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 在县城汽车站候车室,一声似乎熟悉而又陌生的招呼唤醒了正在看书的乔克仁 :“乔经理——” 乔克仁抬起头,见是数年未相逢的宁汝杰,自然是分外高兴。他放下书籍,立 刻从坐椅站立来,说:“哎呀,宁老,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几年不见了,你身体 还这么硬朗。” 宁汝杰呵呵笑道:“人老了,不行啰。”他笑停,开口就问,“乔经理,黑牯 岭煤矿如今办得还红火吧?” “唉,眼下正陷入重重困境……” “怎么回事?” 乔克仁简要地把近几个月来公司发生的情况叙述一遍,宁汝杰听罢,怜悯地感 慨一番。他叹出一口气:“嘿,一个企业搞得好不好,经营管理确实很重要,尤其 是在用人方面,一旦用错人了,企业非垮不可,这个血的教训深刻呀!” 乔克仁点点头:“是呀、是呀,事情到了这地步,别无他法,我只好打算到省 政府一趟,催他们快点把黑牯岭煤矿接管过去。这样,煤矿由商办变为公办企业, 企业才有财力扩大生产、发展生产。否则,广西第一个煤矿就这样倒闭了,我实在 不甘心、不忍心啊!” 宁汝杰被眼前这个面孔比前些年晒黑许多的年轻人的感叹感染了。他抚摸自己 的满头银发,说:“你说的极是!我们地质勘查人员千辛万苦为国家探明的宝贵资 源,不开采出来建设国家,那太可惜了。我们国家这么落后,民族工业这么落后, 哪个正直的知识分子不心痛,不婉惜呢!” “我正是这样想的。不然,我光躺在床上吃父亲留下来的遗产,一辈子都享受 不完。但是,过那种寄生虫式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乔克仁说。 “乔经理,我确实佩服你年轻有为。我们中华民族的青年人如果都能象你一样 胸怀大志,以振兴民族工业为己任,我们的国家就大有希望了!”宁汝杰赞许地说。 “宁老,您别这样夸我。想当年,您年轻的时候,还不是一样钻山沟,宿野岭, 为国家探宝,一干就是几十年。你看你,忙碌一生,头发都白了。”乔克仁转而问 道,“宁老,这些年您该在家歇了吧?” 宁汝杰说:“不服老不行啊。我今年都六十多了,再爬山梁过大河,大气都喘 不过来。我们国家的希望就靠你们这一代年轻知识分子了!” 乔克仁叹气道:“唉,我们如果仅怀一腔热血,而没有政府的支特,要创一番 事业,恐怕也是空怀大志罢。” 宁汝杰以为他碰到挫折,产生了畏难情绪,鼓励他说:“乔经理,别泄气,只 要挺下去,办法总会有的。” “所以,我打算去省政府一趟……”乔克仁把他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好哇,我和你一块去。我认识政府里的人,好说话。” “哎呀,那太谢谢您啦!”…… 两人风尘仆仆来到省政府,他们好不容易见到去年才从外省新调来上任矿业建 设厅的黄厅长,听说前任的厅长已经调任它职。他们把此行的目的简要讲述一遍。 黄厅长听罢,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呦,算啦,算啦,早年就有外国地质专家 下过广西黑牯岭无煤的结论,我们怎么能轻易立项把黑牯岭煤矿接管过来呢?再说 ……” 宁汝杰忍不住打断的黄厅长的话,问道:“几年前,我们呈报上来的地质钻探 资料后,厅里曾经说过,等到条件许可了就接管黑牯岭煤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 们一直还没有立项研究啊?” “研究什么啊?我的前任工作太漂浮,所以上头不得不把他调任另职。”黄厅 长从书架上取下一部外文论著,扬了扬,冷笑一句,“人家洋专家的权威性难道比 不上你们这些土包子么?” 看他一副崇洋媚外的奴相,乔克仁沉不住气了,上前两步据理驳斥:“我们明 明在黑牯岭开采了11年时间的煤炭,每个月至少运1000吨煤给广州电厂作燃料发电, 这是铁铮铮的事实。洋人蜻蜓点水走一遍就轻易断言黑牯岭无煤,你们到底是相信 墨写的谎言,还是相信铁的事实。” 宁汝杰接着说:“黄厅长,我以我的人格担保,黑牯岭一带确实蕴藏着丰富的 煤资源。从初步钻探的七、八个孔来看,估计那一带煤田储煤量至少有4000万吨以 上,黑牯岭是很有发展前途的。” 黄厅长摇摇头:“我不信,广西有史以来就是煤炭资源贫乏的省份,你们一下 子就探明有那么多储量的煤炭,是不是太草率了。” “黄厅长,你不相信的话,你可以亲自下去调查一遍嘛!俗话说,没有调查就 没有发言权,不能只相信书本,不相信事实啊!”宁汝杰恳求道。 “是啊,两年前建设厅里的专员就曾经给我们发过信函,答应政府将投资加快 建设黑牯岭煤矿。 我们日盼夜盼,望眼欲穿,却一直未见政府来人商谈接管煤矿的事宜,不知是 什么原因卡壳了。 眼下黑牯岭煤矿生产经营陷入困境,难以维继,如果政府再不扶持一把,广西 第一家煤矿难道就这样破产倒闭了么?“乔克仁语调显得十分凝重、低沉。”黄厅 长,求求你啦,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还不都是为了把民族工业搞上去,才不辞辛 苦下井挖煤的。“ 黄厅长见他们说的那么恳切、真情,将信将疑,把方才硬梆梆的口气放软下来, 反问道:“红水河黑牯岭那一带真的储藏有那么多的煤么?” 宁汝杰拍胸口说:“黄厅长,你放心,我勘查地质一辈子了,在广西境内目前 就发现那里储藏着丰富的煤炭,而且煤质也上乘,十分具有开采价值。政府如果不 在那儿投资建设,那太可惜了!” “既然你们说的这般认真,过些日子我就派员下去再实地考察一遍。结果属实 的话,我们就立即向政府建议,把黑牯岭煤矿收归公办,取消商办。你们认为怎么 样?”黄厅长转变了态度。 “哎呀,那太好啦,我们正是希望这样的,只有政府出面投资,黑牯岭煤矿才 能尽快从困境中摆脱出来。”得到黄厅长的明确答复,乔克仁很高兴地说。 当天下午,乔克仁和宁汝杰分手了。他怀着满腔的希望踏上返回家乡的路程, 他不敢在城里再多呆一天,他惦挂着公司里的许多急于要办的事情。特别是广州电 厂催要煤炭的那件特别紧急的重要事情,离开省城之际,他特地到邮电大楼给许厂 长拍了一封电报,简单解释公司延误发煤的原因,希望厂家看在双方交往多年的老 朋友的面上,体谅一下公司方的困难。几天前,他就已经交待甫茂华抓紧时间把山 里的煤运到码头,等待装船。 下了汽车,他立刻赶到县城航运局,申请调拨火轮船到清江镇码头运煤。几个 月前,郝守权冒险搭溜煤槽装船,因煤槽坍塌造成严重沉船事故,黑牯岭煤矿被县 城航运局告状。尽管乔克仁高价请律师辩护,结果还是败诉,由于公司及时赔偿对 方的经济损失,所以得到航运局的体谅,双方仍然继续签订运煤合同。上个月,航 运局的火轮船拖着三只驳船去运煤,正巧公司处理井下瓦斯爆炸事故,码头存煤少, 仅装满一只驳船,其余两只驳船空船而归,公司不得不支付上千元的跑空费,因此 又白白损失一笔钱。 乔克仁顺便搭驳轮返程。火轮船驶过迢迢水路,两岸缓缓往后移,驳轮满驮着 乔克仁不安宁的思绪,“突突突”向清江镇方向驶去。望着船尾翻卷的簇簇浪花, 他心情半点也轻松不起来,尽管黄厅长答应近期派人到黑牯岭勘察,他相信那些专 家对考察的结果肯定会满意而归。但是眼下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在近段时间内筹集到 一笔钱作周转资金,否则公司就难以等到省政府前来接管的那一天。这一天的具体 时间到底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一年,他弄不清楚,也无法弄清楚。 这船火轮船拖的三只驳船,船体还很新,乔克仁想,这无疑是航运局用他们公 司的赔款购买的。 睹物追思,他感慨万千,他又想,如果公司有钱的话,早点购买自己的火轮船, 运煤也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但是,从长远之计,搞水路运输,不仅运输速度太慢, 而且每年进入冬季后河床太浅,有四、五个月时间火轮船无法直接驶到清江镇码头 装煤,影响了煤炭的销售。将来公司发展了,如果建设有三、四个矿井,水运根本 无法及时把煤炭运出去。搞汽车运输的话,成本太高,公司承受不了,现在公司原 有的那辆用油渣作燃料的福特卡车,每个月都要开支上万元的运费,如果搞长途运 输更加不得了。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修筑铁路,虽然一下子投入的资金很大,但是, 公司煤矿转为公办企业的话,省政府还是有能力修筑铁路的。乔克仁打算等到公司 煤矿由商办变为公办煤矿后,他决定马上把修筑铁路搞火车运输这个头等问题提出 来,让用火车运输煤炭的夙愿早日梦想成真。 “乔经理,抽支烟!”火轮船司炉工递一支卷烟仔给乔克仁说。 