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桑榆宫 夏一钧来到大理第一天,就受到大米王朝上上下下的欢迎。广场上三声礼炮过 后,米锦端酒过来,像靠近主人的猫一般眯起双眼,“夏将军,很早以前就想和你 饮了这酒,可惜那时候是在战场上。本想着当面饮了这酒,没想到却是在大理。你 是我们大米国的坐上宾,是我们的国公啊。我们现在就是兄弟了,兄弟啦——!” 米大仓也请夏一钧喝下了一杯酒,宣布游行开始。今天是大米国建国两周年。 首先是彩车表演。一辆辆畜力彩车,由不同动物牵引推动。有的彩车上有人, 有的没人。最逗乐的不是牛、马、羊,因为它们是偶蹄动物,生性就服从,面部没 有表情肌,也不需要追捕猎物。猴子对拉车没兴趣,就全挤在车后。它们推车的动 作不标准,总低头,不怎么卖力。 夏一钧发现车下挂着好几串香蕉,并随着车的运动而摆动,原来这些猴子是想 把车子推走了拿香蕉吃。猴子们你争我夺推着车,逐渐淡出夏一钧的视野。其后是 一头大象,它用鼻子把一只两人高的大木球往前抽,大木球类似浑天仪,中间挂着 很多纸绢彩人,晃晃悠悠,始终正立。身披红绶带的狗熊一声声咆哮,它的车上有 个稻草新娘,狗熊先作揖再推下车,新娘就丢一粒吃食,狗熊便在地上用鼻子闻半 天吃了再推。 接着,台下一队赤裸女子边走边跳。米小粱对夏一钧说,这是芷诺族。她们开 化很早,但还保留了很多古老习俗。过两天,就明天吧,我带你去芷诺族那里接受 一次特别的洗礼。芷诺族的舞蹈风格突出了原始人的狂野性格和发达的泛神文化。 舞者双手向上,做出收割的动作。 在芷诺族的哲学观里,星辰代表了命运。如果晚上见不到星星,他们就会以为 心灵失明了,意味着灾祸即将降临,而且极有可能发生在凌晨。但后来,一位芷诺 族天文学家认识到夜晚也会有阴天,这样芷诺人才免去了焦虑和恐慌。芷诺族认为 天上星辰过多就会掉下来,人有生命危险,对丰收前景也不利,所以他们每年都要 举行两次割星仪式。舞者舔着地上的尘土,然后跳出舌头在前面的人背上画个圆, 还要在圆中加个点。芷诺人和古希腊人一样,认为圆是最完美的。谁能画出一个完 美的圆并点中圆心,而且使用了最粗糙的工具,谁就是最完美的人。舞者把脚底板 朝向观礼台,这是表示致敬。芷诺人和汉人不同,她们认为脚是最尊贵的,而头是 最肮脏的。夏一钧看见她们的脚底是白色的。 一群活泼儿童鱼贯而出,一名儿童向夏一钧献上一条白丝巾,还亲手将丝巾系 在了夏一钧面前的横梁上。夏一钧伸脖子够了够,挺合适。米小粱赶紧凑过来说, 这是大米朝儿童们对你的期待,希望你继往开来。也表明他们的雄心,你后继有人 啊。 次日,米小粱带夏一钧来到一处坝上。芷诺人边舞边唱,歌声里混合着说唱。 一个披发女子跳在中间,她的头发编了无数条小辫,辫上都是银饰。上身赤裸,乳 头上别了饰物圆圆的,耀眼夺目。下身裹豹皮,赤足,脚腕上圈圈银环。她的周围 是一群男子。其中几个敲着方形扁鼓。敲鼓者都矮矮胖胖,呼呼喘气,不时拿起木 碗喝口血。舞火把的个头较高,边舞边吼,用脚踩着乐器。拌舞的很瘦,胸前文身 是八翅四腿的鸟。他们脸红红的中间有白道,黑唇,不时吐出红舌。跳完了,就他 们聚在一座木楼下,等着那个女子。那女子站在木楼二层,伸手向天,嘴里喊着什 么,声音在旷谷深崖间激荡。夏一钧痴迷沉醉,而米小粱静肃无言。男人们陆续一 步步走上楼梯,双手合十,恭敬地吻着女子的乳头。女子把自己的唾液唾到手指上, 抹在每一个男子的头上。吻毕的男子从楼梯下来,欢叫而去。 这时有人抬来八个木桶,摆在四周。草地上,男男女女合在一起,用木瓢舀起 桶里的血互相泼,不一会儿都变得血淋淋了。那女子狂笑起来,让夏一钧毛骨悚然。 米小粱拽拽夏一钧说,该我们了。她是谁?夏一钧临上楼梯问。银乌金拉,这个部 落的头领,米小粱话里透着敬意。 银乌金拉的乳头格外鲜艳,让夏一钧感到体内正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粉碎、雾 化、蒸腾。厚厚的血水从头顶浇下来,醍醐灌顶的刹那,夏一钧的文化婴儿诞生了。 他伸出舌头,胡乱舔着。米小粱的脸贴在银乌金拉右胸,伸出左手在夏一钧肩上拍 了拍,说,兄弟啊,我们是兄弟了。 银乌金拉在纸上写了字:??巛?。写完她把纸递给夏一钧,露出一则羞涩。 多美的字,就是不认识,夏一钧把纸递给米小粱问什么意思。米小粱说,跟她讨那 两枚胸饰。这是不是你有意安排的?夏一钧问米小粱。你在侮辱我吧!米小粱不高 兴了。 银乌金拉走过来,拉着夏一钧步入了欢乐的血海。棕红色的脸庞,雪白的牙齿, 笑起来鸡尾酒一般将威严与圣洁分出层次。银乌金拉的辫子上系着彩色的羽毛,颈 上的环饰岩浆一样热烈。胸饰嵌了八个琥珀球,插在乳头上的别针与琥珀球之间连 着一根细金属条。身体略微抖动,米字形的八个琥珀球就如雪莲花般绽放着。 