轻手轻 脚地向厨房走去。 杨二妹的侧影很耐看,很迷人。她偎靠着斜架在木盆内的洗衣板,双手不停的 搓揉,俯匐的腰肢随着搓揉衣裳的动作一上一下地活动,丰满的胸部曲线在一伸一 缩的手肘间显现出来,好象一对白兔在衣裳里面跳跃。扎在她耳际的长辫子不时垂 落下来。杨二妹甩掉手上的泡沫,抓住辫子往肩后甩去。一会儿,她又重复这个动 作。乔克仁倚在厨房门口旁,痴痴地注视这位女佣洗衣裳的动作,他感觉到自己好 象有欣赏一尊具有生命活力和漾溢青春气息的雕像。这尊大自然塑造的雕象在暗淡 的煤油灯光笼罩下,朦朦胧胧,愈加令他联想翩翩。 乔克仁注视着,欣赏着,深深地被眼前的情景感染了、陶醉了。这位乡间姑娘 的一举一动是那样的优美,好象一首诗、一支歌、一幅画。不知什么时候,他感到 自己已经开始对她萌生出一种绝伦美妙的意念。这种意念犹如一团火,这团火正在 慢慢地灼炙着他的心。以前,他和韦小丽相处时,也曾萌发出这种意念,但那只是 犹似电石一般的火星,纵而消逝,从来没象现在这样强烈、滚烫。 乔克仁凝视着、欣赏着,末了,竟然情不自禁地移步过去,脚步很轻很轻。 杨二妹扬起沾满肥皂泡的手,又一次把垂在胸前的发辫撩到脑后。抬头之间, 这才发现少爷已经伫立在她身边。就在她惊愕之际,乔克仁弯下腰,双手捂住她的 面颊,轻轻地吻一下。 杨二妹被少爷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怔呆住了。一时间,她感到又是吃惊,,又是 害臊。她举起左手,用拇指肚轻轻地擦拭一下被少爷吻过的地方。瞬时,她感到自 己的脸庞滚烫了起来,似乎比先前喝下的那两杯酒还要发热发烫。她心慌意乱地望 着乔克仁,又惊又怕地嗫嚅道:“少爷,别……别这样……” “二妹,别害怕,”乔克仁按耐住心头的冲动,平声静气地说,“我实在是… …忍……忍不住了!” 本来,乔克仁想说“我实在是太爱你了”,可是,他觉得突然说出来显得太唐 突。杨二妹一下子没有思想准备,会使她更吃惊,甚至会把她吓了。因为在白天, 自己父母亲已经叫大哥大嫂从县城给他介绍来王秀凤,何况王小姐正在他家中住下。 万一让她知道了,不仅她要怪他,而且父母亲和大哥大嫂也会责怪他,甚至会怪罪 于杨二妹身上。到那时候,自己不仅没能爱上她,相反还害了她。想到这里,乔克 仁感到自己的心平静了许多。 杨二妹瞧见乔克仁那双异样的眼睛,内心确实有些紧张、害怕,她害怕少爷眼 睛里燃烧的欲火要把她烧着了,她是第一次看见乔克仁闪射出这样的目光。她凭着 女人的本能,顿时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于是,她用双手半捂住嘴巴,嘴唇碰着了 屈拢的手指尖上的肥皂泡沫。她半是央求半是劝阻地说:“少爷,不要这样了,我 ……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佣人,……让人知道了,有失您的身份的。” 乔克仁看见她那副惊慌的模样,心中顿升起一种怜悯的感觉。为了不把事情弄 糟,稳定杨二妹的情绪,于是,他往后退出几步,歉意地说:“二妹,我方才太冒 失了,请你原谅。” 杨二妹把双手缓缓地放下来,她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当!当!当!……”客厅墙上的八卦钟敲了十一下,已经是深夜11点钟了。 乔克仁的目光和杨二妹的眼睛相恃片刻,厨房里显得好静谧。半晌,还是杨二 妹开口说:“少爷,你快去休息吧,我再搓几件衣裳就洗完了。” 乔克仁看看木盆内的衣裳,嘴唇动几下,最终没有说出口。他知道,杨二妹 干活儿从来没有偷懒过,现在叫她罢手全是多余的话。想了想,他没作声,就转身 离开厨房了。 三 王秀凤在乔家已经住了一个星期。这些天来,乔克仁每天早上吃完早餐后,自 行车铃“叮铃——”一阵响,他大腿一翩,跨上车,就进山去了。有时候,中午也 不回来,差不多到吃晚饭的光景才见他的影子。白天里,几乎没在过家陪王秀凤谈 情说爱,相反,甫茂华陪她聊天的时间还长。 这天早上,天气比前两天暖和许多。太阳冒出山巅来,是入冬后少有的晴朗天 气。再过三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今天是镇上过年前最后一个集市日。一大早,集市 就开始熙熙攘穰地热闹起来。挑粽子叶的、挑麦芽糖的、挑担子的,外村的农民都 把自家的土产挑来卖。他们出门特早,主要是想在墟日上占个好地方盘。 乔克仁推着自行车走出门外,拿起小油壶往车轴、脚踏处注些润滑油。然后, 用抹布擦擦手上的油污,把抹布塞入车凳下面。 