乔克仁平时是不抽烟的,但这段日子心绪太乱,他也开始学着吸几口烟解解闷、 提提神。他接过司炉工的烟,说声“谢谢”便把烟仔叼在嘴上。 司炉工用铁勾从炉桥下捅漏一堆烧透的煤渣,拿铁铲铲出小半铲发红的煤核凑 近嘴巴点燃卷烟仔,接着,又让乔克仁点烟。然后,他把炉桥下的煤渣全部铲出来, 顺手抛下河里,滚烫的煤渣使河水蒸发出一团蒸气。他坐下来后,指着炉膛旁边的 一堆煤说:“乔经理,你们煤矿的煤非常耐烧,火力很旺,我们这艘小火轮烧你们 的煤后,船速都快了很多,而且还省工省力。每添一轮煤可以间隔十几、二十分钟, 以前烧外地煤可不行,每10来分钟就要添一轮煤,累得我差点吃不消。” 乔克仁见司炉工提起黑牯岭的煤,顿时来了劲。他猛吸一口烟,吐出一团烟雾 后,顺着他的话说:“是么,我们公司生产出来的煤炭真的那么好烧么?” “那还用说。” 乔克仁突然想起什么,抓住司炉工的手,恳求说:“哎呀,你们长年累月跑运 输,走南闯北,见世面多,不妨帮我们公司的煤炭作作广告,让黑牯岭的煤炭拓展 更多的销路,招来更多的用户。” 司炉工笑了笑,并非挖苦他说:“作广告?你们现在才几家用户都供应不过来, 还想扩大用户,到时候人家不找你打官司那才怪呢!” 司炉工这番善意的话,又勾起乔克仁对广州电厂催要煤炭的电报的挂念。他不 知许厂长接到他的电报后是怎么想的。他不希望许厂长把他推到被告席上,因为双 方继续保持合作愉快无论对公司还是对电厂都关系到双方的切身利益。当然,如果 公司不能按时供煤给电厂,厂家一旦停止发电,就要连累许多用电的企业,这直接 的、间接的经济损失不管放在谁的头上都担当不起。许厂长一旦把他告到衙门,他 就算变卖公司全部资产恐怕也赔偿不了。考虑到后果,乔克仁不敢想象下去,因而 他默然了。 司炉工知道他的心事,勉励他说:“乔经理,你们公司这几个月来连遭重创, 生产经营十分艰难,不过我希望你们在困境中振作起来。不管怎么样,总比当初白 手起家强吧,至少不用开井口,煤炭的销路你不用发愁找不到,关键是你们能不能 生产出更多的煤炭来。” 司炉工这番话确实让乔克仁很感动,他拍拍司炉工的脊背,说:“师傅,谢谢 你的鼓励。说实在话,我也不想让我们的煤矿就这样破产倒闭,不管怎么样,我就 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撑下去,一直坚持到政府来接管为止。” 说到砸锅卖铁,乔克仁顿时联想到家中那两百亩的田地,他眼睛倏然亮起来。 他想,公司如果再筹集不到别的资金,看来只有把田地全部变卖出去,这倒是缓解 困难的唯一办法。想到这里,他心中绷紧的神经有所放松下来。 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前,翌年春暖季节,黑牯岭山头冬日枯死的野草经过严 寒的磨砺和顽强的挣扎,又重新复活了。它幼小的嫩绿的生命昭示着一条颠扑不破 的真理,自然界一切富有生命力的东西总是以它特有的生命形式生存下来,并且不 断抗争、拼搏和进化,为它们的子孙繁衍了一代又一代。 黑牯岭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之后,同样顽强地挣扎、生产,但是日子过得十 分艰难。井下工人在整个冬天里仅领到一次薪水,到现在过去了三个多月尚未领到 一角钱。尽管乔克仁把产量的单价比过去增加一倍,工人们因为公司方未能按时兑 现许诺的工钱,下井磨洋工,工效比过去降低了许多。 这天,杨厚实和刘石华、刘石丰等人在井下挖煤,挖不到一个钟头,刘石华兄 弟俩以及一些汉子无精打采地躺在地板上。杨厚实忍不住了,劝大伙道:“伙计们, 快起来挖煤吧!只要矿里这个月把煤卖出去,乔经理就会支付工钱给我们的。你们 这样躺下去,也不会躺出钱来啊!” “杨师傅,你每天都是这句话,我们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上个月乔经理说把煤 运下广州,电厂就会付钱给我们,结果,又过去了一个月,连钞票影子也没见着。 如今每天只是给我们一斤生虫的大米作伙食费,这叫我们如何憋得住啊?”刘石华 发牢骚说。 “是啊,前个星期我老母病了,托人来找我们,叫给点钱让来人带回去给她拣 药治病。可是我们已经两三个月未发工钱了,我上哪找钱给她呀,想想真想回家乡 种田算啦。可惜自家一分地也没有,不得已我们兄弟俩只好上这儿挖煤出卖苦力。 谁知,公司又惨遭厄运,弄得生不生,死不死的。想一走了之,我们又投了两百元 的股份,不走么,不知熬到猴年马月公司才能翻过身来。” 刘石丰接过他大哥的话叹息道。 杨厚实继续耐心地给他们解释:“乔经理上个月不是说得明明白白吗,两个月 前,广州电厂因为咱们公司不能按时供应煤,让他们停发了10天的电,结果被厂方 告上衙门,我们公司不得不赔偿他们的经济损失。所以,先后运了三趟煤下去,都 是用来抵还赔款的。据肖会计说,款项全部赔完了,只要再把煤运下去,乔经理肯 定会逐步补发所拖欠下的工钱的。” “杨师傅,你好象对公司总是这么充满信心,你难道一点也不害怕白白给公司 挖煤么?”问这话的是柯苗。他原先一直在井口厨房帮大伙煮饭的,因为下井挖煤 的壮汉少了,所以抽他到井下挖煤,而让已经治好瓦斯烧伤的杨家才顶替做烧饭工。 “老伙计,自己对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没有半点信心,不如在家抱老婆睡觉好啦! 何必在这儿累死累活呢?”杨厚实又补充道,“上个月,省政府官员不是到咱们的 井下考察过吗,从他们的交谈中可以知道,他们对这里的煤层情况很有信心。听乔 经理说,不用多久,省里就会投资接管我们的煤矿了。只要坚持干到那时候,我们 就是堂堂正正的国家公办的煤矿工人啦。” 柯苗叹口气:“唉,这句话两三年前我们就听乔经理说过啦!可是转眼间又过 了几年,省政府的人影也没见着,那些当官的老爷们连半毛钱也舍不得投资到咱们 公司。” “唉,当时和现在不同,听说那个什么厅的新调任来的黄厅长起初不相信黑牯 岭煤矿储存有这么多的煤炭,如今他派手下人马亲眼来考察,而且还专程请北方的 煤质工程师来考察。他总不能不相信事实了吧!”杨厚实说。 刘石丰说:“但愿省里快点来接管,不然谁也挺不下去。公司再不发工钱,拖 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他们正说着,刀疤脸来了。他扬起皮鞭,对毫无防备的刘石丰就是一鞭子,气 汹汹地吼叫道:“他妈的,还不起来挖煤,光坐着聊天吹牛,公司就有钱发给你们 啊!” 刘石丰顿时感到脊背上火辣辣的。他跳起来,转头一看,见是监工头刀疤脸, 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腕,怒问道:“凭什么打人?” “老子打的就是你,你偷懒,不干活!” “老子挖不挖煤关你屁事,反正挖出来你们又没钱给我,叫我白干活啊!” “谁说白干啦,你每吃的两餐饭难道是从红水河淌下来的么。”刀疤脸狡辩道。 “呦,老子每天辛辛苦苦挖出十几车煤,就只换你一斤发霉米填肚皮啊。”刘 石丰不服气。 “他妈的,你爱干就干,不干就滚!”刀疤脸吼叫道。 刘石丰吃软不吃硬,他拉起刘石华的手,说:“哥,走,我们不干了,回家讨 饭也比呆在这儿强!” 刘石华有些犹豫,他说:“阿丰,我们还是留下来吧。方才杨师傅已经说了, 再熬一阵子公司就发钱了。如果我们一走,那才是真的白白干了。” 杨师傅站起来,劝说道:“石丰兄弟,还是忍一忍吧。”他转脸对刀疤脸说, “老刁,如今公司处于非常时期,创业有困难,发不出工资,工人兄弟挖煤领不到 钱,心里不痛快,发发几句牢骚,你就当大伙放个屁算了,何必那么大动肝火呢! 如果大伙真的全都散伙各奔东西去了,恐怕乔经理和乔团长也不会放过你!” 杨厚实末尾的那句话,倒是把刀疤脸给震慑了。刀疤脸不得不把威风稍微收敛 一下,但他也不愿就这样明摆着让大伙看见他被杨厚实的话吓唬住,仍然装出一副 死鸡撑硬颈的样子,说:“杨师傅,你别处处护着他们。今天你们不完成产量,谁 也别想下班!起来,统统起来!快给老子挖煤!” 刀疤脸举着皮鞭,原地转一圈对大伙吼嚷道。躺在地板上的一群汉子这才磨磨 腾腾地爬起来。 二 进入1938年后,随着抗日战争爆发,全国各地时局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战乱频 繁,城里市民纷纷携老带幼投奔边远山乡的亲戚,这些日子,清江镇显得比过去热 闹许多,镇上涌来了不少外地的陌生人。他们大多人中在这儿并没有亲戚,只是觉 得这儿是个集市,当地又开有煤矿,好糊口谋生,于是便在这里落脚了。 乔克仁看见镇上来了许多外地人,于是又把招工榜张贴出去,不到半天功夫, 100 个名额就招够了。一些来不及报名下井的外地人苦苦哀求公司再增加招工名额。 可是,乔克仁考虑到矿里的生产条件有限,不得不婉言拒绝那些上门找工的汉子。 井下劳力多了,原来一些不想干活的本地汉子怕被公司开除,只好老老实实干 活。