其实我对汉枋极为担心,我采取了必要的预防措施。汉枋如果和大戏楼藻井里 那只瑞兽一样乱动,在他背后至少会出现两副王麻子剪刀。我让小红游离在秦柱与 汉枋、戟儿和锏儿之间,而小红却动情地告诉了我她和李丹陆的事。其实我早就知 道这事,而小红如此坦诚又意味着什么,难道我的雄心壮志在她思维里只是呓语么。 蒋海三,我对小红描述过此人的文风和自以为是的品格,建议小红去找找他,让他 也能利用我的空缺做出些好事来。 一个被我查处的县令在临刑前对我说,大人,你可知生命的流程需要甘露滋润, 你可知辉煌的背后是一颗焦枯的灵魂,你可知顺命而为的寡淡不能被皮肤吸收反而 要结出老茧,你可知交换法则对于一个莘莘学子来说是怎样的公平,你可知知识不 过是雪白的大脑切片的夹心,……我打断了他的逻辑链条说道,我只知在你家中有 成捆的经卷都是黄金的质地,我只知你在十八个娇娃身上留下了让她们自我分裂的 足迹,我只知你灵魂里的街道都没有自己的名字,我只知你的墓洞里有金丝燕正在 为你酿造冥用燕窝,我只知每个村子都有为你而备的烟叶田,…… 统治就是罪恶,史万春如是说。史万春潜入地下,是因为地下有一群群的富丽 宫殿和一座座的灵感宝库。在一处青铜时代墓葬里,史万春把主人的墓室和陪葬墓 室贯通,把所有的尸骨重新排列。他的后代之所以成为名噪一时的恐龙学大师,其 家传嗣继,就是从史万春在墓葬里排列尸骨滥觞而来。史万春把墓葬中所有人(一 对先后死去的奴隶主夫妇,一个早年夭折的奴隶主女儿,一个在暴动中死于非命的 奴隶主近亲,还有四个男奴和四个女奴)的尸骨打乱,然后重新排列,想要恢复他 们的原形。只凭了这一点,他肯定是那个发明了拼图游戏的现代人的祖爷爷。史万 春逐渐学会了在地下室如何自娱自乐,发明了不少至今依然风光不减的游戏。一次 他在尸骨中发现了一种奇特的虫子,这种虫子在地面上已不存在。虫子把整个尸骨 内部镂空,雕成一座小区,小区可容至少上万只的数量,这让史万春想到了国家的 起源。 如果恩格斯也能像史万春那样对墓葬文明有如此超前的行动,那么他的那本 《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就会改变思想指向,古代氏族的自由平等博爱早就 在更低级的形式上复活了。 而卢梭的《社会契约论》中的“自然状态”也将从假设的泥潭移居到实在的草 原。虫子在不同墓葬里,其社会结构也不同。史万春的游戏就是让处在不同社会结 构和不同社会发展阶段的虫子们互相移民,从而考察虫子的自然天性和社会本能。 演艺会社、印书会社、广贴会社、书画会社、拍卖会社相继出现,戏院、茶馆、 书场、妓院已林立街巷。儒、佛、道三家的掌门也不甘寂寞,在庙宇、道观、文殿 里商议着对策。道家掌门李既先出来说话了,他号召,开放我们的道观,将我们的 经文都拿出来晒晒,能编歌的编歌,能入戏的入戏。李既是李世都的大儿子,从小 就迷老庄,后来创立了达明一道。儒家掌门史蜂化准备主办孔子文化节,这样不仅 可以加深对孔子的认识,还能得到大笔钱财资助孔子研究基金会。目前的孔子研究 仅仅停留在探讨孔子是不是孤儿以及他的妻子是否和曾子有过不正当关系。史蜂化 当然有着乐观的展望,他希望在未来五年之内把孔子研究扩大为包括孔子家族史、 孔子风韵史、孔子家族风韵史、孔子难言考、孔子绝对隐私考、孔子精神病考、孔 子同性恋倾向考这样几个领域。夏一钧一眼认出,这位佛家掌门就是韩月奇。韩月 奇问夏一钧何时来的大理,在何处工作。夏一钧实话实说,韩月奇的满面春风立刻 就变成了一头雾水。韩月奇吞吞吐吐说要拆掉庙墙,被夏一钧劝阻了。夏一钧希望 韩月奇能利用自己的佛教造诣搞一些普及活动,韩月奇就问要普及到什么程度。夏 一钧说,佛教普及就是让大米国的每个人都会对偈,都拥有佛龛、佛像、佛经、佛 珠,可称为一会四一佛普运动。噢,佛教经济,韩月奇领悟道。夏一钧很满意地说, 对了,佛教新经济,要从娃娃抓起。 米大仓皱起眉,还是狠了狠心。各国公府的花苑都已向公众开放,皇宫艺苑也 不能例外。舌头告诉他,御厨又换了。夏一钧把御厨们放回民间挂牌经营,又将民 间的大厨子们抓到御膳房里学习如何打发皇上。宫廷秘方逐渐成为医药制造业的新 宠,御医严重外流。皇家的好玩意儿被搬走,弄到了珍宝馆供人参观。米大仓在米 小粱劝说下,忍了。毕竟夏一钧的这些举动大大促进了大米国经济,让前方的米锦 有了财力支撑。可以说,前方、后方共同繁荣起来了。 刚刚建成的桑榆宫坐落在大理最繁华大街上,它既是大理人的骄傲,也是大米 国文化鼎盛的象征。走进号称华夏第一宫的桑榆宫,迎面是坐观虎斗场。顾名思义, 这是个斗兽场。它有五百看席,每个看席同等装修,根据不同高度角度能达到最佳 观赏效果。斗兽都有人驾骑,或捉对厮打,或一群混战。参与斗兽的表演者都办了 生死保险,其赔付费来自门票和其它收入。