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 在抗战形势日益紧迫的情况下,黑牯岭煤矿有限股份公司也加快了修筑铁路的 速度,沿途路段大量增加劳力的投入。原计划用两年半时间开通铁路运输,结果提 前半年时间就基本上竣工了。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向国外订购的火车头和车卡久久不见到货。没有 火车头,修好的铁路也派不上用途,公司总裁很焦急,他担心由于外面战事吃紧, 火车头运不回来,至使运输销煤计划落空。公司向德国银行贷了那一笔巨款,将来 用什么去还贷付息呢? 王董事长打算明天又要到省里跑一趟,主要是落实铁路运输技术管理人员和火 车司机事宜,另外还要去追要工程款。他临行前,对公司的工作作了安排。随后, 又对乔克仁吩咐道:“乔工,你明天到县城走一趟,催促一下大伙加快铺轨进度。 上个星期听说还差三四里路的路段,不知现在铺得怎么样了?” 乔克仁说:“乔总监这些日子一直蹲在那里督促工程,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他 会回来汇报的。” 王董事长说:“他做事总是毛毛燥燥,我不太放心。你还是亲自去一趟。”末 了,他又说,“我这次出差,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公司的事你就多操劳了。” “放心去吧。噢,对啦,你这次去省城,顺便联系租用几台葫芦绞车、电焊机。” 王董事长不理地望着乔克仁:“要它干什么?” 乔克仁说:“我想,说不定火车头很快就运回来了。” 王董事长有些担忧地说:“前些时候从水路运铁轨还行,可是,目前广西境内 还没有一条铁路完全修通,汽车又无法运输那么笨重的火车头。万一真的从水路运 到河边码头,我们又怎么把那个庞然大物弄上岸来?” 乔克仁说:“到时候就用蚂蚁啃骨头的办法,先把零配件拆卸下来,搬运上岸 后,再重新组装上去。对于庞大繁重的机车头,无法拆卸的,就安装几台葫芦绞车 慢慢拉上来。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如果事情到了这地步,也只好这样了。”王董事长无可奈何地叹气道。接着 他又说,“对了,我到机车修理厂一趟,请两三位技术工程师专程来指导帮助我们 把火车头重新安装好,免得到时候搞不清楚。” “当然要请他们来帮助安装,我们对火车头构造毕竟是门外汉!如果我国的工 程师也安装不了,恐怕还要请德国厂家来帮忙呢!”乔克仁说。 第二天一大早,王董事长和乔克仁乘上公司修造铁路用作运输工具的人力轨道 车,由两个人面对面的握着车身摇把,一上一下不停地摇动,轨道车一溜风似地向 县城驶去。起初,王董事长打算搭汽车去,后来乔克仁提议坐人力轨道车去县城, 顺便看看沿途修筑铁路的质量。 这样,王董事长也就同意了乔克仁的主意。 自从修筑好铁路后,每天早晚,乔克仁、甫茂华等人进山里就乘搭人力轨道车 进山里,来回方便多了。公司除了用人力轨道车运送修铁路器材工具外,有时候还 利用人力轨道车帮助运煤回镇上。每天来回跑几趟,比两三架牛车运煤还多。 乔克仁坐在轨道车上,饶有兴趣地欣赏铁路沿途两旁的景色。一路上,修筑的 铁路有许多弯道,乔克仁在心中留意地默数一下,几乎每两里路就有一个转弯。开 辟的山坡不知有多少个,还好,沿途只需建造一座桥梁。这座桥梁不长,跨度才20 来米。为了今后运输停车会车方便,中途还建起4 个车站,距离约20里路就有一个 车站。公司作了长远的打算,今后,这条铁路不仅仅运煤,还要运输其他货物和农 产品,还可以拉客。总之,铁路开通了,将会给沿途的老百姓带来许多便利,对于 黑牯岭煤矿的生产发展将发挥巨大的推动作用。 想到这些,乔克仁心情激昂不已。他对王董事长说:“王总,10多年前我们在 黑牯岭挖出煤后,就一直梦想在山乡修筑一条通往县城的铁路,这个梦让山里的乡 亲们盼了一年又一年。 没想到,我们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 王董事长抹一把被风吹乱的分发,附和说:“是呀,一个地方要发展生产,如 果不修通道路,不改善运输条件,确实是寸步难行!当前,我们国家很穷,还拿不 出更多的财力来修筑铁路。 如果不是抗日形势紧迫急需大量煤炭,政府哪舍得割肉投资,你们的梦想不知 道还要做到哪年哪月呢!“ “你说的确实是实在的。直到抗战开始,广西还没有一条铁路,而政府就首先 重视对黑牯岭铁路的建设,这是广西省内的第一条铁路,可见修筑这条铁路的意义 是何等的重要和紧迫啊!”乔克仁感慨地说。 这时,两人不由回忆起当初在省政府讨论修筑黑牯岭铁路的情形——当时,对 于是修宽轨铁路以便有利于今后与国营铁路相接轨,还是修窄轨铁路的问题上,大 家争论得十分激烈。经过公司董事会讨论多次,最后大多数人认为:目前中国还是 军阀割据,互争地盘,内战难免。每发生一次内战,所有运输工具多被封用来运兵 和军需,铁路更是难免。为了避免军阀封用,方便自己运输煤炭,因此多数董事主 张修筑轨距一米宽的窄轨铁路。 同时,修筑窄轨铁路还可以节省许多工程费用,减轻财政困难。于是,这个方 案很快得到了省政府的审批。 想到这里,王董事长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说:“想不到,这条铁路修筑得这 么快,如果火车头运到了,预计可以比原计划提前半年通车。” 乔克仁接着说:“主要是老百姓的爱国热情高涨,他们自觉把修路和抗战救国 联系起来了。 同时大伙儿也知道,修好这条铁路,今后也会给他们家乡带来许多交通便利。 今后我们一定要管理好这条铁路,维护好这条铁路,使用好这条铁路。让它真正成 为一条金光大道,为百姓们造福,为社会造福!“ 人力轨道车驶过铁轨的接头时,不时有节奏地响起“咔答!咔答!”的声音, 那清脆悦耳的铁轨声一下一下轻轻地叩击着乔克仁的心头。他感到心旷神怡,他张 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吸入迎面吹来的和风。他解开衬衫的扣子,让风把他的衣襟吹 得飞扬起来。他抬起头向前看,只见铁路在阳光照耀下,铮铮发亮,连锦向前延伸。 乔克仁和王董事长不停地谈论着,不知不觉中,前面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修筑铁 路的人群吆喝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轨道车缓缓地停下来了。原来,差不多到县 城了,铁轨还没有铺完。 他们从轨道车下来,一眼就看见乔克强正在举起红色的三角形旗子,他一边喊 着号子,一边挥动旗子指挥大伙移拨刚刚铺杂的钢轨。 “一、二、三——一、二、三——”乔克强有节奏地大声叫喊。随着他的叫喊 声,大伙儿握着钢钎,一下一下地移动钢轨。 这时,乔克强转过头,恰巧发现董事长和二弟向他走过来。他喊大伙暂时休息 一下,便迎上前几步,打招呼道:“王总,你们今天来这儿有事吗?” 乔克仁替王董事长回答说:“哦,王总准备到省政府办事。” 乔克强听罢,关切地询问起火车头和车卡的事。王董事长说:“到省里后,我 叫黄厅长发个电报向德国厂家催一下,叫他们尽快发货!” “是啊,铁路都快修建好了,火车头还没买回来,这事情本来就不用我们催, 黄厅长就应该积极帮忙联系一下。”乔克强发了一顿牢骚。 “放心吧,如果购买火车头的事因什么原因耽误了,我们就要求省政府想尽法 子,从外省调拨一台火车头给我们。不管怎么样,这条铁路要尽快投入运营,把山 里的煤尽快运销出去。” 王董事长下决心地说。 正在休息的大伙听见公司董事长谈论起的火车头的事情后,纷纷围近过来,你 插一句,他插一句,饶有兴趣地问道:“王总,这辈子我还没坐过火车,以后通车 了,能不能让我们坐坐呀?” “是呀,我们辛辛苦苦干了差不多两年,我真盼望早日通车。董事长,什么时 候才能通车啊?” 王董事长登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坡地,挥了挥手,大声回答说:“各位乡亲,各 位弟兄,你们辛苦了!我代表公司衷心地感谢这两年来大家的辛勤劳动,等到铁路 通车剪彩的那天,公司保证邀请大伙都前来庆贺,有机会还保证让每个人至少能坐 上一回火车。你们说,好不好哇?” “好啊!”大伙儿群情振奋地回答。顿时,空旷的四野响起一声声惊雷,人们 仿佛看到了铁路通车的那一激动人心的时刻。 王董事长满意地笑了。末了,他又给大家鼓一把劲说:“好,希望大家再继续 努力干,早一天把我们自己的铁路修筑好、铺设好!” 他说完了,从路坡走下来,又向乔克强问道:“乔总监,按以往的速度,大概 还要多少天才能铺完这段铁轨?” 乔克强摘下遮阳帽,扇了扇风,很有信心地说:“王总,你放心,至多还用10 天时间能全线贯通了。” 王董事长拍了拍他的肩头:“好,铺完轨后,再沿途逐段地把路基、石碴充实 一遍,把轨面水平线再调整一遍,确保工程质量第一,争取让政府的工程技术专家 一次验收合格!” 乔克强转过身,向修筑铁路的汉子们挥挥手,大声说:“大伙都听清楚了吧, 统统给我干活去!” 乔克仁和王董事长吃过晚饭,来到汽车站候车,乔克仁是来给王董事长送行的。 大概还要一个钟头才有一趟通往省城方向的客运班车。他们两人见闲坐着无聊,又 谈论起生产上的事,王董事长说着、说着,想起山里需要购买柴油的事,于是说: “当前抗战形势日益紧张,我担心往后柴油供应不上……” 王董事长刚说到这儿,乔克仁立刻明白他想说些什么,于是说:“哦,你的意 思是打算多买十几桶柴油回来存放备用?” “是的,不然到哪天突然断油了,发电机不能运转,井下就无法生产了。” “王总,这件事就由我去柳州办,你到省城放心办你的事,至于公司的生产还 有甫课长负责。” 乔克仁接过话说。 王董事长说:“以后火车开通了,采购柴油,或井下生产机械什么的,就方便 多了。我们只向厂家或者供货商订购货物,就让他们通过汽车托运,通过县城火车 站直接运到镇上,省得整天奔来颠去的,又费时又费力。” “但愿这一天快点来到,山里的乡亲们把眼睛都盼穿了!” 王董事长打开皮夹,把随身带的一张大额银票交给乔克仁,让他去采购柴油。 乔克仁接过银票,小心奕奕地把它藏在贴身的裤袋内。 候车室里,坐满来来往往的旅客,许多人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没椅子坐的 就坐在地上,有的人索性躺在地上。有几个乞丐不时在旅客中央窜来窜去,伸出肮 脏的手向旅客乞讨。一个乞丐来到乔克仁跟前讨要一支烟,乔克仁平时很少吸烟, 身上没带着。王董事长掏出烟盒,看看空瘪的烟盒里面还剩下四、五支烟仔,干脆 连烟盒一起给乞丐。 