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洞庭 夏一钧占领岳州、长沙、常德后,便自领洞庭巡抚。洞庭湖畔的关帝庙成了夏 一钧的临时指挥所,他和秦柱、汉枋商议建造水寨。这样一个鱼米之乡,可谓天赐。 夏一钧对秦柱、汉枋说,可用小船排成一列,其上铺放木板,站在上面如履平地。 曹操赤壁之败就因为这呀,秦柱说。汉枋说,呦,秦柱兄弟也读过《三国》么?虽 说不识大字几个,可评书咱听过,秦柱道。汉枋笑笑,只要在船前立木桩拉锁链火 攻计就没戏唱。夏一钧让汉枋负责设计水寨,命秦柱准备木料竹材以备施工之用。 水寨分东西南北中五寨,各寨相距十余里,各任命一名寨守。每个寨子自成体系, 储备三月粮食和各种防御器械。 夏一钧思谋新政,便把军事事务交由汉枋秦柱处理,自觉心中块垒已化,一股 暖流荡漾胸膺。 在吃完第九十九枚李子后,他思贤若渴,便出榜招贤:洞庭有情,人才难得。 一钧本布衣,尝于家乡以戏为乐。然文不对题,适得其反,始悟人生一味。幸天下 有难,匹夫当行。出故土,几败无归。孤守岳州城一年有余,方得突围,而占洞庭。 三反五思,此不得人才之故也。 文王扶姜尚八零八步,阿瞒跣足以迎旧故。由此观之,霸业无非人才二字。民 间之才源远流长,安能坐视而任消散,以致江山为庸人俗物所踞,岂不悲乎。招贤 榜一出,各处的游手好闲者都来投奔,一时间纳贤馆人满为患、铺位紧张。倒儿爷 们出钱让那些穷贤士们让出铺位,然后再以高价把这些铺位卖掉。招贤馆里人员混 杂,小商贩出入无阻,偷盗事件屡有发生。 纳贤馆的知事来向夏一钧汇报,说是或者招贤考试提前举行,或者对纳贤馆进 行清理,改变原来的投宿条件。夏一钧对这位知事说,都是贤士,让他们闹去吧。 清晨,一个馆吏来向知事禀报说,纳贤馆里有人造反。知事一听赶紧前往,他 老婆阻拦道,夏将军都说让他们闹去吧,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喝完了晌午茶再去不 迟啊。知事狼吞虎咽中说,你哪里懂呢,这是将军在考验我,看我能否把这帮子真 假贤士治住。知事太太面露不屑色道,你瞧,丁大点儿的官儿,旱地拔锚,认真到 这种样子。知事瞥一眼她,觉得老婆这些年来越发没样子了,就说,你以为我就会 治你么,我今天还非得把这帮子贤士治出个样子出来不可,夏将军不是不管么,我 来管。 知事来到纳贤馆,了解到要造反的是那个住二楼三号的史枫珠,就上楼到他房 间。转过楼梯一角,知事见史枫珠的房间外已拥堵不堪,更别说屋内了。史枫珠正 在大声演说,听众们一听到个什么新鲜词就起哄叫好。知事找来那个早上汇报的馆 吏问,这哪里有造反?馆吏答,这么多人聚在听一个人的,还不是造反。可他们只 是说说话,日子呆久了自然要烦。知事大人,所谓造反,有文反,有武反,这就是 文反啊。他们都说什么了,知事进一步问。他们,他们刚才都不说话,足有半个时 辰,很可疑。真的?真的,就是大人来了这当口,他们才大声说起话来。知事沉默 下去,忽地扇了馆吏一个耳光,骂道,娘的,你说的是心反吧,这算什么。馆吏挨 了一记耳光,说话不敢大意,就依样画瓢道,他们提到了夏将军,说夏将军把他们 骗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让他们交食宿费挣他们的钱,和那些假惺惺的诗歌研修班 一个样。你上过诗歌研修班?是的,大人,凡事都要试一试才知道不行,我还搜集 了好些贤士们的诗呢。别,千万别念诗,还是说说他们有什么行动或者动向吧。 那个住一楼五号的蒋海三经常和隔壁的李丹陆谈论性改革,说现在的社会环境 既封闭又无聊,应该让一夫多妻制和一妻多夫制并行不悖。二楼四号的黄春山喜欢 独自一个人站在回廊的栏杆前吟诵水中的猪肉,一边吟一边把嘴里的肉掏出来投进 楼下的水缸里。二楼十号的秦尊都喜欢睡软床,就在床上褥下摆了一百八十个馒头。 一楼十号的赵西南和邱一乔总是在一起窃窃私语,无话不谈,经常出现笑脱臼的情 形,比如赵西南就曾经把下巴掉下来三次,邱一乔也不善,有一回眉毛耷拉到了鼻 子下面。史枫珠总是一个人在屋里面写呀写呀,写的时候从来不理任何人,甚至连 自己的肚子也不理,经常饿昏过去,可醒过来以后又接着写。瞧瞧今天他的风头, 就知道他这泡屎憋了多久多深。二楼五号的石三丁和一楼二十三号的何东华是一对 冤家,见面就吵,吵得不可开交,连上茅房都要争出个子虚乌有来。 