为了求得最巨大之感同身受,在小卖部 特别预备了销筋散、点精丹、催升丸、行运球、回身贴、进步灵等名贵药品,观看 时服用能收神奇之效。刮骨疗毒馆在坐观虎斗场隔壁,设有水牢、空笼、老虎凳、 苍蝇屋、蚊子帐、老鼠之家、麻辣烫蒸气馆,是锻炼意志的好去处。 二楼正对的是风花雪月馆,堂上挂着很多牌子,上面写了各种服务项目:听鹂、 赏月、扒皮、上道、怅眺、玩真、回生。听鹂就是客人坐听嘤嘤之声,头顶不时滴 下一些黏糊糊的液体。 赏月时三座透纱屏风挡住客人,姑娘在屏后展露胸姿。扒皮是说喜欢暴露的客 人可在一位盛装如公主皇后的女子面前脱光自己。上道是指两块长长布绸组成一条 羊肠小道,绸外是娼们的裸体,客人蒙住双眼只能沿羊肠小道一路向前摸索。怅眺 时须踮脚尖,通过门上一道细缝瞅里面的表演。玩真意味着一个人要表现出英壮气 概,在一个摆出各种妙不可言姿态的女人面前无动于衷。回生就是和女人一起过日 常夫妻生活,还有一个小宝宝作为活道具。风花雪月馆左侧是仇涛恨海厅,客人在 这里可以尽情发泄。这里分了吉答、扎兰、胡斯、峦花四室。 在吉答室里,可供击打的物件有棉被、床、墙、门、窗。在扎兰室,可以砸烂 的物件有瓷器、琉璃、仿玉。胡斯室中,可以撕的是书、扇子、布、毛皮。峦花室 里有一面整墙可供乱画,上面字迹狂草色彩斑斓,客人还可全身涂颜料在地面上滚 来滚去。风花雪月馆右侧是临湖的生灵涂炭轩,如果客人钟情于哪只水禽走兽,尽 可点到餐桌上来。轩内配备了扩音器,用于放大各种禽兽受宰时的嗷叫声。 三楼南侧是万类霜天馆,里面汇集了各地的珍稀动物。这里有很多种类的金鱼, 有的金鱼只有一根骨头在水中摇摇摆摆,有的多长一根软骨能听懂人话便会或举或 放,有的身上长出诡异昭彰的皱褶须子般裹在鳍尾上。还有各种变形猫在观看者面 前撒娇,它们小时侯都被装进各种形状的瓶子里,有筒形、环形、圆形、三角形、 X形、T形、S 形。两只奇特的动物长得格外相像,它们是猴子爸爸和老鼠妈妈杂交 后的双胞胎。哥哥有着猴子的智力和老鼠的行为特征,妹妹却是猴子的行为加上老 鼠的智力。至于他们的体貌,则和狗类似。从万类霜天出来,客人们立刻会感到做 人的尊严。那么就左拐吧,到病入膏肓苑里一试身手。这里和生灵涂炭轩的敞亮豁 达相反,全是一个个小隔间。客人来到里面,可以自己制作各种吃食。最先扬名的 是荒诞饼,它用合资面粉行供应的荒诞面粉制作。荒诞饼的夹心是写实种鸡蛋,这 种蛋取自汉赋平原西的国风农场。新鲜的荒诞饼必须用诗经纸包装,既保温又有手 感,摸上去有点儿滑腻。凸凹煎饺的馅儿花样繁多,有淑女馅儿、问题馅儿、白领 馅儿、网虫馅儿、教授馅儿、成功馅儿。煎饺时要掌握好火候,就能炸到外面金灿 灿、里面软绵绵。魔幻豆浆的关键是魔幻粉,而魔幻粉的关键是撒粉时的性感动作。 后现代粥必须加入新感伤咸菜才能冲掉其中的腥味儿。寻根油条、意象奶、古典豆 浆、新生代糯米鸡都已是昨日黄花了。病入膏肓苑对面是釜底抽薪堂。这里是博弈 者的天堂,集萃了当代和古典的各种游戏,每三个月更新一次。四层是蓝心月大戏 院,水中处女、禁止后门、蓝色潮汐、翡翠秘密、长短不知、非礼长发,这许许多 多都是蓝心月社排演过的戏。蓝心月社的戏剧带着时代流行的狐臭,吸引着四面八 方的鼻孔。看着蓝心月社的演出,观众们先是战战兢兢地窥探,而后就会因呼吸困 难而并发喟叹,最后在惊赞中打出响亮的喷嚏。 曹飞非坐在那只著名的三弯腿圆凳上,指挥着属下把四十门师公炮安放在城上 的四面八方。 安装完毕,他躬身检查炮口的高度和炮身的角度。江湖三十年,他的一纸自荐 叫大齐皇帝李怀英想起了自己的名作《小人君子》。大齐的危难使曹飞非有了踏入 仕途的机遇,作为大同督军的他梦想着能凭借师公炮一炮成名。从太原逃出来的山 西都督梁伟志也在大同,这让他浑身不自在,螳螂捕蝉已有黄雀在后。 这只三弯腿圆凳还是曹飞非从夏一钧大营里带出来的纪念品,每当他沉思时就 坐在上面,手扶下巴眯缝双眼,像一段遭了霹雳的木桩子。不久,眼前就会出现一 道门,门慢慢开启着,里面还是一道门,但那是一道悬于空中的门。曹飞非的身体 离开圆凳,爬上去,钻进去,门里有一片水。比起俗世的斗转星移,江湖上更是纷 纭变化。水面很快结了冰,曹飞非就趴在冰上。冰柱腾空而起,将他架起来。陈公 禄封顶华山后,其碧渊沉香剑就一直没发展,其地位也受到动摇,被梦刀派取而代 之。梦刀派门下的人只在夜里行走,互不认识。他们只有舞起刀,进入梦的视野, 在月色融化之后才能辨出对方。曹飞非因年长体衰,江湖上又没有人寿医疗保险, 只得弃武从俗,研究起诸子百家的数术原理。不过还时常有江湖中人来向他求教数 术,都以当年陈公禄封顶华山为说头。曹飞非会苦笑着说,“碧渊沉香剑为什么后 来不能发展下去,这和陈公禄能封顶华山的原因是一样的,就是由于我当年吃沉香 木炖秋鸡时忘了放姜末,结果使碧渊沉香剑上少了很多辛气。”