这样,煤炭产量很快又恢复到瓦斯爆炸前的日产水平,甚至超过了原先的产量 计划。 看到码头堆放的煤炭一天比一天增高,乔克仁心里很高兴。可是,他同时也不 免忧心忡忡。原来,煤炭来不及销出去,光挖煤出来,没法回笼资金,到头来公司 还是要遭受损失。公司的生产红红火火一个月后,这两天来,陆陆续续有新招收的 工人到公司办公室提出要领工钱了。乔克仁好言相劝他们再等一段日子。他想,等 政府来接管了,矿里就有钱给大伙发工资了。 乔克仁日盼夜盼,把眼睛都盼穿了。一个月前,他又发出一封信给黄厅长,摧 问政府接管煤矿的事,希望黄厅长尽快答复。 又等了一个星期,乔克仁从山里回来,一走入家门,迫不及待地大声叫:“二 妹,二妹……” 杨二妹从里房走出来,乔克仁不等她开口,就问道:“今天黄厅长来信了没有?” 杨二妹摇摇头。 乔克仁失望了。杨二妹见丈夫这几个月来被生产上的事务折腾得日益消瘦,安 慰他说:“阿仁,你别太操心,兴许黄厅长还未收到信呢。再说,如今战乱这么严 重,国家兴亡大事政府都管不过来,哪还有时间考虑接管黑牯岭煤矿的小事呢!” 乔克仁望着妻子那张充满诚挚的脸,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在理。只是他想不明白, 两个月前黄厅长就曾经说过,政府将把黑牯岭煤矿接管过去。如今一晃又过去两个 月,省里为什么还没有个音讯,接管煤矿的事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他实在等不下 去了。公司那一百多号工人要发工钱,煤又不能及时卖出去,一天拖一天总不是办 法啊! 杨二妹见丈夫发愣没吱声,又劝他一句:“阿仁,也许明天就会有信来了,不 管怎么样,政府总会给个明确的答复吧!” “唔,是应该有个答复,是应该有个答复!”乔克仁仿佛是自言自语。他一边 说,一边向卫生间走去。覃桂兰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洗澡水和更换的衣服。 吃过晚饭,杨二妹要带儿子雨生出去玩。突然,她记起一件差点忘记的大事, 装着神秘的样子对自己男人说:“阿仁,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了。你说,我今天见着 谁了?” “见着谁啦,这么神秘兮兮的?”乔克仁不以为然地问。 “你过去的恋人韦小丽。” “什么,韦小丽回来啦?”乔克仁确实感到有点惊讶。 “是的,今天中午她拖着两个女儿搭船回来的。” “余歌林呢,他没跟韦小丽回来么?” “没见着,”杨二妹停顿一下,又说:“阿仁,你今晚想不想去找小丽聊聊, 顺便问一下余歌林为什么不跟她一块回来避难。” 妻子的话犹如一块石头激起乔克仁心中一层层涟漪。对于昔日恋人韦小丽他倒 没觉得有什么恩恩怨怨的,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嘛!至于韦小丽负心于他而选择余 歌林,那纯粹是她个人的事,他无权干涉她的个人选择权利。当然,如果当初不是 韦小丽对他变心,而是嫁于他,那么,眼下身边就失去了杨二妹这位聪明能干、贤 淑孝顺的好妻子了。所以说,乔克仁从内心里对韦小丽不仅没有半点怨恨,相反还 感激她促使他找到了一个更加情投意合的女人。今生今世有杨二妹这样的女人作他 的生活伴侣,他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二妹,我还是和你一起去看看她吧。”乔克仁暗忖一下,开口道。他想,如 果韦小丽今天刚刚回家,自己就一个人去看望她,让旁人见了说闲话。男女之间的 事还是稳妥些好。尤其韦小丽又是自己过去的恋人,瓜田李下,总要避避嫌嘛。不 然,惹来一些不干不净的是非上身,浑身纵是张嘴巴也说不清楚。 杨二妹看了一眼男人,心中早已明白乔克仁叫她一同前往韦小丽家的意图。自 己男人担心旁人嚼舌头,自有他的道理。于是,她乐意地答应了。她放下儿子,说 :“雨生,走,我们跟爸爸一块去玩。” 乔克仁和杨二妹一左一右,牵着宝贝儿子的手,轻快地向韦小丽家中走去。 离韦老板家还有一段路,远远就传来两个女孩子的哭啕声,不时还夹着一个女 人的斥骂声。那个女人的声音对于乔克仁来说,他感到太熟悉了,他很快意识到那 是韦小丽正在打她的两个孩子。 他不知道韦小丽为什么会那样凶,而且恶声恶气地斥骂孩子,也许她心中太烦, 把内心的怨气全部往孩子的身上发泄出来。唉,拿孩子出什么气呢! 几年时间了,乔克仁一直不知道韦小丽和余歌林相处得怎么样,他们夫妻的感 情融洽不融洽。韦小丽自从嫁给余歌林后,也一直没有回来探望过父母一次,不知 是她因为觉得自己抛弃乔克仁而羞于让他再见到她,还是因为路途遥远感到回家一 次太不方便。而这一回,因为城里战乱,日本飞机整天狂轰滥炸,她才不得不返回 家乡避难。 乔克仁内心十分坦然。不管怎么样,韦小丽当初负心于他,他没有半点怨恨, 而现在这个可怜的女人回来了,他更没有半点幸灾乐祸的心理。经历这些年来创业 的风风雨雨,这个年轻的知识分子不但在感情方面成熟了,同时在为人处世上更加 显得豁达、壑智、稳重了。他想,宽容地相待每一个人,起码是做人的道德,即使 是对于曾经和他较劲过一番的郝守权,如果不是性情暴躁的大哥把他干掉了,他也 不会把他置于死地,至多把他搞残,把他赶出清江镇罢。 乔克仁就是这样仁慈地与人相处。他总是认为,多个朋友多条路,朋友多了人 生之路才更加广阔通畅。所以,当他一听到妻子说起韦小丽回来的消息,第一个窜 入他脑子中的念头就是应该去看看她,让她知道家乡的老朋友是十分厚道、热情的。 “啊,乔经理,是你们呀……”韦老板一眼看见乔克仁和杨二妹牵着他们的宝 贝儿子从门外走进来,高兴地打一声招呼。接着,他紧忙回过头去,对女儿说: “阿丽,你看谁来了?” 韦小丽举起手,正想往孩子身上打下去,听见父亲的说话声,抬头朝门口望去, 见是乔克仁和杨二妹,顿时尴尬不已。她把手放下来,没好声没好气地推了一把哭 哭啼啼的小女儿,说:“哭、哭,就知道哭,你们老子早就不要你们了,你们还叫 死哇……” 乔克仁一步跨过去,扶起被韦小丽推跌坐在地上的小女孩,掏出手帕抹干净她 脸上的泪水鼻涕。 韦小丽母亲平时很少言语,她默默地走过去,把孙女儿带出家门。 “小丽,别和孩子过不去。你离开家乡好几年一直没空回来,方才我听二妹说 你回来了,心里很高兴,所以特地和二妹来看看你。” 韦小丽别过脸去,不吱声,她心中涌满许多说不出的滋味,一下子突然见到她 不好意思见面的昔日恋人前来登门探望,自然感慨万千。想起当年自己的绝情绝义, 哪有不万分尴尬的。 乔克仁揣测出她的心事,宽慰地劝道:“小丽,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 别把它放在心上了。 今个你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我和二妹都为你感到高兴呢!“ 韦老板搬来板凳叫乔克仁夫妇坐下,然后又对韦小丽说:“阿丽,我早就写信 跟你说过,乔经理不是那种鸡肠小肚的人,你在城里生活不下去,就回来嘛!几年 都不回家一次,我还以为你忘了乡下的父母亲了呢……” “韦老板,你就别怨阿丽了。阿丽她眼下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杨二妹打断 韦老板的话,接着,她转过脸对韦小丽说:“阿丽,你回来了就好。呃,孩子她爸 呢,他怎么不跟你一块回来呀?克仁还常常对我说,以后有机会还叫余歌林回来给 公司当采煤技术员呢。” 乔克仁和杨二妹一番入情入理的话语,早已把韦小丽的心说得融化了。她忍不 住内心的万般苦衷和委屈,“哇——”一下哭出声来。她用双手捂住脸,冲入里屋 抽泣不已。 杨二妹给吓愣了,她问韦老板道:“阿丽她,她这是怎么啦?” “唉——”韦老板喟然长叹。末了,他才把其中的原故简单地讲述出来。 原来,一年前,余歌林迷上了赌瘾,整天没日没夜地沉浸在赌场上,最后把家 财全部输个精光,其父亲经营一辈子的店铺也被他押输了。如果余太元不是在黑牯 岭煤矿公司买下了15万元的股份,恐怕也被他的败家仔败尽了。韦小丽苦苦规劝他 别再赌了,可是输得眼睛几乎流出血来的余歌林,哪里还听得进妻子的话,一怒之 下把她们母女三人赶出了家门,并威胁说,如果她再踏入门口,就把她们母女当作 赌注押给人家。韦小丽感到他已经无药可救了,只好拖累两个孩子流落街头讨饭。 母女三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尽管如此,她还是没勇气给家里写 信讲明情况。只是近月来,城里连遭日本飞机轰炸,市民纷纷逃难,韦小丽见在城 里再也混不下去了,只好拖着两个女儿逃难回来。 韦老板说罢,又叹了一口气:“唉,阿丽也真是,瞒了我这么久时间。我一直 以为她生活得无忧无虑,谁知道余歌林那小子不仁不义,太狠心了。