好了,好了,你说了半天,那他们到底有没有造反的行动哪怕是迹象呢? 有,有的。他们说如果再不举行考试的话,他们就要集体回家了,还扬言要把 这个地方化为灰烬。 噢! 是的,他们就是这样说的,还信誓旦旦的。 哦,打击铺位贩子的工作呢? 说实在的,大人,我还没来得及顾及到倒儿爷呢。就目前这帮子贤士的作为来 观察,谁都像倒儿爷,可又都没有倒儿爷的行为。我怀疑他们中的某些人已经不再 是简简单单的铺倒儿,而是文倒儿。他们把铺位和文化混在了一起,把对话和贩卖 混在了一起,把…… 知事又给了馆吏一耳光,说,你是不是把自己和文化人混在一起了! 馆吏被知事打得直哭,惹来四面八方的贤士齐聚堂前议论。 知事来了劲儿,说道,列位先生请了,我今天打了我的手下,因为他辱骂诬陷 各位先生,说你们的坏话。 说什么了,说说说出来听听,黄春山吐噜了一句。 知事慢慢儿地运着气,脚底板蹭了又蹭,仿佛即将移山似的,说道,这厮他说 你们聚在一起,以为自己臊就可以把别人也搞臭,你们就是一群狗屎。清者自清, 而浊者自浊。所以你们也别比了,谁比谁香呢?反正臭在一起了,就这样吧。 众贤士听了,无不义愤填膺,却拿知事没方儿。知事不是说了,这都是那个馆 吏的话。 李丹陆说,散了吧,众位,纳贤馆的人欺负我们,我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散 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蒋海三说得没错,我们这是自讨其辱。各位还没忘记 奶头的滋味吧,我们太需要精神抚慰了。 知事感觉很激动。自己能够略施小计就在唇枪舌剑中占得了上风。 黄春山对秦尊都说,我们一直在琢磨国家的事,他们却在琢磨我们。 我们光明正大,他们苟苟且且,秦尊都瞟了眼史枫珠。 史枫珠刚才演讲时说得太多了,一时想不起说什么,潮红阵阵。他转身欲走, 被赵西南拽住。 史公又有新随想了,赵西南道。 石三丁雷霆万钧道,你这个知事实在无礼,把个茅房弄得那么小,害得我们贤 士之间经常因此不和。我们都是些吟风弄月的人,却为了这点子龌龊事弄得面红耳 赤。狗知事,你就像块从粪坑里跳出来的石猴子,永远都上不了正道。 何东华立刻心有戚戚然,上前给了知事一拳。 邱一乔实在忍不住了,跳起来扑向知事。 洞庭湖的水寨里徐徐出现了八条船,每船上有一个卦象牌,分为乾、坤、离、 坎、巽、震、艮、兑,称“水八阵”。 汉枋向夏一钧介绍,“乾主天,是攻击船,用于突击敌阵。船型高大,分上中 下三层。上层设石炮八门,炮手十六名,弓箭手、盾牌手各三十名,挠钩手十八名。 中层设八面鼓,鼓手八名。底层设桨手左右各十六名。鼓声振聋发聩,一鼓敌阵可 乱,再鼓敌军心颤,三鼓敌兵胆破。坤主地,是防御船,用于守护水寨。船型宽而 矮,分两层。上层设盾牌手、弓箭手各四十名,挠钩手二十名。底层设桨手左右各 十名。底层设钟,分三阶九韵,每阶领三韵,韵声幽密,可荡敌魂。离主火,是火 攻船。铙声一响,火箭齐发。坎主水,是水攻船。船中乐手弹筝,用以惑敌。水手 潜水,用鬼斧凿透敌船。上筝下斧,声东击西。巽主风,巽船用于引敌,上设高帆。 巽笛悠扬,使敌军心散。震主雷,是震慑之船,船上有锣,并配置花炮手十名。艮 主山,兑主泽,都是表演之船。艮舟有箫,兑船有琴,更选娇娃各十名于船上,琴 箫合奏,舞蹈骤起,不知米军作何感想?”汉枋言毕,手一挥,八只大船一起开动。 夏一钧想不出如何夸奖汉枋,便努了努嘴没说什么。汉枋青衣淡戎,蓄八字胡, 眼神如昼,双腮似月。夏一钧愈发喜欢汉枋,拍了拍他的肩。汉枋下意识躲闪了, 让夏一钧的手停在虚空,放不下来。这时探马来报,发现一支大齐船队正向水寨而 来。怎么办,将军?汉枋问。 夏一钧这才拍到了汉枋的肩,说,演习开始了。 陈达的船队有五条船,陈达的坐船居中,船上遍插狮子官旗。陈达是陈宇文的 侄亲,靠了这关系当上了湖北都督。他此次来洞庭见夏一钧,就好比当初借出一只 蛋如今要讨回个肥硕的大母鸡。从一个失去地盘的知府到如今一跃而为掌握十万军 马的大都督,陈达的心情很不错。 他听说夏一钧这小子也有出息,不仅击溃了米锦,还扩大了地盘,不禁为自己 和夏一钧拜过把兄弟而骄傲起来。陈达见远处水寨里开出一列船队,便命令自己的 船队一字排开。 