乞丐高兴得不得了,从中取出烟仔叼起来。他的同伙见状,纷纷跑过来向他要 烟抽,一人一支。他们点着烟后,心满意足地走到候车室的角落蹲下。 乔克仁看见乞丐们的样子,感叹地说:“唉,如今战乱越来越紧,乞丐也越来 越多了。” “有什么法子?我们国家这么贫困,人口又多,政府哪有精力和财力管理收容 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哟!从历史上看,从来就没有哪个政府能够解决得了中国人 口的吃饭问题。你有再多的怜悯心、同情心,又帮得了几个呢?”王董事长显得很 无奈地叹息道。 从乞丐的身上,乔克仁又联想到家乡的老百姓。他很有感触地说:“好得我们 在山里开了一个煤矿,多多少少也帮助当地乡亲们解决了一部分的吃穿问题。如果 没让大伙下井挖煤,光靠种一点庄稼,年景好百姓们还有些收成,如遇上歉收,乡 亲们的日子也是很难煞的。可惜前两年生产管理失误,差点让煤矿关闭了。” 王董事长说:“乔经理,你们能在那么困难的条件下开采煤炭,而且一干就坚 持了十几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奇迹了!如今,黑牯岭煤矿已经由政府接管过来, 运输条件又将得到改善。 你放心吧,我们的煤矿生产将来只有越办越红火!“ 王董事长的这番话,使乔克仁很受鼓舞。他说:“王总,听你说得这么有信心, 我们往后就别再怨天怨地了。铁路通车后,下一步就看我们怎样想法子多挖煤了。” 他们二人不停地谈论着,似乎有许多说不完的话。一会儿,开往省城的班车出 站了,乔克仁送王董事长上车后,就返回客栈休息。 在客栈里,还有好多旅客围聚在一起低声谈论当前时局的情况——“上个月, 八路军在华北地区发动了‘百团大战’。到目前为止,已经毙伤了1 万多日本鬼子 和伪军,战役取得了节节胜利。” “听说前些时候,日寇吹嘘为‘名将之花’的阿部规秀中将也被共产党领导的 八路军在战场上击毙了,沉重打击了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真是大快人心!” “是啊,如果当初国民觉军队不是从北平、天津、上海、南京、广州、武汉一 直退到四川,而象共产党那样奋力抵抗,日军决不能如此迅速占领华北、华中和华 南的大片国土,蒋介石真是祸国殃民!” “嘘——别谈国事,等会儿巡警来查房发现了,脑袋掉下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 事!”客栈老板慌忙走过来劝阻道。 于是,旅客们散开了,各自回到自己的客房睡觉去。客栈立刻安静下来。一会 儿,果然从门口外面传来警察巡逻的脚步声。 第二天中午,乔克仁搭车到柳州,他刚刚下班车,就听见另一趟班车上传出一 阵骂咧咧的吼叫声:“什么,你没买票就搭车。他妈的,你想白坐我们的汽车啊!” 原来,汽车站的警察蹬上班车查票,他叫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汉子拿车票出来 验看。年轻汉子两只眼睛半闭半睁,没有一丝光泽,他似乎没有听见警察的话。 警察一把揪住年轻汉子的头发,欲把他从班车上推下去。 坐在旁边的旅客同情地说:“老总,别推了,他现在已经病得只剩半条命了, 你再把他推下去,会摔死人的。” 警察吼叫道:“他妈的,摔死个乞丐佬不如死个蚁蝼,饿死的乞丐佬我见多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年轻汉子挣扎着,有气无力地求饶道:“老总,求求你,别、别把我推下去。” 乔克仁突然觉得这声音好熟悉,他急忙走上前去,一把拉住警察的手,说: “住手!你不能草菅人命!” “啊,你、你是哪路英难好汉,他搭车不买票,你替他补票呀?” “补就补,你说要补多少钱?” “补票可以,不过,还要加罚款100 元!”警察扯下一张车票,又向乔克仁摊 开巴掌要钱。 乔克仁把车票钱交给他。警察接过钱,又推了一下年轻汉子,气汹汹地哼一句 :“臭小子,算你今天碰上这个老板好心肠,下回再发现你逃票,看还有谁来救你!” 警察下车后,年轻汉子吃力地睁着滞神的眼睛,感激地说:“先生,谢谢你!” 说完,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歌林、歌林,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克仁呀!”乔克仁摇晃余歌林几下。 原来,这个年轻汉子正是余歌林。几年不见,余歌林竟然变成一副龌龊不堪的 乞丐相。如果不是从他的话音分辩出来,乔克仁真的差点儿认不出他来了。 饥病交加的余歌林突然听见眼前这个先生说他是乔克仁,他又惊又喜,又疚又 愧。这时,他重新睁开眼睛,低声地说:“克仁,真的是你么?” “是呀,我是克仁!”乔克仁见他浑身软绵绵的样子,关切地问,“歌林,你 是不是病了!” 他又摸了一下余歌林的额头,吃惊地说:“哎呀,你发烧得好厉害!” “克仁,有吃的吗?我、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饿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余歌林有气无力地说。 乔克仁摇摇头,随后又安慰他:“歌林,你病了,快跟我下车,我先带你上医 院看一下病。” 他们下班车后,乔克仁在附近小食店随便买了两碗豆浆和几个馒头,和余歌林 一块坐下来吃。 余歌林尽管十分饥饿,仍然吃得很不开胃,他只啃了半个馒头和喝了一碗豆浆, 就不想吃了。 乔克仁吃饱后,用报纸把剩下的两个馒头包起来留到一会儿再吃。 余歌林肚子填了一点食物,但他还是一副头重脚轻的样子,眼皮沉得几乎抬不 起来。末了,他还是吃力地打起精神来,疚愧地说:“克仁,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才好。”说着,他流泪了。 乔克仁安慰他说:“歌林,别说这些了,你身体有病,先在这歇一会儿,我去 叫一辆三轮车送你上医院看病,!” 这时,他看见旁边有一辆三轮车,便叫车夫过来。两人一块坐上车,然后吩咐 车夫把他们送到市内的一家医院。 在医院里,医生给余歌林量过体温、检查,诊断他患了肺炎,需要住院留医。 乔克仁为他办了住院手续,然后到街上买来两套干净的衣服裤子,带他到卫生间洗 了一盆热水澡,找来剃头匠专门到病房为余歌林理发。打理完一通后,蓬头垢面的 余歌林这才重新恢复原本精神焕发的模样。 看到乔克仁如此关怀他、照料他,余歌林内心热乎乎的。他感到有许许多多的 话要说,然而,他一句感激话也说不出来,一双眼睛被悔疚的泪水浸泡着。 乔克仁把他安顿好后,护士来病房为他打吊针了。一会儿,乔克仁对他说: “歌林,你在这儿好好治病。我今天没空陪你,我还要到炼油厂联系购买十几桶柴 油。” 余歌林感激地说:“克仁,你先去忙公司的事情去吗吧,我会安心留医的。” 二 五天后,乔克仁和余歌林一块坐船返回镇上了。他们是坐着装载柴油的火轮船 回来的。 余歌林住院期间,乔克仁采购完公司的柴油和一些生产工具后,特意在医院陪 了两天。他给余歌林讲述了这些年来黑牯岭煤矿的生产经营情况,当他又讲到省政 府已经接管黑牯岭煤矿,并即将修通县城至黑牯岭井口的铁路时,余歌林的心情为 黑牯岭煤矿未来的发展而受到深深的打动。他感慨万千地说:“克仁,真没想到, 这些年来你为黑牯岭煤矿的生存和发展,顽强拼搏、奋斗不止,连自己的家业都投 进去了。对比之下,我这个人实在太渺小了,也太可卑了。说实在说的,如果不是 你仁至义尽地救助于我,我根本没有半点脸面再见你!想当初,我曾经是那样无情 地夺你所爱,不声不响地就走了……” 乔克仁胸怀大量地打断他的话说:“歌林,别说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说, 当初你和小丽举行婚礼的那天,我确实是真诚地祝福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的。 眼下,由于种种原因,你们分手了,我也没有半点幸灾乐祸的心情。相反,我恳切 地希望你再次踏上清江镇,和韦小丽破镜重圆。” 说到韦小丽,余歌林满脸愧色,叹气说:“唉,都怪我鬼迷心窍,身在福中不 知福,害得她们母女三人流离失所。” “好得她们母女三人总算平安回到了自己家乡。这两年来,你的两个女儿还曾 经向小丽问到爸爸。”乔克仁劝道,“歌林,看在两个女儿的份上,我劝你还是跟 我一块回去,我想,小丽会原谅你的。至于你的担心,我会说服小丽的,老人都说 过,‘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你和她还生养了那么一对乖巧伶俐的女儿。你难道 一点也没有思念自己的亲生骨肉么?” 余歌林的内心被说动了。他双手捂着面孔低下脑袋,缄默许久,心里似乎在犹 豫些什么。 乔克仁知道他心里被说活了,于是又说:“歌林,跟我回去干,把你埋没的才 华重新施展出来。不然,你的采煤专业知识可真是白读了。一个人浪费了自己的专 业知识,也是国家财富的损失呀!你想,当前全国人民正在奋起抗日,有钱出钱, 有力出力。国家目前迫切需要大量的煤炭,你身为采煤专业知识分子,正当为拯救 中华民族于水深火热而作贡献的紧要关头,你如果退缩、躲避,那你不是愿作亡国 奴了么?” 听到这里,余歌林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日本飞机空袭广州市,成千上万的市民被 炸死的情景。 在自家的废墟上,他亲眼目睹了父母亲和妹妹被炸得血肉横飞的惨状。终于, 他胸中那颗曾经麻木的心总算让乔克仁这番语重心长的话真正注入了生命的活力。 于是,他抬起头,激动地握住乔克仁的手,说:“克仁,我明天就出院,跟你一块 回去干,我再不好好为黑牯岭煤矿出一番力,我真真的就不是人了!” “对,是应该振作起来。十几年前,我们刚刚去勘察黑牯岭煤苗回来商定合伙 开矿时,你就曾经很有抱负地对我说过,煤炭就是人间的太阳,你表示要象太阳那 样把光和热照在人间。 不知你如今还记不记得你说的这句话?“ 余歌林尴尬地笑了笑:“克仁,你别笑话我了。当年我热血方刚,开口就豪言 壮语,太不讲实际了。” “歌林,别自卑了。我们每个有知识有志气的年轻人就应该这样,敢想、敢说、 敢干,我们干采煤的就是在开采太阳、创造太阳!让我们的灵魂在太阳火中经受锤 炼、锻造和考验,成为一个全新的自我!”乔克仁鼓舞他说。 余歌林再次抬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眼前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他仿佛觉 得自己是第一次认识乔克仁,更觉得他的形象比黑牯岭还要高大巍峨。