有朝一日让我 再见到他,我要叫他赔我女儿的青春!” 听他的口气,他对于女儿当初嫁给余歌林,实实在在是感到深深的懊丧和悔疚。 原先以为韦小丽嫁到城里,女儿就可以享一辈子清福。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女 儿在生活的道路上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到头来又重新回到生她养她的山沟沟。 乔克仁安慰道:“韦老板,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怪谁怨谁也没用,阿丽这次能 够平平安安回来,已经是很庆幸的事了。我们应该感到高兴嘛,你说是不是呀?” “阿仁,要是阿丽当初不是这山望着那山高,今天就不会成这样了……” 乔克仁怕韦老板再说下去会刺伤杨二妹的自尊心,连忙打断他的话说:“韦老 板,你别怪阿丽,她当初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没有错哇!再说,谁又能一下子把什 么事情都看得那么透切呢!” “是呀,韦老板,阿丽回来了,你要多多安慰她,让她快点把那些不愉快的苦 恼的事情全部忘了。” 杨二妹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又对乔克仁说,“噢,阿仁,你不是说公司财务 还需要一位会计吗,不如让阿丽来干,她懂得那么多的知识,一定会比阿英干得还 好。” 韦老板听罢,不等乔克仁回答,抢先说:“好哇,好哇,免得阿丽在家里没事 干,让那些苦恼的往事弄得心烦气燥,总拿两个孩子出气。” 乔克仁想了想,说:“好啊,只要阿丽不嫌弃,公司可以安排她做会计。” 韦老板高兴极了,连想没多想,便转身走入里屋,对女儿说:“阿丽,你听见 了没有,人家乔经理和二妹多么关心你。你别哭了,快出去说一声谢谢呀!” 其实,韦小丽虽然在伤心地抽泣,但是,乔克仁他们所说的话却一字不漏地传 入她的耳内。她渐渐地抬起汪汪泪眼,撩起衣襟抹干脸庞上的泪渍,许久,好不容 易止住抽动的肩胛。她努力平静住自己内心冲动的感情后,才和她父亲重新走出来。 韦小丽走到乔克仁面前,满脸羞色地站住了。她噏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说 不出声。 小雨生走到她身边,识事地拉拉她的手,天真地说:“姨妈,你别哭了。明天 你让姐姐和我一块玩,我家有好多玩具,有公鸡、有积木,还有一把木头枪,是我 妈给我做的手枪。” 韦小丽低头看一眼乔克仁的孩子,苦涩地笑了笑,她笑的样子好难看。因为心 情不好,所以一丝短暂的笑容也是勉强挤上她那张憔悴的面孔的。 杨二妹弯过腰,把雨生抱在怀中。雨生说:“妈,你明天再帮我做一把手枪, 我送给姐姐和我一块玩。” “好好好,阿妈明天给你做手枪。”杨二妹回答道。 韦小丽看着杨二妹母子一副亲密无间的神态,心里羡慕极了。联想到自己目前 的处境,内心难免又涌上一股酸楚。于是,她情不自禁地叹出一声:“唉——” 乔克仁顺着韦小丽的唉叹从头到脚打量她一下,只见她昔日那副娇俏的容颜变 得苍老许多,脸上布满菜色,眼角布上了几道细小的皱纹,头发又粘又乱,好象有 好多日子没梳理过了。也难怪,生活中的磨难,再加上这些天来逃难路途中风雨尘 土的侵蚀,整个人和以前的她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几乎让他认不出她来。 韦小丽被昔日恋人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当年,每当乔克仁用目光欣赏她的 身段、面孔时,她感到情人的目光仿佛是一缕春风,甜丝丝地抚柔着她的心。眼下, 她却觉得这目光犹如一柄尖刀,正在无情地剔去她身上的污秽。幸亏这是一种善意 的目光,不然她更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了。尽管她知道乔克仁的目光没有半点恶意, 可她还是感觉到自己浑身发烧,面孔滚烫。稍会儿,她听见一句轻盈的话语仿佛从 遥远的天边飘入她的耳鼓内:“阿丽,你比以前瘦了。” 韦小丽的心被这句简单的话儿震动了。她从乔克仁的话音听得出,他俩分手差 不多10年了,可是他还深深地记得她以前的样子,他并没有把她的身形从他的心坎 上抹去。如果不是杨二妹在旁边,她真恨不得重新扑入他的怀里,寻找回昔日被她 扯断的情丝,重新抚平两人心灵中的创伤。 遗憾的是,眼下时过境迁,乔克仁已不是当年的年轻小伙子,他已经有了自己 的家庭,有了心爱的妻子。想不到他的妻子就是原先在他家当佣人的杨二妹,他俩 门不当、户不对,却生活得那么美好、幸福、亲热。唉!看来世上的每对男女都要 讲缘份,有情有缘、有恩有爱才能双双白头偕老,共度人生。想到这些,韦小丽只 得把自己的感情抑制住。末了,她才轻轻地嗫嚅道:“乔经理,谢谢你的关照。” 韦小丽不敢再象当初那样亲切地唤他“阿仁”,因为她感到她和他之间已经划 下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而这道鸿沟是她造成的,自己酿下的苦果只有自己啃了。 当然,乔克仁也从韦小丽的话音中听得出她内心的悔疚和胆怯,生活的砺石已 经磨平了她当年那种尖厉活泼的性情。生活真能善于改变每一个人的性格,或使人 更加理智、聪明、成熟;或使人更加轻浮、狡诈、阴毒。总之,每个人都无法躲避 生活风雨的摔打、考验。从生活过来的人,有的人感谢生活、祝福生活;也有的人 痛恨生活、厌恶生活。作为生活中的前者,乔克仁从心灵中确实是感到大彻大悟的。 他从来就不想做生活的弱者,更不愿当生活的逃兵。 “阿丽,这些天来你在路上辛苦了,先在家中休息一段日子,什么时候心情好 了就到公司财务课去上班。不懂的地方就问肖英、问我、问二妹都行,咱们都不是 外人,啊!” 乔克仁这句体贴的话语,早已让韦小丽听得心坎暖呼呼的。她觉得似乎从来没 有听到如此知己、温暖的话,这话儿比以前她在热恋之中听到的那些甜言蜜语还要 温馨。这时,她刚刚抹干泪水的眼睛不知不觉地再次流淌下两行灼热的液体。她嚅 动着嘴唇,激动得不知还说些什么才好。 两天之后,韦小丽精精神神地到公司财务课上班去了。上班那天,她把头发梳 理好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昔日堆积在颈脖子、耳朵背的圬垢也搓掉了,她还 在脸上淡淡地涂抹了一层香粉,再没有三天前刚刚从城里逃难回来那副蓬头垢面的 邋遢相,整个人儿完全换了个新模样,浑身透出城里少妇那种丰绰、抖擞的气息。 肖英正在轻轻挥动鸡毛掸子清扫桌面上的灰尘,她看见韦小丽走进屋,迎上前 两步,说:“噢,阿丽,你来啦!” 韦小丽“嗯”一声。 “昨天乔经理就跟我说了,说安排你来这儿工作,没想到你今天一大早就来了。” 肖英掸一下跟前的桌面,说,“喏,这是你的办公桌,昨天刚刚从木器店买回来的。” 韦小丽抚摸一下涂了一层光油的杉木桌面,感慨万分。她激动地说:“阿英, 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阿丽,别说了,乔经理对谁都是一样关心的。如果不是乔经理志存高远,把 一腔心血都倾注在黑牯岭这块火热的煤田上,我们清江镇的乡亲们再生活十代、二 十代,恐怕还不知道煤是怎么样子的呢!我这个一年到头只围绕灶头转的村姑,哪 知道打什么算盘,当什么会计啊!” “阿英,往后你可要多多帮助我、指教我,我虽然比你多喝几瓶墨水,可是我 从来没有摸过账本,在这方面笨手笨脚的,哪方面做得不对的地方,恳望你多多指 点哟!” “别客气了,我刚刚学做这活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笨手笨脚的。一回生、二回 熟,我想不用多久日子你就能独当一面了。”肖英放下鸡毛掸子,一边从柜橱里搬 出账本,一边说,“来,你先熟悉一下公司的财会科目,等会儿我再把公司的生产 经营状况给你介绍一下。” 韦小丽坐下来,翻开账本,粗略地浏览里面记载的数字。她看着、翻着,随口 问起公司目前有多少人挖煤,每天产量有多少,肖英一一给她介绍。 韦小丽听着、听着,内心未免又想起当初她劝说乔克仁离开煤矿、离开黑牯岭 的情形,而乔克仁不仅没有舍弃他热爱的事业,相反在这10多年的风雨坎坷中,他 顽强是拚搏、奋斗,使黑牯岭煤矿成为广西小有名气的私有企业。她在城里一家医 院当护士的时候,那家医院锅炉房烧的煤就是乔克仁他们挖采的。当时,医院里的 医师、护士甚至病患者知道她的家乡就在清江镇后,无不向她打听黑牯岭煤矿的事。 为此,她也曾经多少次为家乡的煤矿的生产和发展引以为自豪。她从内心里也一直 暗暗佩服乔克仁的胆识和眼光,佩服他那具有远大抱负的胸怀。 