乔克强走出来,说:“阿仁,今天还到山那边去哇?不要去了,在家里陪陪王 小姐聊聊天、逛逛集市吧!” “大哥,不行啊!新开的井这几天碰对烂窿,我要去看看。不然,我放心不下。” 乔克仁解释道。 “你呀,自己的事都不关心,王小姐来了一个星期,你就这样冷淡人家,难怪 韦小丽不理睬你。” “大哥,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对于王小姐,昨天晚上我已经跟她讲清楚了, 我说我实在没空陪她玩。” “没空,没空,山里的生产不是还有甫茂华、黄五、柴四苟他们么。难道你不 到场,井下就停工吗?” 乔克仁耐心地说:“大哥,井下的事你不知道。等闯过了那段烂窿,我再好好 陪王小姐玩几天。” “叮铃——”甫茂华骑着自行车从客栈出来。他是来叫乔克仁一块出发的。 他来到乔克仁跟前,没有下车,只是一只脚踮着地,屁股仍然坐在车凳上。他 说:“克仁,你今天是在家陪王小姐还是进山啊?” 乔克仁用脚踢开车身支撑架,推动车子,侧歪一下,一翩腿跨上车,说:“走 吧!” 说完,一串清脆的自行车铃声荡响在长长的石板街上。两人一前一后,又向山 那边驶行而去。 就在乔克仁和甫茂华离去的时候,王秀凤走出了乔家的门口,她伫立在路口中 央,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不一会儿,乔艳花跑出来, 拉住她的手,说:“王小姐,等一会儿我陪你上集市玩。” 王秀凤只是怅然地笑一下,也不知道她听清楚乔艳花的话没有。 在前往黑牯岭的路上,乔克仁和甫茂华不停地蹬着自行车,灵活地把握住羊头, 避开路面上的坑坑洼洼和石头。清晨,山里的风虽然不怎么大,但由于他们蹬车太 快,晨风在他们耳边刮得嗖嗖响。刚刚爬出山巅一丈多高的太阳,把他们长长的影 子投射在车子前面的路面上。度过了一个寒冬,山野外的许多小乔木落叶了,只剩 下光秃秃的枝条。 “克仁,王小姐在你家住了好些天,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甫茂华蹬着车 子,问了一句。 乔克仁把车速减慢,让甫茂华追上来,两人并排行驶,他转过头,说:“人长 得不错,身体苗条,肤色白净,脖子修长得象只白天鹅。” “这么说,你内心里还是颇喜欢她的!” 乔克仁沉吟一下,说:“我这个人有点象冷血动物。以前韦小丽就是这样讽剌 我的,她说我对女人不主动,不热情,接人待客冷冷冰冰的。不知怎么搞的,在女 人和事业面前,我的码砝总是偏重在事业这一边。” 乔克仁的回答模棱两可,既没说喜欢王小姐,也没说不喜欢她。甫茂华只顾看 乔克仁的眼睛,期冀从他的脸上捉摸出一点他内心的真正的想法。没料,坎坷不平 的小路中央有一块石头,他没看着,自行车一轧过去,羊头一下把握不稳,车子弹 跳起来,歪倒到旁边。甫茂华腿长,一只脚迅速踮在地上,人和车子才没有倒下去。 甫茂华重新蹬上车子后,说:“他妈的,这条路实在难走,难道非要弄得摔个 大跟斗才舒服么!” 其实,乔克仁知道他说的这句话含有另一层意思。甫茂华指的是创建煤矿公司, 要走大干一番这条事业路,将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和困难。这些挫折和困难眼下 恐怕一下子也是想不到的。一个男人不可能仅仅为了事业而耽误了个人的婚姻大事。 乔克仁用手拨一下被晨风吹乱的头发,看了看甫茂华那张复杂多变的脸上的表情, 低声地问:“茂华,你想打退堂鼓啦?” 甫茂华尴尬地转过脸来,说:“没、没有哇!” “那你想些什么?” “我……”甫茂华吱唔一下,继而缄默下来。 原来,甫茂华自第一天见到王秀凤后,他就被她那副羞花闭月、绰约窈窕的美 貌所倾倒了。王小姐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那种漂亮的女人么。这几天来,他从山 里回来洗干净澡后,有事没事都去找王小姐聊一下,那怕十来分钟,半个小时,只 要和她说上几句话,他都感到心情特别的愉快。晚上,回到客栈躺在床上,王秀凤 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他眼前。他辗转思忖道,唉,要是能娶上王小姐,这辈子也算 没白活了。可惜,王小姐是由乔克仁他大哥大嫂帮忙牵线介绍来的,自己又怎么好 意思从中插上一脚呢!前些日子,他曾经在乔克仁面前评击过余歌林那种夺人之爱 的小人的卑鄙行为。所以,他不敢做伪君子,只得把自己的艳慕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乔克仁不想追根寻底问下去,便把话题转到井下的烂窿问题上。