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 乔克仁怎么也没想到,年初开会讨论分发许厂长送给的两万元奖金的那起风波, 是诡计多端的郝守权和柴四苟、刀疤脸三个人私下协商故意闹起来的。郝守权采用 激将法,促使公司召开了全体股东大会,自己不但获得了乔应天生前30% 的股票份 额,而且还捞了个副经理的肥缺。在那次召开的股东选举大会上,乔克仁以微弱领 先的选票当选上董事长,同时兼总经理。乔克仁出于相信他的工作能力,提名由郝 守权担副经理。郝守权表面上谦虚推辞了一番,但乔克仁还是坚持叫他试干一年半 载时间看看,实在无法胜任的话再随时换人。 会议结束后,乔克仁就让甫茂华协助郝守权打一口新井,井口选在红水河岸边。 在岸边打井口,主要是不用打斜巷,直接开平巷通向主井方向,这样,可以节省一 笔开支。等到打通主井后,作通风井使用。 郝守权根据公司的布置,立即招来一班人马到距离主井口一公里外的河边安营 扎寨去了,他决意要干出点名堂来,让乔家兄弟俩瞧瞧。 郝守权又一次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持有10万元的股票在整个公司的股份里是一 枚不算太轻的砝码。尽管在召开股东选举大会上,董事长的肥缺暂时还轮不到他当, 因为人们慑于乔克强的势力,出于对乔克仁的信任,还是让乔克仁担任董事长的职 务。当然,郝守权知道自己目前还不能和乔家兄弟抗衡。古人云:“小不忍则乱大 谋”,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自己在清江镇混迹时间不长,白手起家,虽然还不能 呼风唤雨,但说起话来也可以吆三喝四的。再说乔克强在县城里当他的保安团长, 对于公司的事情,多少还是自己说了算。既然一步不能登天,那就慢慢创造机会, 等到羽毛丰满了,翅膀硬了,再作打算。想到这些,郝守权也就满足了。 公司的生产很顺利,产量也很稳定,乔克仁几乎没操多少心,产、销、供等方 方面面的活路大多数由郝守权包揽下来。他只考虑井下巷采煤中遇到的技术问题。 可以说,自从郝守权掌握公司部分权力之后,他感到肩上的担子轻松了许多。在工 作能力上,郝队长比父亲强出好几倍。同样,也比柴四苟、刀疤脸、黄五、阿山能 干得多。 从表面上看,郝守权能吃苦,对工人也客气,和几年前在码头上策划偷煤引起 的那场械斗比较,他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象是那种凶残乖张、毫无人性的恶 棍。他的所作所为,不仅蒙住了乔克仁,连原先对他不怎么好感的善良的杨二妹也 渐渐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虑了。 不过,她还是多一份心眼。 这天晚上,郝守权到山里上夜班。吴玉娇去打牌还没回来,屋里,只有杨二妹 和乔克仁,当然还有他俩的亲生儿子乔雨生。他们的儿子是在前年8 月一场大雨中 生下的,乔克仁触景生情,当即把刚出生的宝贝儿子叫“雨生”。杨二妹欣然同意, 她说,叫儿子“雨生”,顺乎大自然,有利于长大成人,这个名字有韵味。 “雨生,来,过来,看阿妈手中的铜铃马。”杨二妹摇动小铜铃马玩具,马颈 铜铃“啷啷” 响,小雨生摇摇摆摆地向母亲走过来。 乔克仁也盘坐在床铺上,忍不住抓住儿子的胁间抱过来,用嘴亲昵地吮几下白 白胖胖的宝贝的脸蛋,小雨生被逗得伊伊呀呀地说些什么。 “你别亲他了,看嘴唇上的短胡髭把小雨生扎得呱呱叫的。”杨二妹从丈夫怀 中抱过儿子说。 乔克仁用长摸一下嘴唇,说:“胡须不长啊,怎么能扎痛我们的儿子呀!” “哗,你别说啦,我方才还被你扎痛了呢!” “是吗,那你方才怎么不出声喊疼啊!”乔克仁逗趣说。 “好啦,我懒得跟你耍贫嘴。”杨二妹张开双手,对着儿子喊,“雨生,来, 跟阿妈玩,让爸爸看书。” 小雨生听见母亲的叫唤,挣扎着要跟杨二妹。乔克仁把儿子递过去,倜侃地说 :“嗨,还是做妈的有魅力,叫一声宝贝,儿子就非要过去不可。” 杨二妹把雨生放在自己胸前坐下,显示出一种母性矜持的骄傲,她歪着头说: “那当然嘛! 怀胎十月,哪一天晚上我不跟雨生隔着肚皮说悄悄话呢。谁叫你一年365 天就 有200 天吃住在山里,好象这个家就在山里似的,嫁给你就跟没嫁给你一样,几乎 天天晚上守空房。“她说着说着,语调变得柔情起来,脸庞也红润发热起来。 乔克仁望着妻子嗔红娇美的脸庞,心里热乎乎的。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一下 她的腮帮和耳坠,温情地说:“二妹,这些年来,你受累了,特别是自从你嫁给我 以后,还是和当佣人一样,干这干那的,没让你少吃苦,我不知如何谢谢你才好。” “谢什么谢呀,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乔克仁一时无语可说,他不知说些什么话才能让妻子开心。是的,在过去的两 年时间里,他和她在一起耳鬓厮磨的时间的确很少,晚上即使同床共枕,交谈的也 多是生产上的事。有一天,杨二妹拉过他的手抚摸她日现隆起的肚皮,忍不住打断 正在谈论煤炭质量的话题,说:“你少说点煤好不好,你就不能问一问我们的儿子 什么时候出世吗?”乔克仁抱歉地笑了笑:“哦,我……我习惯了。二妹,你不怪 我吧?” “我要是怪你,我就不会再回清江镇嫁与你为妻了。不过,你工作再忙,也别 忘了跟我说几句贴心话嘛!你还记得吗,几年前我们讨论那本外国长篇小说《爱情 与灵魂》的时候,我们对小说主人公玛格丽雅的爱情观点交谈得多么津津有味,多 么投机入神,如果那天晚上的情景重新出现那多好啊!”杨二妹语重深长地说。 “好好,难得你还如此铭记着玛格丽雅的爱,那我这个爱德华可要好好和我的 玛格丽雅交交心才是哟!”乔克仁努力把夫妻间的气氛调弄得轻松俏皮些。 杨二妹把头埋在丈夫那不算很宽阔的胸脯前,尽情地吮吸着他肌肤上散发出来 的煤粉味未尽的气息。 从那天晚上起,乔克仁连续一个星期都呆在家中陪她,使杨二妹感受到男人的 温暖和厚爱。 本来,儿子快要出生了,乔克仁又连续十多天在家里陪她,山里的活儿一切都 由郝守权把持,直到那天大雨滂沱,儿子在雷声中平平安安降临出世,乔克仁才松 了一口气。 转眼间,儿子两周岁了,作为父亲的他,平日很少抱过儿子,也很少教儿子呀 呀学语、洗尿片、缝衣服、喂米糕、热牛奶,一切都是杨二妹调理。虽然说,家中 请来覃桂兰做佣人,但是从佣人经历过来的杨二妹似乎不想让自己变成闲人,该佣 人干的,她也干了,而且从来不责怪佣人偷懒。唉,难得她胸中那颗温柔善良的爱 心。 现在,杨二妹又一次恳求他说点她喜欢听的甜言蜜语,乔克仁望着她那又有点 嗔怪他的眼睛,心中产生爱怜和悯惜。这时,他想起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婚前 即使有了一定的感情,男女双方还要不断地交流思想,继续培养感情、更新感情。 好比楼房发现哪一根栋梁被虫蚀了,哪一块砖瓦被风化了,就需要我们及时更换, 修整一样,才能保证楼房长久巩固下去!”她的话语仿佛儿子手中那只摇铃发出的 清脆的音响,震荡着他的心房。 想到这些,乔克仁感慨地说:“二妹,我在生活上有好多方面对你照顾不到, 你说的对,我如今比以前变了,变得深沉了。你知道,煤矿生产比农民种水稻、种 玉米复杂得多。井下的岩层构造呀、地质水文呀、煤层走向呀,还有看不见的瓦斯 呀、一氧化碳呀等等,一大堆技术问题……”乔克仁喋喋不休地说下去。他不管杨 二妹爱不爱听,日长年久的工作习性,已经形成了他大脑中的固定思维。 杨二妹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你看你,三句不离本行,开口就是煤。除了煤, 还是煤,总之,少不了你的矿井。” 乔克仁这才发觉自己又说走嘴了,尴尬地“嘿嘿”直笑。 小雨生手中的摇铃挡住杨二妹的视线,她把儿子的手拨开,见丈夫满脸的歉意, 又说:“你说呀,继续说你的煤吧。反正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两人在一块唠叨, 总比往日我一人个孤单单地守要这个屋里好嘛。” 乔克仁见妻子没有怪他,兴趣又来了:“当然,你要想把矿山事业弄得红红火 火,不费点心思精力怎么行呢?不过,现在总算创出点门路,比刚刚创业的时候轻 松多了,特别是郝队长来到咱们清江镇后,确实帮了我好大的忙。首先,他帮助公 司初步解决了煤炭运输困难,这个难题以前着实令我头疼。肩挑呀、牛车拉呀,钱 花去了,许多煤还是积压在山里,如今可好啦……” 说到郝守权,杨二妹也插上几句:“阿仁,郝队长这个人看不出还真的有管理 才能,鬼点子特多。连阿山、柴四苟他们也贴贴服服听从他的话。” “他这个人的相面,用算命先生的话说,是煞星重。不管那方人士跟在他身边, 都要听他的指挥,对于煞星重的人,在生产管理方面,只要你好好利用他,他会表 现出超人的本事来。 你看,这一年来他当上副经理后,不仅负责河边通风井的掘进,还负责这边主 井的生产、销售,确实帮我出了许多力气。“乔克仁说。 “不过,只怕他之所以这样卖命,会不会另有图谋?” “你呀,妇人之见,太多心了。”乔克仁很自信地说,“古人说,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我既然相信了他,为什么还要防他一手呢?何况他已经娶了我母亲,我 们之间又增加了一层亲情关系,他何必还要心怀鬼胎呢?” 杨二妹知道一下子说不清关于自己对郝守权的看法,不知是向来对郝守权形成 的定势心理生产固执的偏见,还是凭第六感官的感觉。