首先出现在陈达面前的是艮舟和兑船,箫琴合奏的《水中望月》让陈达觉得头 重脚轻。女子们在两船甲板上兀自起舞,给人一种失重的美。这时又一船飞来,钟 声让陈达失魂落魄又哑口无语。此船在几丈远处停下,钟声依然,却不见人。陈达 听见自己的属下在呼叫,才发现靠边的两艘船摇摇欲翻。随着一曲《旱地生雷》, 火箭飞来,将绣了陈字的云雁旗烧毁。陈达大骂,叫夏一钧出来。没有人理,倒是 叫出一只快船,扯了大大的白帆,速度奇快,从陈达坐船旁倏忽而过,伴随着刺耳 的笛声。齐军士卒又要对付面前的冲击,又要搭救落水者。 这时锣声响起,出现了两只小船。船上木偶唱戏,让齐军的弓箭手举弓不定。 陈达旁边的两只船也相继翻倒,落水将士纷纷爬上陈达坐船。坐船吃水不得,即将 沉没。这时一只大船慢慢漂了过来。这艘船楼一般高,比陈达坐船高出三四倍。陈 达气急败坏地仰起脸,即后退两步,被旁边部将搀住。大船顺风撞过来,一下子压 上了坐船。船上众人急忙往水里跳,在水中扒住船帮挣扎。 从大船船舷探出一个脑袋吃惊地望着下面,说,我说是什么挡路,果然撞了, 快,快,快! 于是从大船上放下很多箩筐,把陈达一干人等捞了上来。陈达站在船头哪还有 什么威严,连嘴都合不拢。秦柱慢悠悠过来,说,这位官爷,兴致再高,洞庭再美, 也不能不看着点道,往我们船下钻哪。这是我们湖北都督陈大人,不得无礼,一旁 人说。有官牌么,秦柱问。掉水里了,陈达丧气地说。建议你家皇帝佬儿以后要做 就做个能浮起来的官牌子,免得麻烦,秦柱说。大、大胆,你敢对皇上无礼!皇上, 哪家的皇上,大理那边还有个皇上,你到底是哪边的?。湖心正在喧闹,却被远处 于浩淼中飘然而至的一叶扁舟弄得安静下来。 小舟如露珠滚动,将偌大湖面譬成一方荷叶。小舟逆风而来,却一点也不吃力。 舟上有二人对酒当歌,神态自若,仿佛刚放游五湖四海来归。这二人互唱相赏,击 节对和,撩得水鸟乍飞、云波流荡。 夏老弟——!陈达一声凄厉箭一样穿过来,却丝毫没沾到小舟的边儿。我和夏 将军可是拜把子兄弟啊,陈达急切地对秦柱说。呦嗬,有这事!我来问问我家将军。 秦柱待小船移近问道,将军,我这里正在演习,却巧抓到一队奸细,特为禀报将军。 夏一钧两眼眯睁,一副醉态,噢,哪来的?他的舌头和句子一样的短。大齐,大齐 啊,未等秦柱开言陈达抢先答。大齐? 夏一钧疑惑地一会儿看陈达一会儿看秦柱一会儿又看看同舟的汉枋,哦,我想 起来,大齐,大齐,哦,好酒,好酒,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南北到东西, 好酒在大齐,汉枋附和道。对,夏一钧转脸朝陈达道,带酒了么?夏将军,我不是 酒贩子,我是湖北都督,朝廷命官,陈达脸上添了几分神采。兄弟,你见多识广, 这都督是什么呀?夏一钧搂着汉枋的肩。 湖北的一种特产,汉枋答。那命官呢?宫廷小吃。陈达气坏了,可和醉鬼也讲 不得理。夏将军,我就是当年的岳州知府,和你在岳州城里拜过把兄弟,陈达眉飞 色舞。夏一钧摇摇脑袋,又点点头,噢,陈大哥呀,你抛下我在那岳州城好苦啊, 欸,大哥此来贵干?哦,看望贤弟啊,陈达深施一礼。 岳阳楼外树佳草肥,南面的洞庭湖无涯有涯,东面卧着幽蓝色的丘陵,团簇的 村落叠起段段马头墙。夏一钧坐在岳阳楼上,头顶乌纱,腰着玉带,胸前补子上绣 狮子仙鹤。他见几案上落了土,便用袖子掸了掸。小吏报说,门外贤士等了一个时 辰了。夏一钧望一眼漏钟,乙时二刻。陈大人到了么,夏一钧问秦柱。还在客馆睡 觉,秦柱斜身回答。请过来吧。 陈达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本来是陈宇文之命来此任命夏一钧为洞庭督军归湖北 都督辖制的,可遭遇了夏一钧这一次演习误会,就把这事憋在心里。他这两天也没 闲着,在水寨里走马观花,见大小船只井井有条,都依指挥塔上的旗帜而动。夏一 钧请他吃宴,有上顿没下顿,忽好忽坏,也不提前通知,心里不是滋味。他命手下 人绘制了一份水寨军事图,以备将来之用。 有了这份图,陈达心里塌实多了。他还要求手下人对水寨里的船只多多留意, 心中留影,最好能绘出各种船只的图纸,用以日后仿制。手下人从堂堂的身份沦为 鬼祟的间谍,免不了低三下四、装疯卖傻,都有了一肚子浑水一般的怨气。几天来 陈达的策略也变了,认为夏一钧并非俗物,肯定对洞庭督军不屑接受。陈达想先稳 住夏一钧,让其继续盘桓洞庭,利用其屏蔽湖北,最好夏一钧能和米军两败俱伤就 好了。