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岳州城 岳州城成了江山的关键一点,天下大势都集中于此。大齐王朝在北面苟延残喘, 米家军在南面虎视眈眈。而镇守岳州城的竟是一支民间武装——夏家军,夏一钧是 它的首领。岳州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古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所谓兵家必争,听 来可畏,想来也真可笑。其实哪座城池不是兵家必争,只要兵来得多,也就成了必 争的地。不过岳州城确实名副其实,据说只要城门连续关上几天就打不开,阴湿生 锈了。说起岳州城,当然传说很多,只是缕不出一个体系,零零碎碎的,都是街头 巷尾茶余饭后的旧闻故事而已,可以用来吓唬五岁以下的小孩把他们哄骗到睡梦荒 原里去。 岳州人习惯把坟墓安在城外箕山的山洞里,大户人家更是要风水先生测出山洞 的吉凶祸福。 决定山洞吉数凶相祸根福性的因素主要是洞的大小、形状和环境,类似房地产 商炒卖地皮时的考虑。大吉大利的洞通常出口东南,和阳宅类似。洞形如桃、葫芦、 葡萄串的都好,洞内应有阳光能照射近来,使其干湿参半,故不宜过大。葡萄串形 的洞是最大的了,适合三世同堂。葫芦洞次之,可容四口之家。桃洞最小,用于夫 妻合葬。箕山蝙蝠对于墓洞的用途在于它的巢。蝙蝠的巢一般都设在洞中居高难援 的地方,且隐蔽。训练一只蝙蝠,可使其为人所用,将珠宝之类藏在巢里。这样一 则使盗墓贼难以获得值钱的随葬,二则使墓主人百年后灵魂轻浮于洞顶时能随取随 用。从此箕山蝙蝠闻名遐迩,以其聪明智慧在动物分类学里自成一种。 当年陈达上任岳州知府伊始,就组织了一场福地洞天拍卖会,使得墓洞的市场 价值逐一行白鹭上青天,尤以险僻遥远者甚。不久米匪风生水起,使墓洞多了一种 功能——藏宝,其价格也彪升得可出青天而揽明月,或如杜甫言,是感时花溅泪而 恨别鸟惊心的。洞门制造业一时火爆,成为地方经济一大支柱。城里乡间,夜来万 户打铁,白日铁门林立。富人们藏完宝后,用土将洞门掩埋,画一张地图以志日后 寻找。然后他们就家涂四壁,混迹于贫寒交迫,讨官府救济,虚报人丁,反而显出 比穷人更寒酸的气质。他们拼命巴结官军,凭着能写会算谋个一差半职,再宰上官 家一刀。相比之下,那些低收入家庭无论何时何地都捉襟见肘,拿不起又放不下。 财产一眼即可洞穿,这让他们惴惴不安。他们的藏宝洞较小,洞门外掩起来的土层 更厚。对未来,他们懵懵懂懂雾里看花。对眼下,他们两眼冒金花耳朵成行嘴巴成 列。朝廷军队来了,他们夹道欢迎。夏一钧来了,他们也夹道欢迎。如果米锦来了, 他们还会夹道欢迎。对谁,他们都想试试看,都无所谓,都不信任。相比之下,他 们最讨厌目前的夏一钧。 夏一钧到底是强盗,还是朝官,他们拿不准,也不信大户们的宣传。他们重事 实,讲道理。 可对于刀枪,又无理可讲。事实是夏一钧放粮不公,不遵伦理,开设娼馆。 陈达在卖完倒数第二个洞时,见到了远道而来的夏一钧及其民间武装。陈达感 激涕零,就将最后一个墓洞无偿赠给了夏一钧,还举行了一个赠献仪式,也算给夏 一钧接风洗尘,还和夏一钧拜了把兄弟。了解到夏一钧确实想在岳州落脚,陈达就 建议岳州督军实行战略转移撤回江北,自己也随军投奔湖广总督陈宇文去了。留下 来的夏一钧决心一展宏图,靠守卫孤城积累自己的军事资本。 夏一钧宣布了一整套全员防御制度,每个市民都要上城严防死守。