他说:“茂华, 你看那段烂窿地质情况,估计还有多少才能闯过去?” 甫茂华很快恢复了自然的神态,他不急不忙地说:“昨天,我认真观察和分析 了一下烂窿巷道的岩层构造,从目前开拓成巷所掌握的岩层倾斜、弯曲状态来看, 如果下边的岩层变化稳定了的话,我想,最多还有几米的距离。” 乔克仁满意地点点头:“唔,你的分析和我的分析基本一样。” 两人一边聊,一边不停地蹬着自行车。车子的链条好象与车轴的大齿盘上的齿 路不太吻合,不时发出卡链的“咔咔”声。 骑自行车进山,速度比步行快好多。不一会儿,他们就追上了进山拉煤的牛车 队。不一会儿,他们又超过了进山挑煤的一大群婆娘们。那些挑煤的女人们好羡慕 从她们身边驶得飞快的自行车。李彩梅说:“嗨!要是我们也有福气踩那玩艺儿进 山挑煤,就不用走得这么辛苦了!” 黄彩叶嘲笑她一句说:“哟,高李,你别想得太美啦!挑煤婆就是挑煤婆,想 做太太呀,恐怕下辈子也轮不到你呢!” 覃桂兰也答上一句:“能不能做上太太,我无所谓,要是能象肖英那样坐在办 公室里算算账、打打算盘,我也满足了。” 李彩梅说:“睡你的美梦去吧!少爷看不上你,今天让你来挑煤就算看得起你 了。”…… 女人们吱吱喳喳声渐渐地在乔克仁他们背后消失了。自行车前面长长的影子比 出门时缩短了许多。 就在乔克仁和甫茂华前往井口的路上,新井口下面发生了一场惊险的场面。上 早班的覃七哥带领新工人刘石华、刘石丰、张田才、李发亮等人,正在当头处理烂 窿。这段烂窿已经连续打了十几个棚架,上面还铺着一层板皮作背顶。这几天来, 工人们一边开巷,一边支棚架,工作量大,巷道进度慢。一个班至多能放一轮炮。 凌晨,覃七哥他们刚刚铲完夜班留下的碴,就立即着手从井上拖木头,拿来锯子、 斧头,忙碌打棚架。 刘石华和刘石丰是两兄弟,兄弟俩个头不大,但长得挺结实。他们等带班的覃 七哥放下坑木后,就开始锯顶梁和立柱的连接口。张田才和李友亮负责挖柱窝。覃 七哥仔细检查先前打的几个棚架,不时伸手去摇几下棚柱,看看它们支护得结实不 结实。 “唰唰唰……”刘石华兄弟俩来回拉动长条锯,锯齿被尚未干透的木头夹得很 紧,他们吃力地这边推,那边拉。三根坑木的四个接口,竟锯了一刻钟。 锯完接口,刘石华用斧头削几下,把接口削好。刘石丰拿麻绳量一下柱窝到巷 顶的高度,然后再量一下两根立柱的长度,刚好,不长不短。接着,兄弟俩把坑木 扶起来,又叫张田才把顶梁上去。 棚架有些松晃,李友亮找来一片合适的木屑插入顶梁与巷道顶板的隙缝内,然 后抡起斧头,把木屑硬梆梆地打进去。刘石华使劲摇一下棚架,立柱一动也不动。 棚架打牢了,大伙又搬来一大捆棍枝条,密密麻麻地在棚顶铺上一层。这些棍条, 是工人们从山上砍来的。 覃七哥仔细检查一遍这几天每班所支护的棚架,没发现什么问题。这时,他返 回到当头,又认真地检查刚刚支立起的棚架,他看了一下立柱接口,眉尖紧蹙起来。 原来,右边的顶梁和立柱的接口处,出现了吊唇,就是说,立柱的接口留下的空隙 太宽。支撑不着顶梁,万一顶板发生压力,顶梁承不了。会使木头发生开裂甚至折 断现象。他不容多想,于是,果断地叫道:“石华,这个棚架要重新补打!” 刘石华刚刚铺完背顶棍条,听到覃七哥这么一叫,发楞了,他转头问一声: “覃师傅,这个棚架不是打得很结实么?”说罢,他过来使劲地推几下立柱,表示 没问题。 “你看这个接口,吊唇这样严重。”覃七哥脸上的神态很严肃,好象一块冷冰 冰、硬梆梆的铁块,不容你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刘石丰跟着过来说:“覃师傅,这个吊唇我也知道,主要是我看见这根坑木的 长度刚刚合适,所以就将就了……” “不行,这巷道尽是烂窿,打棚架一定要合格,没事就好,万一来压……” 覃七哥的语气很坚决。可是没等他说完,突然,顶板果然真的来压了,刚刚打 好的顶梁被压得吱吱响。他一看情况不妙,把手一挥,吼叫道:“快离开,要冒顶 了!” 李发亮、张田才、刘石华撤腿就跑。覃七哥看着前面还少一个人,回过头来一 看,发现刘石丰还楞在那里。他又立刻返回去,一把拖住刘石丰的手,刚刚跑出几 步,棚架果然承受不住顶板的压力,真的从吊唇处破裂开来。“轰隆” 一声,一大堆落石把刚刚打好的棚架压垮了。 顿时,巷道里粉尘滚滚,烟雾弥漫,呛得大伙几乎透不过气来。刘石丰被这可 怕的情景吓慌了,双腿一软,整个身子象一团烂泥那样耷拉下去。他坐在地上,半 晌也说不出话来。 覃七哥看见他被吓得五魂丢了三魂的样子,关切地问:“丰仔,你怎么啦?” 