想到此,陈达不无得意地打了个哈欠,听见了秦柱的有请。 夏一钧下座相迎,在角落里找来一个很矮的凳子递到陈达臀下。陈达迟疑片刻 才落了座,道,“贤弟,我夜生一梦,梦见两颗星球撞在一起,撞出了一团浑气, 散作了十朵金花。贤弟,此梦何意呢?”“我对星象学没研究,弄不懂兄长心意。 不过我对相马术略知一二,触类旁通,就喜欢寻才觅能。” 面前的贤士身材五短,面目模糊。夏一钧示意赏贤士座。贤士也不道谢,一跳 正蹲在椅上,抱拳道,“不知大人有何求教?”一旁怒恼秦柱,“呔!不要无礼。 我家老爷待你如上宾,你却没点敬意,是何道理?”“贤士之贤,首先便是无礼。 庸人循规蹈矩,俗人阿谀奉承,这两种人巡抚大人最讨厌。”汉枋说,“先生恃才 放旷,想必胸有大才。”贤士说,“我的才华如白天里的星辰、夜晚中的阳光,一 般人看不到。”夏一钧说,“还没问阁下尊姓大名?”“蒋海三是也。”“蒋先生 对治国有何良策?”“良策谈不上,谈谈感想还可以。”“不妨直言。”“不知是 治大国还是小国?”“大国。”“治大国如吃满汉全席,必须先清后浓,先素后荤, 要有个顺序。顺序无处不在,主与客,先与后,多与少,这就是礼。所以说,礼就 是吃饭的顺序,法就是上菜的规则。治国一定要有这个,才能长治久安。该上煲汤 了,你上面食。该用蚝油,你却勾芡……”“得了得了,你是来蹭饭的吧?”秦柱 道。“让先生说完。”夏一钧做了个请的动作。“家常菜,无论川、鲁、湘、粤、 淮,就是个风味。人民需要的,就是个实惠。施以恩惠,给他们实际利益,他们就 会拥戴你。谈什么道德伦理,既奢侈,又浪费,就好比在小饭馆里谈燕窝若干吃法, 要谈就谈鸡肉鱼肉羊杂碎猪下水吧,是爆炒还是清炖,是红烧还是笼蒸,好吃就行 了。是民主还是专制,是君主立宪还是总统议会,人民其实无所谓,生活富足就够 了。”“你是说可以鱼肉人民?”夏一钧皱皱眉。“正是这意思。”贤士拱手。 “先生果然饿了。”夏一钧吩咐左右带蒋海三下去先吃点儿糕点,正餐还需等待。 陈达正待开言,却没了对象。 第二位贤士刚立定就说,“我想你们肯定会来找我,我在南阳隆中躬耕田亩四 百年,刘备第三次来的时候我正在山坡上弯腰吃草。我还找刘备签了个名,留在了 我的背上。后来又到世外桃源呆了六百年,见过陶陶总。他要能活到今天,一定是 大腕儿了。一千年啊,我等的就是今天啊。这是天下贤士仁人的春天!我毅然揭下 招贤榜,轻飘飘的一张纸却让我感到分外沉重。那上面字字千钧,句句泰山。我还 能说什么,好好干呗,别辜负了大人对我的恩典和信任。不好意思,忘自报家门了。 鄙人姓黄,名春山,人送绰号老黄牛。”黄春山见夏一钧等人泥塑木雕一般,又说, “我该发表一下治国主张了,治国靠的是德行。以德治国,方为上策。治国者必须 德行高,靠武力征伐绝对不行。治国者应该吃素,而且还要尊重女性,应该树立母 仪天下的榜样。”大堂里议论纷纷。“应该尊菩萨,贬佛。儒释道都该贬,只要菩 萨就够了。要想立德,没有宗教不行,就立菩萨教好了。菩萨在国人心目中不仅是 大慈大悲救死扶伤最高的人道主义者,而且是母仪天下的典范啊!”黄春山说得激 动,眼珠一翻一翻的,“佛教在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几次比较大的改良。一次是在 释迦牟尼升天后不长的时间,有人根据释迦牟尼讲过的高层次理论,创立了大乘佛 教。而小乘佛教认为,释迦牟尼公开讲的法是讲给一般人听的,用于一般人自身解 脱达到罗汉果位,不管普度众生。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次改良,从龙树菩萨那里 引进了一种密修方法,这是从印度经阿富汗进入亦力把里,也就是俗称的新疆然后 传到汉地的,那时正是唐代,就称为‘唐密’。唐密里都是大菩萨,没有佛,没有 ……”陈达对黄春山说,“你这是邪教,彻彻底底的邪教。”黄春山身体一哆嗦, “这、这位大人虽然不是正座,也该是圣明之人。我这哪里是邪教?女娲就是菩萨 转世啊。” “兄长不必如此,一家之言嘛。”夏一钧挥挥手。 “彩云临风读月,江河破壁说舟。吹漉千山万水,自古流在人心。”人未进来, 歌声已到。 李丹陆走进来说,“艺术道德是对性道德的否定之否定,对经济道德的否定, 对一般道德的扬弃。”“道学家。”汉枋自言。“错了!”