江湖后生便说, “前辈,那你可以在我的刀上加姜末呀。”曹飞非瞧了一眼这个不懂事的后生, “可以,当然可以,我还可以加很多别的,比如咖喱啦,五香粉啦,鸡精啦……” “钙片,脱脂蛋白,脑黄金。大叔!都可以呀——。” “研究数术靠的是天分,不是什么别的。告诉你吧,小兄弟,前辈的味觉已经 没有了啊。” 梁伟志对曹飞非的这些铁疙瘩很感兴趣,并说自己是个文人。他抚摸着师公炮 赞不绝口,问,“能打多远?嗯,多远?”“梁都督,这师公炮可以打到护城河对 面去,让敌军永远无法靠近城池安营扎寨。”“嗯,永远有多远,嗯?”“这是个 时间概念,不是指距离。”“那距离呢?” “二百丈以内的目标都可以达到。”“好的,好的。曹督军爱国救国,情节感 人。你们——,” 梁伟志指指后面一班人,“来来来,听曹督军给你们培训师公炮的操作流程, 不学明白不准吃饭。”梁伟志朝曹飞非抛出一个媚眼,曹飞非见了直后悔自己是个 男的。梁伟志端过圆凳坐下,弄得曹飞非只得站着讲授。就数梁伟志问题多,那一 班人给唬得大气也不敢出。梁伟志命曹飞非把师公炮图纸交出来供众人学习研究改 进。曹飞非敢怒不敢言,从布袋里取出一张牛皮。梁伟志拿着牛皮走近大炮,比对, 检验,让手下拿着去临摹了一幅。随后梁伟志命曹飞非带一哨人马到城外设伏,待 米军到来城上一阵炮轰曹飞非斜刺里杀出,可以给米军一个措手不及。 米锦在大同城下对韩南起说,破了大同,大军就可一马平川直捣京师了。是啊, 大将军功高至伟武略奇绝。唉!大将军叹气为何?可惜我面前的对手不是夏一钧了, 我本想报一箭之仇,可如今夏一钧倒成了大米国的国宾了。大将军胸襟宽广,夏一 钧来到大理,南方边疆就安全了,可以一意对付大齐了。 梁伟志见米军靠近,命令开炮。炮弹在米军阵中爆炸,将米锦震落马下。梁伟 志大呼,打得好,打得好。他让军士摇绿旗,示意曹飞非出击。曹飞非率部一阵掩 杀,逼退米军二十里。 这时,一支箭从远处飞来,正中梁伟志前胸。梁伟志一声惨叫,倒了下去。曹 飞非回到城内,让军医医治梁伟志,并接管了都督兵符。然后他叫来军医,询问梁 伟志病情。军医说,梁都督病情不重,略加调养即可痊愈。曹飞非说,那要是当今 圣上不想让梁伟志痊愈呢?军医惶悚道,陛下果然如此英明么。曹飞非从袖中拿出 一道圣旨,上面竟是血书。曹飞非怕军医不信,就把圣旨让军医看。军医说,陛下 又何必用朱墨呢。 刚刚荣膺兵马大都督的曹飞非望见城下密密麻麻的米军,对部将说,我们必须 持久作战,坚守城池。他派出信使去湖北,希望陈达能派部驰援。曹飞非又叫来那 个军医问,如何了?军医答,好了。曹飞非点头说,你可知不敬天子何罪?军医应 道,那梁伟志临死前咒骂皇上,确实该死。曹飞非又拿出那张皱了吧唧的圣旨说, 你还记得自己在这圣旨面前说过什么吗? 米锦吃了小亏就谨慎起来,不想重蹈岳州城下的覆辙。他让韩南起去搜罗稻草 芦苇人粪狗屎,把它们充分混起来制成粪屎弹,用抛射机将它们抛上大同城头。曹 飞非认为米锦黔驴技穷了,就心安理得地掩住鼻子,还赶制了一万只口罩发给守城 将士。韩南起说,我们为什么不能造大炮呢?米锦说,来不及研制了。韩南起说, 我听说这个曹飞非当年是夏一钧幕僚,后来曹飞非以造师公炮的名义从夏一钧那里 骗走了几万两银子,我想夏一钧一定有师公炮图纸。米锦说,嗯,好主意,看来夏 一钧还真的请对了。 韩月奇在名士会解散后入庙剃度,本已心灰意懒不问世事。日常家务全由大儿 子打理,自己只管做花花和尚。每日在妙应灵觉寺中行尸走肉一般,从不朗读经文。 一天被叫到经堂,住持说,月奇呀,你来灵觉寺已经三个月了,试用期已到,不知 在佛学上有什么进展?韩月奇说,方丈啊,我认识到自己的行为举止越来越接近佛 的经旨了。住持说,你每日睡到日头高照,吃起饭来不分荤素,走路时东张西望, 哪里有佛性?韩月奇说,睡到日头高照是等待佛性,吃起饭来不分荤素是品味佛性, 走路时东张西望是寻找佛性。那你找到了吗?没有。三个月了,你一点佛性没找到, 算什么和尚!韩月奇听完转身便走。住持说,你走什么?韩月奇说,我没动啊,我 只是有点走神了。住持说,那你留下来吧。一年后,韩月奇就得到了禅杖,成为妙 应灵觉寺新一代住持。他听说大米国即将废弃米教,便嗅出宗教真空的糊味儿,于 是率一班徒众自荐于米小粱门下,以倡导佛教新一代而闻名。 听韩月奇聊完这段往事,夏一钧问,你的佛教新经济搞得如何了?韩月奇说, 我去玄度观和李既商议了,要合办一所宗教学校。夏一钧说,好嘛,这件事我肯定 大力支持,一定要把这所宗教学校办成一流的,超一流的。韩月奇说,国公可否任 宗教学校的名誉校长?夏一钧爽快地答应,好的,这样你的宗教学校就有靠山了, 不过我还是对课程内容感兴趣。噢,课程当然要切合学生特点,多采用形象教具, 使他们能够得意忘言。