他回想起乔 克仁这些年来顽强奋斗,坚韧不拔的创业精神,更是敬佩不已。于是,他敬仰地说 :“克仁,你真真的完全变样了,你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唉,都怪我鼠目寸光、 胸无大志,更可恶的是我曾经在你的生活道路上制造了那么多的坎坷!” 余歌林说着说着,又内疚地怨恨自己过去的不是。乔克仁怕他总走不出个人恩 恩怨怨的怪圈,一旦陷入那个狭隘的怪圈,而不能自拔,那他即使跟他一块回到清 江镇,也是摆脱不了人生的阴影。这样长期下去,对他总是一件不幸的生活悲剧, 并且还是一种可怕的精神折磨。乔克仁决意要帮助他从狭隘的个人恩恩怨怨的怪圈 走出来,摈弃旧我,重新投入新的生活。想到这里,乔克仁拍了拍余歌林的肩头, 似乎给他许多的理解和信任。他说:“歌林,别自艾自怨了,把以前所有不愉快的 事情全都忘掉,把一切都想开些,把目光放远些,象甫茂华那样,如今他不照样干 得好好的么!我和他、和王秀凤之间相处还不是一样和和睦睦的。” 余歌林也曾听其父亲说起过甫茂华和王秀凤的事情,他们夫妻俩的生活经历也 跟他和韦小丽差不多。他不得不佩服,乔克仁总是那样与人为善,总是乐于化干戈 为玉帛,善于把大伙的积极性发挥起来,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出力洒汗。想到这 些,他感到自己的心胸开朗了许多,于是,他爽朗地说:“克仁,我听你的,以后 不管你叫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我再也不象以前那样浑浑沌沌虚度年华,荒废青 春了。” 乔克仁为余歌林的思想转变感到高兴,说:“这就对了!一个人就应该有一股 骨气和志气,做一个正直的人。你以前一时失足走错路,只要诚心改正,上帝也会 原谅的,我相信你!” 余歌林沉吟一下,又说:“我这次重返清江镇,不管小丽还愿不愿意和我破镜 重圆,我都不怨她。即使她恨我一辈子,我也不怨她。都怪我以前太伤她的心了, 我对不起她,对不起我的两个孩子!” “歌林,你这次回去,只要好好改过,不再去赌钱,我相信韦小丽会原谅你的, 你说是不是。” “唉,都怪我。”余歌林回想起自己因于沉迷于赌场,以致把自己家中的一切 全部毁掉了,连老婆孩子也闹得分手了,内心受到深深的震动。于是,他十分悔疚 地说,“赌博真是个万恶之魔,我发誓,今后我再也不能赌了。克仁,你管着我, 我如果再跟别人赌钱的话,你用菜刀剁断我的手指!” “好啦,别说了,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啊!” …… 余歌林在深深地忏悔中重新踏上了清江镇码头。他看见码头上的煤堆得高高的, 比几年前他离开清江镇时还要高,他既感到激动又感到吃惊,于是,关心问起来: “克仁,山里的煤一直卖不出去么?” 乔克仁摇摇头,解释说:“噢,不是卖不出去,而是产量比以前提高了,由于 水运有限,所以赶运不出去。你不知道,如今抗战正紧,广西各地都急着要煤,前 段时间几乎一个星期来一趟火轮船。你放心,用不了多久,铁路通车了,就不会有 这么多煤积压在码头这儿了。我们已经把铁路修通到井口那边了。” “是吗,哎呀,那太好了!”余歌林激动而欣佩地说,“克仁,真想不到,我 离开才几年,你真的有本事干出了一番事业。不仅搞起了煤矿,现在又搞起了铁路。” “噢,你别夸我了。铁路的开通全靠政府投资,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啊!”乔 克仁停了一下,又说,“如果不是父老乡亲们支持我、扶助我,黑牯岭煤矿也垮了。 歌林,你应该懂得,这儿的父老乡亲是天底下最好最亲的人,如果没有他们,我还 能干出什么名堂呢。一个人的力量和能耐毕竟是有限的。我刚刚开始搞煤矿的时候, 我的思想认识还是很狭隘的,和乡亲们干上几年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人生观渐渐 发生了变化。歌林,你今后在这儿多干几年,我相信你也会感悟出这番道理的!”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上码头。这时,余歌林一眼看见一条长长的铁路窜入他的 眼帘。他赶紧奔跑过去,一下子趴在铁轨上,用脸贴住铁轨,仿佛要倾听从遥远的 地方传来火车驶过来的车轮声。听着、听着,他的眼眶涌出了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忏 悔的泪水。接着,他站起来,走上铁路中央,向井口方向望去。末了,他举起双手, 激动地大声呼喊道:“黑牯岭,我余歌林重返回来啦——” 他这一举动,把旁边许多人惊动了,一些人好奇地走近过来想看个明白。这时, 人群中有一个老汉突然叫起来:“啊,这不是余技术员么?” 余歌林听到有人还象几年前那样亲切地称呼他,便转过头来。他对跟前的老汉 已经感到陌生了,疑虑地打量着他:“你?你是……” “噢,你不认识我啦,我就是田牛呀。”田牛自我介绍道,“那年你最后一次 离开清江镇的时候,还是我给你摇的船呢!” 余歌林终于记起来了,他走下铁路,上前紧紧握住田老汉的手,连连说:“田 老伯,难得你老人家还记得我。唉,说起来我真惭愧,当年我不该诓骗你。我这一 走就是好几年。” 田牛乐呵呵地说:“哦,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它啦!说实在的, 镇上的老哥们还舍不得你走呢。你想想,黑牯岭煤矿刚刚建起来,你一走,乔经理 就好象少了一只手,井下的事忙得他碌碌转。不过,如今总算熬出头了,政府来接 管了,这条铁路很快又通车了,往后我们的日子就更有奔头啰!” 余歌林被田老汉这番话深深地感染了,他内心好激动和欣慰。他听得出,田老 汉的话朴实无华,丝毫没有半点虚饰的东西。他说镇上的老哥们都舍不得他走,说 明大伙儿还惦记着他,还记着他当年在黑牯岭洒下的汗水和留下的足迹。当年乡亲 们对他的感情虽然是朴素的,却又是最珍贵的。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还 是始终没有忘记他。想到这儿,他感到喉结内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东西,哽噎得他 心口一阵难受。这时,他松开手,向田牛鞠了一躬,然后说:“田老伯,当年我不 声不息就走了,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镇上的乡亲们!” “别、别这样说,你当时离开的时候,也没有谁说过你一句怪话,大伙都理解 你的心情。你想,你打那么老远的城里来我们这儿爬山沟、钻煤窑,没有功劳也有 苦劳哇。你要回城里安家立业,大伙也是理解的。” 田老汉的这番话,更是叫余歌林听得心里暖乎乎的,难怪乔克仁开口总是说是 镇上的乡亲们支持和帮助了他的,根本是他的所作所为赢得了民心。赢得民心的事 业是有希望的事业。 这时,乔克仁走过来了,他对田牛说:“田老伯,余技术员这次又回来和我们 一起干了。” “是么?哎呀,那太好啦!”田牛又叽叽呱呱地唠叨起来,“山里又新开了一 个井口,听王董事长说,往后还要继续打新井呢!你想,井口多了,产煤多了,不 靠你们这些懂得采煤技术的读书人来管理,怎么管理得好哟!上回那个郝守权自作 聪明,不搞好井下通风系统管理,结果造成瓦斯爆炸,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太可 怕了!搞煤矿不懂得技术可不行呀!余技术员,你这次来,可要和乔经理、甫课长、 杨师傅他们多干几年,。” 看见田老汉对他期望这么大,余歌林眨了眨湿润的眼眶,抹一把发酸的鼻翼, 感动地说:“田老伯,你放心,我这回重返清江镇,就不打算走了。” “哦,是真的么?” “是真的。” “哎呀,那太好啦!我和镇上的乡亲们表示热情欢迎你。”这回,轮到田牛伸 出手去握余歌林的手了。 余歌林感到自己的手被攥得一阵阵生疼,他感到这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支持着 他。顿时,他觉得有一股热血涌上了他心头。 乔克仁看见好几个乡亲在和余歌林说这说那,不想打断他们的雅兴,他心里惦 记河边船上那十几桶柴油和生产工具。于是,他对余歌林说:“歌林,你在这儿和 田老伯聊一下,我先回去找人搬运柴油。搬运完船上的货物后还要组织人力突击挑 煤装船,延误一天就要多付一天的停船费。再说,眼下抗战形势紧迫,各地急需煤 炭,时间延误不起。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卸货、装船,越快越好。” 余歌林听罢,连忙说:“克仁,我也跟你一块去。”他转脸对田牛说,“田老 伯,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我先走了,以后我们再找空儿好好谈。” 田牛听说河边来船了,正等着要卸货和装船,于是对乔克仁说:“乔经理,你 怎么不早点说要卸货装煤,你和余技术员刚刚搭船回来,一路辛苦了,你们先回家 歇歇,我马上帮你通知大伙到码头那儿。” 乔克仁高兴地说:“好的,那就有劳于您老哥了。” “哎,说这些客气话干嘛,大伙还不是为了公司的发展呀。” 他们说完,就分头离开铁路那里。 第二天早上,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余歌林躺在客栈的床铺上,他想爬起床, 可是感到浑身仿佛散了骨架一样,又酸又痛,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昨天下午,他 和镇上的乡亲们到码头卸完柴油后,又找来扁担泥箕挑煤装船。这些耗费的体力活, 他来到世间30年了,还没有亲身体验过。他和大伙连续干了六七个钟头,累得浑身 精疲力尽。他之所以这样和大伙一块挑煤,主要是想把自己以前的过错弥补回来。 尽管镇上的乡亲们没有谁对他有成见,可是他感到自己对清江镇的父老乡亲欠下了 一笔笔感情债。他决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偿还。 今天早上,他本来打算和乔克仁一块进山里,看一看井下的生产情况,看一看 新开辟的井口位置,看一看曾经和那帮早晚相处的挖煤汉子。他们是那样的可敬可 亲。他离开清江镇之前,井口还开在山弄里面,那时候爬五煤层的巷道真是累得够 呛的。巷道虽然还不很深,可是太矮,不是蹲着蠕动双腿进去,就是腹部贴在地板 上爬进采煤当头。