李丹陆指着汉枋高声道, “无论哪种道德,违背了生命原则,即使它仍称道德,也是僵死的,恶的。从生命 原则以降,在一般道德中有一些模糊的原则,如仁义、孝悌、博爱、人道。道德是 一个概念,具有个体性、普遍性和特殊性。” 秦柱忍不住对汉枋小声道,“原来是位性学专家,嘴里总挂着性。”李丹陆还 是听到了,“你又错!我要研究的是道德发生的普遍原则。”“先生一曲‘艺术道 德观’吹皱了洞庭湖水。” 陈达的神来之语弄得李丹陆一时无辞。 秦尊都长了一脸棕毛,“巡抚大人,我的爱已经膨胀到了每根血管、每条神经、 每块淋巴结。 我,快不行了。“夏一钧微微点头,”那就让世界充满爱。“”对!“秦尊都 精神一振,”这就是我的治国主张。每一座城市,每一个乡村,每一道风景上,都 树上大大的爱字。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老爷,我看就此打住吧。 时间不早了,我的肚子也‘治国治国’地叫了,聚贤厅里的贤士正议论午餐的大政 方针呢。“秦柱从旁门回来说。夏一钧瞟了他一眼,没睬。 “等一下。”赵西南说话间窜上堂来,“游鱼贪食,钓者诱之。人皆责鱼,我 责钓者。人都是盲目的,人都是自利的。二者看起来矛盾,实则一回事。没有权威, 行吗?不行。” 赵西南刚说到此,外面邱一乔忍不住了,“做官不爱钱,可能吗?官本来就是 靠使钱得的,如今哪里不是用钱的地方?我的一位朋友是北方一县之长,他说,县 太爷是行贿的首领,给事中是纳贿的大王。人们责备知州县令不廉洁,就那么点薪 水,上司要打点,来往客人要招待,晋级考核、上京朝觐都要几千两的银子?这么 多银子从哪里来,不会从天上飞下来,也不会从地下冒出来,想要知州县令们廉洁, 恐比登天啊。就像我这样的布衣,朋友们听说我揭了榜,还来请我吃宴,说苟富贵 莫相忘之类的伤感话。米氏兄弟在浔州造反,人称穷山恶水出刁民。可当朝户部尚 书曹建刚在浔州知府任上把竞技会办成了买官鬻爵会,这和造反有什么不同?要么 是官逼民反,要么是官民合污。”“刁民贪官本同道,兄长以为如何?”夏一钧转 而对陈达说。陈达知道夏一钧是在骂自己,却对邱一乔说,“邱先生言语激烈,是 个优秀愤青。青年人偏激一点,和青春痘子一样,都是自然生理现象。” “在大齐看来,大人只是个没名分的大地主、小军阀。在米家军眼里,大人是 他们的挡路石。 老百姓的归属意识从来都是非此即彼,他们虽然盲目,却不允许你面目模糊。 我进将军一言吧,还是要有个名分。是官,是盗,不过如此。但非官非道,就左右 无援了。“邱一乔向前跨步,气势夺人。”可我现在只能是非官非盗啊。“夏一钧 说。”那也不妨。大人可观世局变动,相机举事。对米家军可取守态,相安无事。 对洞庭地面应加快治理。对大齐可暂不理睬但要保持联络,比如和陈大人之间。这 样使各方为我所用,名分必会不期而至。“”幸亏没去吃饭,才听到这样的好话。 “秦柱咧开嘴乐,又叫,”下一个,史枫珠。“ “富不过三代,治不过三朝。我们的祖先总是说,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其实 造化早把这报应的工作交给了我们自己,交给了我们设计的制度。一千五百年的王 朝交替史,就是造化给我们的报应。”“听得有点反动啊。”汉枋对秦柱说。“酸 不啦唧的。”秦柱咂摸咂摸嘴,“下一个。”史枫珠怏怏地下去了。 何东华大摇大摆过来,“大人,可怕的不是什么大齐,也不是什么大米国,而 是大米教啊。 大米教最打动人心的地方,是它没有教义。它厉害就厉害在每次举行仪式的时 候,就烧上一锅米饭……“何东华没能说下去,只捂着肚子。夏一钧赶紧说,”快 扶贤士到下来充饥吧。“ 接下来的石三丁嗓门洪亮,“治国之道,还须综合治理,齐抓共管,改革旧弊, 还要有制度创新。例如八只猴子分桃,怎么做才公道?轮流主持分配事宜,主持人 最后分桃子,这样才是好的分配制度。此即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 而乐’的实践啊。” 夏一钧意犹未尽,问,“还有贤士吗?”“就这些了,老爷。其他的都在初试 时被淘汰了。” 秦柱说。“太少了,我准备了十桌酒席,就来了九个人。”夏一钧怅然道。 “择良木,归明主。 天下贤士秉性都这样,将军不必着急。“汉枋道。 