很好,但我还是要说,即使是宗教教育,也要让学生们既了 解佛教,又了解道家,既知道佛教和道家的区分,又知道道家和道教的不同,最重 要的是佛道并非势不两立,二者共存共荣说明了如来佛和太上老君都不是最高的神, 世界上就没有最高的神……。哦,我听说龙门的那个海陆空和你家三夫人一起组了 个戏班子叫庆钟棠,你知道么?是么,在哪里?据说来过大理。你也知道,我自入 佛门以来只管修行,俗界那些事情关心得很少了,消息也不灵光了。我去问问。找 一找吧,或许对你的事业还有帮助呢。 夏一钧对官戏明星制进行了改革。每个戏班都要到当地府衙登记,领取演出批 文。这样既能保证演戏的水平,演出也不会受到无端干扰,还能让源源不断的新剧 本充实到舞台中去,并提高戏班的技艺水平。可夏一钧把各地府衙的登记册查遍了, 没有庆钟棠,也没有蓝靛子。 我放弃了夏地,我让秦柱、汉枋和那三个婊子在一起。我的缺位会导致很多事 情发生,它们纠结在一起。语言是说不清头绪的,唯一可说的只有结果。 秦柱的信使把师公炮的图纸带了来的同时,还说汉枋反了。 我曾对蓝靛子说,你不是青鱼,而我只能是会省。大雨瓢泼,飘进来树干草根 腐叶尸体洞穴混合一起的气息,闻上一点就能对堕落产生新见解。 锏儿体内长着一种草,它不时从口腔肚脐桃花坡伸出体外。我的唇能感到那丝 丝鞭毛般的形状,好似螺狮壳里的道场精致异常又气度不凡。它又从我的鼻腔蜿蜒 而下,用滑动按摩我的体腔。 对女人香的遐想起因于银乌金拉的乳房。乳房是零距离的,女人香是超距离的。 芷诺族没有文字,只有口语,或称乳房的说话。??巛?。 鼻子最高贵,眼睛最低贱。 桑榆宫及其克隆版的不断涌现,让我在大米国人眼里神化了。 我有时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像邱神会所说的伟业。江山的局部在日日月 月中不断易主,像茅坑儿一样你来我往。 大米国的各地官员不断向米大仓上书,抱怨世道太乱。而娱乐业的兴盛,使大 米国国力大增。 这方面感触最深的就是米小粱,任何新经济政策也抵不过一场娱乐策划,席卷 全国的爱恋狂潮淹没了战争的创伤。米军在北方节节胜利,攻下京师指日可待。 米大仓来到鼓楼西街,见一招牌上写:孔子研究性娱乐联展。展室内光线昏沉, 银花匝地,韶音低奏。在一份题为《孔子自暴履历新揭》的研究报告上这样写着: 孔子说 十有五而志于学 —— 十五岁时就有志于学点骗术了 三十而立 —— 三十岁时即能独立门户 四十而不惑 —— 四十岁时就一点不担心被人识破了 五十而知天命 —— 五十岁时明白了这是天意啊 六十而耳顺 —— 六十岁时 已听不见别人的骂了 七十而从心所欲 —— 七十岁时就算胡说八道谁也拦不住 了 不踰矩 —— 要按照历史的发展阶段去骗人啊。米大仓轻蔑地走过去,到了 一处摊位,这里展销孔子卡通像。卡通像质地不一,泥的、木的、布的、面的、铁 的、青铜的、瓷的、陶的,应有尽有。姿态也各异,或坐立卧躺,或讲思吟歌,或 挠痒洗脚剪甲洗澡,或生气赌气丧气憋气,或登山小跑跳跃交媾。摊位里,一个青 年正用挑逗眼神看着米大仓。米大仓说,你的这些我都买了。 街上很热闹,店铺鳞次栉比气吞山河。刚才的展览让米大仓倒胃,孔子简直集 骗子小丑倒霉蛋于一身。米大仓怀疑这个展览该不会是史蜂化策划的,他总不至于 砸自己的招牌吧。鼓号声不绝于耳,米大仓寻声而去。敞棚下端坐一位佛爷,正在 兜售佛龛、佛像、佛经、佛珠。 灵么,米大仓问。这是问题吗,佛爷闭眼答道。米大仓没好气地说,你不觉得 玷污了佛祖? 佛爷微睁二目,想打折么。米大仓对不上来偈,只得灰溜溜地走掉。 出现在大米国皇帝眼前的恢弘的桑榆宫,让米大仓吃惊不小。他走进桑榆宫的 坐观虎斗场,买了一副催升丸。表演还没开始,可药力已经发作,米大仓在位子上 摇头晃脑。他的卫士不知所措,便去找住持算帐。住持并不惊慌,说这种情况常见, 然后吩咐赶紧开场。当骑士和斗兽进场厮打一处,米大仓就恢复了清醒而且热力四 射。米大仓对风花雪月馆没兴趣,就径直上了三楼。万类霜天馆馆长认识米大仓, 求米大仓赐字。米大仓看得起劲儿,就题了词:神秘的地球。在病入膏肓苑,米大 仓爱吃寻根油条,还嘱咐道,炸得脆点儿。瞧好吧,寻根油条再不脆,那不成异国 情调了嘛,看守仰脸道。把那个象征主义辣椒油拿来,米大仓喊。 一旁卫士提醒,皇上少吃吧,多了要流鼻血的。欸,米大仓不高兴了,我的汗 腺欠发达,我就是想发发汗,怎么了。 城西的芷诺民族村依山傍水,广场在山顶,左下是起居区,右下是议事区,起 居区的左下是农事区,议事区的右下是休闲区。今天正巧是芷诺族的春仲节,银乌 金拉也来了。按照传统,在春仲节族人都身着奇装异服,彼此说些淫秽之语,或讲 上几段黄色笑话,还可以不顾任何规范当众交合。而在平时交合是很严肃的事情, 芷诺族对性交和生育管理得非常严格而有效。 银乌金拉站在广场中央,露着双乳,下裹玫瑰色长裙。背后是一群芷诺族青年 男女,都全身赤裸,但涂上了五颜六色的颜料。