女子们则汇 聚一堂教习歌舞,不久公娼馆在知府衙门隔壁开张了。公娼由志愿者担当,为夏家 军的兵将们提供物美价廉的服务。对守城有功者,可奖励免费一晚,帐记在夏一钧 身上。夏一钧对娼们兴趣不大,心思全在建功立业。他唯一希望能从娼们嘴里摘编 一些参考消息,使自己更牢固地掌握军队。 不久,娼们就堵住了府衙大门,詈言怒色对夏一钧抱怨这座城市的不公。购买 力有限,对购买力的忍耐也有限。达到了这个限度,卖方市场就要转向买方市场。 娼们浮躁,说没感觉,比较烦,要跳脚骂祖宗。她们向夏一钧诉说前途的迷茫,集 体冒险到君山朝拜娥皇女英,回来就立誓:做不了贞妇就做烈女。她们要夏一钧给 出路,给政策。她们还把手里攥的大把白条大声念给夏一钧听:下城即来,人呼欢 乐急,欢乐急。茶未及饮,人呼守城急,守城急。 即去,待续(一部三队胡刚)。老母猪一只,小鸡四对,鸭两叫,狗一匹(一 部二队姜崽)。 人事交锋,高唐遗落,钱包两个(三部三队蒋朝)。桃花源里觅知己,夏将军 处报魂销(二部三队李挚)。一注清风两注情,少给几块行不行(三部预备队沈之 隆)。 夏家军的守城弟兄采用了退一步响的战术,弓箭手分成两个梯队,埋伏在城楼, 待米匪翻过城墙,弓箭手放箭,两个梯队各放一次,然后军士们从隐蔽处冲出来, 把残余者消灭。他们将米匪的尸身活体搜干净,把值钱物件瓜分,奉献于娼们的床 前灯下。后来这一着不灵了,某个死里逃生的米匪把弟兄们的阴谋透了出去。后来 再攻上城的米匪穿着都变简单了,兜里分文未有。遗嘱在攻城前就写在墙上,虽然 仓草但保留时间长。于是弟兄们一个个苦哈哈的,手头拮据,到了公娼馆就畏首畏 脚了。 头牌娼女小红,原名喻红,是岳州城远近闻名的交际花。围城以来,她的交际 才干受到制约,一直心怀耿耿。在公娼馆,小红独领风骚,对提高士气贡献很大。 她展现才华,把一个小小的公娼馆弄得生龙活虎。她还发行了彩票,猜当天的米价。 后来没了米价,就赌当日的水价。 后来水也没了价,就赌嫖客的数量。后来连嫖客也没了,她就拿了著作等身的 白条子来找夏一钧。 夏一钧刚刚从马上摔下来,头晕目眩,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肆意无忌的小 红对夏一钧说,“老娘当初听了你几句,才下了海,不成想海干了。姑娘们都是小 户人家的女儿,家里时刻都等钱用。我领了这粉班头目,没想过会是如今光景。白 条何价,耻亦何价。你是大将军了,口若金盆,言如玉粒,吐个几百两银子算什么 呢。”夏一钧很苦地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小红就抢过夏一钧的马鞭,夹在腋下,又从银勾上摘下宝刀,说道,“先抵押 在我那里。” 将士们很快听说了马鞭宝刀事件,一方面忿忿不平,一方面耳赤面红。他们大 多写过白条诗,对以小红为首席代表的娼们肃然有敬。娼们挺胸而出,上到城头一 问沉浮谁主,还搞起了四门巡回慰问演出,收门票。夏一钧病情好转,得知娼们的 行迹后很是感慨。他趁公娼馆里没人之机,拿回了马鞭和宝刀。 喻红!夏一钧驭马而来,滴滴嗒嗒的蹄声有失一名将军的体统。秦柱和汉枋在 后面跟随保护,防止他再次陨落。小红在演出后台听见人唤,就躲入帷幕。夏一钧 寻找一番,怅然间横刀立马,于道路中央许久不去。小红见状,抿嘴一笑。 米家军的前敌总指挥米锦骑着马立在护城河边,向对岸的岳州城张望。城下, 弟兄们的尸体麻袋一般码着,叠出一股气概。野渡无人舟自横,河水红如三月花。 