那样恶劣的生产环境,对于他这样一个在大城市优越生活长大的 富贵人家弟子来说,能干得多久呢?所以他走了。他当时离开清江镇,既是为了情 人的爱,也是怕于吃苦。然而,这些年多来他经历了日本狼蹄下水深火热的生活磨 难,经历了失去家庭、失去父母亲、甚至连住宿的房屋也被日本飞机轰炸了而逼迫 过上乞丐流浪日子的苦难,这对他的人生是一个切肤入骨的洗炼,使他的感受太深 刻了。在班车上,如果不是恰巧碰上乔克仁认出他并救助他,他恐怕不是被警察推 下班车摔死,可能也病死饿死他乡了。思来想去,他决定把清江镇黑牯岭当成他今 后人生的归宿地。 他感到肩膀好痛,有一种火烧火燎的灼热感。他用手轻轻摁一下,忍不住“哎 哟”一声叫唤起来。他吃力地爬起床,找来镜子看看肩头,才发觉肩胛又红又肿, 并且还磨破了一块皮。 他自言自语道:“想不到我这么娇贵。镇上那些妇女长年累月地挑煤挑水,怎 么就没事呢?看来一个人不在劳动中锻炼锻炼,不在苦难中磨炼磨炼,一味娇生惯 养,半点益处也没有啊!” 他为自己产生这番感悟而感到高兴。于是,他穿好裤子,洗脸刷牙罢,就出门 去了,他打算去看看乔克仁走了没有。昨天在码头挑煤的时候,他就已经跟乔克仁 约好,明天一块进山里。 眼下,太阳早就晒屁股了,乔克仁还没来叫他,是不是也累得趴在床上起不来 了?他暗忖道。 余歌林在酒楼简简单单地吃了两个面包和一碗豆浆,就去叫乔克仁。等到他来 到乔府大院门前呼喊时,覃桂兰走出来对他说:“先生,少爷早就进山了,你找他 有事的话,到晚上你再来。” 覃桂兰刚转过身,突然发觉跟前的这位先生好面熟。她又回过头来打量一下余 歌林,瞬时,她惊讶地叫起来:“哎呀,你……你不就是余技术员么?” 余歌林答应道:“是我,我是余歌林。” “啊,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又回来啦?”覃桂兰关切地问。 余歌林把昨天和乔克仁一块坐船回来的经过扼要地告诉她。覃桂兰听完,又问 他一声:“阿丽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吧?” 余歌林摇摇头:“没有,听说她已经在井口那边医务所值班,今天我想进山去 看看她,同时向她认错,恳求她谅解我的过去。” 覃桂兰很赞同他的想法:“这就对了!你们两人曾经夫妻一场,又没有什么深 仇大恨,你只要好好向阿丽认错,我想她会原谅你的。” 听了覃桂兰的话,余歌林心坎上又涌上一股暖流。他想,韦小丽回到家乡后, 大概也没有在乡亲面前讲他的许多不是,没有往他身上涂污抹粪。因此,乡亲们见 了他还是表现出少有的热情。想到这些,他更感到自己对不起韦小丽。 余歌林和覃桂兰寒喧几句后,便匆匆忙忙离开那里,然后顺着铁路向山里走去, 他也想沿途看一看铁路两旁的风景。虽然以前他不知走了多少遍通住黑牯岭井口的 山路,但是,那时候的心情和现在的心情大不一样,不同的心情面对着同一事物的 感悟绝不是一样的。 脚下这条新筑起的铁路比起以前的山路来直得多了,余歌林迈过一根根枕木, 内心涌上许多感慨。当初,刚刚决定进山开井口的时候,自己就曾经为运输条件发 愁,而乔克仁却作了长远打算,今后要修筑一条铁路解决运煤困难。没想到,他的 梦想真的变成了现实。他想象着,修筑这条铁路的时候,千军万马沿途摆开战场, 那样的奋战场面不知有多壮观啊! 余歌林一边数着枕木,一边想心事。忽然间,一阵汽车喇叭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抬起头,只见旁边不远的山路有两辆汽车一前一后从山里运煤回来了。看到汽车, 他又想起当初公司用牛车运煤的情形,再过些日子,汽车又变成了火车,山乡的变 化可真是巨大啊。他不得不欣佩乔克仁的实干精神,老同学在人生的道路上真正是 一步一个脚印,而自己却好高鹜远,荒废年华,结果一事无成。一个人的最大损失, 不是金钱的损失,而是时间的损失,青春的损失啊!他从内心深深地感谢乔克仁不 计前嫌,又给了他一个重塑人生的机会,他决意要在自己后半生踏踏实实地劳动, 用辛勤的汗水创造出辉煌来。 就在余歌林独自前往黑牯岭井口的时候,乔克仁已经来到新开的山南矿井口。 他找到吴技术员,认真询问巷道的进度情况。这个新开的井口,已在半年前开始出 煤了。铁路尚未修到这里,公司打算今后先用汽车把煤运到黑牯岭井口煤场卸下, 然后再装上火车。至于以后还修不修通铁路到山南矿,那等过几年再考虑。目前一 下子无法筹集到这么多的工程资金。 乔克仁早上出门的时候,到客栈叫余歌林,在门外喊了两声,他没醒。他想, 余歌林昨天挑了一个下午的煤,兴许太困了,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因此,他就自 己先来了。 吴技术员把井下的采煤巷道平面图摊开在桌面上,仔细地向乔克仁汇报。乔克 仁听罢,拿起红蓝笔指点平面图的一条经纬交叉点问道:“吴技术员,821 下山这 儿还不安排人力打个水仓?” 吴技术说:“哦,我见目前井下的涌水量还不很大,采用人力龙骨车就能排完 水了,所以打算往后推一推。” “不行!这里要马上打个容量至少1000吨的水仓,万一以后涌水大,就有淹井 的危险。”乔克仁郑重地说,“我们作为煤矿安全工程技术人员,要有安全隐患的 超前意识。要从最坏的结果作思想准备,我们要对矿井安全负责,对工人的生命负 责呀!” 吴技术员见总工程师批评自己工作失误,心里虽然不愉快,可是他不得不承认 自己的麻庳大意。因此,他吱唔道:“乔总,我刚刚从学校毕业出来不久,生产实 践没经验,以后你多来我这儿指导指导。” 乔克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噢,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从明 天起,公司再派一名技术员来山南矿,和你一块共事,你看好不好?” 吴技术员一听,高兴地说:“哎呀,那太好啦。有个懂内行的来作伴,遇到什 么问题也好商量。你平时又忙,不能经常来这里。”他说完,语调刚停,马上又问, “噢,新来的技术员是谁,是在哪儿毕业的?” “他叫余歌林,我们同窗读书三年,早些年他曾经在黑牯岭井口和我合作干了 一年多。” “哎呀,那真是太好啦!”吴技术员又叫一声,“余技术员已经是个经验老到 的井下通了,以后我和他更好商量工作了!” “好啦,你有事没有,没事的话我和你下井走走。” 吴技术员本来不打算下井,想呆在办公室办点什么事。现在听见总工程师约他 下井,他也不好推辞,只好把手上的活儿放下,换上平时下井穿的工作服,和乔克 仁下井去了。 余歌林来到黑牯岭井口时,远远就听见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还看见提升绞车 正牵拉着两车煤从井口出来。一个工人解开钢丝绳,把煤车推到铁路煤台卸下。他 被井口工地发生的巨大变化惊呆了,原来这儿是一片荒凉的山野,杂草丛生,荒无 人烟。如今,井口附近已经盖起了几排简易的泥舂墙茅屋。茅屋前晾着工人们洗过 的一件件脏衣物。离茅屋不太远的地方盖有一排青砖红瓦房,他估计那儿就是矿场 办公室。办公室的墙壁上用石灰浆刷了一行醒目的大标语:“奋力生产煤炭,积极 支援抗战!”这条标语好振奋人心。 余歌林怀着复杂的心情向办公室走去,他猜想甫茂华和乔克仁也许还在办公室 忙碌点什么。 他越走近办公室,心头越是忐忑不安,他既想见到曾经在一块共事的甫茂华, 又感到不好意思。尽管甫茂华和镇上的老百姓以及矿上的工人不会奚落他的到来, 但自己作了一回逃兵,毕竟是不光彩的事,多少都让他感到脸上无光,羞于见人, 心有惭愧啊! 办公室门口前挂着一块块各个机构部门的牌子:总管理处、生产课、运输课、 营业课、会计课、材料课、警务队、医务所。总管理处门口紧闭着。其余的课都开 门,里面有人在办公,不时听见课室里面传出有人交谈的说话声。 余歌林向生产课走去。他知道,甫茂华以前就在这个部门工作,于是径直走进 去。里面有两个人正在拾掇桌面的东西。见有人进来,便转过脸,他们不认识他, 其中的一个年轻人开口问道:“你、你找谁,有事么?” 余歌林也不认识他们,他感到好尴尬。他稳定一下怦怦跳的心情,才说:“噢, 我、我找乔总工,本来我们是约好一块到矿部报到的。” 年轻人突然省悟道:“啊,你就是刚刚来的余技术员,对不对?” 余歌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作他的回答。 另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过来握住余歌林的手,热情地说:“余技术员,欢迎 你!今天早上我们已经听乔总工提起你。关于你的事,我们以前也听甫课长说过一 些。十多年前,你曾经也在我们矿部负责过井下技术工作,听说你再次重返黑牯岭。 好哇,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年轻人插过话来:“余技术员,和我们一起干吧,我们矿部懂内行的采煤专业 技术人才太少了,有时候忙都忙不过来!” 余歌林见他们如此尊重自己,态度又是那样随和,心中觉得暖乎乎的。他与他 们才初次见面,就好象老相识久别邂后那样热情,丝毫没有半点冷落陌生的感觉。 三人套乎一会儿,中年人突然想起什么。他惊叫出声:“噢,余技术员,你原 来的老婆就在矿部医务所当护士,她可能还不知道你来了,我帮你去叫她来。” “哎,先别去……” 余歌林的话音尚未落下,中年人的身影已经跑出门外了。 三 “嚯、嚯、嚯!嚯、嚯、嚯——”码头河边,响起洪亮的哨子声。 乔克强正在吹着铁皮哨子,指挥大伙把火车卡架从河边一寸一寸地移动上岸。 铁轨还没有铺完,乔克强接到其弟的口讯,就抽调正在铺设铁轨的一百多个劳 力赶回镇上,突击拆卸搬运前两天从香港水路运到镇上码头的火车头和车卡。 王董事长在省政府办事还没有回来,火车卡和火车头就陆陆续续运到清江镇码 头了。船长告诉乔克仁,在这儿最多停泊10天时间,希望公司尽快卸货。为了不延 误卸货,乔克仁他们找来工具先把车头和车卡组件、零配件拆下,化整为零,用人 力往岸上搬的搬,抬的抬,拉的拉。剩下笨重的火车头锅炉主体,大伙儿费尽九牛 二虎之力把它拉到岸边先放下,等到王董事长从省里工厂借回葫芦绞车,再把它拉 到码头上面。 卸空一艘船的火车卡,乔克仁又组织人力挑煤装船,待装好三条大驳船后,指 派公司营业课职员随船把煤押到县城,争取不放空船返航。 经过连续10天时间的紧张卸货、搬运火车器械和挑煤装船,大伙儿一个个累得 骨骼都快散架了。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累、这么困、这么乏。