银乌金拉操着不熟练的汉语,语色 清凉,解说着舞蹈《珈和咭》:珈回到了家乡,凋瘠的土地,枯萎的森林,美好的 归乡景化为泡影。从东方来的咭霸占了她的家乡,蹂躏着她的兄弟,父母也沦为奴 隶。珈非常愤恨,眼里喷出了火,火蛇直逼咭的心脏。咭情急之下一挥手,从天上 扯下一朵云,含入口中,就喷出了水。珈战败了,被咭关进水牢。兄弟的哀嚎,父 母的悲泣,乡亲的呻吟,不时传来,让珈痛不欲生,流下了热眼。她的眼睛冒出了 火,火居然在水面上燃烧起来。她的眼睛热辣辣的。珈思考的时候,就收住了眼泪。 水上的火也熄灭了。聪明的珈明白了,这是自己的眼泪在燃烧啊。她一面想着家乡 的悲惨,一面收集着自己的眼泪。她将眼泪撒向水牢的墙壁,用眼里的火烧塌了水 牢。她跳出牢笼,却看到咭正在奸淫自己的弟弟。气愤的泪水包着火一下子涌了出 来,喷在咭的身上。 咭正要摘云朵,却见连云彩也着了起来。咭嗷嗷叫着,身体四分五裂。珈被奉 为芷诺族的英雄,她后来化做一片珈木林。每到春季,珈树上就分泌出黏液,聪明 智慧的芷诺人就用它酿成了琼浆美酒。 八个芷诺人抬来四桶酒,他们端起桶把酒泼到舞者身上。舞者停止了舞蹈,相 互舔弄着对方身上的琼浆美酒。男男女女交错盘结在一起,造型出一株珈树。这时, 银乌金拉邀请台下观众上台,围着跳篝火舞。米大仓躲不开银乌金拉的盛情,也跳 上台。他一下子把银乌金拉抱了起来,周围的芷诺人以为米大仓要伤害头人都过来 救。可银乌金拉竟搂住了米大仓的脖子,其他芷诺人便大呼起来。米大仓听不懂呼 喊的意思,抱着银乌金拉就跑。后面的芷诺人正要追,却被米大仓的卫士挡住。米 大仓这时又回来,从卫士身上扯下一件小褂盖在银乌金拉胸前。 米锦用师公炮轰开了大同城的豁口,曹飞非骂一声陈达老混蛋就带领数千人马 出东门夺路而去。在去往京师的路上他遇到了传令官,传令官说皇上命他前往山东 渑山护驾。传令官还和他唠起最新时事,“陈达联合了常德知府李丹陆和长沙知府 蒋海三造了夏一钧的反。李丹陆和蒋海三又串通了几个夏地的县令,一同举事。他 们还想去策反汉枋呢。”“那汉枋可是个算盘精,他会反吗?”“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他和夏一钧的关系一直不好。夏一钧应邀到大理去,就是为了避免和他冲突。” “高见,你认为夏一钧怕汉枋?”“夏一钧在大米国做宁国公,把夏地的事情全权 交给汉枋,是在收买他。”“可汉枋本来就是夏一钧的奴才啊。”“现在不同喽, 夏一钧连自己的妾都让给了汉枋。”“是啊,奴才欺负主子,可比主子欺负奴才狠 哪。欸,皇上怎么样了?”“五天前出的京师,估计已经到河间了吧。”“皇上辎 重那么多。”“保命要紧。”“曹阁老也随皇上去了?”“当然,曹阁老一点气馁 之色没有,说话底气足足的,听说每天都服用特制鹿茸膏。”“梁皇后呢,还没失 宠?”“虽说咱家陛下一向喜新厌旧,可我还没听说什么废立之事。”“皇上龙体 可好?”“他老人家越是危难之时,越是四体健壮眼睛明亮。”“好一个危机天子! 我们快点走,或许能赶上皇上呢。” 南逃中的李怀英坐在龙驾中撩起窗帘向外张望,格外多情的他觉得路越走越平 坦,前途越来越清晰。自十五年前察访浔州,他就一直没出过京师。繁杂的国事虽 有曹建刚一班内阁担当,可山河破碎的事实也让他神情恍惚。现在他终于回到了属 于自己的江山之中,没有了那种昏昏噩噩的症状。一只燕尾凤蝶悠悠飞来。李怀英 问,“燕儿,那是什么?”梁燕正探头回望身后的烟尘,李怀英对她说过她哥哥梁 伟志正在勤王路上。“蝴蝶呀,皇上。”梁燕甜甜地说。 “蝴蝶的翅膀不是圆的吗?”“蝴蝶的翅膀不一定是圆的,就像皇上的龙袍, 改成燕尾服也一定中看。”“哈——,有意思。”李怀英让侍卫去捉凤蝶,侍卫说 没网。李怀英指了指,“把那面龙旗扯了,做个网。你,盯住了,别让它跑了。快, 兵贵神速。”李怀英对梁燕说,“欸,赶明儿回了宫,你给我做一件燕尾龙袍吧。” 李怀英把梁燕的肩扳过来,在那半红半白的脸上吻了一下,吻定江山似的。这时候 梁燕的眸子发亮,说,“或许过了五百年,这世上就没有皇帝了。你说,会吗?” 李怀英感到横鲠在喉,不吐不快。但见一条细梳般的鱼骨,落在脚下。李怀英 激动不已,须知这鱼骨的来历久远。传说大齐开国君主孝文帝,当年一介武夫,垂 钓在黄河之滨。穷困潦倒,食鱼充饥。有一日没钓上一条鱼,只钩上一副鱼骨。孝 文帝不忍抛弃,当锅就煮。夜阑时分,鱼骨汤香气扑鼻,孝文帝一下子都喝光了。 但饥饿依旧,孝文帝只好嚼起鱼骨。不小心一根鱼骨横亘喉咙,吐咽不得。孝文帝 起身而呼,天地发亮。孝文帝起身再呼,万物更新。 孝文帝起身三呼,阳光普照。孝文帝一呼百应,终夺取天下。而那根鱼骨却始 终没能离开孝文帝的喉咙,而且还代代传承,直到翰平帝。今天,李怀英终于把这 块鱼鲠吐出来了。 鱼骨上血肉模糊,臭气熏天。