总之,她对郝守权的所作所 为总有一种如喝一碗肉汤时看见一只死苍蝇浮在汤面上那种恶心欲呕的感觉。只是, 她的这种感觉不能当着郝守权的面直接流露出来。一会儿,她换过话题,提出公司 的账目问题:“阿仁,听肖会计说,这几个月来,通风井口的材料费成本比较大, 还有每次运煤下广州,收回的资金都比以前的少许多,这里面会不会有啥名堂?” 乔克仁把视线停在爱妻的脸上,他眼睛里流露诧异的目光,没有吭声,好象要 倾听她想继续说些什么。 “他会不会从中截留资金?” “你有证据吗?” 杨二妹哑了。 “没有证据,怎能随便怀疑人呢?如今公司正是用人的时候,郝守权在公司里 有钱有势,他没有必要做手脚,自己挖自己的墙脚。”乔克仁显得很自信地说。 杨二妹叹了一口气。 杨二妹感到丈夫太过于轻信郝守权的为人。从此,她处处留神郝守权的一举一 动,打算从他的蜘丝马迹找到把柄。可是,恰如乔克仁说她是一个妇道人家,总不 能时时事事都能跟踪在他的后面进行监督。他不是经常在山里,就是外出采购生产 材料、销售煤炭,而在家里的日子很少很少,一个月难得有连续三五天呆在家陪吴 玉娇。表面上看,他似乎不是恋守女人的男人,把生产事业看重于家庭老婆的男子 汉,和乔克仁一样,把心血都放在煤炭生产上。 假郝守权真的是这样一个男子汉就好了,遗憾的是好心善良的乡亲和工友们都 被他的假仁假义迷惑住了。乔克仁、甫茂华也被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蒙住,最后 使公司遭受惨重损失,几乎到了濒临破产的绝境。 一个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中午,郝文彪驾驶满满一卡车煤从山里回来,几个 女人正在卸煤。 杨二妹走到刚刚下驾驶室的郝文彪跟前,递上一条手绢,热情地说:“郝司机, 你辛苦了,擦擦汗吧!” 郝文彪受宠若惊,他好长时间没和乔克仁的老婆说过半句话。现在,这个女人 满脸笑盈盈地递来手绢,他愣怔片刻,很快接过毛巾,抹去脸、脖子上的汗珠。抹 脸时,他从柔软的手绢上闻到一股散发着女人的体味,感到那股气味很香,因而慢 慢地抹脸,好好多闻几遍。干净的手绢被抹黑了一大块,他递回手绢,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把你的手绢弄脏了。” “没啥,脏了不会洗嘛。”杨二妹说。稍时,她问他,“郝司机,天气这么热, 你口渴了吧,肚子饿了吧,卸完煤先到酒楼吃点中午饭,饮杯凉茶吧!” 郝文彪感激地说:“多谢太太这番情意了,进山运煤要紧。” “哎,山里的煤那么多,不在乎你快运一个钟头还是慢运一个钟头。肚子不饿, 水总要喝吧,不解解渴受得了吗?”杨二妹的话儿甜丝丝的,冰凉凉的,犹如一股 清泉沁入郝文彪的肺腑。 他顿感到听她的这番话儿比饮几杯凉茶还要解渴,再不答应她那就对不住她的 关怀和心意了。于是,他说:“好的,既然乔太太如此盛情,等会儿卸完煤,我就 和你一块上酒楼饮两盅茶水。” 连续几天中午,杨二妹都到码头,邀请郝文彪上酒楼喝茶。一回生,二回熟, 两人面对面喝了几回茶,话儿也多了,内容也广泛了。从进山运煤扯到当学徒修理 汽车,从童年的往事扯到个人婚姻问题,几乎无所不谈。郝文彪长到这么大,还是 头一次和女人谈得这么投机,他心旷神怡,想入非非。 有一天下午,汽车发生小故障,郝文彪没进山拉煤,在家里修车。修好车,他 洗完澡,换上一套近日才请镇上缝衣师傅缝好的新衣服,梳整齐头发,便精神抖擞 地往乔家走去。到了乔府大院,刚好碰对覃桂兰挑着水桶出门准备下河边挑水,他 问乔太太在不在家,覃桂兰告诉他,乔太太在学校批改学生作业还未回来。他又转 头向学校走去。 “杨老师,改作业哪!”郝文彪一跨进学校办公室门口,便笑嘻嘻地打招呼。 刚迈入门口时,原本想叫她“乔太太”,但看见王秀凤老师也坐在对面改作业,在 学校里,还是称呼杨老师亲切些。 杨二妹抬头见是他,热情地说:“噢,是郝司机哇,今天怎么收车这么早啊?” “嘿嘿,车子有点小问题,不能拉煤,下午在家修车。”郝文彪一边说,一边 随手翻翻学生作业,接着无话找话,“杨老师,你批改作业好认真细心哦!” 杨二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把蘸水笔插上笔架,说:“郝司机,你找我有事么?” 郝文彪不自然地笑了笑:“杨老师,我……”他望望王秀凤,欲说而止。 王秀凤对杨二妹说:“杨老师,你有事就先走吧,我还有两本作业就批改完了, 等会儿我来关办公室门窗。” 杨二妹跟着郝文彪走出学校门口,她用手拢一下有些散乱的头发,上下打量一 遍郝文彪,说:“郝司机,今天穿着这么潇洒,有什么喜事吧!” “哦,喜事倒没喜事,我……”郝文彪最后鼓起勇气说,“今天晚餐我想请你 到酒楼,太太你肯赏脸吗?” 杨二妹犹豫片刻,说:“好的,我回去告诉桂兰一声,叫他们吃晚饭不要等我。” 在酒楼雅座内,郝文彪点了几个菜,还要了两瓶红葡萄酒。他客气地给杨二妹 斟上满满的一杯。杨二妹说自己不胜酒量,喝不了那么多。郝文彪说:“乔太太, 不管怎么样,你也要喝完我敬你的这一杯。在过去的几天时间,我郝某算是结交了 你这个最热情的女人,使我感到在生活上有了滋味。乔太太,来,我敬你一杯。” 郝文彪举起映泽着枣红色的酒杯,杨二妹推辞不掉,只好举杯相碰。“咣当”, 清脆的碰杯声促使两人的心接靠得更近了。 喝罢酒,杨二妹脸庞微微发热,泛起一层红晕。郝文彪见有女人陪自己喝酒, 兴奋不已,一连自个干了几杯,然后才夹起一块红烧肉塞入嘴囊,翻嚼几下吞入肚 里。 “乔太太,我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认识你,你确实是一个聪慧、端庄、娴淑、 漂亮的女人,今天你肯来陪我喝酒,你这是真正看得起我。”郝文彪眼睛充满了热 血,舌头有点发硬了。 他说着,又拎起酒瓶,往杯斟酒。酒瓶口放歪了,枣红色的酒液斟在桌面上。 杨二妹俯过身子,握住他的手说:“郝司机,你醉了,别喝了。” “我没醉,我今天高兴,还要喝完这瓶酒。”郝文彪挣开杨二妹的手,继续斟 酒。接着,他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一下子又喝个精光。 杨二妹见他醉得差不多了,便趁他的酒兴问他:“郝司机,你和副经理是亲戚, 不怕远离家乡之辛苦,来到清江镇黑牯岭挖煤,跑运输,今后还有什么打算没有?” 郝文彪左右看看,见附近人多,说:“打算是有一点,不过,这儿说话不…… 不方便,咱们回客栈说,……走,走啊……” 郝文彪站起来,头重脚轻,才走几步,东歪西倒,欲跌在地。杨二妹见他支持 不住,便搀扶住他往客栈走去。 郝文彪回到客栈,酒力发作,忍不住“哇——”的一声,把吃在肚里的酒肉一 古脑儿全部呕吐出来。杨二妹躲避不及,好多的污秽物喷溅在她身上。一股难闻的 气味冲入她的鼻孔,目睹粘在胸前衣襟上分不清是红的西红柿,青的豆角,还是黄 的烧肉,白的豆腐,黑的芝麻肉丸,长的粉丝,短的是饭米等等,乱七八糟的挟杂 着酒液、唾沫,杨二妹感到胃里有一股翻江倒海的东西冲上喉咙,她实在忍不住了, 张开嘴,同样“哇——”的一声,将方才陪郝文彪所吃下的食物也全部吐了出来。 熏臭的酒液和唾沫把杨二妹轻薄的短袖衬衣弄得湿漉漉的,甚至连贴体乳罩也 被弄湿透了,衣裳和肌肤粘贴在一块粘腻腻的十分难受。“这该死的郝文彪!”她 在心里嗔恼地骂一句。她用手指想弹掉衣裳上的菜渣,菜渣和唾沫混在一起,很难 弹掉。“怎么办,就这样走回去换衣裳,难看死了!”一股浓郁的酒气不停地冲入 她的鼻孔,要说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如果不是郝文彪的房间,她宁愿关上门,闭 紧窗户,把衣裳乳罩脱掉,用干毛巾抹掉浸在肌肤上的污秽。 郝文睁着朦胧的醉眼,半是清醒半是迷糊地说:“二……二妹,对……对不起, 你把衣裳脱了吧,柜子里有一件我给你买的漂亮的衣裳,我本来就想……想送给你 的。一直没……没有机会……”他吃力地说完,有力无气地躺倒在床上。 郝文彪的话无疑使杨二妹感到一阵惊喜,她半信半疑,走过去打开房间角落的 立柜,里面果然挂着一件折褶线条很清晰的水红色俯绸短袖衫。她取下来,左看右 瞧,衣裳款式新颖,质地柔软,一眼看去就喜欢上了。她高兴地想:没想到这粗人 倒是对我有一番情意。这下可解脱了我的窘境,不然叫我浑身脏兮兮的样子如何走 出这个门,如何走回家呀。 她把衣裳搁在椅子上,去提起热水瓶,沉甸甸的,还装有大半壶开水。于是, 她走到郝文彪床前,轻轻地呼几声他:“郝司机,郝司机……” 郝文彪象死猪一样,一声不吭,早已醉得如烂泥似的。看样子,他一时半晌是 不会醒过来的。 她把房门闩紧,拉上窗帘,慑手慑脚地把开水倒下脸盆,从贴身口袋掏出手帕 放入热水中。 她再次走近郝文彪跟前,又呼叫两声,仍然没有动静。这样,杨二妹更放心了。 她走到柜子角落处,拉开柜门当屏障,开始动手解开衣裳钮扣,一粒,两粒……她 把衣裳脱下来,接着又解掉乳罩。以前她从未戴过这种只有城市女人享受的玩艺儿, 后来跟乔克仁结了婚,他说,戴乳罩可以保持乳房健美。如果生育后不戴这种东西, 奶子很快就会软绵绵的耷拉下来,失去美感,是十分可惜和遗憾的。起初,她头一 回把丝织绣花的乳罩戴上去胸口时,果然从镜子里发现乳房显得更丰满、坚挺起来, 心里感到羞答答的。特别是穿着轻薄半透明的外衣,包裹着两只奶子的乳罩从里面 隐现出来,走到镇上招来许多男人的目光,觉得很不好意思。 她回到房里摘下那用品,乔克仁没有责怪她,而是鼓励她说:“傻老婆,人家 欣赏你证明你靓呗,难道你叫人家去欣赏猪奶牛奶哇?”一句话,把她逗乐了。