当最后一条轮 船拖着三船煤炭即将离开码头的时候,船长紧握着乔克仁和乔克强的手,欣服地说 :“乔经理、乔总指挥长,10天前我们刚刚把火车头和火车卡运到码头的时候,看 见你们一无起重器械,二无运输工具,一个个两手空空,我们十分怀疑你们有没有 本事把这一大批笨重的庞然大物弄下船去。停泊时间那么短,要卸的货物两三百吨, 光是火车头就有18吨重,没想到你们全凭人拉肩扛,竟把几十个车卡和车头卸下船 和搬上岸了。这些年来,我们曾靠过许多码头卸货,头一回看见这里的人心这么齐, 干劲这么足,力量这么大!你们不但卸货搬运,同时还挑煤装船,免了我们港运局 跑空船,我代表局部感谢你们!” 乔克仁说:“谢什么呀,这几天来你们顺程帮我们运了十几船煤下县城,减少 了我们公司煤炭的积压,要说感谢的话,我们还得谢谢你们呢!” “你们太客气了!”船长指着岸边的火车头炉体说,“乔经理,我真诚祝愿你 们尽快顺顺利利把这个家伙弄上岸去,重新安装好火车头。为了抗战,早日把第一 列煤炭运输出去!” “谢谢船长的鼓励,你们就等着清江镇黑牯岭通车典礼的特大喜讯吧!到剪彩 通车那天,我们会邀请各家报纸记者来现场采访报道的。”乔克仁再次紧握着船长 的手,兴奋地说。 “好,我等候着《中央日报》刊登黑牯岭通车的头版头条消息!”船长半是玩 笑半是认真地说。 这时,双方开情地笑起来。 笑罢,船长便告别辞行。等到轮船徐徐离开码头时,乔克仁兄弟俩回过头,才 发现身后刚刚挑煤装完船的乡亲们以及外乡来修筑铁路的汉子们,不知什么时候已 经一个个直条条地躺在河边歇着,许久也不想起来回去,整个场面静悄悄的,谁也 没有说一句话。是的,这一群可亲可爱的老百姓真的太疲惫了。看到这情景,乔克 仁忍不住双眼湿润起来,他走到大伙旁边,好想向他们说一声谢谢,可是又怕打扰 了大伙的休息。末了,他索性也躺下来,和大伙儿一块享受紧张劳累后的喜悦。只 有乔克强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自个先走了。 乔克仁仰望着碧净如洗的天空,天空是那样高阔。这10天来紧张的卸船搬货, 他真正认识到劳动人民是一群实实在在的英雄,没有他们,自己的确是太渺小了。 回想起自己10多年来的创业经历,他更感到到自己不过是依托在这片天空下面,起 到一只领头雁而已。离开这片天空,他永远也无法飞起来。 乔克仁把拆卸下来的火车头精密的零配件暂时存放在火车站候车室内。为了防 止不测,他特地把警务队员从井口那边抽调回来日夜看守(包括看守码头下面那个 火车头锅炉主体)。同时安排人员重新把车卡组装起来,火车站月台那里,每天铁 锤丁当响过不停。第一天,大伙对能够用人力翻卸的火车卡不太熟悉,反复装配好 几遍,才把火车卡装好。太阳还没有下山的时候,火车站铁轨上停放了一辆完整的 铁皮车卡。乔克仁叫两个大汉子试用锤子敲松车架下的卸货安全钩装置,检验一下 车卡的翻卸性能,只听“哗啦!”一声响,车卡边帮向大汉子对面倾斜倒下去。接 着他们蹬上车架,双手抓住一边高高翘起来的车身,把车卡拉回原位,然后重新扣 牢车卡安全钩,用锤子把安全钩锤紧。 “好啦,大家就按这辆车卡的结构把这些火车卡安装好。只要再装几辆,大家 对车卡的构造就熟手了。”乔克仁欢欣地说。 第二天,大伙安装车卡的速度比第一天快得多了。铁路上排列了六、七辆车卡, 乔克仁一直在现场和大伙一块动手干活,弄得双手脸庞、衣服尽是铁锈油污。 第三天,是井口那边的工人休息日。杨厚实、刘石华、刘石丰、杨家才等工人 下了夜班后一大早赶回镇上。他们听说火车头和车卡运回来了,一个个都赶来看。 搬运火车头、车卡器械的时候,他们没能回来帮忙,原因是镇里有上百个修筑铁路 的汉子出力了,所以乔克仁让他们留在山里挖煤。 杨厚实和一帮工人围绕着火车卡四周,这里看看,那边瞧瞧,感到十分稀奇。 一会儿,他来到乔克仁跟前,问道:“乔经理,火车头呢?” 乔克仁一边为车卡安全钩套上垫片,插上插销,一边回答:“噢,火车头主体 还在河边下面躺着。” “那怎么还不把它拉上来啊?” 另一个汉子插过嘴说:“嗬,那家伙重得很呢。没有手动葫芦绞车,光靠用人 力哪能拉它上来啊,码头又那么长。总工说,过两天董事长从省城借回了葫芦绞车, 再把火车头弄上来。” 乔克仁扣好插销,钻出车卡底站起来,拍拍手掌上的铁锈,说:“杨师傅,你 们放心,人多力量大,到时候人力机械一起上,保证顺利把火车头拉到这铁路上。” 刘石丰听到这儿,对杨厚实说:“杨师傅,我们到河边去看看火车头是什么样 子的。” 一个筑铁路的汉子说:“老表,火车头已经被我们拆卸得七零八落了,车轮、 汽缸、传动连杠、各种仪表、手掣、油管等等组装配件都堆放在车站候车室。河边 下面只还剩下火车头的炉膛和车身,就跟一段偌大的圆木差不多。” 听罢,杨厚实他们好奇地到候车室隔着玻璃窗里面看去,果然见地上整整齐齐 地摆放着火车头的设备器械。杨家才吐了吐舌头,惊异地说:“我的妈呀!把这些 东西都拆散了,谁还有本事把它们重新装配起来啊?” 他们又带着这个顾虑回到乔克仁跟前,向他提问道。 “噢,你们不用担心,董事长去省城的时候,我们已经想到这个问题了,他打 算专程到车辆修配厂聘请技术师傅前来镇上,帮助我们把火车头重新安装好的。” 乔克仁解释道。 杨家才吁出一口气:“啊,还是董事长考虑周到。” 杨厚实虽然在井下上了夜班,又从山里赶了两个钟头的路,但他到现在还没有 半点睡意,他见现场的伙计们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早已按耐不住手脚了,于是他 也跟着弯下腰来,和一个工人抬起火车卡的配件。 从山里回来的十多个工人见状,也跟着干起来。 乔克仁连忙走过去劝住杨厚实,说:“杨师傅,你们昨晚挖了一夜的煤,今天 好不容易轮到休息日,你快叫大家停下来,回家去洗盆澡、吃早餐,然后好好睡上 一觉,明天一大早你们还有赶进山里干活,这儿的活计就不用你们帮忙了!” 杨厚实说:“经理,你就让我们干上两个钟头吧。你想,从修筑铁路到现在, 我们不停地在井下挖煤,铁路却快通火车了,我们还没干过这份活,看到你们安装 火车卡干得这么起劲,我们不出点力,心里过意不去。” “噢,话不是这样说,大伙儿分工不同,你们在井下多挖煤,是为了支援抗战。 他们修铁路、搬运火车配件,也是为了抗战需要。工作虽然不同,大家都有一个共 同的目的。” “经理,你说得对,所以我们愿意为了支援抗战多贡献一份力量,为早日把小 日本从我们中国赶出去,我们每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就应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嘛!” 刘石丰接过话说。 乔克仁见他们如此豪情高涨,心中更是高兴,他想,把大伙儿的积极性、主动 性都调动起来了,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功的!眼前这帮汉子尽管没有文化,没有技 术,可是却有一腔质朴的感情。只要他们把自己的利益和公司的利益紧紧地联系在 一起,认识到锅里有饭碗才有吃的这个浅显的道理,他们就会不遗余力地干活,这 是一笔难能可贵的精神财富。自己作为公司的管理人员,就是有责任保护工人的积 极性,而不是挫伤他们的积极性。不然,就会造成无形的损失,这种精神财富的损 失代价比有形的物质经济损失更大。于是,他打一声招呼道:“好吧,我们一块干! 不过,有言在先哟,最多干两个钟头,中午回去要好好睡上一觉,留点力气明天下 井多挖两车煤!” 听经理这么一说,杨厚实、刘石丰等十几个刚从山那边回来的工人仿佛忘记了 下夜班后的疲倦,又心情愉快地在火车站月台忙开了。 杨家才在火车站干了两个钟头的活儿。回到家中,洗完澡,吃过中午后,就到 肖英以前的旧屋睡觉。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点亮煤油灯了。阿杏正坐在煤 油灯旁边,一对明亮有神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刚刚醒来的杨家才,那眼神流露出 一种和以前不同的表情。她高兴地说:“家才,你醒啦,你今天睡得好香,吃饭的 时候我也不敢叫醒你。” 杨家才看见窗外的景色已经漆黑一片,揉了揉惺的睡眼,问道:“阿杏,天都 黑了,现在有几点钟了?” 阿杏说:“大约8 点半吧,反正还不到9 点。” “我睡得那么死,你什么时候进来我都不知道。” 阿杏用手点戳一下他的头:“你呀,干了一个夜班,从山里回来又在车站那儿 干了两个钟头,能不累么?” 原来,杨家才在井口除了做饭外,还要在井口帮卸煤,这样,可以多挣一点钱。 阿杏从桌子上端起半碗先前熬好的药汁,递给杨家才叫他喝。杨家才二话没说, 一口气服下。 随后,他抹抹嘴角的药渍,放下碗,然后说:“阿杏,谢谢你一个月来到处帮 找我寻医求药。这个月来,我连服几剂药后,自我感觉比以前好多了。” 阿杏闪动着慧黠的眼睛,逗他说:“你不说,我也看得出了……” “看出什么呀?” “你告诉我,你方才还没睡醒的时候,是不是梦见哪个妹仔啦?” 杨家才难为情地说:“你、你胡说!” “你别不承认,从你现在躲躲闪闪的眼神我就敢肯定你方才做了一个艳梦。” “你怎么知道的?” 阿杏又是狡黠地一笑:“你呀,方才下面一翘一动的。你老实告诉我,你梦中 的那个妹仔是不是我呀?” 杨家才脸上臊红了,不置可否地说:“阿杏,我、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我。 真的,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就永远抬不起头了。没想到,这些壮阳药方子真够灵验 的。” “今天我又去黄坡村叫老医生给你开了7 包药,老医生对我说,让你男人再服 完这几包药,保证他重新雄赳赳、气昂昂的。”阿杏说完,腼腆地低下头了。 “啊,你对老医生说我是你的男人呀。你、你怎么这样胡说一通呀?等让人家 知道了,我们往后还怎么做人!”杨家才怪嗔她道。 “我不管,反正我这辈子就跟你,当年我妈咽气前就曾经留话嘱托给我现在的 妈,是后妈告诉我的。”阿杏抬起头,扑在杨家才怀里,怏求道,“家才哥,我爱 你,你要娶,娶我做你的老婆,我要给你生儿育女。不然,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亲 身母亲啊!” 阿杏姑娘说得如诉如怨,把杨家才的心说得软化下来,他爱怜地抚摸着阿杏的 头发,慰藉她道:“阿杏,你别着急,这件事情你要让我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我 一下子很难答答应你。