当头已经没有动静了。恐怕骇人的冒顶发出的巨响过后,除了滚滚翻腾的粉尘 外,里面好象墓穴一般死寂。搁在巷壁洞穴内的油灯的火苗被冒顶冲出来的气浪扑 灭了,整条巷道漆黑一团,由于粉尘密度大,从下面看不见井口处的光亮。 刘石丰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使劲地捏一下自己的手臂,手臂产生一阵疼痛的感 觉,他听到覃七哥焦虑的呼唤,又惊又怕地说:“覃……覃师傅,我……我没有死 吧?” “丰仔,别害怕,我和你,还有你哥他们三个人都活得好好的。”覃七哥安慰 说。 “哥,你……你在哪里?”刘石丰东张西望,他感觉到自己仿佛还处在恶梦中, 心头跳得好厉害。许久,他才记起几分钟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的大脑神经一 下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刘石华、张田才、李友亮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一段路,听听身后没什么动静了, 这才停下来。他们回头望望当头,下面黑古隆冬的,什么也看不见。一会儿,粉尘 弥漫上来,呛得他们感到呼吸很吃力。在黑暗中,刘石华发现好象只有三个人的喘 息声,心中不由紧张起来。他急忙向当头下面喊道:“阿丰,覃师傅——” 他担心自己的同胞兄弟出了事,叫:“张哥,友亮,快,我们快下去看看阿丰 和覃师傅到底怎么样了!” 三个人在漆黑的巷道中连滚带爬,又匆匆忙忙返回头。刘石华一边扶摸着巷道 帮沿下去,一边大声呼叫阿丰和覃师傅。 覃七哥听到他们的呼唤声,大声回话喊起来:“石华,别叫了,我和丰仔都好 好的!” 听到当头下面传来覃师傅的回话,刘石华的心情这才缓缓地平静下来。三个人 来到覃七哥他们身边后,无不关心地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呆在这儿不跑上 去?刘石丰又是感激又是内疚地说:“嗨,多亏覃师傅回过身来拉了我一把。不然, 我今天就没命了!覃师傅,都怪我……” 覃七哥抚摸着刘石丰的头:“别说了。以后打棚架要按要求操作,往日乔经理 不是一再这样告诫我们的吗!”他拉起刘石丰的手,“走吧,先上去歇一会儿,然 后再下去清理的石头。” 刚刚经历一场惊心动魂的场面,五个人半爬半走的出到井口后,心情还没有完 全平静下来。才接早班不久,脸庞、脖子、手脚被冒顶吹出来的粉尘染得黑不溜瞅 的。现在正值寒冬季节,大伙上班时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下井,却已被汗水渗湿了。 冬日的太阳把井口照得明明晃晃。远处山脚,传来几声单调的鸟啼。覃七哥他 们坐在井口旁边的坑木上晒太阳。冬日的阳光好娇贵,被山里的寒风搅一下,几乎 一点也不暖和。 柴四苟和阿山从山弄里面的井口出来,他俩负责这个星期的监工。为了省得来 回奔跑颠簸太辛苦,乔克仁将四个监工分为两个组,柴四苟和阿山为一个组,黄五 和刀疤脸为另一个组,每组在山里吃住一个星期。柴四苟和阿山走到山脚煤场,远 远看见新井口旁边坐着十来个人,他们不下井干活,这怎么得了! 两个监工好象猎狗嗅到猎物踪迹似的匆匆赶过去。 “喂,覃领班,你们坐在这儿晒日头,老半天了,怎么还不下井干活啊? 你们是不是想学南蛇呀,一出太阳就要晒半天?快,快下井去!不然就扣你们 这个月的工钱!“柴四苟还没走到覃七哥跟前,远远就吼叫起来,他那张脖子上暴 胀起的青筋好吓人。 覃七哥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扯起没有扣住的衣襟,语气软中带硬地说:“柴老 四,你可看清楚一点,我们的衣裳全被汗水湿透了,你不要乱说话哟!” “谁乱说了?你们明明坐在这儿晒太阳,难道还不承认么?”柴四苟脖子上的 青筋又一次暴胀起来。 “柴老四,这你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覃七哥不卑不亢地说,“我们已经铲完 了几车碴,刚刚打完了一个棚架。可是当头突然冒顶,下面粉尘滚滚,你现在敢跟 我们下去,我送一个星期的工钱给你!” 柴四苟看看井口,果然从下面涌出一股粉尘,好象一团炮烟涌出来。他再看看 工人的脸上、脖子上,果真粘满一层厚厚的尘埃。他一时噎住了。但是,这只是一 瞬间的尴尬,他死鸡撑硬颈地说:“好,好好,我不跟你们煤黑子争长论短!有本 事你们就在这儿把太阳坐下山去!” 