接 着他又说:“别害臊,人家广州姑娘还敢当众穿三点式的比基尼,把奶子晃来晃去, 把光溜溜的大屁股扭来扭去的呢,大家看多了就没值得什么大惊小怪的。”她又第 一次听说“比基尼”这个新鲜的名词。 当她从丈夫嘴里弄懂比基尼的含义后,娇嗔地笑了。她鼓起勇气戴了一段日子, 渐渐地品味到乳罩对身体所带来的舒适感。有一回她试着同以前那样只穿一件衣裳, 顿时感觉到胸口里面空荡荡的,两只乳房好象裸露在外面一样,行走时不停地晃动, 显得很不雅观,反而感到不好意思再这样穿着走出家门口了。 眼下,杨二妹的上身已经一丝不挂,白皙的肌肤仿佛凝结一层薄薄的玉脂。丰 满坚挺的乳房保养得很好,粉红的乳头微微翘起,丝毫看不出曾经哺育过孩子。她 没有闲心欣赏自己的胴体,蹲下身子抓紧时间从脸盆拿起浸湿水的手帕轻轻擦洗被 酒液涎沫弄脏的肌肤。她先从深深的乳沟开始洗拭,抹到凸起的乳头时,富有弹性 的乳头有力地弹回本来的位置,有几滴沾在上边的水珠子如珍珠一般飞溅在她的脸 和嘴唇上。 她洗干净胸脯,拧干手帕抹肌肤上的水渍,站起来,取过那件水红色的短袖衫 准备穿在身上。 这时候,突然有一双粗大的手把她搂住了。她回眸一看,顿时惊愣住了。原来, 从背后搂住她的正是方才醉倒在床上的郝文彪。 杨二妹没有惊慌失措,她扳开他摁住自己乳房的双手,努力平静“扑扑”跳动 的心情,正颜厉色地说:“你、你想干什么?” 原来,郝文彪并没有真正的喝醉酒,先前走路表现出来歪歪趄趄的醉态,在房 间里呕吐以及烂醉如泥的种种举动,都是他故意装出来的。他对杨二妹的姿色早就 垂涎三尺,只是慑于乔克仁是公司经理才不敢造次。近些日子,他发现这位富有几 分魅力的少妇对他有些热乎,而且日益表现出对他有一种凭感觉才能意识到的那种 甜蜜美妙的意思。这样,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无不把潜伏在他心底内那种原 始的野性唤发出来。方才在酒桌上她向敬上几杯酒后,就开始装醉了。尤其是她搀 扶他一步一摇的回到客栈房间,他感到机会来了。于是,他故意把肚子内的污秽吐 在她身上。以后所发生的一切,果然按照他事先的想象进行了。 当杨二妹拉开柜门的时候,郝文彪悄悄睁开眼睛,虽然柜门挡住了她的大部分 身体,但还能看到露出来的脊背。他看见她把脱掉的衣裳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的时候, 他的心“扑”地狂跳起来,当又看见她摘下乳罩,光滑白净的脊背袒露在他眼前的 时候,他的脑袋立刻浮现出她胸部那对丰腴诱人的乳房。终于,他感觉自己浑身涌 动出一股奔突的血液,下身的小二哥一下一下地勃翘起来。他忍不住了,轻轻地爬 起来,摄手摄脚地走到杨二妹身后。 他站在她的背后往下看,看见她轻轻地擦洗拭抹自己的乳房,他几乎要昏倒了, 恨不得象饿狼一样狠狠地扑下去。他不停地咽口水,等到她站起来抹身的时候,他 终于不顾一切地伸出胳膊把她紧紧地搂抱住,用下身那根膨胀至极的器官急遽地向 她的丰腴的臀部发动冲击。 郝文彪看见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厚着醉红的脸皮说:“二妹,我……我没 有别的恶意,我……我只是太想你了……” 杨二妹背着他,急忙穿上衣裳,她系紧纽扣后,才重新转过身来。这时她看见 他裤裆处湿漉漉的一块,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未等她再次开口,惊慌失措的郝 文彪“扑通”一声跪下来。末了,扬起巴掌反复打自己的脸,他一边打一边骂自己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他左右开弓,打得脸上留下清晰的巴掌印。 杨二妹见状,又是气愤又是怜悯。最后,她握住他扬在半空的手腕,说:“别 打了!” 那喊声并不高,郝文彪被镇住了。他怔怔地望着她。 “你起来吧。”杨二妹语调缓缓悠悠的,显出一种特别宽宏的度量。 郝文彪慢慢地站起来,他也知道自己的裤裆湿粘粘的,当着一个少妇面前失去 理智做出那种冒昧的冲动和举动,未免太过分了。他既感到狼狈尴尬无地自容,又 害怕杨二妹将怎样处置他。论力气,她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自从和她接触以来, 他从心底里爱她、想她,她是第一个主动热情关心他的女人。眼下,自己却做出对 不住她的举动,污辱了她的人格和自尊心,她能不愤慨万分么!想到这里,他确实 感到有些紧张,又有些内疚。 杨二妹让他坐下,自己也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她的心早已平静下来了。她用手 掠一下有些零乱的鬓发,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盯视着他,他垂下头,避开那锐利的目 光。往日,他感到她的目光如春风一般温柔,此时此刻,他不敢对视她的眼睛。半 晌,她也没有开口。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了。 窗帘外面的天空渐渐降临幕蔼,屋内的光线暗了许多。郝文彪受不了现在这种 凝结的气氛的煎熬,他低垂着脑袋说:“乔太太,你惩罚我吧,但是只求你别把这 事情张扬起去,别让乔经理知道。我对不住他,更对不住你,我一时太……太冲动 了。只要你别说出去,你怎么惩罚我都行……” 杨二妹已经不是当年情窦初开的少女。几年前曾经历过那个恶梦之夜,比较之 下,她很冷静地看待郝文彪方才的举动。她相信他所说的是真实的话,从心里已经 原谅了他。当然,她不是轻佻的女人,她不能让他从她的外表看得出她不会计较这 件事。因此,她用一种声音虽然不高,但语调却威严的口吻告诫他说:“郝司机, 这件事想不发生也已经发生了,我将如何惩罚你不用我说出来你也应该知道。我男 人可能没什么,但是,如果让他大哥乔团长知道了,恐怕不会轻饶你,也许他会拿 刀子把你的二哥给割下来扔给狼狗吃掉!” 对于那年乔老爷企图强奸杨二妹后来被乔经理割掉生殖器的事情,郝文彪已经 听镇上的人叙说过。现在听杨二妹这么一说,一股冷森森的寒气从他的脚板底徐徐 上升,一直侵入他的心窝,他不由感到一阵颤粟。他哆嗦着连连怏求:“乔太太, 我该死,我该死!求求你,千万别让乔团长知道,只要你答应我的恳求,不把这件 事张扬出去,我郝文彪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杨二妹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长叹一声:“唉——谁叫我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呢! 我就原谅你一次吧。不过,”她加重语气道,“你要老实把你所知道的郝守权在背 地里做的什么事,还有哪些打算一一说出来给我听,不然……” 郝文彪喏喏点头:“我说,我说……” 二 为了解决资金紧张,郝守权背着乔克仁于前两个月以公司的名义到县城发行股 票。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的名声早已在县城广泛传开,在老百姓中很有威望。 因此,不到一个星期便吸纳资金10多万元。郝守权不把这笔钱交到公司财务课入账, 而是在县城钱庄自立户头,独立使用。 他又回到自己家乡中招来30多人到新井口打巷道。起初,一切按原先设计方案 进行,等快打到煤层的时候,他便擅自改变了巷道的方向。甫茂华向他提意见,他 武断地说:“甫课长,我是公司副经理,生产上的事由我说了算。开巷采煤不过是 个粗活,只要有力气,挖出煤就是本事,什么技术不技术的问题只是你们知识分子 胆小怕事的托词罢,别唬我啦!” “郝副,你这样改变巷道走向,怎么能和公司的主井贯通呢?这不是小娃仔玩 家家耍的儿戏啊,它关系到矿井今后的通风安全严重大事!你要马上叫工人停工, 不然,我要向乔经理汇报这件事。”甫茂华严肃地说。 郝守权拍拍他的肩膀,放软语气:“老弟,你何必如此巴结乔经理呢!你好好 跟我干,我郝某绝不会亏待你。” 甫茂华眼里透出迷惑不解的目光,他不明白地反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心怀鬼胎的郝守权怕自己说漏嘴,忙解释说:“噢,我是说,从原先的划线打 过去,是煤田边沿的石头巷。不如改变方向,沿着煤层走向打进去,这样又能生产 煤,又能成巷,将来再绕个弯打贯通,对公司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这有什么紧要呢?” 甫茂华想,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第二年刚进入雨汛期,新井口就出煤了,郝守权组织人力在岸边修建了溜槽, 并组织驳船停在溜槽下面直接把煤顺溜槽引下船仓,减掉了运输这道工序。郝守权 望着他的第一船煤向下游驶去的时候,得意地笑了,他自言自语道:“嗨嗨,我这 才是真本事,又省钱,又省力。乔克仁啊乔克仁,这回你该把董事长的座位让给我 了吧!” 新井口陆陆续续卖了几船煤,可是公司没有一分钱收入,肖英感到问题严重, 便向乔克仁反映。 “乔经理,听甫茂华说,郝副在上个月运了两趟煤出去,公司怎么没收到煤款, 是不是他从中把资金截留下来了?” 乔克仁有差不多半年时间没到新井口检查了。原因是他觉得那边有甫茂华作技 术指导,不会存在什么问题,便很放心地让他们去干。而这边的生产比较忙,前不 久,井下发生一起瓦斯窒息事故,当头昏倒五人,因抢救及时,仅死亡一人。