你想,我和你是兄妹关系,叫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好意思娶 你这个妹妹哟!” “什么兄妹呀,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是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还有谁不认为我和你不是兄 妹呢?”杨家才难为情地解释。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嫁给你。你不答应,我就等下去,等你10年、 20年,等你一辈子!”阿杏执拗地说。 杨家才缄默了,他不知如何才能稳定阿杏的心。说实在话,他和她在一起生活 了十几年,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都那么的熟悉。在山里干活的时候,只要 闲坐下来,他一闭上眼睛,就能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她的影子。他想把阿杏的影 子换替成小芹姑娘的倩影,却怎么也替换不了。小芹曾经给予他的爱早已烟飞灰灭 了。平时碰见她,她对他已经象一个陌生人一样,跟她打声招呼,她爱理不理不的, 有时候甚至装作不看见不听见的样子。看见小芹姑娘那副冷漠的样子,小伙子有时 候感到挺难过的。他和她为什么就不能夫妻不成而成为好朋友呢。想来是自己受伤 后的样子太难看了,她只喜欢脸容好看、体魄健壮的男人。眼下,阿杏却没有嫌弃 他,几年来,她一直多情地帮助他,苦苦地追求他,她顶住了镇上那些老人和女人 的闲言碎语。阿杏确实是一个有骨气、有胆量的坚强的姑娘。 是的,阿杏姑娘为了亲身母亲在天之灵的嘱托和遗愿,她不嫌弃杨家才满身累 累的疤痕,不嫌弃他曾经失去男人的雄风。她知道,杨家才之所以不肯娶她,最根 本的原因就是他怕自己患了阳痿而耽误她一生的幸福。虽然男女之间相爱离不开感 情作基础,但是感情若是失去了性爱作依托,毕竟不是幸福和圆满的。因此,她决 定要帮助杨家才,不仅用自己的爱去暖化他胸中那颗渐渐冰冷的心。同时,她到处 托人求医寻药。这期间,她给他找了好几种药方,但效果都不很明显,她没有泄气, 她就不相信,自己的家才哥曾经是那雄风威儿猛的男子汉,怎么会一下子就萎下去 了呢?终于,她找到了黄坡村的老医生。老医生对她说,要叫她的男人亲自来,他 要号脉,才能对症下药,只听旁人代述,一般很难治愈,甚至没有效果。 于是,上一轮杨家才休息回家后,阿杏磨破了嘴皮,才把他说服。她带他来到 老医生家中。 老医生仔细地给他号脉,察看他的舌尖,接着他叫杨家才进入里间,脱下裤子, 仔细检查他的下身,并用手指弹试几下,看看有没有动静。随后,他说:“小伙子, 你的病情挺严重的,不过,我还想作进一步观察……” 杨家才惊异地望着老医生,他不知道老医生还要观察什么。 “你如果不避嫌的话,今晚你和你老婆在这儿住一宿,让我在凌晨再观察一下 你的下身,这样我才好开药,中草药最讲究对症下药和药病配伍。若不然,配伍不 当或是份量不足或过多,都难以起到疗效作用。” 杨家才没想到老中医要采取这种方法来作进一步的观察,他一下子为难了,阿 杏在老医生面前说他是她的男人,已经够荒唐了,而现在竟要他和未曾婚嫁的阿杏 同床共寝,岂不是更羞煞人了。以后传扬出去,叫阿杏如何做人?想到这儿,他犹 豫地说:“老医生,你要作凌晨观察的话,我就自己一个人睡,不行么?” 老医生摇摇头:“不行啊,男女共铺,按民间的说法,这叫做采阴补阳。只有 通过阴阳互补,才能对病症作出正确的诊断,不然……” “那我这病不看了。” “为什么?你的病情好严重啊,只有早治才能治愈,延误下去不仅害了你一辈 子,也让你老婆痛苦一辈子的。” 杨家才只好把话挑明:“外面那个姑娘不是我老婆,我也不是她男人,我怎么 好意思让一个清白的姑娘和我同床共寝呢!” “什么,她不是你老婆?”老医生无可奈何地把手一摊:“哎,那我对你的病 症就无能为力了。” 老医生走出外间,阿杏连忙问道:“老人家,我男人的病能不能治好?” 老医生感到惊讶,对她说:“你们两个人说的话真叫我弄不明白。你说他是你 男人,他又说你不是他老婆,这到底谁说的是实话啊?” 杨家才穿好裤子,跟着走出来,拉起阿杏的手:“阿杏,我们回家吧,我的病 没治了。” 阿杏急了,连忙拉住老医生的手,问道:“老人家,我男人的病真的没药治了 么?”她焦急得眼泪都快淌下来了。 老医生解释道:“哦,是这样,这小伙子需要你的配合作晨间观察,可是他说 你不是他老婆,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晨间观察?”阿杏自言自语,一会儿她壮起胆量问道,“你是说要我配合他 作观察?” “是的。” “怎么配合呀?是不是叫我们在一起睡觉?”阿杏说到这,脸庞倏地泛红起来。 老人家把个中的原因简要地解释一遍,随后他说:“姑娘,你如果不好意思, 这事就算了,我不勉强你们。” 阿杏听罢,嗔怪杨家才道:“家才,你怎么这么傻呀,我和你仅仅和衣而睡, 又不是当着老人家的面做那种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如果不肯答应,那我恨你 一辈子!我甘脆削发出家做尼姑去!” 杨家才有些怯懦地说:“阿杏,我怕毁了你的名声啊!” “我不管,为了治好你的病。为了我们的爱情,我什么都不怕!”阿杏的语气 很坚决。 老医生被姑娘那忠贞的爱情感动了,劝杨家才说:“小伙子,难得姑娘有这股 勇气。在如今的社会里,一个女孩子敢于冲破旧传统的羁绊去追求自己的所爱,是 很可贵的。你一个男子汉还怕什么呀!常言道,有病不讳医,你不为自己考虑,也 应该替姑娘想想啊!” 杨家才有犹豫:“可是,今晚的夜班怎么办啊?” 阿杏说:“你不用操心了,今天早上出门前我已经跟阿爸讲了。我对他说,如 果你下午4 点半前晚上赶不回去上夜班,就让他跟董事长请假。你想,从镇上到这 儿来回几十里山路,怎么赶得及呢!” 老医生插过话:“你们放心,我这个诊所夜里就我自己一个人守着,我儿子就 在你们矿上修铁路,媳妇和孙子前两天回娘家去了,晚上不会有外人来串门的,你 们俩就放心在这儿过夜好啦。” 听老医生说他的儿子就在镇上修筑铁路,杨家才忙问他叫什么名字,老医生说 :“他叫蒙寿碌,不知你们认不认识。” 杨家才摇摇头:“我们不在一块干活,所以……” 阿杏惊喜地打断杨家才的话叫道:“哦,蒙寿碌就是你儿子呀!我知道,在修 铁路工地上我就是东问问、西问问,才从他嘴里打听到您老人这有专治疗男性阳痿 的祖传秘方。蒙伯伯当时并没有告诉我您老人家就是他父亲,没想到事情这么巧。” 他们说着说着,彼此之间的感情又靠拢得更融洽了,似乎又多了一层友情关系。 晚上就寝前,老医生再次来到他们房间,吩咐他们说:“你们二们夜里尽量驱 除拘束感,该做什么就尽兴地做什么。男女之间的嬉逗往往比药物还有疗效,药物 只是起到辅助作用罢。” 随后,他又特意叮嘱阿杏说,“姑娘,你要多多帮助他,啊!” 阿杏已经完全明白老医生这句话的真谛,她不由脸庞羞赧起来,微微地点头 “嗯”一声。 翌日清晨,阿杏和杨家才起床了。老医生已经做好了早饭,热情地招呼他们用 餐。老医生什么时候到他们床前进行晨间观察,杨家才和阿杏一点也不知道,他们 睡得太熟了。此时此刻,老人这对小伙子的病情已经了如指掌。吃饭的时候,他一 边吃,一边认真地对杨家才说:“小伙子,夜里和凌晨我反复观察了几次,每次约 10来分钟。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你偶有自发勃起现象。昨天你自述时感到肋胀刺 痛,加上你舌质暗红,脉象沉弦,说明你这种疾病不属天生之疾,明显是早些时候 你曾经在膨胀之际,面对阴户受阻,精神一下子受到过度刺激,导致肝气郁结。之 后,你总是感到有一种心理压力,日愈自卑,精神抑郁,日久下来伤及血脉而致瘀 血阻塞脉络……” 听老医生诊断得如此精细透切,丝丝入扣,杨家才既感到欣佩,又感到满脸尴 尬。老医生的话,无疑已经把他曾经和小芹发生的那种不光彩的丑事点明给阿杏听 了。他不知道阿杏今后将会如何看待他。在这之前,他一直瞒着阿杏他为什么患上 阳痿的根由。正当他内心忐忑不安的时候,只听阿杏关切地向老医生询问道:“老 人家,他的这种病,是不是很难治疗?” “姑娘,治疗这病我是有一剂祖传秘方,不过除了服药外,还需要你继续配合, 精神的治疗、感情的治疗往往起到药物无法起到的疗效作用。” 阿杏腼腆地点点头:“我知道了。”随后她和杨家才瞟去一眼,意思是希望他 记住老医生的话。 吃罢早餐,老医生从抽屉内捧出一本发黄的线装药书。他翻开书页,按里面所 记载的处方开始拣药。阿杏感兴趣地凑近过去看一下,只见上面是用毛笔写下的一 行行蝇头小字的药方:柴胡12钱、枳壳10钱、丹参30钱、当归10钱、川牛膝10克、 大蜈蚣3 条、郁金10钱、香附10钱、九香虫子10钱、水蛭3 钱、地龙2 钱、赤芍10 钱、路路通6 钱。 阿杏在心中默默地数一下,约有15味药。她在心里惊呼道:我的天,这么多味 药呀,叫我怎么记也记不齐全这剂药方! 老医生拣完药,其中大包的有7 包,小包的也有7 包。他交待说:“这大包的 药每次用水煎1 包,小包的研末冲服,先服完这一个疗程试试,有起色的话再来找 我开第二个疗程的药,保证让小伙子你起阳回力,重振雄风。” 杨家才拎过药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阿杏嗔他一句:“光知道笑,还不快快谢谢老医生!” “老人家,谢谢您!”杨家才憨实地道一声谢。 杨家才服完一个疗程,白天里感到下身不时涌上一股热流,偶尔也自发地发生 勃起现象。虽然还未恢复以前那样坚挺,但他十分高兴,男人的自豪感渐渐地涌上 他的胸臆间。 当然,比他更高兴的还是阿杏。因为杨家才一旦恢复了男子汉的威风,她就可 以愉愉快快地嫁给自己的家才哥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娶她,不接纳她呢。在治疗 期间,她遵循老医生的吩咐,毫无顾忌地配合杨家才作辅助按摩,使杨家才无法拒 绝她的爱抚。 面对着姑娘那水一般的柔情,小伙子好想提出做那种事,但他始终不敢开口, 他感到自己对阿杏产生性幻想不仅是荒唐的事,而且是一种孽欲和罪恶。然而,如 果叫他无情地拒绝阿杏地爱情,小伙子也于心不忍啊。他更觉得那是一种残酷,无 疑是让他用一柄尖刀去剜姑娘的心啊!他感到好为难。 眼下,姑娘久久地扑在他的怀里。末了,她索性泼辣地对他说:“家才,不管 你答应不答应,等到你的病根好了,我就自己布置新房,我要在镇上挨家挨户地对 乡亲们宣布,我已经是你的老婆了,我已经怀上你的孩子了。不管老人们如何封建, 如何阻拦,也不管那些长舌妇们如何嚼舌头,如何扯是非,我都不怕。