还在医院工作的时候,特别是余歌林把她赶出家门的时候,流落在街头的韦小 丽何曾不想返回家乡探望父母亲一次。可是,她想起当初自己的发誓,永生永世不 再踏上清江镇的牛屎街,只要还能在城里混下去,她就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回来。 然而,在战乱年代,一个人能够在敌机的狂轰滥炸中侥幸的逃生,那已经是十分幸 运的事情了。韦小丽所在的那家医院在敌机炮弹的轰炸下,早就化成了废墟。那天 凌晨当场炸死了好多的住院病患者,被炸死的还有夜里值班的医生和护士。 大街上,死于敌机炮弹下的市民成千上万,看到满街是残肢断臂,血肉横飞的 尸体,韦小丽吓得胆颤心惊。她终于想起在遥远的山区那里还有曾经养育自己成长 的家乡,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发誓不发誓的了,求生的本能迫使她不得不离开那座曾 经美丽清秀而如今已经变得满目疮痍的城市。 韦小丽刚刚踏上家乡的土地后,原以为会受到乔克仁的奚落。加上两个孩子时 常跟她提起她们的爸爸,怎不令她悲愤、恼怒,这样,她只得把一肚子的怨气全部 往孩子身上发泄出来。正巧又让乔克仁夫妇碰见,当时的情形确实令她感到尴尬难 堪。没想到让她感到欣慰的是,乔克仁不是前来奚落她,而是来安慰她,让她从饱 受创伤的内心感受到家乡的亲情、友情、温暖和可爱。人哪,总是有感情的,韦小 丽回想起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太对不起乔克仁了。她曾经那样绝情绝义 地抛弃他,而他却不计较半点前嫌,相反还让她到公司财务课工作。对比之下,余 歌林那臭小子太卑鄙了。她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做出了今生今 世也难以忘记的错误的选择。女人呀,最怕的就是嫁错郎,因为那是一道痛苦的万 丈的深渊,它将令你悔恨一生! 眼下,韦小丽终于从恶梦般的痛苦中挣扎出来了,她觉得从今天起她将重新开 始新的人生,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工作,以报答乔克仁对她的关怀。 肖英把公司的生产经营状况简要地讲述一遍后,深深地叹道:“唉,这些年来, 创办黑牯岭煤矿不容易呀!乔经理他整天忙忙碌碌,把心血全部倾注在上面,特别 是去年那次井下发生瓦斯爆炸,死了三十几个人,弄得公司差点破产倒闭……” “看不出乔克仁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倒是一个认准目标不放松,意志坚强的 人。我算佩服他了!” 韦小丽感叹地说。 “是呀,乔经理确实是个世上少见的好人。他不仅把自己的全部炽情放在公司 的生产上,他见公司的资金目前太紧张,多次到省政府提建议,争取把黑牯岭煤矿 转变为公办企业。二妹还说,如果政府部门在这个月内还不答复,或者不打算接管, 他就将拍卖自家的田地,换回一部份资金给工人发工资和购买生产设备,以维持生 产。你看,他为了事业,什么都舍得搏出去了。在对待金钱财富上,他和他老子真 是一个天,一个地。” “他如果连祖辈置下的田地都拍卖出去,他大哥会同意吗?”韦小丽疑虑地反 问道。 肖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肯定他大哥绝对不允许他那样干的。” “我想也是,乔克强的性格那样火暴,如果乔经理不征得他大哥的同意,就自 作主张拍卖自家的田地,到时候他们兄弟俩不会反目成仇么?”韦小丽担心地说。 “是啊,上回董事长郝守权因失职造成矿里发生瓦斯爆炸事故,再加上他擅自 挪用侵占公司的资金。乔克强知道后,一怒之下就把他给打死了,他还勒令郝守权 的手下把他的尸体扔下红水河喂了大鱼呢!” “呃,不是说郝守权倒插门做了他的继父么,怎么连一点面子也不给呀?”韦 小丽诧异地说。 “继父又怎么啦,反正谁惹怒他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如果乔经理真的拍卖田地, 我估计乔克强肯定要回来接管公司的生产。在此之前,乔克强就三番五次指责乔经 理太软弱,对工人太仁慈,没有能力管理好公司的生产经营。”说到这里,肖英也 有些耽心地说,“如果乔克强真的解甲归田,回来接管公司的话,不知道公司将会 变成什么样子。” 听到这话,韦小丽更显得忧心忡忡了。她祈求似地说:“哎呀,听你这么一说, 我倒希望象你刚才提到的那样,由省政府快点来接管黑牯岭煤矿。” “是呀,好多工人天天都在盼望上面传来令人振奋的好消息,由国家投资生产, 黑牯岭煤矿才能更快地发展。比如多开井口,增加产量,修建铁路,改善运输条件 等等。”肖英说。 韦小丽听得津津有味,她打心底里深深佩服乔克仁有眼光、有远见。她想,如 果清江镇有朝一日开通了火车,把煤炭直接运到县城,那多好啊!那时候,乡亲们 到城里卖山货就方便多了。 “关于修建铁路的事,乔经理已经打算好几年了。但由于政府一直未来接管黑 牯岭煤矿,公司无法筹集到那么多的资金来投资,所以咱们清江镇的美妙蓝图只能 久久地浮现在乡亲们的心中,谁都渴望这一天早日到来……” 肖英正说着,门外传来了邮差的呼叫声:“肖会计,有你们公司的信件!” 肖英急忙出去签收信件,她看了看邮戳地址,顿时高兴地叫了起来:“阿丽, 省政府总算来信啦!” “啊!”韦小丽迫不及待地催道,“快打开看看,看看省政府计划什么时候来 接管咱们的煤矿。” 于是,肖英满心欢喜地扯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信笺来。 三 乔克仁看罢信,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下来。原来,黄厅长回信说,由于目 前因政府需要集中财力物力投入抗战,资金紧张。所以,接管黑牯岭煤矿的事只能 往后推迟,等到抗战结束了政府再考虑这件事。 “他妈的,日本鬼子太可恨了!打老远的地方跑来侵略咱们中国,搞得全国老 百姓都不得安宁!” 乔克仁狠狠地骂了一句。 杨二妹从他手中拿过信,看了一遍,许久,她才把目光从信笺上转移到丈夫脸 上,然后,缓缓地说:“克仁,公司的生产刚刚重新恢复正常,如今资金这么紧张, 公司总不能光叫工人挖煤不发工钱啊!” 乔克仁沉吟片刻,深深地呼吸一下,许久才说:“看来,只有继续招股吸资和 拍卖家中的田地了……” “你真的打算要把祖辈留下来的家业卖出去啊?”杨二妹惊异地说。尽管乔克 仁原先跟她提起过这件事,但感到这事关系重大,因此,现在听他这么一说,还是 受惊不小。末了,她接着说下去:“克仁,关于卖田地的事,是不是叫克强回来商 量一下,不然,以后他知道了,恐怕……” 乔克仁打断她的话说:“算啦,他的脾气我知道,若是叫他回来商量,田地就 不用再拍卖出去了,他绝对不会同意的!再说,我只打算卖大部分的田地,如果阿 强闹得凶,我就推说只拍卖我们和母亲、艳花五个人所占的份额,不关他事!” 杨二妹细想一下,见他说的也有道理,但还是担心地说:“不知道妈答不答应 你这样做,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这样做简直是在败家啊!” “败家就败家呗!不败点家还去创什么大业!”乔克仁不以为然地说,“我当 初如果不败家,不创建煤矿,光躺在祖辈留下来的家业吃闲饭,一辈子都有享受不 尽的清福,我何必辛辛苦苦地往黑牯岭那边投入那么多的钱呢!只是我是一个受到 国家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如果不把自己的真本事拿出去报效国家、报效社会,光 过寄生虫式的日子,那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一个人啊,不能光把目光盯铜眼里, 要想一想社会,想一想我们受苦受难的民族,想一想大众百姓的疾苦啊! 二妹,你说是不是?“ 杨二妹把目光放在乔克仁脸上,再上下打量一遍他,仿佛好长时间没有这样倾 听他说出这种激越肺腑的话语了。自从跟他结婚以来,平时的交谈除了生活上的一 些琐碎话外,就是有关生产上的事,几乎再没有谈起这般推心置腹的话语。于是, 她感慨地说:“克仁,我真是服你了,把整个心思都牵挂在煤炭事业上。可惜政府 部门没有发现你这么一位忧国忧民、有德有才的人才,让你在这个偏僻的穷山沟里 屈才了!” “二妹,别这样说了!一个人只要肯牺牲个人利益,乐意为社会谋事业,那他 在哪里生活都感到有意义和幸福。我向来总是这样想的。即使在山沟沟里,只要有 自己的用武之地,能够发挥自己的专长,我一辈子也无怨无悔。” 杨二妹相信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不然,他当年就不会舍弃繁华喧闹的都市生活, 而扎扎实实地留在山沟沟里过苦日子。