因此 他感到要加快通风井的开巷速度。 他曾找到甫茂华了解情况,甫茂华说巷道进展顺利,不必担心。 对于郝守权截留资金的怀疑,杨二妹就曾经提出过,只是没有掌握确凿证据, 不好明说。他也找过几次郝守权,敲边鼓似的谈到关于煤款回笼的事情,郝守权指 天发誓一口回绝。这样煤款的事就撇到一边去了。 昨天,乔克仁从王秀凤的嘴里听说通风井改变了方向,不再打向主井口连成贯 通,她说是甫茂华告诉她的。他当时听了,就觉得奇怪,生产上的大事甫茂华怎么 不及时向他反映呢?加上卖煤不入账的事,他开始感到这些问题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不然将来后患无穷。于是,他决定立即去通风井那边找甫茂华和郝守权。 通风井井口建起了两排竹搭工棚。乔克仁来到这儿,发现有好多陌生面孔的工 人,他们的口音都不是本地人。郝守权是什么时候新招这些人到公司来干活的呢? 这件关系到公司企业重大利益的事情,不经公司董事会讨论怎么就擅作主张呢?他 走到井口,当看井口架起的那条溜煤槽,一眼就发觉溜煤槽的工程质量相当糟糕, 而且存在着十分严重的隐患。原因是河岸悬崖太陡,从井口到河床至少有六七十米 高,溜煤槽全依靠立在岸壁的木柱支撑,整体来看摇摇欲坠,从溜煤槽落煤口卸煤 到船上也有十几米落差。可以想象,总有一天会发生槽塌船毁的特大恶性事故。不 行,如此冒险蛮干的作业再不制止,将会给公司造成惨重损失! 乔克仁想到这里,一股冷汗从心底升腾上来。他的白净的脸孔因此而变得发青。 他觉得必须马上找到郝守权指出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在井口煤场,他碰到刚刚从巷 道里面出来的甫茂华,开口便问:“茂华,郝守权呢?” “他前天下县城去联系运煤船了。”甫茂华放下肩上的测量仪,转而惊异地反 问道,“克仁,你今天怎么来啦?” 乔克仁听说郝守权不在家,憋在胸口的那股怨气只得强压在心底,缓过口气说 :“茂华,公司通风井发生了这么多严重的问题,你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 甫茂华面露难色:“我……我向郝副提过了,叫他不要这样自行其事,可是他 不听……” “他不听,不是还有我吗,”乔克仁责备他说,“听说这条巷道也改变了方向, 到底是怎么回事?” 甫茂华见事情到此已是无法再隐瞒下去,只好把个中的原委诉苦一般简要地叙 述一遍。末了,他无可奈何地说:“唉,我一个小小的生产课长,人家是副经理, 人微言轻,没法子啊……” “简直是乱弹琴!”乔克仁有些恼火了,他加重语气道,“在职别上郝守权是 比你高,但在井下技术方面你应该比他更有权力。他懂什么,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 山民罢,你放弃自己的技术权威,就等于纵容他冒险蛮干,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严重 渎职行为!” 甫茂华自从接触乔克仁以来,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发这样大的火,他感到好惭愧 和内疚。然而,他内心亦有说不出的苦衷,所以他不敢正视乔克仁那咄咄逼人的目 光。他害怕他的目光会穿透他的心脏从而发现他所做出对不起公司、对不起乔克仁 的丑事。 原来,当初郝守权要改变通风井的掘进方向,甫茂华是不同意的。他怕这小子 坏了他的事,就连续几天花言巧语劝说他,并私下塞给他金银首饰,还有一张广州 银行两万元的银票。开始,甫茂华心慌意乱,不知所措。郝守权拍拍他的肩膀: “老弟,你尽管收下好了,如今这世道奉行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老老实实 给乔经理卖命,一辈子也不会发财。听我的,到时候乔经理有什么意见一切由我郝 某担当。”他又拍拍自己的胸膛,“放心吧,论辈份我还是他继父呢,他能把我怎 么样?” 说实话,甫茂华已猜得出郝守权送给他的那些金银首饰和广州银行的银票,都 是他卖煤下广州从中贪占的。他万万没想到郝守权身为公司副经理,竟不顾公司和 全体工人的利益,如同古代壮士剜割自身的肉作下酒菜,光顾中饱私囊,而不考虑 后果。他面对那些金光闪闪的金银器和那张犹如肥肉的银票,先是犹豫、惶惑,继 而又被郝守权的话打动了心。他想:就拿这一次吧,以后别干了。 于是,他后来向乔克仁汇报矿井上的一切事情时都说正常。当然,乔克仁也就 相信了他的话。 眼下,乔克仁对郝守权擅自改变矿井的掘进布局提出严厉批评和责备。甫茂华 心中有愧,只好无言以对。 乔克仁见他耷拉着脑袋,仿佛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学生忐忑不安地站在严师面前, 等待严师的训斥。他感到自己一时火气太冲动了,便缓过口气,说:“好啦,我也 明白你的苦衷、难处,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然,我们要认真吸 取教训,同心同德把煤矿生产搞好。特别是矿井生产安全技术上的关键问题,对任 何人都要坚持原则,决不能迁就妥协,否则就是拿企业的生存发展开玩笑,拿工人 的性命开玩笑。 那就对不起清江镇的父老乡亲,对不起为公司的生产命运流血流汗卖力气的工 人弟兄啊!“ 乔克仁一番语重心长的话,把甫茂华说得羞愧难堪。但是,年轻人固有的自尊 心却不能使他把内心的隐私和盘托出,他吱唔道:“克仁,我……我错了……” “亡羊补牢,犹为未晚。”乔克仁看见他满头汗水已被冷风吹干了,便拍拍他 的肩,说,“你衣裳湿了,先回去洗澡更衣吧,感冒受凉不好。我进当头里面看一 看。” 甫茂华把测量仪重新扛上肩,说:“我和你一块进去吧。” 在当头里面,工人们干得汗流夹背。柴四苟正持着一根皮鞭抽打一名矮小的男 孩,看样子那男孩不到16岁,柴四苟一边打一边骂。乔克仁他们还没走到当头,远 远就听见柴四苟骂骂咧咧的声音。乔克仁加快脚步,他走到柴四苟背后,一手抓住 他那将要落下的皮鞭,厉声喝道:“不准打人!” 柴四苟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他回过头来正要发怒,看见是乔克仁。愣了愣, 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啊,经理,是你啊!” “为什么打人?” 柴四苟放下举起的皮鞭,指着蜷缩在地上的男孩说:“他上班不干活,坐在旁 边打瞌睡。” 男孩捂着被鞭子抽打得火辣辣的肩胛,眼里流露出恐恐惶惶的神色。乔克仁蹲 下来,抚摸一下他的额头,发觉手好烫,看样子是发烧了,便关切地说:“你病了 是不是?” “我……我头晕……” 一个工人听说这是公司的经理、董事长,靠近过来解释说:“他昨天夜里烧了 一个晚上,今天想请假在工棚里歇一个班,可是柴工头不允许,硬逼他下井干活。 经理,你就行行好,让他回去睡觉吧。” 男孩感到好委屈,低声抽咽道。 乔克仁又说:“你还是个孩子,井下开巷,挖煤的活儿又重又累,你小小年纪 怎么吃得消啊! 你还是先回家乡,过两年长大了再来,啊?“ 男孩连忙抓住乔克仁的手,怏求道:“经理,求求你,别叫我回去,我家里日 子太苦了,我爸我妈都叫我跟郝付到矿里干活,好挣钱回家里娶媳妇。” 听了这充满稚气的话,乔克仁内心感到一阵酸涩。但他懂井下是个特重体力活, 绝非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承受得了的。他不忍心让一个小小年纪的男孩过早地被煤矿 大山般的负重压垮了身子。于是,他依然用加重的语气说:“不行,你个头太小了, 先上去歇两天,等病好了到矿财务领取这段日子的工钱,你就马上回家,过两年你 再来找我,我保证同意给你下井做工。” 男孩忍不住泪流满面,怏声涟涟:“经理,我虽然年纪小,力气弱,但郝副曾 经准许我只领取一半的工资,我不多拿矿上的。” 乔克仁不听则已,听了更是恼怒三分,他说:“郝守权怎能这样自作主张呢? 招用童工下井本来就已经错了,而且才付给相当于一般工人一半的工资,这就更加 苛薄了!”他转过身对甫茂华说,“你回去给我查查工资支付表,这男孩余下的工 钱是不是留在公司,或是已经领出让谁独吞了。” 柴四苟在旁边听说要查工资账目,心里早已慌了神。他连忙对男孩恫吓一声: “小山儿,你别胡说!郝副什么时候不给你领完全部工资?你胡乱咬舌头,小心你 的小命!” 名叫小山儿的男孩听罢,果然被唬住了,他不敢抬头望柴四苟那双凶煞煞的眼 睛。 乔克仁看了看柴四苟,心里已经明白几分,但他没有吭声,他叫小山儿先回去 工棚歇息。然后,他又问甫茂华,这里还有几个象小山儿一样年纪的童工,甫茂华 回答说还有两人。他当即作出决定,先辞退小山儿等三个小童工,过两天让他们同 乡的工友负责送回去,并对他们的父母亲讲清楚事由。 在井下,乔克仁仔细察看巷道地质变化以及走向,随后叫甫茂华把测量仪架放 下,测定一下巷道方向与黑牯岭主井偏差的数据。 “当头不能再往左边打了,要立即改变900 角,从现在起立即按我的吩咐去干 活,不然会严重影响主井的早日通风问题!”乔克仁对甫茂华说。 甫茂华把乔克仁意见向柴四苟提出来。柴四苟说,郝副不在家,他叫不动工人。 乔克仁发火了,大声说:“柴老四,我身为公司董事长,对公司的生产决策怎么就 不能一锤定音。郝守权到底在背后对你说了些什么?” 柴四苟见乔克仁对他发这么大的火,有些慌张,他赶紧见风转舵,说:“乔经 理,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而是那些工人可能不会听你的话。