李怀英强屏呼吸,低头去拾。可能是缺乏锻炼, 抑或坎坷所致,他觉着头晕眼花。这时,从他脑袋里倒出来一股热流,热流冲走了 鱼骨。他伸手去够,被烫了一下。鱼骨没入水中,他费力地边闻边寻找。忠臣,奸 人,君子,小人,天子,臣民,王道,霸道,天道,权术,阴阳,真假。李怀英的 头晕了,就势倒在梁皇后怀里。 山谷中传来尖越的女声和伴奏中的众男声。一个男声说,皇上派人来说距此只 有十里路程了。 哦,女声应道,又问,皇上行宫如何了?一个男声答,齐了,最后就选在莲花 峰第九十九洞皇帝套房。女声道,你们都放机灵点儿,以后皇上回朝了,会赏你们 官做。是了,是了,众男声应。女声说,哦,该给那个洞起个名字才是。一个男声 道,就让皇上起吧。一行人来到山脚,为首的正是韩青子。 早在从龙门出走之前,韩青子就派出过几拨人去寻找一个发祥之地。秦柱回乡 探亲时跟她详细描述了夏一钧的情况,说得她心有戚戚。秦柱便问,老爷的经历是 不是很坎坷呀?韩青子落下眼泪说,我是心疼那些银子。秦柱不说话了,有点生气。 韩青子道,老爷是个傻子,造八卦船,还添置了那么多玩意儿,搞点旅游经济好不 好。可打仗也确实赢了呀,秦柱不服气地说。那也叫赢,花万把两银子就可以买到 的胜仗他要四五万,这能叫胜仗吗。依着大奶奶,什么才算胜仗呢?像岳州那一仗 还值,至少从大户那里抢了好东西。是,老爷就是那时起的家。可后来的仗我看都 是赔本买卖。她又对秦柱说,既然汉枋已根深叶茂,你就把汉宁氏接到洞庭交给他 吧,还有你父秦钟,你也接走吧。秦柱不知所措说,大奶奶你要出家么,不管这个 家了,和夏老太太一样了?韩青子说,我要打扫一下了。 等秦柱走了,韩青子就召集府里所有人说,我韩青子入嫁夏家,含辛茹苦这许 多年,撑持家业。老爷出走,脑子里都是不着边际的念头。我整日呆在这宅子里, 看着你们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着实不耐烦了。大家伙在一个地方呆长了,就不免 勾心斗角,一不留神还会起歹意。 像那个沈波,曾是咱家下人,偷咱家东西,却摇身一变成了白喜店掌柜,专门 和咱家作对。 本来一大家子人,难免头碰脚肩撞肩,像沈波那样的多出几个,这个家再维持 下去真不知还要出什么乱子。老爷也不在家了,他在外面混大了,不需要这个家了, 和出家差不多了,我再维持着又有什么意思。如今天下大乱,大家拿了银子各奔前 程吧。有愿意跟着我去的,就留下来。 济南以东二百里就是渑山。这里山势险峻,山洞纵横,云蒸霞蔚,物产富饶, 迂回清澈的溪流仿佛大山的贞洁带。韩青子对随从们说,就是这里了。 她选址玉皇顶造了一座宝塔,此塔彩石垒造九级重檐,不仅巍峨挺俊而且雕刻 精美。每当夏秋雨后,宝塔上可望见三个太阳,此塔因此得名:重日宝塔。于是宝 塔闻名遐迩,来此的香客日渐增多。韩青子便修了一个院子,找了几个经常上山采 药的,聘他们为重日观道士,合同一年一签。可那几人不干,韩青子没办法,改成 两年期。她又在院墙上开了道门,向香客收入门钱。小试牛刀后,韩青子便大兴土 木。从翡翠谷山口到最高的鸡头峰修筑了三千级台阶,每隔一百阶设一道隘口,每 道隘口上都有箭楼。同时,后山也修了一条路,较前山的狭窄许多。韩青子修好山 路后,又沿山路挖了水渠。她选择速生苹果树和板栗树,漫山遍野种开来。 莲花峰第九十九洞的大厅里陈列着一应俱全的红木家具,不仅桌上摆着烛台, 洞壁上也装置多处。天洞的外口虽朝南天却不漏雨,洞形曲折安有反光镜,内外口 都有石窗可以开合。大厅后有两进,每进三间房,一大二小。外一进作御书房,里 一进作寝宫。御书房有门通向上层,楼梯绕着硕大钟乳盘旋而上。钟乳倒悬,其下 二寸有一小钟乳。梯阶不滑,扶手也不凉,可李怀英却小心至极,似一失足便成千 古恨。二层的格局让李怀英感觉那些能工巧匠一定都是疯子,而且也只有在疯狂的 状态下才会造出眼前这一幕。这里复制了一处民居,所有家具都是石岩打造,在桌、 椅、案几上还镶上了黄梨木板。窗户也是石雕,墙上还雕了一幅山水和两幅扇面。 李怀英召来韩青子,说,“你才是我的爱卿,能为我修建这样的宫殿。”他问 起韩青子家世,当韩青子提到夏一钧,李怀英大叫一声。韩青子说,“我夫君背叛 大齐,望皇上海涵。”李怀英缓过气来,“夏爱卿在洞庭倡导改革,这等惊天动地 之举自盘庚以来闻所未闻。”“皇上过奖了。”“我自登基以来一直想做的就是通 选大业,后因积重难返才夭折。夏爱卿志存高远,不可预测。”“什么高远!他在 大米国虽贵为国公,却是专职搞那些下三烂的商业演出,跟三教九流合污一道。愧 对了祖先不说,我看在大米国也没多少人服他,早晚要失败的。”“国家正是用人 之际,如果你夫妻同保大齐,该有多好啊。欸,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梁燕躺在冰冷的床上,李怀英像薄薄的乌云盖了过来。