如今,公司生产遇到困难,作为他的妻子, 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帮他一把呢? 吴玉娇在屋外无意中听见儿子说要把祖辈留下来的田地变卖为生产资金,她感 到心疼。于是,她闯入儿子的卧房来,打断他们两口子的谈话,直接问道:“阿仁, 我听见你方才说要把家里的田地变卖出去,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 “妈,我正想找你商量。”乔克仁直言不讳地说。 “这、这怎么行呢?”吴玉娇忧郁地说,“咱们家的田地比什么都宝贵啊!没 有了田地,咱们在镇上说话就不响了,当年你祖父和你父亲花了多少银子才置下这 批田地。如今他们都不在人世了,只给你们留下这两百亩的田地,你如果把它们出 卖了,你祖父和你父亲他们若是天上有灵,会怪罪你的。” 吴玉娇一口气数说了一番大道理。乔克仁把她的话听在耳内,却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他主意已定,谁也无法改变他的主意,要想缓一缓黑牯岭煤矿资金紧缺的窘境, 目前只有从家中的田地想办法了。因此,等母亲把话说完,他立刻坚定地说:“妈, 求求你,就支持你儿子当一回败家仔吧!不过,请阿妈相信,孩子我决不会把家当 全部败个精光的!我一定会想方设法使公司的生产经营重新红红火火起来的!” 乔克仁说完,向杨二妹望去,希望她能够帮自己说上几句话。 杨二妹相信丈夫说的不是大话。他们夫妻俩婚后一直恩恩爱爱,夫唱妻和,所 以,她从乔克仁的目光中早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她拉起吴玉娇的手,说: “妈,你就放心让克仁干吧!再说,他只打算变卖一部分田地,余下的田地还足够 我们一家人受用一辈子呢,何况克仁他又不是把变卖田地的钱拿去打水漂,而是拿 去作公司生产的投资。只要把煤挖出来,总会收回投资的,你不用耽心受怕,啊!” 吴玉娇想起井下瓦斯爆炸的事就一直心有余悸,她不是不相信儿子的生产经营 管理水平和能力,只是煤矿开采投资风险太大,既有来自销售环境外部因素的影响, 更有受到井下各种灾害的威胁。 她曾听王秀凤说过,煤矿井下除了瓦斯爆炸事故外,还有顶板事故、透水事故、 煤尘事故等等。 这些事故一旦发生,造成的经济损失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几十万,那是要 倾家荡产的啊!想到这些,她忧心忡忡地劝说道:“阿仁,我看变卖田地的事是不 是等你大哥回来再说。我虽然是你们的母亲,可是我一个女流之辈作不了主啊!” “妈,你就别前怕狼、后怕虎的了。关于变卖田地的事越快越好,你说要等大 哥回来再商量,我能够等一等,可是井下的生产等不了啊!”乔克仁加重语气说, “这事就这样定了,阿强回来要责怪的话,你就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 吴玉娇听他语气如此坚决,知道自己劝说不了,只好深深地叹口气。她暗忖道 :自己是个女人,在家中撑不了天,一切家业只能由儿子把持。如果大儿子在身边 的话,她还比较放心点。乔克强的秉性接了他老子,煞气重,办事牢靠。他说一, 镇上的百姓不敢说二,只有他,才能把乔家偌大的家业镇得住。但是,大少爷不是 自己的亲生骨肉,即使自己同意拍卖田地,他也不会赞成。 乔克仁虽然办事也牢靠,只是太轻率,视钱财如粪土,把什么东西都一个劲地 往山那边扔,损失了也不知道心疼。 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决定继续扩股的简章在清江镇以及附近到集镇张贴开 了。时间过去了两个星期,还是没见有多少人前来认购股票。原来,上回井下发生 瓦斯爆炸造成的惨重损失已经把人们吓怕了,生怕再遇到类似的特大事故,使自己 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血汗钱白白投进无底洞,别说年终分红,恐怕连血本也无法收 回。再说,如今外地战乱纷纷,谁也猜测不到局势将变化成怎么样,个个都提心吊 胆,谁还有心思考虑挣钱发财的事。 然而,乔克仁却有自己的想法。他认为,局势再紧张,城里的电厂仍然需要发 电,工厂的机器还要运转,街道照明还少不了,这些都离不开煤炭。兴许外地有的 煤矿因遭敌机轰炸造成停产,至使煤炭供应显得更加紧张短缺。这样,对于偏僻山 区的黑牯岭煤矿来说,恐怕还是一个机遇呢! 因此,他在发行第三期股票的同时,着手拍卖自家的田地,很快就按原先计划 集纳到了十几万元的资金。再加上新筹集到的一万多元股金,使公司的生产经营宽 松了不少。 乔克仁首先给工人补发了两个月的工钱,另外拿出3 万元到县城又买回一辆旧 卡车,增加运输能力。公司有了两辆汽车作运输,给生产经营带来许多方便。这样 一来,曾一段时间冷落萧条的黑牯岭井口又重新恢复了活跃的气氛。看到大伙儿生 产情绪高涨的样子,乔克仁感到十分欣慰。 不多久,乔克仁拍卖家中田地筹集资金一事让在县城的大哥知道了。乔克强急 匆匆地赶回来,他实在放心不下乔克仁那套做法。 “阿仁,这么大的一件事事先也不和我讲一声,在你的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 个大哥?”傍晚,乔克强一见弟弟从山里回来,劈头盖脑就问。 乔克仁脸上还沾着洗不掉的煤尘,尽管他方才在井口用水洗了一下脸,但只是 随便抹几抹,鼻翼、眼眶、耳朵、颈脖仍旧布满斑迹。明眼就可以看出,他今天又 下井转一圈了。 吴玉娇对大儿子说:“阿强,你就不能让阿仁洗洗干净再说么?” 乔克强把火气向母亲冲去:“让、让,就是你让阿仁这么搞的!” 乔克仁连忙解释说:“阿强,这件事不能怪阿妈,都是我自作主张的!” “阿强,我劝阿仁叫你商量一下,可他不听,我一个女人,有什么办法啊!” 吴玉娇似乎觉得很委屈。 杨二妹从学校回来,她手里捧着一摞作业本,打算晚上在家中批改作业。她看 见乔克强夫妇二人,放下作业本,打声招呼道:“大哥、大嫂,你们回来啦!” 张凤美笑道:“哟,二妹,当老师这样忙哪!” 杨二妹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说:“晚上没事干,所以把学生的作业拿回来批改 一下,消磨消磨时间。” 乔克强似乎没有听见妯娌二人的对话,在她们言谈之间,仍然把他方才所要说 的话继续说下去:“阿仁,公司的生产能维持下去就维持下去,实在难以为继,那 就暂时停工,或者裁减一部分人员,减少产量,何必还要新招人员呢。我听阿妈说, 公司最近又新增员上百号人,是不是?” 乔克仁说:“是的。” “你呀,总是好高鹜远,不量力而行。资金跟不上,就不要硬撑下去,你看你, 自作主张,把父亲留下来的田地都扔进去了,万一又同上回一样,再发生个瓦斯爆 炸什么的,咱们的家产不就全砸啦!” “大哥,你放心,我又没把家里的田地全部拍卖出去,还有六七十亩地作老本 钱,一年收回的谷租子除了上缴皇粮后,咱们全家都吃不完。”乔克仁显得很自信,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下去,“再说,只要井下加强通风管理,改善通风条件,瓦斯 事故怎么会那么容易发生呢?” “不管怎么说,你这样办事,我总是不放心。你想想看,你开矿挖煤都13年了, 到底赚了多少钱呀?”乔克强加大嗓门说,“我看你一个大洋也赚不到,恐怕连家 财都败得差不多了。现在竟把祖辈的田地也填进去,你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家?”乔 克强伸出手,指着的四周墙壁厉声道。 乔克仁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阿强,别把问题看得这么严重嘛。即使家产都败 尽了,你在县城保安团还不是照常吃香的、喝辣的,反正轮不到你拿打狗棍去讨饭, 我们的事不用你管!” 没料,乔克仁这句话不说则罢,一开口就仿佛戳痛了乔克强的心头。他暴跳起 来:“放屁!什么不用我管?他妈的,前两三个月如果不是你求我来帮你摆平郝守 权,老子今天还不有会落到受气的地步呢!” 乔克强的话把一家人说怔住了。乔克仁望着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乔克强在黑牯岭井口擅自枪杀郝守权的事,不知怎么传到县城党组部那 里,上司责令警察局立刻追究起他渎职犯法的事来。陆局长不敢怠慢,前不久撤了 他县保安团长的职务。为此,他满肚子的火气一直无法消退。 张凤美把乔克强被撤职的事情简单地叙述一遍后,安慰其丈夫说:“阿强,既 然你在保安团混不下去了,不如干脆解甲归田,弃戎从工,和阿仁一块合手经营煤 炭生产算了。” 