九贤士在楼外聚贤厅落座,每人面前一只青花三羊开泰碗、一只斗彩缠枝高脚 薄瓷酒杯、一只白瓷碗,都是空的,还有一双如拇指长的平嘴竹筷。 今日洞庭九贤聚集一堂,棚壁生辉啊。夏一钧举起酒杯,看着各位的模样,让 我分外喜欢。 天下文人一家亲嘛!黄春山道。 来,饮了这一杯夜光葡萄,一百年佳酿啊!夏一钧煞有介事举起杯。 九贤士大眼瞪小眼,颤颤巍巍也举起杯。 碗里的鱼翅捞饭是犒劳诸位的。鱼翅跟牛皮一样煮了两天才成丝,看着有点怪 是吧。夏一钧说。 蒋海三先把要说的话在唇上演习了一下,我蒋海三今日开眼,佛跳墙母子重逢。 说着,他用竹筷夹起一根头发放进碗里,太极鱼纹,纤细如此,功夫实在了得。 蒋先生品位出众,格调高雅,真乃鼎鼐调和之才,汉枋说。 史枫珠忽然放声大哭,富不过三代,治不过三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日 一别,恐此生再无望吃到这样的美味了。 秦尊都说,哎呀,主公的这只碗可是稀世珍宝啊。我家也有一只。 噢,怎么?夏一钧问。 秦尊都道,两只碗合在一起,就是那个只在史记里提到过的皮蛋化石。明天我 就将我的那只碗献与主公。 我听说皮蛋石碗里放什么佳肴美馔都没味道,只有一种例外。黄春山慢吞吞道, 菩萨肉。那如来佛当年和孙猴子斗法,手指被孙猴子咬下一块肉来。观音想献殷勤, 情急之间从自己后臀尖上硬薅下一块。佛祖责备道,观世音啊观世音,你救苦救难 倒也罢了,却还要欺世盗名,难道还想度西天至尊吗。一句话说得观音激灵灵打个 冷颤,菩萨肉就掉进了渤海。那个激灵灵的冷颤正化做雷电,把渤海湾地层里的石 油和天然气点着了。这就是发生在石器时代的第一锅涮肉啊。 李丹陆唱道,吃饱了有些兴奋,在家转转,上床干干……皮蛋小子,羊肉大仙, 就让我在这火锅里撒回野……就这样被你烧熟,拿到了毕业证书,想到那焰火典礼, 借给我你的舌鼓…… 沙皮狗汪汪叫,墙角跑,树根跳,写食主义第一炮…… 赵西南说,没肉不行,肉多了他妈的也不行。 赶紧记下来,都记下来,夏一钧对书记说。 洞庭九贤士搬进了云雾居,每人得到一进院落众人喜形于色,只有史枫珠依然 落寞无语,悻悻然。他的悲观格调在堂试和宴会上表露无遗,众人也就不以为然了。 贤士们聚在一起免不了吟风弄月,又因了新得这许多的待遇,更加欣狂,想要来一 个龙凤会。所谓龙凤会,就是请一撮歌伎和贤士一一配对。众人风闻夏一钧手中正 有一帮这样的女子,还在岳州城下立了奇功,便一心想见着。于是群情激昂,推举 蒋海三为代言人,到夏一钧处去要求。夏一钧欣然应允。这日天高气爽人心思变, 夏一钧便让小红领姑娘们来到云雾居。临行时夏一钧对小红嘱咐了几句,还拿出一 张纸给了小红。 云雾居有个大园子,藤蔓滴翠,荡出一派妖媚,假山各造其形,蠢蠢欲动。贤 士们早早就到了,正在各忙各的。赵西南和邱一乔找了一块硬板地,用细铲要挖一 个九曲流觞。黄春山往水池里扔东西,拣到什么就扔什么。蒋海三对史枫珠说,史 兄城府深厚,日后有事多通气,互相有个照应。史枫珠呵呵一笑,蒋兄在空头宴上 反应如此之快,还需要别人来指点么。蒋海三见话说不通,便对旁边的李丹陆说, 呆会儿让老史出出丑他就知道什么叫相互照应了。 众人碌碌无为之时,九位姑娘由小红引着到了园子里。十个女子都赤身裸体, 白不刺拉的肤色把贤士们晃得难受。小红便说,龙凤会文武双全,不知先文先武呢。 黄春山吐噜了一个“文” 字。其他贤士听见,用不同方式瞪他。好吧,小红说,那就先对联子。姑娘们 早有准备,让九贤士促不及防,纷纷在园子里找自己的位置。他们拿扇子拿贯了, 就在地上找根树枝或块石头把玩起来。 锦姑挺胸从脂粉堆里出来,踉跄中两只奶子忽明忽暗。她搔首弄胸道:琵琶行 东船西舫声声紧月明水寒波波圆李丹陆不甘人后,对道:赤壁吟北魏南吴将将近折 戟沉沙环环断纸姑耸起桃花坡,扭着胯臀,朗朗道:黄鹤楼乌衣巷白帝城寂寞如野 叫侬醒酒何处黄春山嘿嘿一笑,道:凤凰台鹦鹉洲杜鹃山风流遍地看你方便哪里李 丹陆牵着锦姑、黄春山领着纸姑各自风流去了,其他的贤士都垂涎三尺而跃跃欲试。 可接下来的上联更难了,让他们恨自己于平时疏懒无矩,才有现在的窘迫难当。 陈达这几日在洞庭刺探军情,收获不小。夏一钧外紧内松,不过尔尔。陈达在 写给陈宇文的信里说,夏一钧野性十足,破坏纲理,难以驯服。望国公加紧备战, 大战在即。夏一钧虽侥幸取胜洞庭,却放任属下,据地自傲,不事备战,必不堪一 击。米军反攻为时不远,总督正可趁火打劫一举占据洞庭。