覃七哥听见柴四苟开口闭口把他们说成是“煤黑子”,瞟了他一眼,也跟着冷 笑起来:“哈哈哈!柴老四,你说我们是煤黑子,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覃七哥的话音一落,其余几个工友跟着轰笑起来。刘石华说:“你赶快回去叫 你老婆屙泡尿给你照照,看你那张脸象不象‘煤黑子’吧!” 原来,柴四苟和阿山的脸也同样沾有煤粉,尽管他们方才在井口伙房用热水抹 了一把脸,但是眼眶、耳根、颈沟依然煤迹斑斑,活象个花猫脸。阿山听覃七哥这 样讽剌一句,也把视线投在柴四苟的脸上,随着他也忍不住笑了。 柴四苟恼羞成怒,挥手做个威胁的动作,唬一声说:“好哇!你们再敢笑,到 月底结账我扣你们的磨洋工钱,我看你们哭都来不及!” 这时,乔克仁和甫茂华来到了。乔克仁远远就看见柴四苟和工人在井口旁边争 论什么,便加快蹬几下车子。他下了车,就插在柴四苟和覃七哥中间,问道:“柴 老四,你们在这儿争论什么,怎么不叫他们下井干活?” 好象哈巴狗见到主子一样,柴四苟赶紧献媚道:“经理,今天这么早你们就来 到啦!”随后他把手一挥,叫道,“覃领班,经理和甫课长一大早就来看望你们, 你们还不快点下井干活去!” 覃七哥站起来,对乔克仁解释说:“乔经理,我们刚刚从井下上来,歇还不到 一袋烟功夫呢!” 乔克仁把自行车停放好,看见覃七哥和其余的工人衣裳都被汗水渗湿,知道他 们已经干过活了,点一下头,表示对大伙的理解。接着,他关切地问:“覃领班, 井下的烂窿怎么样了?” 覃七哥把方才发生的情形简要地叙述一遍后,心情有些沉重地说:“唉,都怪 我负责不够,督促不严……” “算啦,大伙没出事就好。”乔克仁转而对甫茂华说,“我们下去看看…… 老四,你们回去吧。“ 柴四苟和阿山等乔克仁、甫茂华跟工人下井后,他们才拖着懒洋洋的脚步走了。 四 除夕这天下午,清江镇开始稀稀拉拉地响起了鞭炮声。穷人的孩子们三个五个 凑在一块玩耍,他们用蚊香火点着二踢腿的稔引后,赶快跑开。包裹红纸的二踢腿 随着“砰!”的一声响,便窜上半空,接着又“砰!”的响一声。“呼呼呼!好响 呀!这个炮仗好响呀!”孩子们拍着手,欢欢喜喜,喳喳嚷嚷。好多年了,清江镇 的除夕气氛也没比今年的气氛浓。 “小牛,回家吃饭罗!” “花儿,和弟弟回来,得吃饭了。” …… 镇上传来了大人一声长一声短的呼唤。 小家才和阿杏在街上玩了一会儿,他看到别的伙伴陆陆续续回家吃年夜饭了, 不等杨厚实大伯叫唤,也拉起阿杏的手回家了。 为了让乡亲们高高兴兴过年,乔克仁征得父亲允许后,给山里的全体工人放三 天假,并在今天早上提前发了半个月的工钱,大伙们好感激啊! 甫茂华自从与乔克仁合作创办煤矿后,今年已经是第三次在这儿过年了。 本来,他计划过年前回去几天,没料,井下遇到烂窿,实在放心不下,便把回 家过年的事往后挪一挪。他也想过,赤条条一个单身汉,落脚在哪里过年不是过年。 再说,这几天来,每天晚上吃饱饭后,感到无聊,他有事没事就去找王秀凤聊聊。 闲聊之中,他对她的好感似乎越来越深。好奇怪,男人和女人一旦唧得来,心情特 别愉快,好象什么烦恼也没啦。 傍晚,甫茂华在乔府家过年,十碗八碟,美味佳肴,加上又喝了几杯烧酒,他 饭饱酒足,醉意开始袭击他脸面,面孔赤红。他搁下碗筷,舌头发硬得有些转不过 来,说:“乔……乔老爷,太……太,你们慢慢吃,我有点醉了……我先回客栈… …” 甫茂华回到客栈,脸未洗,脚未洗,就一头躺在床上。 暮色茫茫,镇上不时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孩子们又在外面玩开了。 王秀凤洗澡毕,换上干净的衣裳,走入乔克仁的房间,想找他叙谈叙谈。说实 在的,她来到清江镇10天了,还没有真正和乔克仁两个人一块谈论过有关个人的事 情。 乔克仁换了一套挺括的黑色西服,他拿着一柄牛角梳轻轻梳几下湿漉漉的头发, 不一会儿,小分头梳整齐了。他放下梳子,见王秀凤走进来,淡淡地说:“王小姐, 你来啦。” 王秀凤腼腆地笑了笑:“乔先生,别‘小姐’‘小姐’的叫了,你叫我‘阿凤 ’不好吗?” 乔克仁用手指轻轻地弹一下西服上的灰尘,又说:“这些天来,我们家在哪方 面关照不周的话,请你多多包涵。” “我又不是贵客,何必说这么多客气话呢!”王秀凤语顿片刻,鼓起勇气问道, “乔先生,今晚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乔克仁愣怔一下,他久久地凝着王秀凤,只见王秀凤腼腆地低垂着头,长长的 睫毛遮挡在她眼睑跟前,好象两张纤巧秀丽的黑色的帘子,帘子后面藏着一对漆黑 晶莹的明眸。