米锦想起自己当年从家乡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中榨出一种红色染料,配制成了杜鹃红。 用杜鹃红染过的布,图案惊诡莫测,花纹奇绝深妙。米锦就开了一家染布坊,把染 好的布晾在梁架上,风一起香飘百里,引来蝴蝶蜜蜂无数,以及姑娘们盈盈的笑脸。 浔州府的税吏本想根据米锦所染的布的长度来计算税额,后来感动于大街小巷美不 胜收,就改弦更章以人头计税。从此米锦默默无语埋头苦干,对莺歌燕语麻木不仁 了。浔州知府曹建刚赞许了税吏,进而逼米锦交出了杜鹃红秘方,使得杜鹃红作为 浔州地方的官方遗产得以日久相传。 米锦的二叔米大仓安慰米锦道,侄儿啊跟我走吧,要染就染江山,要干就干大 事。米大仓创立了大米教,大米教每月一次祭祀米神。大米教祭祀米神的仪式一般 在广场举行,中央摆一口大锅,里面是满满一锅大米。开锅——!米大仓的三弟米 小粱一声吼,引来万众的欢呼。 开锅和开国谐音,听来格外吉利。响亮的口号震彻云霄,稻米的香气让人陶醉。 人们互称同锅,以示兄弟情谊。同锅们拥米氏兄弟为首领,反出了浔州城。 如今长江以南大多被米家军占领,时机成熟,米大仓就要在云南大理建国。米 锦曾夸口说要拿下岳州作献礼,如今久攻不下,岂不贻人笑柄。米锦沿着护城河走 去,见城上旌旗不乱,兵士谈笑风生,就叹了口气掉转马头。忽脑后一阵琴瑟声, 他回望见城楼上来了一群女子,二十多个,白粉扑面,手持花伞,扭起霓裳羽衣舞。 城楼上挂起一面条幅,上写:慰问米家军的弟兄们!这是动摇军心之计。米锦正欲 转身,一支花翎箭从城上射下来,落到泥里。他拾起来,箭上绑了一封信:米大将 军,心情好吗?想家了?很烦吧?死气沉沉的大营,孤孤寂寂的灵魂,漫漫不止的 长夜,可惜可叹的精神。壮士怀乡,青春易逝,战事不决,天下难兴。不如以此等 娼女二十,换三日口粮。待养精毕,当决战洞庭湖畔。杨柳依依,解千古遗愁。波 光荡漾,得美梦春宵。吾等丈夫,安可犹疑不决,失去千载之机。难道是美人计? 何不将计就计。米锦想着,就向城上啸了一声,不小心马失了前蹄,他就摔到地上。 护卫赶紧来扶,米锦煞有介事挺了挺护胸宝镜。一阵和风荡在两军阵前,米锦感觉 岳州城就围了一圈硕大无朋的杜鹃红。箭又射了回去,城上的军士就用箩筐载下二 十位娼,提上去了三天食粮。 娼们鱼贯而行,扭腰弄肩,回娘家似的。 夏一钧见计策得逞,不免暗自庆幸。面对空荡荡的公娼馆,他倍感着轻松,所 有的白条都一笔勾销。他决定以后就在公娼馆办公了,这个主意显得有点滑稽。可 这里有着独特的气息,深深吸引了夏一钧。夏一钧望着用丝绸薄纱扎起来的楼廊亭 阁,丝绸薄纱上虽然落了土,却似一段段的玉臂秀腿。静静的,让夏一钧的心平静 如井。他身后站着秦柱汉枋,两人的呼吸此起彼伏,像两条鱼一黑一白,绕在夏一 钧的眼前。夏一钧很厌烦地挥挥手,秦柱汉枋知趣地退出了大门。所有房门打开了, 所有的灯点亮了,所有的床帐开敞了,气息在整座楼里滚动,像一艘在大海里游弋 的战舰。战争已经结束,而从战争伊始就昏迷了的舰长刚刚醒来。 他的目光里饱含了怀疑,他的四肢还不能适应新的陆地。他只有在船上,一点 点地回味。他的船员都放假回乡享受太平,只有他还在大海上漂着,数着天空的缝 隙。 一阶阶的阶梯阴阳而异声音可疑,夏一钧的脚步轻轻重重点点滴滴。他忽然明 白自己正走在什么上面了,这个什么又会意味什么。他庆幸自己找到了这个什么, 它那么脆弱,又那么广阔。他置身在小红的闺房里,心气神爽,悉如平常的布置让 夏一钧感觉小红只是闲逛未归。 他一遍遍唱着小红的名字,念着她的情色。他从房里出来,走在二楼回廊上。 