正写到此,忽听外面一 阵骚动。 有人报称,云雾居好戏一场,大人还不去瞧瞧。陈达便和手下来到了云雾居园 子,见一女子道:大桥飞架南北天堑通途神女无恙世界当殊贤士里就剩史枫珠一个 了。他想着,怎么也对不上来。 好啊,夏一钧出现在月亮门外,说,我来对吧,小孩乱吃东西深街短巷风土有 味地方不同众女子正当跪下给夏一钧施礼,夏一钧忙说,欸,没穿衣服就不必讲这 些礼了,这都是给穿衣服的人预备的,免了。他转而对陈达说,你到我这里来还没 款待过你,今晚正是良宵美景等着我们呢。 正说话间,军情官报,从西面和东面各有一部米军向此奔袭,人数未知,东路 人马距此六十里,西路人马离这里就四十里了,请将军定夺。夏一钧点点头,对众 贤士说,想不到龙凤会只能到此为止了,米军已兵临城下。 陈达随夏一钧上船荡入洞庭深处,心里却想找个法子给湖广总督报信。机不可 失,失不再来。 他的焦急引来夏一钧的安慰,别急,陈兄,好戏在后头。陈达敷衍着点点头。 米军的东路先锋马怀仗着韩南起的偏心,从地形平易的东南方向杀进了没有一 兵一卒的长沙城。马怀先派人打听周敬所部进展,将预先写好的报捷文书快马递送 大理,才进了长沙城。 到了城里,马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妓院和赌场联营,这样便于管理,还能集 中收取赌税与嫖税。第二件事是向当地居民推广一种新型饮品——大鳖精,宣称自 己的部队如此神速的原因就是服用了大鳖精。第三件事是勘察城区,准备建造一座 模拟军事活动的娱乐城。 当探马蹦跳而来向马怀报告最新战况时,他正在和一个地产主商量征用私地事 宜。探马说,周将军已从夔州过了长江。按照原来的计划,西路军本应出四川到陕 西,从承天过荆州屯兵江北对峙岳州。而一路奏凯的周敬为能及时赶到岳州不至被 马怀抢到头功,就改变了行军路线占西安取夔州后就南渡长江,沿江南直奔岳州而 来。马怀对那个地产主说,对不起,我要去开发新的土地了,后事留给我的助手做 吧。地产主表示理解,并祝愿马将军能够扩大经营范围。马怀踌躇满志地说,马蹄 就是我的信誉。 周敬和马怀登上岳阳楼,一派银锭白螺青玉盘的美景激发了二位虎将的情愫。 马怀登梯时脚踩楼梯缺口跌了一下,嘴里骂骂咧咧发誓征服洞庭后一定要重修岳阳 楼卖门票挣军饷。周敬走得快,没听清楚,便问马怀要卖什么。马怀重复了一遍刚 才的自言自语。周敬说,马兄目光远大,比起那个只会务虚的理国公来更有经济头 脑。可马怀又摔了一跤,周敬便说,马兄,你这身甲衣太笨重了,我有套轻型甲衣 你穿上去肯定合适。 岳阳楼东十里有一座著名的山丘:孔丘。孔丘上碑石林立,都是名人笔迹。孔 丘上没有高大的树木,都是矮小灌丛,其间飞禽走兽也都是身材短小。马怀和周敬 的营寨就扎在孔丘东面山脚下,相距一里,马怀在南,周敬在北。夜里,马怀的卫 兵见马将军在大帐中用刀砍甲衣,就问是不是要起寨拔营。“没事,去吧。哦,” 马怀说,“周将军那边有动静吗?”“没有,那边很安静。我刚才还瞧见周将军在 寻营呢。” 东路军营外来了一位老者和一个少妇。老者挑担,少妇吆喝。老者的担颤颤巍 巍,少妇的吆喝短促有力。老者停下脚叫歇,少妇也停下嗓子拿起瓢。老者望望天, 少妇环顾着,四下鼾声如雷。老者舞动扁担,少妇耍起双瓢。但见水色飞旋,如云 如雾,却滴水不漏。 两个哨兵走过来,问,干什么的? 卖水。 这时辰卖水,你以为这是鬼门关啊? 这不是鬼门关,这是哪里? 这是米军大营。这么晚了卖水,密探吧你们? 这位军爷有所不知,洞庭泉都是夜里喝,沁肺甘美,忘忧解愁。 来,尝尝吧。 果然不错,兄弟,你也来点。 小心有毒。 瞧军爷说的,何着你们喝得,我老汉就喝不得。 我们就是尝尝,没的铜板。 爷尝吧,随意。明儿说不得就又想了,到时候别怪自己舌头短喽。 好的,好的。 干什么的? 马将军,是卖水的。 这位将军好威武啊。我们洞庭地方的百姓没少受夏一钧欺负,将军一来久旱甘 霖哪。我特地来此慰问军爷们哪——! 欸,你不是来卖水的吗? 不光是我啊,这地方的百姓都仰望着米家军哪。我们的土地、河塘都被夏一钧 占了,老汉我只得卖水为生,逼得我这死了男人的媳妇也跟着受苦,要在人前耍卖。 什么动静? 将军莫急,这动静是本地特有的夜舞。他们是来欢迎雄师的,将军莫怪。 欢迎?白天干吗去了! 将军哪,老汉给你介绍一下本地夜舞。盘古爷开天辟地那会儿,天地混沌,万 物懵懂。