此时此刻,恍惚之间,韦小丽的影子又浮现在他脑海。 当初,韦小丽第一次也曾经这般站在他跟前,表达对他的爱慕。 屋里的气氛似乎凝结了,乔克仁不知在想什么,还是只顾凝视王秀凤的倩影而 忘记了回答,许久没有吭声。王秀凤心里急了,顾不上害羞,一把拉住乔克仁的手, 又问道:“乔先生,我们谈谈,好吗?” 乔克仁似乎记起什么,平心静气地说:“王小姐,今晚我想到工人们家走访走 访,你是不是跟我一块去,咱俩一边走一边谈。” 王秀凤看见乔克仁对她如此冷落的态度,方才满腔炽热的感情仿佛一下子又掉 入冰窑里,冻得她说话也打哆嗦了:“你呀……难道一点也不理解我的心……心么 ……” 说完,她受委屈似的飞跑出去。没想到杨二妹正端着一壶热茶进来,想送给乔 克仁和王秀凤喝。“当啷!”一声,瓷器茶壶被王秀凤撞掉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飞溅在杨二妹的裤腿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懵了。王秀凤不管这 些,只是一个劲地跑出院子外面。 吴玉娇和大儿子乔克强夫妇出去找牌友搓麻将去了。乔艳花到同学家玩去了, 屋里只有乔应天倚靠在床背上闭止养神,再加上晚餐多喝了几杯,迷迷糊糊中,他 听到茶壶摔碎的声音,忙问道:“二妹,发生什么事呀。” 杨二妹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茶碎片,说:“老爷,没啥,怪我不小心,打碎了 一只茶壶。” 杨二妹见乔克仁还呆在屋发楞,便进去提醒他说:“少爷,你还不快点追出去, 向王小姐解释。” 乔克仁这才清醒过来,于是,他撤开腿也冲进街上的夜色之中。 前面不远处,王秀凤跑得好快。乔克仁喊了两声,见她没停下,又追了上去, 他生怕她一时想不开,不知跑到哪里去。 乔克仁见镇上还有行人,自己跑起来太惹人注目,只好把脚步放慢,远远地跟 在她后面。走着走着,他看见王小姐跑进客栈,瞬时,一颗悬挂的心落了下来。他 知道,她是去找甫茂华吐露委屈的,也好,让他们两个人好好叙谈。 再说,甫茂华对她好象也有点那个意思,不如就成全了他。如果甫茂华这小子 有艳福,这桩好事成了,也好让他安下心来,一心一意和自己合作把煤矿创建好。 乔克仁想了想,索性改变方向,向覃七哥家中走去。 且说甫茂华酒醉睡了个把小时后,醉意已经过去了。这时候,他爬起床,到洗 手间打来一盆冷水,用毛巾浸湿抹一把脸。水温冰凉,还有些昏眩的脑袋被冷水激 凌一下,顿时感觉到清醒了许多。 洗完脸,他感到口好渴,倒一杯开水喝。喝罢,他放下杯子,一个人呆呆地坐 在桌子前,两只手支撑着尖长的下巴正在沉思些什么。一会儿,他脸上露出甜蜜蜜 的遐意。一会儿,又布满婉惜沮丧的表情。原来,他正在回味这些天来他对王秀凤 所接触到的印象。他非常喜欢欣赏她那双妩媚的眼睛,这双眼睛似乎比他在小说中 所看到的作家们描写的美人儿还要美丽。她的脸颊好象两片花瓣镶成的,而那双美 丽的眼睛就犹如两颗晶莹发亮的露珠,水灵灵的,特别有神。只要你看上一眼,也 许一辈子都忘不了。唉,如果能把这花儿般漂亮的姑娘娶做老婆,那该多美啊! 甫茂华轻轻地叹息,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他觉得自己缺乏跟乔克仁竞争的勇气。 再说,上回,韦小丽被余歌林夺走之后,自己也曾在乔克仁面前遗责余歌林那种卑 鄙的行为。如今,难道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么? 他不敢想下去,除非…… “砰——”的一声,门口被撞开了。甫茂华的思路被中断了,他还没有弄清楚 是怎么回事,只见来人立刻扑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泣起来。甫茂华用手支托起来 人的下巴,这才令他顿时又是惊,又是喜,连忙问道:“王小姐,是你,你怎么啦? ……” 王秀凤挣脱开他的手,仍然扑在甫茂华的怀里伤心地哭着。瞧她那副梨花带雨 的神情,简直是受到天大的委屈,好象一只受伤的小羊羔需要及时得到主人的爱抚、 摩挲。仿佛只有那样,才能使她那颗受委屈的心灵得以抚平、温暖。 甫茂华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一下愣怔住了,继而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用问 王秀凤,他心中已经明白此时此刻王小姐为什么会跑来他这儿委屈地痛哭一场。