时光铺在脚下,是浅浅的溪。水流临到廊边,就淌下去,瀑布一样,没有声音。夏 一钧不知不觉中脚湿了,跋涉在热带丛林里,浑身又热又痒。他只好脱下衣服,先 是铠甲,其实这铠甲对于他毫无用处,可他还是如进工地就要戴好安全帽一般在巡 视城市时就穿上它。铠甲里面是将军官服,他不喜欢在将军服上绣任何饰物。然后 是衬服,衬服里面是上长下短的内衣。这几套衣服,他都脱完以后,却不没有把又 热又痒的那种感觉消灭掉,反而更强烈了。 夏一钧躺在一层的地板上,地板上的丝丝冷气如冰刀一般刺入他的背和腿。他 感到这地板下面是一条大江,大江发源自遥远的神秘高原,高原上雪山耸立云天。 那里的云天连成了片,云不能飘移,天不可变幻。无数的舌尖舔着夏一钧的背,这 些舌头的血脉都来自那一条大江啊。夏一钧不禁打了个喷嚏,开始在地板上滚动。 牛皮一样柔软的地板适应着压力的要求,将夏一钧的身体仔细地包裹着。这真是上 好的皮子呀,夏一钧舔着牛皮,觉出一点点枯涩。 他目光呆滞,身体僵木,这一派红黄绿紫中没有他要找的,这一栋勾心斗角里 没有他想要的。 岳州城头,将士们都趴在粉堞上,饶有兴致地望着米营里的歌舞升平。军需官 施展绝技,把换回来的三日口粮平摊成了十天伙食。将士们用纱布包了米饭悬在枪 尖戟头,站累了看腻了就舔一舔。他们指指点点,数落着姑娘们的秉性风情。卸去 了守御负担,他们像笼屉上的发面馒头冒着滚滚热气。城里的男女老幼也想上城来 瞧热闹,夏一钧就让秦柱给他们发了兵服。 姑娘们在公娼馆的时候,她们的父母沉默寡言,但姑娘们离开了城里,偏就放 肆起来,所谓救城图存,也算脸上光彩。于是将士和百姓水乳交融,畅叙不已。 米锦如约而至,在第四天头上携妓来河边搦战。秦柱来向夏一钧请示战否,夏 一钧说时机未到不战也罢。米锦见岳州城头免战高悬,只得挥师回营。不过他心情 不错,还唱起了家乡的《痴情调》:今日叫门妹不开,却把红灯挂起来。红灯挂起 我心知,明天哥呦,诶嘿,把门拆诶,把门拆。歌唱得好听,惹得将士们都不会走 路了,手舞足蹈起来,连带了姑娘们的热情一发而不可收。 米锦在第九天上发起了进攻,汉枋命部下拉扯风筝。数百只风筝迎风飞起,让 正欲攻城的米家军放慢了脚步,望望,又琢磨不透。风筝上画了许许多多笑脸,飘 带上是一只只鲜红的唇在风中抿动。米家军渐渐不加理会,冲过护城河,贴近墙脚。 这时,从风筝上洒下来一群群黑糊糊的东西,很多落在米营里。原来是机智虫,这 虫子的牙绝对厉害,新陈代谢快,随吃随拉,繁衍能力每十天一代。军营里出现这 种虫子,按照兵书说法,是百年不遇一遇百年,军帐军马军粮都将陷于万劫不复。 米锦赶紧鸣金收兵,回营开展灭虫运动去了。 自从移到公娼馆办公,夏一钧就一病不起,每个喷嚏里都粘着从灵魂里抽出来 的黏液。他精神恍惚,把面前的汉枋认作大夫,说道,医生,你是扁鹊在世华佗复 生,但我的病却是前不见古人后无来者。汉枋说,将军的病虽然很重,确实是怪病 之一种,但还没有到地崩山摧壮士死天梯石栈相钩连的地步,退一步说,就算需要 六龙回车,我也能给将军一个满意的解决。 夏一钧眨了眨眼睛,在汉枋身后发现了秦柱,便说,秦柱子,怎么不给先生看 座?秦柱嘴一咧,无话说。汉枋走到近前,说,我来为将军号一下脉吧。夏一钧的 身子动了动,想自己能在伸胳膊的时候躺着更舒服,可他觉得身下有硌,就一个劲 地挪着。汉枋不会号脉,而话已出口,便凑到夏一钧跟前。他等夏一钧的身子安静 下来,便伸出手按在夏一钧的左腕上。远处,秦柱下楼时的一声声鼓鸣像从天顶吊 下来的明灯,照亮了夏一钧浑浊的眼睛。 