吴玉娇一听,高兴地附和道:“阿强,阿美说的极是。你就回来吧,家中还有 六七十亩田地,阿仁又要管田地,又要操劳山里的生产,实在忙不过来。” 乔克强沉思片刻,觉得妻子的话有道理,他回想起自己在保安团混的那些日子, 虽然说他也曾风风光光好一阵子。但是,自从被撤职之后,当初曾在他手下的那个 喽啰,如今却骑上了他的脖子吆三喝四,稍不顺其意就挨臭骂一顿。前不久还曾因 为他和那个新上任的团长发生矛盾,双方竟掏出枪来差点儿发生火拼,为些,他那 支佩带多年的勃朗宁被陆局长收缴去了,从此他手上的家伙由短枪变成了长枪。为 了这事,他恼怒成羞,恨不得把那家伙的胸口给穿透几个血窟窿,以解心头之恨。 不说别的,就说今次回来一趟料理家事也费了好多口舌,他的新任上司就是不允许 他请公假。最后他索性开小差擅自溜回来了,返回县城后还不知道将受到什么样的 处罚呢。他妈的,如此窝囊受气,看来还是回到清江镇独霸一方,把乔家昔日的威 风和神气重新抖擞起来。打定主意,乔克强便豪宕地拍拍裤头皮带,抖动两腮帮的 络腮胡吼道:“好哇,不给老子当保安团长,那老子干脆就回来当董事长,东方不 亮西方亮,操他奶奶的!” 乔克强要解甲归田的消息很快在镇上传开了。乡亲们议论纷纷,脸上不免流露 出惶惶不安的神色。 自从乔应天一命归西之后,清江镇的老百姓过上了好些年少有的清平日子。人 们安心种田,安心挖煤,生活虽然过的不算富足,却少听见以前乔应天那种令人心 惊胆颤的喝斥声。大伙儿时常烧香拜神,祈祷上苍保佑人们世世代代都能过上风调 雨顺的日子。而今,乔克强要回来了,他性格暴戾,待人凶蛮,与他父亲乔应天不 差上下,提起他,个个心中无不产生谈虎色变的感觉。 当然,也有人高兴的,那就是刀疤脸、柴四苟、黄五、阿山等。他们在山里当 监工把头,对工人稍为凶恶一点,乔克仁知道了,他就毫不留情地克他们一顿,使 他们不得不把昔日凶恶的气焰收敛起来。这样一来,憋得他们心中好难受。他们回 想以前在乔老爷手中当喽啰的日子,吃香的、喝辣的,镇上的老百姓谁也不敢在他 们面前反抗,日子过的好不威风,人模狗样的神气了好些年。 因此,刀疤脸他们把脖子伸长了,天天望着日出的红水河尽头,巴望他们心目 中的主子早日搭船回来。 四 半个多月后,这天,太阳刚刚落山,余辉映红了山坳。乔克仁做梦也没想到, 省政府黄厅长派专员给他专程送来一封紧急信函,令他马上到政府一趟商谈关于合 资开办黑牯岭煤矿的要事。他看完信,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他兴冲冲地把信函递给 杨二妹,激动地说:“二妹,好消息,好消息呀!” 杨二妹看罢,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乔克仁的脖子,热情地接连吻几下,说:“阿 仁,这下公司有希望啦!” “是啊,这一天终于给盼到啦!”乔克仁双手捂住妻子的面颊久久地欣赏,好 象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神采飞扬,仿佛新婚的那天晚上她也没有象眼下这般媚丽迷人。 杨二妹被丈夫看着,脸庞更泛红了,许久,她提醒他道:“阿仁,我们就去告 诉茂华他们,让大伙儿都高兴高兴。” 乔克仁松开手,说:“你说的是,让大伙早点儿高兴高兴!” 于是,夫妻二人牵着小儿子的手,向甫茂华夫妇的住处走去。 傍晚的炊烟弥漫着,镇上的乡亲们白天忙碌了一整天,收工后又忙着做晚饭, 不时有老农赶着老水牛从田里慢吞吞地回来。 甫茂华正在帮他的小女儿洗澡,王秀凤端着一碗菜走进屋里,她忙着做晚餐。 她忽然看见乔克仁夫妇俩喜孜孜地牵着宝贝儿子来玩,停下手中的活计,问道: “二妹,看你们两公婆笑盈盈地样子,是不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呀?” 杨二妹笑道:“秀凤,真叫你猜中了。” “哦,真的么,快说给我们听听!” 乔克仁把手中的信晃几下,喊道:“茂华,快来看,省政府突然来信说叫我去 一趟商谈有关合资开办黑牯岭煤矿的事。” “啊,真的是么?”甫茂华一把将水淋淋的二女儿从澡盆中抱起来,急急忙忙 地为她抹干身上的水渍,连女儿的衣裳也顾不上帮她穿,过来伸手就接过乔克仁手 中的信,飞快地浏览一遍。 他看罢信,高兴地叫起来:“哎呀,太好啦,想不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 花明又一村’啊!” “让我看看。”王秀凤夺过信,一目十行看下去。其实信笺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寥寥数语,却胜过千言万语。虽然政府没有接办黑牯岭,把民办转为公办,但上边 愿意与公司合资开办煤矿,就已经无疑是给乔克仁他们的心坎注上了一笔兴奋剂。 只要政府接手参与开办黑牯岭煤矿,那么,公司今后的生产、销售,或者扩大建设 规模,增加固定生产投资,修筑铁路,改善运输条件都将是一个极大的有利时机。 乔克仁他们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把黑牯岭煤矿创办起来了,但是,因为囿于资金的 制约,清江镇的第一代采煤汉子们只能在井下小打小闹,苦苦挣扎。为了苦难民族 的腾飞,为了广西煤炭生产的振兴,乔克仁和他的采煤汉子以及婆娘们不屈不挠、 不等不靠,硬着头皮闯开了一条生存的道路。尽管这条血路布满荆棘,充满危机, 他们也没有屈服过、叫苦过。 这是一群土生土长的英难好汉,这是一个充满阳刚的雄性部落。 当天夜里,乔克仁向甫茂华安排好公司的生产工作。次日一大早,他坐着公司 的汽车向县城赶去。 在前往县城的同时,顺路拉了满满一卡车的煤,卖给县城的一家客栈。 从清江镇到县城,有120 多里路。这里本来没有路,只是一条平时农民赶牛车, 邮差踩自行车的羊肠小道,路面布满沟坎石头,坑坑洼洼。年初,乔克仁安排人力 花费差不多两个月时间,简易修了一下路面,这样,基本上可以跑汽车了。他打算 今后用船只和汽车同时运煤,如果时机成熟了,那就在这条路面的基础上修建铁路, 这长远的规划已经在他心里酝酿了多年。他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他美好的愿望将会 变成现实。 乔克仁坐在司机郝文彪身旁,随着汽车的颠簸,两人的身子左右摇晃,车头发 动机传出轰鸣震耳的声音。路边,生长着荒芜的野草,这儿远离村落,水源涸竭, 所以没有谁来这儿垦荒、种庄稼。 郝文彪握着方向盘,小心奕奕地避开路面的石头坑坎,但汽车还是不时被震动 几下。有时两人竟被抛得屁股离开座位,郝文彪牢牢把住方向盘,嘴里不停地发几 句牢骚。 “他妈的,这简直是排骨路,颠得老子屁股都痛了!” 乔克仁安慰他说:“以后走多了,路就好走了。” “那当然,只是目前这条路除了牛车、邮差单车通行外,不知哪年哪月才多增 加几辆汽车来往。” “我想很快的。只要省政府和咱们公司合伙采煤了,上边的官员下来的话,他 们能不坐汽车来么。 再说,我们要求政府给公司再增加两三辆汽车运煤。“ 郝文彪高兴地说:“那样的话,以后我出车就有伴了,免得路途上一个人太孤 单,休息的时候连说句话都没有人搭嘴。” 乔克仁显出诡黠的神情说:“听二妹说,你眼下正在和覃桂兰谈恋爱。到哪天 出车了,我让桂兰陪你出车,好让你路上说话有个伴。” “那当然好。怕只怕路途太辛苦、劳累,一路颠簸不停,桂兰受不了。” “嗬,你尚未把桂兰娶过来,就替她着想这么多,看不出你还真够体贴女人的 哟!”乔克仁忍不住揶揄道。 郝文彪憨厚地傻笑道:“嘿嘿,人家愿意跟我这个外乡汉子,这已经是我巴望 不得的福份。再说她老公上回不幸在瓦斯爆炸事故中丧生了,精神上受到一次痛苦 的打击,本来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嫁人,好得二妹从中帮助撮合,让我从内心体味到 男女之情的愉快。我再不对桂兰好一点,既对不住她的一片情意,也对不住二妹的 诚挚关怀。” 提起杨二妹,郝文彪确确实实从内感激她。上一回,他在客栈的房间内偷看杨 二妹更衣和动手搂抱她,尽管她当时严颜厉色告诫了他一顿,但事后她没有把他非 礼的行为张扬出去,也没有讲给乔克仁兄弟二人听。不然,乔团长肯定要给他枪子 吃。杨二妹那样做,并非是她的软弱和害怕出丑,而是她真正的原谅他,帮助他如 何做一个真正的男人、踏实的男人。在这之前,郝守权把他从家乡带到黑牯岭煤矿 开车,原先就打算凭技术挣一点钱,攒够钱后再返回家乡讨个老婆。后来,因为郝 守术心术不正,拉拢他另有图谋,幸得杨二妹以她的智慧和宽宏大量,启发和开导 他如何面对人生,使他认识了生活的意义和真谛,才不致于在郝守权所布下的陷阱 中越陷越深。尤其是上回井下发生瓦斯事故后,乔团长那天半夜收拾了郝守权的小 命,想起这事,他就感到万分后怕,从而他更是感激杨二妹对他的宽容。