他 怜悯而又充满温情地轻轻地拍打着姑娘那不停抽动的脊背,安慰她说:“王小姐, 你别太伤心了!乔经理不懂得你的心,难道我也不理解你的心吗?说实在的,自打 第一天见到你,我的心就已经被你深深地吸引住了。每天晚上,我都在想你啊!” 王秀凤哭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抬起头来,满面泪珠不断地滚落下来,挂在她 那俏丽的下巴上。甫茂华掏出手帕儿,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 “王小姐,想不到你这么一哭,竟哭出个泪美人儿的模样来。泪汪汪的,水灵灵的, 比你平时笑起来的模样还要胜三分!” 王秀凤听他这么一说,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起。没法子,只是再一次扑在甫 茂华那温暖如火的怀抱里,用拳头不停地捶打他的胸脯,说:“我恨你!我恨你!” 她把心中的许多怨气一个劲地向甫茂华发泄出来。当然,她不是真真的恨甫茂 华,只是把他当成了乔克仁罢。 这时,甫茂华明白她的心,也理解她的气,他不躲不闪,任由王小姐的捶打。 等到她捶打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慢地开口逗问她说:“哟,人家都说,打是痛,骂 是爱。王小姐,你捶打我这么狠,是不是表示对我有那么一层爱的意思呀?” 王秀凤捶打了十几下,这才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够了。她听甫茂华这么逗问她, 一下子把她心中的激情挑了起来。于是,她变调地叫一声:“甫先生——”。 接着,几乎整个人儿向甫茂华身上扑下去。 甫茂华坐在椅子上,被王秀凤猛地扑过来,差点儿连人带椅翻倒在地,幸得他 手快,连忙扶住桌子边,这才没翻跌下地。王秀凤紧紧地扑在他怀里,一阵阵从她 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的气味不断地沁入他的鼻孔内。他急遽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不想让姑娘肉体散发出来的那好闻诱人的气息从他身边跑掉。他用双手紧紧地搂住 她,瞬然之间,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流动更快了,仿佛一下子全部涌到自己的下 身敏感部位。他觉得自己几乎支持不住了,好象有一股血液要从这里喷泻出来。 甫茂华暗暗咬住牙关,松开手站起来,让体内急剧奔腾的血液缓冲一下。 他知道,如果让那些东西失控,弄得裤子脏兮兮的,那就太麻烦了。不如干脆 利索痛痛快快地做一回。于是,他用欲火旺盛的目光盯着王秀凤的眼睛,挑情地说 :“王小姐,我好想你呀!你就答应我吧!” 此时此刻,王秀凤两端脸颊红潮滚滚,却故作扭捏姿态,说:“唔,不嘛,不 嘛!如果叫乔先生知道了,你怎么说呀?” “管他哪,谁叫他那么笨卵!你一个大美人送上门来,他也不懂得领情和享受, 天底下也找不到象他这样笨的男人。”甫茂华把自己的嘴巴贴过去,轻轻地吻了一 下王秀凤的嘴唇,然后接着说,“王小姐,你相信我吧。既然乔先生不爱你,你就 接受我的爱吧,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王秀凤望着他甜甜地笑了笑。这时,她忘记了方才的不快。 甫茂华瞧她这副模样儿,早已忍不住了,一下子伸出手来,把姑娘抱上床,就 要解开她的裤子。 王秀凤想,干就干一次,谁叫乔先生对我冷冰冰的,这也怪不得我。忽然,她 看见门口还未关,连忙提醒道:“瞧你猴急的,门口还开着,让人家突然撞进来看 见那羞死人了!” 甫茂华这才急忙过去拉好门闩。转回过身来,拧亮油灯,又把煤油灯移近床前。 “你移灯干嘛?” “傻瓜,灯光亮些,我才好看清楚一点你嘛!” “你真坏!” “坏就坏点吧。人家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难道不是吗?” 甫茂华急不可待地脱掉长裤和外衣,一下爬上床,屋内的气温好冷,他禁不住 打个寒颤,自言自语地说:“妈的,这个鬼天气太冷了!” 王秀凤见他打着哆嗦,温情地说:“甫先生,先钻进被窝躺一会儿,暖和暖和 身体再说。”于是,她把被子拉开,一起盖在她和他的身上。这时,她闻到被子有 一股发酸的渗透男人体息的霉气味。 