反正我不是 你的亲妹妹,我今生今世就是要嫁给你!” 四 王董事长连夜从县城赶回来了,他仍然是坐着人力轨道车回来的,跟他一块回 来的还有调到黑牯岭开火车的颜司机、卢司机和另一位姓董的机车工程师。 王董事长到省城催问火车头的事宜,听厅长说厂家已经从水路发货出来半个多 月了,估计火车头和车卡可能已经运到清江镇码头了。因此,他好不容易办妥增拨 修筑铁路的工程资金后,到有关厂家租借葫芦绞车、千斤顶等器械工具,就和颜司 机他们一块返程。 回到清江镇火车站,王董事长一眼看见铁路上停顿七、八辆火车卡,他想,没 想到乔克仁这么快就把火车卡装配起来了。在月台上,他看见警务队员正在看守月 台上的火车头设备,过去打声招呼,问起这几天来搬运火车头的情况。 王董事长在客栈给颜司机三人安排好住宿后,本想去找乔克仁再了解一下有关 情况,但见眼下已经是深夜1 点多钟,不好再去打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董事长就起床了,由于睡眠时间不足,他的眼睛布满了 血丝。他洗罢脸,连早餐也没吃,就首先去找乔克仁,他不知道乔克仁昨夜是在家 里住宿还是在山里没回来。平时,乔克仁每星期都有两三个晚上是在井口宿舍过夜 的。 乔克仁刚刚起床,正好覃桂兰进房间来告诉他说董事长来找他。听罢,他急急 忙忙穿好衣裤,出到客厅,王董事长已经坐在客厅等候他了。他马上打招呼问道: “王总,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董事长回答道:“欧,昨晚连夜赶回来的,碰巧人力轨道车停放在县城火车 站那儿。” “火车司机,还有机车工程师他们跟着来了吗?” “来啦,他们都来了,我把他们安顿在客栈住下了。” 听到这些,乔克仁高兴地说:“好哇,吃完早餐后,我们几个人一块到码头下 面看一看,大伙商量一下,怎样才能更顺利地把火车头拉上来。” “我正是有这样的想法,我把葫芦绞车、千斤顶之类的器械都准备好了。”王 董事长说,“乔总工,这些天你们在家里辛苦了,没想到你们把火车卡也装配好了 10多辆。” 乔克仁笑了笑:“呃,全靠大伙齐心协力,说真的,这次突击卸货搬运那些死 铜烂铁,卸完货后又挑煤装船,累得大伙几乎趴倒在地上了。” 不用乔克仁细说,王董事长在月台上看到那堆满火车卡的配件,联想到河边码 头又那么陡长,他已经从心里感叹乔克仁的办事能力。 覃桂兰给两人斟上早茶。两人相对坐着,一边品早茶,一边倾谈这些日子来的 生产情况和省里办事的情况。接着,乔克仁向王董事长提起有关余歌林的事情,并 把在柳州汽车站碰见余歌林的事简要地讲述了一遍。末了,他说:“王总,我已经 安排余歌林到山南矿担任采煤技术员了。说实在的,他的业务能力比吴技术员还强, 你看什么样?” 王董事长有些犹豫:“叫他当采煤技术员,他能行么?” “他曾经在公司干过一年多,由于他父亲骗他回去经营珠宝,他就不干了。” “啊,他父亲是个珠宝商!” “噢,我忘了告诉你,他父亲余太元在我们公司原先还有15万元股票呢。只是 听说两年前在一次日本飞机空袭中,余老板一家不幸被炸死了,没想到余歌林还活 下来。按理说,他有权继承他父亲的股份遗产。”乔克仁解释道。 王董事长听罢,只好沉吟下来,一会儿,答应道:“好的,既然你安排了就让 他干一段时间吧,如果干不了技术活,就让他挖煤。” “你尽管放心,小余和我同窗多年,保证让你满意。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在井口 那里。” 王董事长点点头:“只要他能安心吃住山里,那就是好样的。一个年轻人,尤 其是一个年轻的知识分子,只有踏踏实实、埋头苦干,把自己的专长奉献于社会、 奉献于事业,他才会有出息,否则,将一事无成。” “王总,你说的极是,当前我们国家正处在贫困落后和危难之中,确实是需要 一大批有知识、有专长的人才。远的不说,就拿我们公司来说,生产经营开始形成 了规模,采煤的、机电管理的、通风管理的、铁路运输管理的、机车维修的、财务 经营管理的,哪一方面不需要有专业技能的人才呢?遗憾的是我们公司在这方面的 人才太缺乏了,一个个都是五大三粗。”乔克仁感慨地说。 “噢,话不能这样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短处,我们只能发挥和利用他们的 长处,充分把一个人的潜能发挥出来。再说,我们也要在生产中学习管理生产。比 如我吧,以前我就没搞过煤矿,也没搞过铁路,你也一样,不是在实践中摸索出经 验来了么?” 乔克仁听王董事长说的这番话正是这十几年来自己所想所干的那样,因此他一 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应道:“是的、是的。” 两人说着、说着,王董事长见窗外太阳已经出来了,便站起来,说:“走,我 们到客栈去,看颜司机他们起床了没有,好陪客人一块上酒楼吃早餐,然后我们再 去河边研究商定拉火车头上岸的方案。” 乔克仁回房间跟杨二妹说一声什么后,就和王董事长出门去了。 颜司机、卢司机和董工程师刚刚从洗手间洗脸刷牙回来不久,王董事长和乔克 仁就进屋来了。 王董事长一一给他们作了介绍,乔克仁一边握住颜司机的手,一边高兴地说: “颜司机,你们来了,我代表山乡的老百姓热情地欢迎你们!” 颜司机说:“乔总工,关于你创建煤矿的事迹,我们都听董事长说了,我们太 敬佩了!” “噢,没什么,”乔克仁谦虚地笑了笑,接着又说,“从今天起,我们将携手 合作,我们挖煤,你们运煤,共同负担支援抗战的重任!” “好!乔总工,你说的太好了!”颜司机说,“当前,全国各地正急需煤炭, 我们抓紧时间,争分夺秒,尽快把火车头从河边弄上来,争取早日通车!” 他们几个人吃过早餐,就一起下河边察看码头,认真研究和制定把火车头和水 箱拉上岸的方案。 当天中午,公司立刻组织人力搬来枕木和钢轨,从车站一路铺枕木和钢轨到河 边火车头底部,打算把火车头撬上铁轨上面,减少地面磨擦的阻力。颜司机安排人 员按一定的距离往地层砸下尖头钢轨,用以固定绞车。 搬运火车头的一切工作都准备好了。第三天一大早,公司把在山里挖煤的工人 和修铁路的民工全部叫回来,集中人力拉火车头。大伙拿来10根粗大的麻绳,系在 火车头处,把七、八个葫芦绞车拴牢,用钢丝绳扣好火车头,他们计划先把火车头 拉上来,最后再拉机车水箱。 乔克强仍然负责这次搬运火车头的总指挥,搬运工作开始之前,他召集全体员 工在河边火车头旁边作了一番简要明了的总动员。他蹬踩上火车头,大声说:“诸 位乡亲,今天搬运火车头,将是我们修筑铁路工程以来艰巨的工作,这个庞大的家 伙虽然被我们拆卸了许多配件,但至少还有五、六吨重,就是说不少于1 万多斤, 现在要从这儿拉上差不多200 多米长的码头上面,是比较困难和吃力的,同时也是 比较危险的,在启拉过程中,大伙一定要听从指挥,统一行动,统一使劲。” 杨厚实把攥紧的拳头举过头顶挥动一下,大声说:“指挥长,你放心,我们发 誓一定要把火车头顺顺利利地拉上去。你快说吧,我们怎么干?” 乔克强展开工作笔记本子,说:“好,下面我把具体分工安排一下,请大伙听 清楚了。黑牯岭井口的工人负责拉住火车头左边的5 根麻绳,山南矿井口的工人负 责右边的5 根麻绳,修路一班民工负责拉葫芦绞车铁链,二班民工拿钢钎在火车头 后面负责往上撬……” 乔克仁分完工后,转脸看了一眼王董事长,问道:“王总,你还有什么要吩咐 的?” 王董事长跟着踏上火车头,向眼前300 多号工人和民工环视一遍后,然后大声 地说:“同志们,今天搬运火车头是我们修筑黑牯岭铁路最后一战,也是最关键的 一战,我们要发扬蚂蚁搬泰山的精神,把这个家伙拉上岸去!在这之前,大伙们为 了我们民族工业的发展、为了支援民族抗战,流血洒汗,各位都辛苦了!这次我到 了省政府,政府主席很关心地问起了修筑铁路的事,给我们增拨了工程款。政府主 席说,希望乡亲们好好干,多为民族工业效力,多为抗战效力。等到抗战胜利后, 他一定会来看望你们,一定会给你们颁发抗战功勋奖章!” “董事长,你别说了,我们感谢政府对我们的关怀!你快下令拉火车头吧,我 们等不及了!” 不知是谁在下面大声嚷起来。 王董事长转头对乔克强说:“乔总指挥,开始吧。” “好的。”乔克仁吹了一声哨子,把手一挥,大声下令说,“各就各位,战斗 准备开始!” 于是,大伙儿立刻紧张而有秩序地行动起来,抓起麻绳子,拉扯葫芦铁链的, 拿起钢钎的,一个个都神情严肃地等待着乔克强吹响哨子。 杨厚实带领黑牯岭井口的120 来个挖煤汉子,紧紧地握住粗大的麻绳,每根麻 绳约20多人,麻绳还剩出好长一段,镇上看热闹的女人们不用安排,一个个主动地 插入人群中握住麻绳,等待着帮上一臂之力。 “嚯、嚯、嚯——”乔克强吹响了哨子。 于是,拉麻绳的队伍随着有节奏的哨子第三长声刚刚落停的时候,大伙统一使 劲拉,在火车头后面用钢钎撬的汉子则使劲地撬;负责拉葫芦的子不停地拉扯手中 的铁链,葫芦不停地响着“卡卡卡”的声音,沉重的火车头一寸一寸地移动了…… 杨厚实紧紧地握住麻绳尾端,每当火车头向上移动一下,他就将绕过岸边石头 的把麻绳牢牢地拴住。各个队握住麻绳尾端的汉子都象杨厚实那样做,防止火车头 往后滑。 “嚯、嚯嚯——”响亮的哨子有节奏地响着,大伙儿有节奏地拉啊、撬啊、扯 啊…… “注意、注意,保持火车头横卧在钢轨的中心。”乔克仁在火车头旁边指挥着, 撬钢钎的队伍。他仔细地察看火车头在铁轨上移动的位置,不时指挥大伙调整火车 头的重心。 秋阳,热煞人。还没到中午时分,大伙儿浑身都被汗水浸湿透了。有的汉子干 脆赤着胳膊干活,大颗大颗的汗珠子从头上滚落下来。来帮忙的婆娘们身上的衣衫 也同样汗浸浸的,衣裳内的胴体曲线明显地凸现出来。 不用大人吩咐,来看热闹的孩子们纷纷从家里拎来粥水、米汤、凉茶,一碗一 碗端给大人喝,让他们解渴。 覃桂兰拎来一壶用茅草根煲的凉茶,倒出一盅,对跟来玩耍的小雨生说:“雨 生,拿一盅凉茶去给们阿爸喝。” 小雨生捧着茶杯,走到乔克仁跟前,天真地说:“爸爸,你口渴了,喝杯茶吧。” 乔克仁转头看见是自己儿子,接过茶杯,咕噜咕噜一气喝完。随后,他把杯子 递回去,夸一句道“乖孩子,跟姨妈到旁边去,爸爸要干活了。” 余歌林负责收紧麻绳尾端,他看见麻绳稍有些松余部份,立刻又把它收紧。他 感到手掌有些火辣辣的,抬起手一看,才发现掌心被磨起血泡了。 “爸爸,你喝碗粥水吧。”这时,余歌林耳旁响起一声幼稚女孩的叫声。他转 过脸,看见是自己的大女儿圆圆正双手捧着一碗玉米粥水,递到了他的跟前。 余歌林重新返回清江镇后,还没有进过岳父母家看望韦老板,原因是他一直吃 住在山南矿井口。再说,他感到没有脸面再去看岳父母大人,他不知道韦小丽父母 肯不肯原谅他。那天在井口,韦小丽听说余歌林又返回镇上了,她一时不知道是惊 喜还是悲伤,竟然在医务所里面捂着面孔哭了一阵。