老祖挥手之间,大地遍体鳞伤,天空漏洞百出。老祖跳跃千里,唏嘘百川, 与天狗周旋一处。不小心被天狗咬了屁股,落下一块骨肉,正砸在洞庭这一方水土。 从此子孙繁衍,先祖根据盘古唏嘘跳跃的传说编成了夜舞,代代相继绵绵不绝啊。 老头儿,别跟我玩儿虚的。你说了半天,倒是舞一个给我看。 爹,你别,小心摔着。 呦,这位小娘子来一个吧。 周将军,过来吧,这里! 马将军,大敌当前,为何如此喧娱! 周将军,虽说你是正印先锋,我是副印先锋,可也没必要在文辞上欺负人哪。 选鱼?啥意思? 什么鱼呀的? 来人!把这些戏子都抓起来! 周……周……周……看见了吧,他们是草民,没武器,没有。他们舞得不错! 那也得抓!抓了安心,塌实。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孔丘山上划开一道火线。开天辟地啦——!喊叫声震天 动地而来,从孔丘山土层里蹦出无数蒙面刀手。他们蓬头垢面,猢狲一般跳跃而下。 米军促不及防,奔突的血肉在明月下绽放。戏子们呼叫着,在两座大营里乱窜。刀 手们对他们置之不理,仿佛两个世界各自行事,互不交叉。 夏一钧把膝琴放在腿上,弹了起来。琴声无由,却把月色引得忽明忽暗。李白 于是放下了手中筷站起来拔出了腰间剑,杜甫则在对岸借着光寻找他的屋茅。岸上 的土山都燃起火塔,照耀着四下的金戈铁马。 壮丽否!夏一钧大声道。 老爷,陈达已经跳水跑了,秦柱说。 回家报信去了吧,省得我送了,夏一钧道。 陈达再也难以忍受夏一钧对战场的戏弄,那一片火光烧毁的是他的知识。于是 他就从夏一钧的船上跳了下去,感觉自己像一名烈士又不知为谁献身。他埋身水下, 在黑暗中寻找天堂的闪光。他浑身液化,在支离破碎里体验世界的憔悴。他喝了口 水,差点没缓过来。水像痰一样卡在喉咙里还不断硬化,感觉上像块抹布。他紧张 起来,四肢都绷起来相支弹弓子,才把这口水弹了出来。他咸鱼翻身般上了湖岸, 找到早预备好的马匹,连夜过了长江。到江北已是次日大早,他一刻也不停留直奔 承天府而去。 在这个望穿秋水的世界的尽头,陈宇文枕戈达旦地等待着陈达的归来。他的幻 觉在暗示,陈达就是自己的儿子,正行色匆匆走在回来路上,病榻上的老父奄奄一 息。陈宇文的幻觉那么强烈,一再把远方侄亲的名分推向极至,还质问陈宇文为何 没任命陈达为自己的三弟。他的幻觉正端着一个木桶,木桶里是一夜积累下来的屎 尿。他的幻觉沿着河边走着,正碰上天子李怀英及近臣曹建刚。幻觉一下子滑倒, 那一整碗类似炸酱的东西就落在了他们头上。自从京城回到承天府陈宇文便自甘堕 落,有时喝二两景阳春或三四碗朗月清风后就会望城外吹角连营想起造反——!竟 能如此,陈宇文被自己的思想深深打动。他的手心如纵横阡陌,他的手背似芸芸众 生,手心手背都是国计民生,翻云覆雨便能天地倒悬。污秽物反抗着穿肠而上,七 十万大军兴叛直逼京城。陈宇文的呕吐就像一场政变,改变了城墙的颜色。也正在 这时候,他的妹妹——被打入冷宫的陈皇后在檩阳宫里歪着身体,被太监们肆意戏 弄。大米国的兴起,让陈宇文失去了大半辖地。虽然他还是个什么湖广总督,却只 能龟缩在湖北一隅。他的生死至交邱吉农,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丞相,也一样龟缩 在朝堂一角。 陈达甚至没向陈宇文行跪拜之礼,就上前扑在湖广总督身上。陈陈宇文丝毫不 在意这些小节,大喜过望的他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云起。叔侄二人从没这么亲热,简 直胜过了小别后的燕尔夫妻,就差没亲嘴儿了。过了很久他们才想起应该赶紧商议 如何对付夏一钧。夏一钧实在让人琢磨不透,我在长江里想了一夜。陈达撩起自己 的下巴,胡子已经蜕化为鳍。你的脑子还泡在长江里呢吧,我可是完全清醒的。没 有退路了,只能用这七十万人马在洞庭上赌一把。陈宇文露出三颗整齐的獠牙。陈 达大啸一声,终于甩掉了下巴上的鳍丝,变得年轻不少。他说,大人对夏一钧知之 甚少啊。那人作战从来不依兵法,靠了一帮戏子和妓女打天下,可谓千古奇谈哪。 陈宇文的獠牙里喷出一道霞光那原来是三柄利剑,陈达方才知道总督大人磨牙日久 就要吃人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