你不信,不信你就去对 他们说说看嘛!”语调或多或少含有几分调侃嘲嬉的气氛。说罢,他转过脸,暗暗 发出一丝冷笑。 果然,当乔克仁向工人们提出重新改变巷道方向的时候,一个大概是领班的粗 汉子明直接了当地拒绝他的意见。他说:“我不管你是不是公司董事长,我们只听 郝副的。郝副前几天就吩咐过,他警告我们说,谁也没有权力改变他的生产计划。 如果在他们回来前擅自改变开巷方向,他就不付给我们工资,甚至解雇我们,我们 只管干活挣钱吃饭。” 乔克仁听罢,仿佛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和自己抗衡对峙。他渐渐认识到 妻子杨二妹早几个月前对他的奉劝和忠告是有充分道理的,而且这种证据已经越来 越明显了。弄不好,用不多久郝守权就会架空自己,摆脱自己,或者另立山头,占 山为王,成为自己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显然是养虎遗患,养虎遗患啊!他在心里暗 暗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识破他的阴险狡诈的面孔呢!不过,他也感到庆幸的是, 郝守权这个恶性脓疮才刚刚红肿、发作,还没有彻底溃烂化脓以至流出更多的毒汁 来危害和威胁到公司的生存和发展。他想:等到郝守权回来了,他要果决地向他发 出严厉警告,要他立即悬崖勒马。如果他肯痛改前非,诚心和我合作,倒还可以原 谅他一次,否则…… 从当头出来,乔克仁决定组织人力拆除井口溜煤槽,可是井口的监工柴四苟和 刀疤脸不肯听从他的调遣。现场工人一个个望着柴四苟两人,听他们拿主意。刀疤 脸是刚从工棚休息走出来碰见乔克仁的。他说:“乔经理,你凭什么非要拆除这架 溜煤槽?这井口有了它,减少了运输装工环节,可以为公司节省生产成本,这明明 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老刁,这个溜煤槽太儿戏!我敢打赌,用不了多久就会酿成惨重事故。”乔 克仁斩钉截铁地说。 “我就不信,”刀疤脸摸了摸脸上那道发亮的疤痕,“即使要拆除也要等到郝 副回来才拆,这是他一手修建起来的工程,不能由你说拆就拆!” 乔克仁把目光停留在柴四苟和刀疤脸的脸上,上下打量一遍,半晌才说:“老 四、老刁,你们这是怎么啦?往日公司对你们也不薄情,如今怎么不把我的话放在 耳里?” 柴四苟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诉怨说:“乔经理,你为难我们了。眼下我 们处境就好比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呀!听你的话吧,等郝副回来他会斥责我们 ;听他的话吧,你又怀疑我们和公司离心离德,我们好难做人啊!” 乔克仁不客气地说:“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为难你们了。这个问题明天我 们来解决!”他一挥手,叫甫茂华跟他一块回镇上。 次日,乔克仁亲自带杨厚实、罗福家、狗儿、阿眯哥、刘石丰等十几个工人前 往通风井口拆除溜煤槽。可是,他们还未走到井口,远远就看到一大帮工人手持铁 铲、木棍、斧头等器械阻拦在半路上。乔克仁看到这阵势,走上前去对大伙说: “工友弟兄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谁要是敢来拆我们的溜煤槽,先来问问这把斧头答应不答应!”还 是昨天在当头见到的那个领班的粗鲁野蛮的大汉子,他抡起手中的斧头,斧头大概 是昨天夜里磨过的,在冬日的阳光照耀下,刃锋泛起一道剌眼的寒光。 甫茂华上前去,劝那汉子说:“郝猛堂,你先把斧头放下,有话好好说,别动 刀弄斧的!” 郝猛堂放下斧头,把一只手叉在腰肋间,粗声粗气地说:“甫课长,郝副平日 对你也不薄,你为什么要和他们一块来拆我们的溜煤槽?” “猛堂,别说什么你们我们的,都是公司整体的。公司的生产布局要按公司原 来的计划去做。 再说,那架溜煤槽确实也存在危险……“ “危险不危险不关你们事!这是我们自己的煤槽,也是我们自己挖的井口,谁 敢乱来,别怪我的斧头不认人!”郝猛堂又一次举起铮铮发亮的斧头。 他的话音刚落下,他身边的人一齐跟着吼叫起来:“对!不怕死的就上来,老 子豁出性命也要和你们拚个你死我活!” “你们干你们的,我们干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 “这井口是郝副叫我们集资合股挖出来的,不关你们公司的事!” “……” 群情激昂,大有一触即发的火药味。乔克仁四周看看,没见着柴四苟和刀疤脸。 他明白他们俩是故意避开这种局面的。也许他们正在暗中观察事态的变化,或者正 在得意洋洋地坐山观虎斗。这两个小人,真是见利忘义的伪君子。现在,听到这些 人的话语,乔克仁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弄不懂为什么竟会在自己眼 皮底下发生这一切。他想,事态已经发展到这样弓张弩拔的情形,硬要强行去拆除 溜煤槽,流血事件是无法避免的。他不愿再看到那可怕的悲惨的场面。 甫茂华从他凝思的神态中已经猜测出他在想些什么了,于是,他开口说:“克 仁,这件事先放一放,等到郝守权回来再处理吧!” 乔克仁一时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甫茂华的意见。 三 郝守权总算回来了。他是搭他刚联系到矿里运煤的小火轮船一块回来的。刚下 船,他听柴四苟说乔克仁上星期组织工人要来拆溜煤槽,还要改变井下巷道方向。 他很着急,忙问:“事情是不是全弄糟了?” 柴四苟讪笑道:“郝副,你放心,那小子被猛堂他们阻止了,他们不敢冒险行 动。” “好,一切由我说了算!”郝守权夸他一句。 柴四苟有些心虚,他小声探问道:“郝副,如果乔经理在这件事情上来真格的, 我们怎么办?” 郝守权捋起脏兮兮的袖子,手一挥,大声吼叫起来:“他要来真格的我们也来 真格的!大不了分开山头,他们干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我堂堂一个副经理,干 嘛要看那小子的眼色做事,操他妈的B !” “对!郝副,我和刀疤脸都支持你,拥戴你!”柴四苟献媚说,“瞧他那张文 质彬彬、温温雅雅的小白脸,哪有魄力管理好公司,做做井下生产技术指导还差不 多。” “鸟!挖煤这种笨重的活路,只要有力气就行了,有他没他也无所谓,老子就 不相信我郝某干不出点名堂来!” 郝守权陪着火轮船长和船员在镇上悦来店楼酒饭饱酒足之后,已是下午两点钟 了。大副希望快点装船,明天一早好开船赶路。船长是头一回到黑牯岭煤矿运煤, 郝守权问他们是不是到镇上四处走走看看,如果对哪位村姑有兴趣,他可以帮忙, 叫妹仔陪他们在客栈玩玩。船长说,算啦、算啦,城里的靓妹玩不过来呢,还是先 装煤要紧。 吴玉娇听说郝守权回来了,她在家里等了好久没见他踏入家门口,便赶到酒楼 去找他,没见影子。酒楼老板告诉她,郝副和火轮船船员已经下码头开船准备进山 里去。她又急急火火地赶到码头,哪还见他们的影子。她望着开始涨潮的红水河, 好象感到挺委屈似的,悻悻地自言自语:“家里已经多了一个只顾煤不顾媳妇的儿 子了,如今我又嫁了一个只想煤不想老婆的男人,我的命好苦啊……” 郝守权进山里经常十天半月不回家和她温存一回,如这次又外出半个月时间, 这叫她一个正当中年的女人怎么熬得住啊。她好想他,尤其是夜里躺在床上欲火烧 身的时候,她更是按耐不住浑身的燥热,有时候只好用手指或者光滑的玻璃瓶颈进 行自慰,以渲泄释放蓄积在体内的欲火。 其实吴玉娇哪里知道,郝守权娶她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看中乔应天的 家产钱财和股票。当这一切基本上达到他的目的后,他就把吴玉娇当作一件多余的 衣裳,需要的时候就随便往身上披一下,不需要的时候就随手把它扔到角落,任其 积满尘埃或者让蜘蛛结网、让老鼠做窝。郝守权不是不想女人,不是不需要女人, 而是他在山里就已经有一个专门从外地找来的漂亮的女人陪伴着她,名义上是在井 口做饭打杂工,背地里不知弄云作雨多少回了。工人们无人不知个中的奥秘,只是 懒得管闲事罢。再说,人家里公司副经理,你敢胡乱嚼舌头么? 因此,郝守权这次从外地回来,连家门也没踏入半步,除了去布置人手装船外, 就去找那个野女人倒也是一个主要的原因。 乔克仁从山里回来,已经是下午4 点钟的时候了。他刚踏入家门口,就听到母 亲向他诉苦一番地说:“阿仁啊,你后爸已经不把这个家当成家了,他的心不知是 被煤粉染黑了还是被山里的野花熏坏了。今天中午刚刚从外面回来,连人也不给我 见一面又跑进山里去了。你抽空去找他回来,我要当面问他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家, 还把不把我当他的老婆?” 乔克仁听罢,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把单车一偏,跨上腿便往山里蹬。他不是 急着替母亲把郝守权叫回家,而是抓紧时间跟他了断生产上的许多问题。 前几天,乔克仁到财务课查账,还发现郝守权上个月背着他擅自多提3 万元现 款,说是到外面采购井下设备,结果仓库没有进货记录,这笔钱到底挪作什么用途 去了?