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覃桂兰老公在瓦斯爆炸中丧命后,杨二妹为了安抚覃桂兰, 反复劝导她振作精神,重新投入新的生活。于是,在她的牵线搭桥下,好不容易让 他与那个不幸的女人有了接触,他和她终于谈上爱情了。上星期,覃桂兰已经对他 表白了心迹,等到明年开春,她就把他讨进家门。 想起那些即将到来的甜蜜蜜的日子,郝文彪心中充满了兴奋和快乐,每天开起 汽车总感觉不到苦和累的滋味。眼下,听乔克仁说要让桂兰来陪他出车,心中更是 万分高兴。当然,如果真的让桂兰来陪他跑长途,他是不会同意的,因为一路颠簸 太辛苦了,他不愿让他心爱的女人遭受这份罪。 乔克仁目注着汽车前方,又转头看看郝文彪全神贯注驾驶汽车的样子,想了想, 又说:“郝司机,等这次从县城回来,公司计划抽出几个人跟你学开车,往后煤炭 多了,大伙轮流开车,免得你一个人跑运输劳累。” 郝文彪高兴地说:“好哇,我愿意把我所掌握的驾车技术都教给他们。不然, 等到公司有车了,找不到人开车。” 两人说着、聊着,不知不觉就赶到了县城。乔克仁让郝文彪把煤拉到县城一家 客栈卸下后,顺便到街上采购一部分钢钎、十字镐、柳条矿帽等。本来,他还想买 几箱炸药、雷管和导火索,但考虑到这些易爆品和钢钎、镐锄混装,由于路途颠簸 生产摩擦容易发生意外事故,因此就放弃了。 他打算从省城回来后,再买这些易爆品搭船回去,水运比较安全。 办完这些事情,看看已是中午了,开往省城的客运汽车时间快到了。于是,乔 克仁吩咐郝文彪先驾车返回清江镇,尔后急快向汽车站赶去。 简陋的汽车站候车室,涌满南来北往的旅客。每当有一辆客运汽车出站或者进 站,顿时,扛着大包、拎着小包的人群忙乱起来,生怕停车时间太短,挤不上汽车。 从门口蹬上车的,从窗口爬上车的,刹那间,大人呼唤、小孩叫喊,汽车站一片喧 哗。 乔克仁总算挤上车厢了。车上的旅客大多数衣着褴褛和无精打采,他从那些人 的神态可以判断得出其中有不少人是逃难的,不知他们要逃向何方,何处才是他们 安生的地方。 汽车跑了差不多一夜,次日凌晨,总算到省城了。乔克仁在街上随便吃碗米粉, 就去省政府。 黄厅长在会客室接待了风尘仆仆赶来商谈黑牯岭煤矿事宜的乔克仁。黄厅长坦 诚地对他说:“乔经理,两个月前,我给你们去了一封信函,本来把接管黑牯岭煤 矿的事往后推迟。没料,眼下战局形势发展很快,全国人民奋起抗日,我们广西处 于偏僻地域,迫切需要燃料自给。前不久,政府烟煤临时调节委员会指令各地务必 加快煤矿建设,产煤愈多,则国家生产力愈强,交通之事业愈能便利。在抗战进入 紧要阶段,煤炭尤为重要。所以,政府决定投资80万元与贵公司合资开办黑牯岭煤 矿。你看,还有别的意见和建议没有?” 黄厅长说完,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乔克仁脸上,希望能听到眼前这个广西第一 代煤矿知识分子的中肯意见。年初,他听了乔克仁的报告后,专门聘请北方煤质工 程师和厅里的专员专程到黑牯岭煤矿作了考察,听取专家的汇报后,他相信了乔克 仁他们所说的一切。黑牯岭方圆百里确实是一块火热的资源宝地。它犹如一个刚刚 掀开盖头的妙龄少女,一旦让她展露出真实的颜容,将令每个人对她如痴如醉,迷 恋忘返。 乔克仁到来之前,已经把黑牯岭煤矿下一步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考虑好了。 因此,听到黄厅长要征求他的意见,但爽快地说:“眼下,解决矿井的通风是首要 的大事。目前矿井只能依靠自然通风,作业当头一直在用人力摇动风谷柜改善一下 气流,另外,目前井下也是用龙骨车进行多级抽水,生产条件和方式非常原始落后, 如果政府能在近期内帮助解决一台大马力柴油发电机,我们再在井下安装水泵排水, 在通风井口安装抽风机,改进井下通风系统,对于减少井下瓦斯积聚,保护矿井安 全生产的确是十分必要的。” 黄厅长沉默片刻,点点头,声音沉缓地说:“唔,这个问题倒是值得考虑、考 虑,只是目前处在非常时期,财力方面有限……”他语顿了,脸上露出难色。 乔克仁知道他为什么说不下去,理解政府有政府的苦衷,于是又说:“当然, 目前我们还只在煤田浅部挖煤,巷道还不很复杂,井下涌水量还不是很大,用人力 通风排水还能勉强可以应付过去。 等到再生产几年,通风系统和排水系统非解决不可,否则就绝对不可能保证矿 井和工人安全生产。“ “这些我们都知道,只是目前政府财政确实困难,所以能节省的尽量减少开支, 能用人力代替机械的就用人力代替,先顶到抗战胜利后再说,啊!” 乔克仁生怕今次之行就这般了了之,急忙把预先自己思盼了好几年的长远计划 提出来:“黄厅长,清江镇码头积压了好多煤炭,由于水运能力有限,工人把煤挖 出来后,却无法把煤及时运销出去,不仅影响生产资金的回拢,而且在当前抗战时 期,不能满足各地的紧张燃料问题,延误了抗战需要,看到这种燃眉之急我心里好 焦急,请政府考虑考虑,能不调拨几辆汽车来给公司运煤……” 这时黄厅长一阵“嗬嗬”爽朗的笑声把乔克仁的话打断了,他说:“噢,这些 我们已经考虑过了,政府决定今天下午召开会议,多方面权威专家都来讨论关于参 加合资开办黑牯岭煤矿后的人事安排和重新设立的机构部署,同时还将讨论关于修 筑35磅轻轨铁路等问题,到时候还要听取你的意见。” “什么,政府决定在清江镇修筑铁路?”乔克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 没有把自己渴望已久的长远规划提出来,黄厅长他们就把这件大事摆上桌面,这是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令他感到意外和兴奋。 “是的,广西省政府决定为公司担保,向香港德国鲁麟洋行赊购机车、煤卡和 铁路器材,共值港币70多万元,分10年还清本利。”黄厅长解释道:“哎呀,那太 好啦!”乔克仁拍手叫道,喜形于色地说:“我原以为眼下抗战时局战事纷乱,政 府真的无法重视黑牯岭煤矿的投资和接管问题,没想到不仅出资和我们合资开办, 而且还马上修筑铁路,这真是天大的喜讯啊!黄厅长,真是太感谢你啦!” “不,你先别谢我,要谢还是得感谢宁先生。” “宁先生?” “对,就是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宁汝杰先生。这几个月来,他四处奔走,呼 吁省政府各界官员有关部门重视开发黑牯岭煤炭资源,最近得到了李宗仁的大力支 持。李副主席并令广西银行借贷20万元粤钞资助修建铁路。” 听黄厅长说起宁汝杰,乔克仁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宁先生那副满头银发,一张犹 似铁矿石般颜色的面孔的形象。宁先生一辈子从事地质矿产资源勘探,风里来,雨 里去,退休了仍为建设发展广西煤炭生产事业操劳,充分体现了老一代知识分子满 怀“工业救国”的鹏程大志。于是,一股无比崇敬欣佩之情油然而生。乔克仁激动 地说:“宁老现在在哪,他来不来参加今天下午的会议?” “你放心吧,我们不但邀请宁汝杰参加会议,还决定聘请他作为省建设厅其中 一名特别地质测量工程专家,前往作铁路沿线测量路基。宁先生已经答应了。等到 时机合适了,政府今后还要在黑牯岭周边一带再打几对井口,力争把黑牯岭建成中 国南方最大的煤矿。”黄厅长满怀信心地说。 自从听取北方地质专家的专门汇报后,他对黑牯岭一带煤炭资料的看法来了一 个180 ο的大转弯。 乔克仁越听越兴奋,他从黄厅长那鼓动肺腑的话语中,仿佛看到了黑牯岭宏大 美妙的远景,这样令人激动不已的长远规划不知让他憧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说实 在说,如果没有政府的大力投资,就是他十个乔克仁也无法让幻想成为现实。这些 年来,他和他的父老乡亲们在黑牯岭苦苦奋斗了十多年,其中甜酸苦辣的滋味至今 让他没齿难忘啊!听着、想着,乔克仁忍不住伸出手去,紧紧握住黄厅长那双手, 再一次激动地说:“哎呀,那太好啦!我代表清江镇的父老乡亲们衷心感谢国家, 感谢政府!回去后我要立即把这一连串的特大喜讯告诉大家,告诉第一代黑牯岭煤 矿的挖煤汉子们听!让大伙儿都鼓起劲来,投入下一阶段的修筑铁路的战斗,让火 车早一天驶入黑牯岭!” 黄厅长感觉到手掌被攥得一阵生疼,他看见眼前的年轻人双眼内噙满了晶莹的 泪花。瞬间,他心中暗暗产生许多内疚。是的,他曾经是那样固执地信奉洋人的书 本本,而对宁汝杰、乔克仁他们所呈报的黑牯岭煤田资料不屑一顾。然而,乔克仁 和他的乡亲们凭着山区百姓一股顽强拼搏的精神,硬是在黑牯岭闯开了一条生存的 血路。如果政府再不支持他们的事业,无疑是民族的罪人哪!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