虽然在这之前乔克仁已经跟她 提起了余歌林的事,但她还是一下子经受不住这件仿佛从天而降下来的事情,她说 不出是好事还是坏事。想起前些年的苦难经历,想起余歌林留给她的旧恨宿怨,她 的内心一下子涌上许许多多诉说不清的甜酸苦辣…… 之后,乔克仁把圆圆带到井口,让她见到了几乎认不出的爸爸余歌林。在他的 多番劝说下,韦小丽激动的心情才渐渐平息下来。 几个月前,韦小丽利用春药和乔克仁做了一次风流韵事。她本来以为怀上乔克 仁的孩子后,杨二妹会和乔克仁大吵大闹一顿,她就趁机插上一脚,破坏他们的家 庭关系。没想到,杨二妹却宽大为怀,把事情想得很开,她只是和乔克仁闹了两天 别扭,夫妻二人很快又和好如初。 之后,杨二妹不但没有去骂她,相反还多次找她交谈,劝她要自重自爱些,要 将心比己,故意拆散人家的家庭总是一种不光采的行为。向来伶牙利齿的韦小丽竟 然被杨二妹说得羞愧难当,最后只好中止了妊娠。 自从乔克仁把余歌林带回来后,她看到曾是自己的男人好象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勤勤恳恳工作的人,再加上乔克仁和杨二妹、肖英的劝说,毕竟曾经夫妻一场, 希望她能够破镜重圆。为了两个女儿,她想来想去,对余歌林的怨恨渐渐地融化了。 这时,余歌林见麻绳又有些松余了,他再把麻绳收紧一点,他双手抓住麻绳不 放,对女儿说:“圆圆,爸爸正忙着收绳子,没空喝粥。” 圆圆回过头去,对站在不远处的母亲叫道:“妈,你快过来帮阿爸拉绳子嘛, 好让爸爸喝粥。” 韦小丽正挎着一只药箱,随时准备给受伤的人包扎。方才,正是她叫女儿回家 拎一罐玉米粥来,舀出一碗让女儿端给余歌林的。这时,她听见女儿叫她,便放下 药箱走过来,她从余歌林手中接过麻绳帮收紧,让余歌林腾出手来喝粥。 圆圆眼尖,一下看到余歌林手掌上的血泡烂了,渗出点点血水,连忙咋呼呼地 叫起来:“妈,阿爸的手磨出血了!” 余歌林急忙捂住女儿的嘴巴:“别大声嚷嚷,让大叔大伯听见多不好。”接着, 他尴尬地对韦小丽笑了笑,“嘿嘿,久不锻炼了,手掌就是这样娇贵,等以后干活 多了,就没事了。” 韦小丽看了一下他的手掌心,不知是戏谑他还是怨恨他,奚落一句道:“你呀, 是应该多吃点苦才好呢!” 大伙儿把火车头拉上一段路后,负责拉麻绳的人员逐根将麻绳尾端松开往上移, 负责拉葫芦的人员也是如此。 10天过去了,大伙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火车头和水箱卡拉到铁路上来了。 董工程师和颜司机、卢司机在工友的配合下,又花了半个月时间,好不容易把火车 头的各个配件重新组装起来。董工程师拿着油漆刷,用红色的油漆把火车轮再涂上 一遍,颜司机和卢司机则用沾满机油的棉纱团将机车的各个件擦拭一遍。一台崭新 的火车头终于呈现在清江镇乡亲们的眼前。 在这期间,铁路工程也通过了政府专家的验收。车站月台上的车卡也全部组装 完毕。 这天傍晚,乡亲们吃过晚饭后,有事没事都来到火车头跟前摸摸这儿、看看那 里,不时激动地指指点点、评评说说。 覃大婶看见乔克仁和王董事长等人仍在火车站附近上煤台安装水管,便和李彩 梅、黄彩叶走过去。 “乔经理、董事长,公司打算哪一天通车呀?” 乔克仁拧紧水管罗丝,回答说:“哦,是覃大婶呀,快啦,省政府已经决定这 个星期天举行通车典礼,通知我们快点把这趟水管安装好。” 李彩梅不解地问:“经理,听说这是给火车头上水用的,是吗?” “是的。”乔克仁回答罢,又补充说,“以后有了自来水,镇上的乡亲们就不 用那么辛苦爬码头挑水了。” 黄彩叶高兴地叫起来:“经理,是真的吗?哎呀,那太好啦!” 覃大婶抹一把激动的泪花,连连说:“我们祖祖辈辈爬码头挑水饮用,没想到, 黄土快埋到脖子的时候,大婶我再不用爬码头挑水了。乔经理,你为乡亲们又办了 一件天大的好事!” “嗳,别说这些,如果不是政府来投资,我一个人有多大本事呀。” 王董事长说:“老阿婆,往后镇上通火车了,乡亲们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起 来的。” 覃大婶又担心地说:“听说外面打仗好紧张,我担心日本鬼子会不会打到我们 这儿。” “老阿婆,你放心!如今全国人民正在奋起抗战,我们把铁路修通了,运多多 的煤出去支援国家抗战,争取早日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到那时候,我们的家园 安宁了,乡亲们的日子会比现在过得更好的!你老人家就等着享福吧!”王董事长 的话把覃大婶说得更开心了。 为了欢庆通车剪彩盛典,公司组织人力在清江镇火车站用松枝搭了一个彩门, 上面缀满五颜六色的纸花,彩门中央顶部插了10面彩旗,彩门正中挂了一幅横额标 语,上面写着:广西省黑牯岭铁路通车庆典前几天,公司还组织人力突击挑煤装上 火车卡,一装就是25个车卡,披红挂彩的火车头与25个满载煤炭的车卡连接在一起, 宛如一条等待奔腾的长龙。通车剪彩的这一天,艳阳灿烂,和风微拂。全镇的乡亲 们,附近农村的老百姓,以及曾经参加修筑铁路的民工们都赶来了,公司特地给两 个矿井的工人放假,让大伙儿高高兴兴地参加通车典礼。 杨二妹和王秀凤带领学校100 多名小学生,他们手中挥着三角形的小彩旗,唱 着歌儿来了。 剪彩会场中央,公司用木板搭起了一个临时舞台,上面摆着一排桌子,桌子摆 放一只只茶杯,主席台还铺了一块鲜艳的大红布,整个会场布置得十分隆重,充满 了热烈的气氛。 从省政府专程赶来参加通车典礼的黄厅长、矿产局长、铁路专家、修筑铁路工 程的总指挥乔克强、公司王董事长、公司总经理、煤矿总工程师乔克仁,董工程师、 生产课长甫茂华、余歌林、特聘铁路工程测绘总负责人宁汝杰等人,他们一一走上 主席台就坐。 会场下面,人头攒动,喧哗不绝,舞狮队随着锣鼓声欢腾起舞,摇头摆尾。锣 鼓手们兴高采烈地敲锣打鼓。清江镇有史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热闹的气氛,会场内 外披上了节日的盛装,乡亲们无不感到今天的日子又掀开了新的一页。 来参加通车剪彩庆典的还有许多报社的新闻记者,他们举着照相机不停地拍摄 精彩的镜头,把清江镇黑牯岭发生的变化和奇迹定格在历史的焦点上。 “各位贵宾、乡亲们、同志们,广西黑牯岭铁路竣工通车庆典大会现在开始!” 公司王董事长走上主席台大声宣布道。 顿时,整个会场安静下来,大伙儿把一道道灼热的目光投射到主席台上,屏息 聆听董事长的讲话。 王董事长看到大伙儿如此全神贯注地望着,心情格外激动,把嗓门张得更大了。 “乡亲们、同志们,今天是广西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的盛大节日,也是各 位父老乡亲,以及参加修筑黑牯岭铁路工程的全体民工的盛大节日!为什么呀?就 是因为在大家的艰苦奋战下,经过两年时间的日日夜夜辛苦劳作,广西第一条煤矿 铁路专用线马上就要剪彩正式通车了!” 王董事长说到这,会场立刻响起出热烈的欢呼声、锣鼓声、鞭炮声,颜司机和 卢司机抑制不住胸中的激情,也同时拉响了火车的汽笛声。小学生们不停地挥动五 色彩旗。 王董事长耐心地让大伙欢呼喝采了整整5 分钟,然后才摇摇手,示意大家安静 下来。接着,他继续说:“黑牯岭铁路开通火车,这是世世代代生活在红水河岸边 的乡亲们从未敢想过的大喜事,这是值得我们大贺特贺的!下面,请省建设厅黄厅 长宣读省政府发来的贺信。” 在热烈的掌声中,黄厅长气宇轩昂地从座位站起来,他走到主席台前,毕恭毕 敬地向台下的人群鞠了一躬。他抬起眼睛,向会场环视一周,然后打开皮夹,取出 贺信,大声地念起来:“广西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暨参加修筑黑牯岭铁路工程 的全体员工,正值全国人民奋起抗日,产煤数额攸关军需交通与各工厂需量成倍增 长,你们一边督促煤炭生产,一边加快修筑铁路,有力地支援了国民抗战。值此黑 牯岭铁路竣工通车之日,广西省政府特向你们谨致以衷心谢意和热烈的祝贺!……” 黄厅长读完祝贺信,会场又卷起欢腾的浪潮。 王董事长再次走上主席台,他又摇了摇双手,等到人们喧哗声平静下来,他清 了清嗓子,郑重地说:“现在我宣布,广西黑牯岭铁路正式通车剪彩仪式正式开始, 由省建设厅黄厅长,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经理、总工程师乔克仁,员工代表杨 厚实三人共同主剪!让我们热烈欢迎他们出席剪彩仪式!” 会场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仿佛滚过一排排雷霆。 一直站在舞台下面的杨厚实听到由他和黄厅长、乔克仁一起剪彩,瞬时激动得 泪花闪闪。他万万没有想到,十几年前他从外地逃荒来到清江镇落脚,只因为最先 发现黑牯岭煤炭资源,公司就一直没有忘记他的功劳,竟然让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挖 煤汉子和政府官员并行剪彩。这是他人生中感到多么荣耀和自豪的事啊!他一时发 楞了。 肖英督促了他一下,说:“杨大哥,你还发什么傻呀,大伙等着看你剪彩呢!” 妻子的督促提醒了杨厚实,他从人群中走出来。 杨红杏、覃小芹、乔艳花以及另一个年轻姑娘,荣幸当选剪彩礼仪小姐,她们 今天穿着公司特制的漂亮旖旎的旗袍,打扮得丰姿绰约、窈窕妩媚。她们各自捧着 一只瓷盘,瓷盘盛着一朵用长长的红绸缎连结成的大红花,盘子内还摆着一把小巧 玲珑的剪刀,四位姑娘步履翩翩地走到停在彩门下面的火车头前面,等待剪彩的那 一刻。 黄厅长、乔克仁和杨厚实在人群的簇拥下,缓缓地走到礼仪小姐跟前停下,他 们拿起盘子内的剪刀,转过脸互相看了一下,会意地笑了笑,然后举起剪刀,轻轻 的就是一下,长长的红绸缎同时被剪断了。 礼仪小姐和黄厅长等人重新走上月台后,火车站站长挥动几下绿旗,两个司机 接到开车的命令,拉动了车闸。这时,只听见火车“呜——”的一声长鸣,烟囱喷 出浓烟,火车头轮子徐徐地转动。在火车头的掣动下,后面连挂在一起的25个火车 卡一个牵动一个,车卡的连接环发出一阵阵“咣啷咣啷!”的响声,满载煤炭的铁 龙终于驶动了。 瞬时,火车站月台上,乡亲们欢声不绝,锣鼓喧天,来参加庆典的官员和公司 的职员激动地互相拥抱。大伙儿不时拭抹着脸上的泪花。 第一列满载煤炭的火车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披着金秋的阳光,载着黑牯岭煤矿的 美好前景,载着清江镇乡亲们的殷切希望,载着中华儿女奋力抗战的决心,徐徐地 驶向远方,驶向新的明天……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