汉枋从来没有离夏一钧这么近过,此后也再没离这颗心这么近了。这颗心跳得 实在太快了,像块炙热的宝石在冰水中嘶嘶地叫。汉枋的手摸着夏一钧腕上的皮肤, 忽凉忽热,仿佛那是自己的。他说道,将军的脉好似大海。何时的大海,夏一钧问。 月圆时的大海。噢,那是个好时候,可海龟会怎样?母海龟会顺着将军的脉搏找到 她们产卵的那片沙滩。哦,好一片月牙海沙。不,是满月的。夏一钧皱了眉,手收 回去说,哦,是那个样子,那样子的就是远了点,要是能更近些才好。汉枋给夏一 钧号完脉,起身道,将军的病我已清楚了,待我写副药单。夏一钧看着镜子一点点 地破碎,失望地说,又散了。汉枋在写方子的时候,夏一钧依旧不停地蠕动着身体。 他想昭示什么呢,难道他不是胎生而是卵生。他把小红的床弄得嘈嘈切切,搅得汉 枋乱了思路。 夏一钧巴望着不知来处的去处,一位破烂王在大道上溜达。他瞧了夏一钧一眼, 眼神里充满了破烂儿。夏一钧却不敢瞧他,怕自己的好东西全成了破烂儿。可凡物 该成破烂儿的时候自然会成为破烂儿,全然不在乎它的主人是否愿意。破烂儿王全 然不在乎旁人,一心想要拾着有价值的破烂儿。他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明眸善睐, 顾此失彼。道上尽是些贩夫走卒,无足轻重。唯独夏一钧,气宇轩昂,像个晨练者, 自顾自地向前跑。破烂儿王就盯上了夏一钧,觉着这个人的身上一定带着什么值钱 的破烂儿,便吆喝起来。夏一钧每到生病的时候就爱做古怪的梦,这些梦从不重样, 没有续集,一个也记不住。夏一钧对破烂儿王说,我能给你什么呢,我的身上只有 很高的烧,还有就是鼻子里源远流长的黏液,毒素,不知道应该传染给谁呢。破烂 儿王听了,扭头便跑,边跑边喊,比刚才的吆喝声高出了八度。 秦柱气喘嘘嘘地跑回了公娼馆,对汉枋说,快,快,着了,着了。汉枋说,将 军刚刚睡着,不要高声。米营起火了。啊——,汉枋大叫着奔了出去。米营的大火 烧得旺极了,而且集中在米锦的大帐周围。夏一钧由秦柱搀扶着,也来到了城头。 他看到了火,喜上眉梢,对秦柱说,这里的山好雄伟好巍峨的噢。秦柱说,老爷请 看,汉枋在山谷中。此时,汉枋率兵杀出了北门。米锦大败而逃,汉枋掩杀而去。 秦柱见夏一钧在城头的坐椅上睡着了,就下城来指挥将士在米营救火。喻红满身火 燎、满脸烟熏、满眼佛光,站在土冈上大骂夏一钧。姑娘们都哭了,虽然父母还在 睡梦中没来接她们,可她们还是哭得地动山摇的。兵士们不睬她们,专心于抢夺战 利品。 岳州城里的大户人家一早醒来,便知道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撕掉了斑驳 的白纸,露出满墙的华丽本色,命家人带着木箱布袋前往山中开启墓洞。太太们则 坐在藤架下树荫里,花猫一般等待着富贵重来。箕山里已有好几支寻洞队了,都很 有排场。队伍之间碰上面,也不搭话,视而不见。他们按图索骥找到自家山洞,先 查看洞口的封土。其中一队性急手快,最先从山上下来。他们将木箱、布袋整整齐 齐摞在马背上,兴奋地唱起了山歌:三日过后出洞房,山寺桃花满地芳。谢过师父 月下佬,再敬水神一柱香。呔!哪路妖魔,敢唱我家将军的歌!林中闪出一哨人马, 为首一个彪形大汉。寻宝队见他们山贼装束,一时魂飞九霄,正欲作鸟兽散。林中 人马将寻宝队围住,每人嘴里塞了一块布,把他们拽进树林绑上。又一支满载而归 的寻宝队落入了圈套,接着是第三支……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