问题一桩桩、一宗宗,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后来,他叫杨二妹找 到郝文彪,问他知道不知道郝守权这件私事。郝文彪说不清楚,只记得有一次郝守 权喝醉酒的时候,他酒后呓语,说什么:“他和县警察局的陆局长挂上线了,有陆 局长这座靠山撑腰,今后就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了。” 很显然,他大概是拿这3 万块钱去贿赂警察局长了,他的狼子野心进一步昭然 若揭。乔克仁想,不管怎么样,也要马上去找郝守权把这些问题统统论理分明,不 能让他在公司里胡来。 十几里的山路,乔克仁急蹬慢蹬,单车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但还是花了差不 多一个钟头才赶到通风井口。在河边溜煤槽,他没有见到郝守权。末了,一个工人 悄悄告诉他,郝副正在他的井口办公室和那个女人调情呢。 乔克仁半信半疑,来到郝守权的办公室其实也是他的住处门口。门扇反锁着, 他竭力压住心中的火气,向里面喊道:“郝队长!郝队长!” 他已经习惯对郝守权过去的称呼。屋内一片寂静。他忍不住又拍拍几下门板, 再次叫唤:“郝队长,你出来一下,我是克仁呀!” 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会儿,郝守权拎着没有系好裤带的裤子,把门打 开。他伸长腰,开大嘴打个哈欠,佯作还没睡够的样子。他揉揉眼睛,说:“欧, 阿仁,是你啊!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还从那边井口赶来了,有急事么?”言毕,他 反手掩上门,面部略呈惶色。 乔克仁仍旧平定内心恼怒的情绪,说:“是有急事。走,我们马上到井口煤槽 那儿一趟。”他不想进去,看看那个女人在不在屋里,他不想目睹到那个尴尬的场 面。其实,不用进去,他已经闻到郝守权身上散发出一股女人用的香水气味。不然, 他不会反手掩上门,让他站在门口外面交谈。 郝守权见他没直接走入办公室,一颗踌躇不安的花心略为稳静下来。他连忙反 锁上门,和乔克仁一块到井口煤槽。 架立在悬崖边的溜煤槽在煤流的重力冲击下,整体摇摇欲坠。十来个工人不停 地用铲子铲煤抛入煤槽。由于坡度太陡,许多煤顺着木板槽飞泻出去,只见河面被 煤块砸得水花乱溅,大约只有一半的煤落入船舱内,其余的煤全部掉下河里。 郝守权得意洋洋地对乔克仁弦耀道:“克仁,我设计的这个土办法不错吧,起 码节省了许多运输费用。” 乔克仁反感地说:“你这个办法太冒险了!你看,现在没有一刮丝风,煤槽就 摇晃不止。经过几场风雨侵袭,肯定会发生严重坍塌事故!再一方面,太浪费煤炭 资源了。工人们辛辛苦苦挖出来的煤,就这样白白溅落河里,你不觉得可惜吗?” “你把问题说得太严重了吧!这点煤掉下河里,算得了什么。黑牯岭煤田有的 是煤,你我这辈子挖也挖不完。”郝守权不以为然地说。 “不行!我认为要立刻停止装船……” “什么,你要停止装船?” “对!不仅如此,而且还要立刻把这架煤槽全部拆除掉,防患于未然!”乔克 仁加重语气,斩钉截铁地说。 郝守权仿佛被人抠了一下腚眼,他跳将起来:“放屁!别以为你是公司经理、 董事长,我郝某一切都得听从你的指挥么?不行,我负责我的井口,出了事情一切 由我担当,不用你乔经理、乔董事长管,这下可以了吧!” “如果真的出了大事,恐怕不是你负责我负责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公司整体利 益的大问题。” 乔克仁进一步提高嗓音说,“我是公司全权代表,就有权力要对这件事负责任。” 郝守权冷嘲一句:“克仁,你管得太宽了吧。至于煤槽该不该拆,不用我说, 你就问问他们吧。”他顺手指了指旁边装煤上煤槽的工人。 正在装煤的郝猛堂见这个戴眼镜的公司董事长兼经理的年轻人叫郝守权拆煤槽, 扛着铁铲气汹汹地插在两人中间,把光亮的铁铲尖“嗖”的一下插在乔克仁的脚旁, 横蛮地说:“臭小子,你别来这自称什么公司全权代表!老子不听你那一套,我们 到这里来挖煤,是郝副招收来的,一切都不关你的事。你马上离开这儿,少在我们 面前指手划脚,啰啰嗦嗦!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郝守权见这个横蛮的郝猛堂说出自己想说而暂不敢说的话,已经达到了威慑乔 克仁的目的。 于是,假惺惺地喝一声他道:“猛堂,快去干你的活!” 郝猛堂把插入地上的铁子拔出来,带起一团泥士溅落在乔克仁的皮鞋面上。他 瞪了一眼郝守权,故意拉高嗓门冲他一句粗话:“我看你太软弱了,见了臭小子就 畏缩三分,干脆把你的卵泡亮出来,看谁的粗大!” 这话儿不用注释,乔克仁也明白其中弦外之音,但是他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他 不想一下子就把事情闹得太僵。因此,他放缓语气,反问郝守权:“郝队长,我们 都在同一条船上,这条船是浮还是沉全靠全体公司职员同心同德撑篙划桨。 如果我朝左,你朝右,你想,这条船的命运将会怎么样呢?“ 本来,郝守权想趁乔克仁在火气头的时候就立刻和他摊牌,而现在他却把语气 缓和下来,倒叫他一下子无言以对。这时,他惦记反锁在办公室里面的情妇,怕开 饭的时候到了工人不能进伙房,在外面闹轰轰的。那样的话,工人们私下议论他俩 的流言蜚语就更多了。前些时候有的工人时不时和那妇人开几句玩笑,问她半夜是 不是又偷吃了?虽然没有点明偷吃什么,但谁都知道这是“偷情”的同义词。那妇 人常常责怪郝守权,趁早把镇上那个吴玉娇休了,早日明媒正娶她,免得给人讥笑。 而郝守权却想身边有两个女人总比一个女人好,因此没有答应她,那妇人也奈何他 不得。 “克仁,你看这样好不好。对于生产上的事,我们之间还存在许多不统一的看 法,现在天也快黑了,你先回去,我们的争论等到明天或者以后再慢慢商量。”郝 守权没有直接回答乔克仁的提问,而是顺着他软化的语气说。 乔克仁觉得在原则问题上不能有商量余地,于是说:“我想,明天公司生产管 理人员集中开个会,把问题全部摆上桌面!” 郝守权想:开会就开会,难道我还怕你。原来他对自己在公司里所培植的心腹 充满自信,开会讨论不见得这小子能占优势,说不定对自己还有利呢!因此,他爽 快地答应明天就回镇上。 乔克仁见一下子很难说服郝守权,他觉得郝守权越来越倨傲、专横、武断,大 有把他赶下台取而代之,或者分道扬镳、另立山头之势。他想,如果在明天的会上 还是不能说服他,看来只好叫大哥出面了。克强毕竟是个行伍出身的武夫,说话充 满煞气,至少对赧守权能够起到震慑的作用。拿定主意,乔克仁打算回镇上。临走 时,他又不放心地到煤槽旁边看了看,煤槽危危可及的样子,看得他心惊肉跳。 郝守权对他说:“放心吧,克仁!别看这架煤槽摇摇晃晃,我敢保证绝对不会 出……” 谁知,“事”字还未说出口,只听“哗啦——”一声,整个煤槽轰然坍塌了, 惨剧果然倾刻之间在乔克仁的眼前发生了,在郝守权的信誓旦旦下发生了。更严重 的是,正如乔克仁先前所预料的那样,煤槽的支撑架一下子劈哩啪啦砸在停泊装煤 的驳船上。船体被砸烂了,河水迅速漫入船舱,装载大半船煤的驳船无法承受水和 煤的重量,不一会儿就沉没下去,河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哎呀,不好了,煤槽崩塌了!”正在装煤的工人在岸上大声疾呼。 “啊,船快沉了!快砍断缆绳啊!”河边下面响起一阵悲怆的惊叫声。 原来,这艘小火轮拖着两条驳船,火轮船后面的第一条驳船已经装满煤。由于 钢丝缆绳的牵引作用,随着先头那条沉没,这条驳船的船头也开始倾斜了。船长正 坐在驾驶室休息,听见轰响一声,惊回首,从驾驶室后窗猛然看见大根大根的梁木 劈哩啪啦砸在后面船体上。他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险在眉睫,于是他焦灼万分地 呼喊二副快去砍断缆绳,避免火轮船也被沉船拖下去。 情况万分危急,二副迅速操起一柄斧头,飞步跑到轮船尾,挥斧就照钢丝缆绳 砍下去。一下、两下、三下……火轮船已经被煤船拖拽得摇摇晃晃,二副急得大汗 淋漓,不停地猛砍,钢丝缆绳被砍得冒出一束束火星。船长早已坐不住了,他紧追 过来拼命地喊:“快、快,船体歪了……” 眼看他们就要绝望的时候,二副终于把坚韧的缆绳砍断了。哗啦一下,火轮船 后面又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倾刻之间,两条驳船荡然无存,河面上漂浮着数十条 支撑煤槽的木头和肢解的煤槽板,这些乱七八糟的漂浮物犹如一条条死蛇尸体,随 着河水缓缓地向下游淌去。 “哐啷!”一声,二副手中的斧头无力地掉在甲板上,整个人儿如经历一场浩 劫之后瘫痪躺倒下去,他面对着苍天大口大口地喘息。站在二副后面的船长被火轮 船也摇晃得跌坐在甲板上,他先是愣怔发傻,望着河面的漩涡,失望地自言自语: “完啦!这下可完啦……” 稍会儿,二副爬起来,问道:“船长,我们回去以后怎么跟航运局的头儿们交 差啊?” 船长喘过一大口粗气后,惊魂未定的思绪才渐渐地回过神来。他从甲板站起来, 拍拍屁股,说:“走,我们立刻上岸去找郝守权,要他赔偿我们的损失。如果不给 钱,就告到衙门去!” 二副顿时来劲了,附和道:“对,告他们去!” 四 通风井口发生的煤槽坍塌重大事故,经过县城衙门审理,黑牯岭煤矿有限公司 败诉,被责令判赔十几万元航运局的驳船损失,加上诉讼费、对方停工运输损失等 费用,将近支付20万元。这起重大事故,极大地挫伤了黑牯岭煤矿有限公司的元气。 起初,船长找到郝守权索赔,郝守权推诿责任。