甫茂华一钻入被窝里,冷冰冰的被子冻得要命。他不停地用手搓揉裸露的大腿, 好一会儿,他才渐渐适应被窝里面的冷空气。平时,他总要穿一条秋裤入睡。今晚 如果不是和王姑娘做爱,他才不愿意脱掉裤子遭受这冷如冰窟的罪孽。这时,他侧 过身来,把一条胳膊从王秀凤的颈部穿过去,紧紧地搂抱着她。 姑娘的身体好暖和。很快,他似乎感到自己抱的是一团火,被窝内暖融融的。 他体内的激情重新回升了。 他搂抱身边的姑娘,不停地用下面的器官向异性的下身发出冲击。他感到自己 的那根肉柱子硬梆梆的,似乎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坚挺、强劲。他忍不住腾出手来, 把手伸入姑娘的胸脯,第一次触摸到女人那两只柔软绵滑的乳房。 他用手指尖轻轻地捏住她的乳头,他感到她的乳头也是硬挺挺的。 王秀凤早已沉浸在甜丝丝的情爱之中了。她也忍不住把手伸入甫茂华的裤裆里, 痴情地抓住他那直条条的圆柱子一般的器官。她兴奋不已,突然激动地叫道:“哎 呀,我下面湿了!” 两人调情一番,早已到了水乳交融的时候。甫茂华掀开被子,很快解开王秀凤 的裤带结,一下子把姑娘的长裤内裤全脱了下来。顿时,姑娘那如脂似玉的胴体赤 条条地暴露在他的眼前。他顿时感觉到整个房间亮堂了起来。他一眼看到她那神秘 的而充满迷人的处女地。处女地生长着一丛卷曲的浓密的细毛。 他心惊胆跳地俯下身去,象探宝家似的小心奕奕地用手掰开那两片嫩红的紧紧 闭合的花芯。只见花芯里面水汪汪的,好象一眼亮晶晶的清泉。 王秀凤那张娇嫩嫩的面颊上,泛起羞涩而又充满兴奋的红晕。她娇滴滴地嗫嚅 道:“你快……快点嘛,吊得人家的胃口好难受!快点嘛,天气好冷!” 甫茂华欣赏一会儿姑娘的处女地,再也熬不住了。他飞快地扯下自己的内裤, 于是,象饿狼扑向小羊羔似的压了上去。于是,光线幽暗的房间内顿时响起扑哧扑 哧的粗重的喘息声和姑娘那短促的娓娓动听的呻吟…… 乔克仁走访了几户工人家庭,回到屋里。杨二妹见他只身一人回来,关切地问 :“少爷,王小姐没跟你回来吗?” “怎么,王小姐还没回来吗?”乔克仁反问道。 “没有哇。呃,方才你没追上王小姐吗?” “我见她跑进客栈,心想她是去找甫茂华,所以我就到别的工人家了……” 杨二妹和乔克仁的对话让正在和狼狗玩耍的乔应天听见了,他走过来,问道: “阿仁,你们说什么?王小姐生气没回来,是吗?” 杨二妹连忙帮助掩饰说:“老爷,不是这么回事。”她转过脸对乔克仁说, “少爷,我去叫王小姐回来,夜太深了,她一个人回来不方便。” 还未等乔克仁答应,杨二妹就匆匆忙忙走出房外。 寒冬之夜,北风比白天刮得还紧,寒意阵阵袭人。方才在街上戏耍的孩子点完 鞭炮后,早已躲进自己的家去了。杨二妹孤单单地向客栈走去。街道两旁的人家, 每扇窗口都透亮出黯淡的光线。除夕之夜,镇上的人家都有点灯守岁的习惯。这样, 寒夜再冷,多多少少也给这个镇子增添除旧迎新的生气。每户人家门口两边,都张 贴大红纸写的春联,门框横眉和窗口上边还贴着红纸条幅。 有的人家门口还倒转贴一个“福”字,或者贴上门神。人们都祈祷在新的一年 里合家幸福,万事如意。 杨二妹走进客栈。这家客栈显得好冷清,往日不时还住着三、五个客人,而今, 客人们早已赶回家中过团圆年了。店小二刚想把客栈大门闩紧,恰巧杨二妹就来了。 店小二好奇地问:“杨二妹,这么深夜了,你不在家中服侍乔老爷和乔少爷,你跑 来这干嘛?” “我是来叫王秀凤小姐回去的。” 店小二忙扯住杨二妹的衣襟:“嗨,你别去撞坏了人家的好事。” 杨二妹莫明其妙,正愣怔着。店小二早已把嘴巴凑近过来,附在她的耳旁耳语 几句,然后淫笑起来。 “你……你胡说!”杨二妹不相信,大声斥道。 “我哄你有饭吃嘛!方才王小姐气冲冲的跑入甫先生的住房后,先是伤心地痛 哭了一场。我以为发生什么事,想去看看究竟,走到门口,我就从门缝看见她正扑 在甫先生的怀内。我怕被甫先生发觉,赶紧退开,不多久,门口被关闭上了。很快, 里面传来了一阵阵颠鸾倒凤的笑浪。”店小二越说越有滋味,随着,他用左手食指 和拇指做个圆形状,右手伸出食指插入左手的圆圈内,“兴许他俩现在还在做这种 事呢!”说罢,他的眼神已经色迷迷地盯住杨二妹那鼓鼓胀胀的胸脯。 杨二妹听店小二这么一说,再加上看见他做出这么一个下流的动作,脸庞早已 涌上一层羞赧的热浪。于是,她红着脸儿,转身跑出客栈。说实在的,她怎么好意 思撞见那种不堪入目的场面呢!幸亏在客栈门口碰见店小二,让她知道这件事,要 不然,一下子惊动了人家,不羞死自己才怪呢!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