乔克仁认为对方赔索数额巨大,再 加上没有征得公司全权法人代表同意,明知煤槽摇摇欲坠,仍冒险在下面装船,双 方都应负一定的责任,承担相应的损失。由于双方意见不一致,只好告到衙门。 之后,乔克仁和郝守权的分歧越来越大,几乎恶化到势不两立的地步。郝守权 竟把原先他从外地弄回来的汽车不再给公司使用,而安排郝文彪开车到通风井运煤 到码头,自己卖煤自己进账。可以说,郝守权已经不宣而战擅自把通风井当作他自 己创办的井口了。另外,他向县城警察局长行贿,陆局长指派四个警察长驻井口, 名曰矿山纠察队,维持井口的治安。 在那次煤槽坍塌沉船事故中,郝守权独自掌管的资金他丝毫未损,全部由公司 承担。看到他闹分裂如此公开化了,乔克仁实在忍不可忍,他想把郝守权所得到自 己父亲的股票份额收回来,可是不知什么时候,郝守权已经以公司的名义擅自提出 资金转存到他的银行账户去了,甚至连吴玉娇的那一份股资也提走了。原来,这一 切他早就作好预谋。 在这场由分歧日愈变成你争我斗的较量中,甫茂华感到十分内疚、愧恨,他看 到昔日同窗好友被老谋深算的郝守权弄得焦头烂额,想助他一臂之力,却由于心里 为前些日子收受郝守权送给他的首饰和银票不光彩的丑事而感到羞愧难当,一直没 有勇气遗责郝守权的所作所为。 回到家里,甫茂华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细心的妻子王秀凤不知底细,但也猜 测出丈夫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有一天半夜醒来,她听见他面对墙壁长嘘短 叹,关切地问他:“茂华,夜这么深了,你还没睡着,是不是井下生产遇到了新的 问题,看你整天愁眉苦脸的?” 甫茂华转过脸来,半晌才说:“秀凤,你别问我好不好,我好烦。” “如果不是生产上的事,那……”王秀凤想了想,她终于联想到乔克仁和郝守 权两人发生的矛盾和分歧,试探地又问一句,“那么,是不是你帮郝副干了那种为 虎作伥的坏事” “……”甫茂华没有说不是,也没有说是,他心里十分矛盾。 王秀凤看到他没有否认自己的提问,更加肯定了这想法。于是,她有些生气了, 坐起来,同时也把丈夫拉起来,嗔愤地数落他:“茂华,你怎么这样糊涂啊!人家 克仁对我们宽宏大量,情同手足,对事业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了公司生产的生 存发展,呕心沥血。如今,公司被郝守权那个搅屎棍搅得乱糟糟的,你却做出自残 手足的事来,你……你还对得起克仁那一片热心和苦心吗?你……你……” 王秀凤难过得说不下去了,屋里光线很暗,但可以隐约看得出她的眼眶湿润了, 一副泪汪汪的样子,她说得好动情。 甫茂华忍不住了,一下伏在妻子的怀里,哽咽着说:“秀凤,我……我不知咋 办才好,我又不好意思跟克仁承认自己的不是。” “你说,你到底瞒着克仁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王秀凤竭力克制住自己 的情感,温情绵绵地说,“你说嘛,我不会责怪你的,等明天一早我陪你向克仁赔 个不是,!” “阿凤,我说出来后你别怪我,不然……” “你快说嘛,不然我一辈子都怪你、恨你!”王秀凤渐渐加重语气。 甫茂华犹豫片刻,叹息道:“唉——都怪我财迷心窍……”于是,他把收受首 饰和银票的事情象倒豆子般从头到尾全部讲述出来。说完这一切,坠在心上的石头 仿佛落地了,浑身感到一阵轻松。 王秀凤听说自己平日十分心爱的那条金项链和那枚戒指是郝守权送的,顿时感 到象被毒蛇咬了一口,她吃惊地叫道:“什么,原来这项链、戒指不是你买的,你 ……你当初为什么要欺骗我……欺骗我呀?” 她用力推开他,一把扯断脖子上的项链和退出戒指,将它们扔出蚊帐外,那金 属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凤,你,”甫茂华的心被重重地叩击一下,他看见妻子眼里闪射出愤怒的 光芒,他不知如何去抚慰她那颗纯洁无瑕的却受到创伤的心。末了,他踌躇不安说, “阿凤,我……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克仁!”他抓住她那双过份受到刺激而颤颤 抖动的手,祈问道:“你说,我…… 我怎么办才好,我感到好没脸面去见克仁。“ 王秀凤经过一阵急遽的喘息之后,怦跳不止的心才渐渐稳定下来。她想:在这 件事上不能全怪自己的男人,他的为人和品行告诉我,他不是那种见利忘义、见钱 眼开的小人。虽然他收受了郝守权送给他的不义之财,但那是因为郝守权太油嘴滑 舌了,上了他的贼船。如今,郝守权正在搅浑水分裂公司,这个坏小子真是头顶生 疮、脚底流脓——坏透了!我怎能眼看他继续和那家伙混在一起呢!我应该支持茂 华诚心诚意地悔过,和过去的不是一刀两断。想当年我一气之下扑入茂华的怀里, 甚至和他一块不告而别黑牯岭,克仁连半句怨言都没有,既不责怪他,也没责怪我, 相信他这回也会原谅他的。他们毕竟还需要共同合作,开创新的大业呀!想到这儿, 她抚摸着他的脸说:“茂华,我原谅你有错就改,明天早上我陪你一块去向克仁把 问题讲清楚。不然,这块心病不摈弃掉,永远是个沉重的精神负担,压得你喘不过 气来。你看你,难怪这段日子消瘦了许多,连颧骨都凸出来了。” 甫茂华见妻子如此恩爱他,鼻子一酸,差点儿流出泪水来。他一把搂住她,激 动地说:“阿凤,我听你的。” 难熬的夜晚总算过去了。天刚刚蒙蒙亮,甫茂华和妻子来到乔府大院。杨二妹 也同样起得早,她刚刚把大门打开,就见他们夫妇站在门口外面,不由吃惊地问: “阿凤,大清早你们就来这,有事么?” 王秀凤说:“二妹,乔经理起床了没有,茂华找他有件事要说说。” “呦,克仁前天搭船到县城去了。” 甫茂华自言自语:“难怪这两天没见他进山里,我还以为他在家查公司的账目。” 杨二妹叹气地说:“嗳,还不是为了公司的事。本来公司的事情都没有那么复 杂,自去年初由郝守权当上副经理后,以为他能够帮克仁一臂之力。谁知道,这个 不是东西的家伙心术不正,满肚子坏水,不到一年半时间就把公司的生产、经营、 资金包括人心搞得乱糟糟,弄得公司目前经营步履维艰,进退维谷。” 王秀凤见她越说越大声,用手点着嘴唇“嘘”一声:“别说那么大声,等会儿 让太太听见了她还要怪罪你的。” 杨二妹把他们拉到门外远些,压低嗓音说:“放心吧!郝守权已经好长时间没 回来睡了,害得太太每天夜里守空房,她在心里早就好恨好恨他了。这次还不是她 叫克仁到县城一趟快点把他大哥喊回来,商量看怎么把她和郝守权的事解决了。依 我说呀,他大哥肯定不会那么便宜郝守权呢!当初他就不赞成太太嫁给郝守权。郝 守权这个人也太人心不足了,得寸进尺,得陇望蜀,我看这场龙争虎斗难以避免呢。” 甫茂华舒畅地呼吸一下夹带着淡淡晨雾的空气。他感到内心一阵轻松,但他也 感到有些提心吊胆。尽管当初乔克强曾经粗暴地对待他们夫妻俩,但事出有因,他 和王秀凤的结合破坏了他本来的意愿,他当然会咆哮如雷,嫉妒如火。如今事情已 经过去,乔克仁又娶得一个体贴如意的妻子,了结了他和张凤美的心事,他不会再 来找他的茬。眼下,要解决郝守权与公司的问题,也只能靠乔克强出面了。估计乔 克仁也会有这样的打算,不然让郝守权再肆无忌惮地牵制公司的生产,公司迟早都 会发生更严重的问题。长痛不如短痛,早一天把郝守权逐出公司门户,公司早一天 得安宁。只是乔克强搞不搞得过那小子,想到这,他未免不耽心。 且说郝守权得知乔克仁到县城找他大哥的消息,他起初也有些发怵。他多少也 慑惧乔克强那副长得五大三粗的膘悍横蛮的模样。当然,他主要是害怕乔团长手中 那把不吃素的铁玩艺儿。 为了壮胆耍威风,几个月前他从县警察局陆局长那里也弄来了一支勃朗宁手枪 挂在腰肋间。 这天,刀疤脸、柴四苟和他灌过几杯酒后,给他出主意说:“郝总,趁乔克仁 那小子不在,你何不以公司副经理的名义召开全体股员大会,我们暗地里花几个钱 塞给那些股民拉拢他们投你的票,让你名正言顺地当上公司董事长。这样,往后就 再也用不着看乔家兄弟二人的眼色行中了。” 郝守权虽然有些醉意朦胧,但头脑还是清醒的。他摆摆手:“这个主意好是好, 不过要想让乔克仁那小子口服心服,还必须让他们兄弟二人在场才好,不然人家说 我们玩弄权术。至于要拉选票么,你们这两天倒是要多多到股民中间走一走,给他 们多尝点甜头,还有,对他们放点风,说如果选我郝某当头,每人每月增发工资10 元至20元。等到乔家兄弟一回到镇上,我们立即要求召开股民大会,出其不意地让 他们措手不及。如果达不到预期目的……” “我们干脆另立山头,另竖旗杆,他们干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刀疤脸握 着拳头擂了一下桌子吼叫道。酒杯被震得弹跳起来。 “对,我平时就看不顺乔克仁那小子书生气的样子,什么对工人要和气点呀, 钱财是公司整体的不能乱花乱喝酒呀,听见我都烦。”柴四苟想起有一次他抽打工 人被乔克仁碰见后狠狠训斥他一顿的往事就耿耿于怀。自从他投入郝守权的怀抱后, 处处奉承新主子,很得到郝守权的赏识。在觥觞交错中,他摸透了对方的心思,竭 力撺掇他早一日从别人的屋檐下伸出脑袋来。因此,郝守权也把他当作心腹,叫他 和刀疤脸暗地多拉拢一批人。 经过两年时间的谋划,郝守权自认为时机基本成熟,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 井口有井口。 再说又有县警察局在背后撑腰作靠山,看来要登上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董 事长的宝座只是迟早的问题。他想了想,迟干不如早干,免得夜长梦多。 两天后,在乔克仁兄弟、甫宝斋、余太元等理事缺席的情况下,郝守权主持召 开了公司的理事会。他简要总结了上届选举大会以来的生产经营情况。末了,他清 了清嗓音,说:“今天,我受董事长乔克仁的委托,召开董事会议,主要任务是重 新物色公司董事长人选……” 他的话音未落,会场便沸沸扬扬地喧哗成一片。 “郝副,你凭什么说乔董事长委托你主持召开改选董事长会议?”杨二妹站起 来质问他道。 郝守权毫不慌张,他打开公文夹,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说:“喏,这是乔克 仁亲笔写的辞职书,上面还盖有他的印章。”他倨傲地环视一下在座的各位理事和 特邀的股东,得意地说,“诸位,你们要不要听我当众宣读一遍乔总的辞职书?”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杨二妹绝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无缘无故提出 辞职的要求,尽管他在两年前曾经跟她说过如果郝守权干得出色,他会随时退出董 事长的位子专心至致地干他的技术本行,他可以协助郝守权把公司的生产搞得更好。 但是,经过这一年多来的实践检验,乔克仁对他越来越反感,尤其是在通风井、煤 槽坍塌事件上,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了势不两立的较劲对手。如果乔克仁对管理方面 感到力不从心,也给不会让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当上公司的总头头。 她认为这是郝守权蓄意策划的一个阴谋。假借乔克仁的辞职书,趁他不在公司 抢先发难。于是,她决心在会上揭穿郝守权的阴谋诡计,鼎力相争地说:“各位理 事,各位父老乡亲,虽然说郝守权是公司的副经理,董事长不在家,他可以有权利 行使自己的职权。但是,由于涉及到改选董事长的重大问题,在乔克仁等几位理事 缺席的情况下,如果强行选举新的董事长,那是非法的、无效的。再说,郝守权窥 觑公司董事长这把交椅早就垂涎三尺。一年半前,他就和郝文彪、柴四苟、刀疤脸 在县城警察局长家酒桌上密谋过……” 郝守杷气急败坏地打断她的话:“杨二妹,你有什么证据胡说八道?” “证据?”杨二妹蔑视地冷笑一声,“哼,郝文彪就是人证!” 郝守权把目光转向郝文彪,郝文彪头冒虚汗,胆怯地避开他的怒视,嗫嗫道: “我……我没有说……说过……” “没说,那张字条是不是你写的呀?”杨二妹早就料到今天的会议会出现这样 的局面,因而她事先做好准备,把上次郝文彪提供的材料随身带来,必要时当众揭 穿郝守权的阴谋。 郝守权见事情要败在这个妇人的手中,顾不上训斥战战兢兢的郝文彪,假装一 副沉着冷静的样子,说:“你把字条交给我,我倒要看看阿彪这小子胡扯什么?” 杨二妹坦然地把字条递过去,看他究竟如何动作。 郝守权看罢,心中微微一震,他不露声色,从口袋掏出火柴,划燃一根火柴, 将那张字条烧了。他拿着燃烧的字条,直到火苗燎痛了他的手指才把未烧尽的字条 凑近嘴前轻轻一吹,纸片带着火苗飘落在半空,最后剩下一抹黑白相间的纸灰。看 着那轻飘飘的纸灰,郝守权的脸上流露出得意的奸笑。 杨二妹平静地说:“你把它烧了,只能说明你做贼心虚,欲盖弥彰。”她之所 以毫不犹豫地把字条交给郝守权看,也估计到他会这样做,因为在这之前她已经让 乔克仁、吴玉娇、甫茂华、王秀凤、杨厚实、覃七哥等人看过那张字条,让众人识 破了郝守权的真实面目。 杨二妹如此冷静地目睹他当众烧掉那张纸条,是郝守权意料不到的。现在听她 这么一说,心怀鬼胎的他犹如在顺风顺水的航程中突然撞对了一块礁石,这块礁石 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气得脸色铁青,好想当场伸出双手去卡住这个妇人的脖子。他 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位柔弱的女人蕴藏着一股无形的力量,这股力量威慑着他, 他想不出她是怎样从郝文彪口中探听出他们的秘密。这个该死的郝文彪!可是现在 不是找郝文彪算账的时候,而是怎样对付这个女人,怎样从眼下尴尬的场合拔出身 来,扭转被动局势。他拼命地绞尽脑汁,却一时黔驴技穷、无计可施。没法子,他 只好把目光转移到柴四苟、刀疤脸两人的身上。 柴四苟领会郝守权的意图,他站起来,采取以攻为守的策略,厉声地说:“好 个乔太太,谁不知道你是故意设计诓陷郝司机和郝副!去年的夏天,我曾经在悦来 店酒楼碰见你和郝文彪喝酒。还有听我老婆说,她有一次下河边挑水,碰见你拿手 绢给司机擦汗,说明你是有预谋利用色相勾引郝司机钻入你布置的圈套,用酒灌醉 他让他酒后说胡话,写字据。这些只能证明你是个奸诈的女人!” 柴四苟这一着后发制人的攻击,不谓不厉害,立即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杨二 妹身上。当然,也同时把杨二妹给镇住了。她没有想到柴四苟会把那张字条扯到她 身上,她最忍受不了的是他说她利用色相引诱郝文彪。现在人们一下把目光集中在 她脸上,使她蓦然发窘起来。她想努力平静一下激动震荡的心情,可是由于又羞又 急,脸色立即涨得绯红。 杨二妹毕竟是个女人,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弓张弩拔、唇枪舌剑的场合,而 且柴四苟又故意当众诬陷她的人格,她怎能不慌乱、紧张、气愤、羞涩。男女之间 的风情韵事如果传扬出去,让人添油加醋,让她以后怎么说得清楚。在羞涩和气愤 的交织下,她的舌头仿佛发硬了,平时流利的言谈一下子变得窘迫起来:“你…… 你胡说!” 她想捂着脸跑出会议室避开众人的目光,可是她立刻想起上回投河的事件后, 顽强地稳住内心的慌乱和紧张。于是,她用手理一下散乱的鬓发,努力让紧张的心 情平静下来,然后淡淡地笑了笑,鼓起勇气接受世俗目光的挑战。她不愿在会上对 那张字条的来龙去脉作解释,她认为再作任何的解释都是多余的辩解,只能更挑动 与会人员寻求某种心态的刺激。她想:所有这些歪曲和误解,随着时间的过去,大 家会理解的,就象当年人们理解方嫂和杨厚实的私情,理解肖英和杨厚实的恩爱, 理解王秀凤和甫茂华的冲动一样理解她的苦心和用意。她相信自己在镇上的人缘。 郝守权非常满意柴四苟这一招,他向他投去一瞥赞赏的目光。然后,他装作宽 宏度量的样子说:“好啦,男人不和女人斗!我郝某不和你杨二妹计较已经过去的 恩恩怨怨,只是盼诸位同仁携起手来,重新开创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的新蓝图!” 刀疤脸接过话说:“郝副说得对,只要我们按照郝副的意图去做事,我想,我 们公司的事业一定会飞速拓展。”刀疤脸喝了一口开水,以主持会义身份的派头环 视众人,然后慎重地宣布,“各位理事,根据公司章程,理事成员超过50% 以上的 时候有权利重新选举新的董事长。 经过酝酿,我们推举郝守权为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第三届董事会董事长, 同意的请举手!“ 刀疤脸的话意落下,会场的气氛顿时凝固下来。一时间,与会人员似乎还未从 方才喧哗的气氛中回过神来,无不感觉到会议的议程进展得太快了。还有,以往选 举董事长都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式进行,而现在却突然改变用举手的方式表决,搞 得大伙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不知道是大伙没听清楚刀疤脸的话还是什么原因,人们 你看我、我看他,一个个不吱声。 最终,还是郝守权首先打破了沉默的会议气氛,他郑重地第一个把自己的手臂 高高地举过头顶,大声说:“我同意!” 终于,陆陆续续有人举手了,刀疤脸、柴四苟、郝猛堂、阿眯哥、布铺韦老板、 罗福家…… 郝文彪缓缓把手举到半中,他转着看看,发现甫茂华、杨二妹、吴玉娇、杨厚 实、肖英、覃七哥等人都没动静,犹豫一下,又把手放下来。刀疤脸点点人数,看 见郝文彪想举不举的,就说:“郝司机,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别忘了,你能 有今天,可是郝副的恩德哟。” 郝守权狠狠地瞪他一眼,郝文彪畏惧往后遭到报复,不得不再次举起沉重的手, 脑袋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可以看得出,他是慑于郝守权的淫威才十分不情愿地举 起手的。 刀疤脸点完数,高兴得拊掌大叫一声:“好,10同意,9 票反对,同意票超过 半数以上,选举有效。现在我郑重宣布:郝守权当选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第三 届理事会董事长。下面,请郝董事长郝总裁给我们作指示,请各位鼓掌欢迎!”他 作了个点头哈腰状,满脸讪笑。 会场响起稀稀拉拉的巴掌声。郝守权满面春风,双手举过肩膀向前扬动几下, 表示对方才的选举结果表示满意。于是,他拉长了嗓门,一字一顿地说:“感谢大 家对我郝某的信任,我决心不辜负诸位同仁的厚望,倾尽全力把公司的生产经营搞 上去!下面,我宣布近阶段迫切需要做的几点工作:”第一,公司财会课的账目立 即移交给兰笑珍掌管,肖英明日起调到通风井口伙房打杂…… “第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