梁燕叉开双腿,双腿之 间是一片天,天子就藏在这片天空下。李怀英对那只钟乳一见钟情,对面前的皇后 百无聊赖。他想着那棵石树,阳具才膨胀起来,撑起三角的天。梁燕在呼号中叫着 她哥哥的名字,伟志啊,伟志啊。 李怀英不耐烦地给了梁燕个耳光,说,别叫了,国舅已为国捐躯,鞠躬尽瘁, 马革裹尸,死而后已,别叫了。可梁皇后禁不住腹下的快活和胸口的苦闷,继续嘶 喊。 李怀英对韩青子说,我有天子之背,而无天子之臂,如此捉襟见肘,即使背部 瘙痒亦是无奈呀。韩青子便说,皇上何来这样想法,天下人的臂膀都是皇上的胳膊。 李怀英说,你实在错了,只有你的臂膀才是我的。于是李怀英就拉着韩青子,非得 让韩青子伸手到他背上。忧患如癣啊,安乐如痒。韩青子丰满的胸脯正好挂在李怀 英眼角,仿佛两座地下的钟乳。 李怀英这才对梁燕说,“你可知你哥哥犯了何罪吗?当初我问你见到过檩阳宫 里的那幅《归牛图》吗。你说上面有红色的山,下面是黄色的草,对吧?”“不记 得了。”“你有一个特点,你的脑子总是在篡改现实。明明画上是青灰的山,你说 成红的。当然了,天色将晚,夕阳下的山仿佛是红的。道边的草猩红色,你说是黄 的,你又在按自己的理解来想象。檩阳宫是冷宫,你的意识里肯定会和夕阳、枯草 联系起来,结果你就在脑子里改变《归牛图》里的色彩。” “我哥到底犯了什么罪?”“他犯了和你同胞的罪。” 曹飞非急如丧家犬赶到渑山,可还是落后了好几天。皇上和大臣们都住进了各 自的洞府,把曹飞非羡慕得不行。他先见过曹阁老,曹建刚对他说,“老伙计,我 们同姓同根,日后要同心协力啊。你呢,我看就暂时任内阁军政吧。”曹飞非好不 窝火,却听说这里是夏家大奶奶韩青子的地盘,又惊又喜又怕。“朝廷需要一套通 信密码,你赶紧去研制吧,我会在皇上面前替你说好话的,放心。” 韩青子的帅府设在落基峰半山腰,建筑轻灵,阶梯陡直。曹飞非迈上一步,便 要喘上一口。 曹飞非报门而入,见里面刀光剑影,便暗自打鼓脚步有点错乱。韩青子坐在大 堂里顾自读书,就是不抬眼,只用余光观察曹飞非。曹飞非先是咳嗽,而后道, “夏家大奶奶在上,赵家二舅哥曹飞非这里有礼了。”韩青子继续看《天工诗章》, 正读到:竹叶菲菲,剑拔弩张。轮上旋飞,事半功倍。韩青子看着,想着。“二舅 爷,好德行呀!”韩青子这一叫把曹飞非惊了一跳。“大奶奶取笑了。”曹飞非向 左移了一小步。“听说你是个术数行家,是吗?”“小技雕虫。” “听说你升任内阁军政了。”“大做小题。”“还听说你杀了梁伟志。”“子 有乌虚。”“你对《天工诗章》研究过吗?”“一二略知。”“竹叶菲菲,剑拔弩 张。轮上旋飞,事半功倍。什么意思?拿去,给我解释解释吧。”曹飞非沉默片刻, “大奶奶,这计算量很大的呀。” 吏部尚书蒋来顺原来办公前必吃一碗京城老字号半间房的新款滚云面,还要赠 曹阁老及同僚们各一碗。蒋尚书对滚云面可是要求苛刻,面料必经百人以上的屁股 坐过,使面料充分彻底地与人气沟通,而后还要经透凉、虚晒、简打、分甩等共二 十三道工序后才可下锅,这比毽踢复杂多了。也正因蒋中堂这等严格要求,才使得 滚云面真正出了大名,成为仕宦人家的雅食、文人墨客的夜宵。半间房再不是原来 的那半间房了,在京城大小街巷至少开了二十家铺子。半间房的炊烟就是晨起之钟, 半间房的香气就是暮来之鼓。可在这渑山上,哪能觅到那香喷喷的尤物?大齐皇帝 了望西北,虽说什么也没看见,但何时苍龙缚的壮烈情怀依然在他胸膺徘徊。皇上 一定在想京城美食了吧,蒋来顺揣摩着说道。是啊,蒋中堂,你有什么法子让我解 解这淡口儿吗? 论起吃,恐怕朝廷内没人能和蒋大人比肩了,他的名著《口吃哲学》一直洛阳 纸贵。在《口吃哲学》里,蒋来顺论述了中国人好吃的品德。翰平时代的专著流行 三大问,即: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而《口吃哲学》正包括三 大章,吃从哪里来,我们该吃什么,到哪里去吃。 来顺语,人前显吃,多有不便。冬藏夏储,垂涎不止。 来顺又语,大小三餐,与时俱进。不怕万饿,只求一饱。 来顺进而道:忠为何?大米饭也。孝为何?大米粥也。节者,大面饼也。义者, 炒面饼也。 来顺进而又道,由此见,忠与孝,米感也,一干一稀。节与义,面性也,一合 一分。 来顺还说,忠、孝、节、义,世所矜持者也,然其不过口腹之欲耳。 来顺的语录是,正餐如发妻,不可偏废。零食如小妾,不可多得。 来顺有话,珍馐满桌,正如粉黛三千,皆暴殄天物,令口欲不振。 来顺的意思是,人有牙齿二十八颗,各有其用。如女人,御二十八者,正也。 物有用,乐在其中。 来顺的想法是,天有七色,地有五味,是三十五类食品。这便是我们的天地玄 黄,虽是小了点,可乘以十,就是年的历法,乘以二,就是人的寿命。 来顺总是这样解释,口吃的学问,就在张口之间。挥唇亮齿,便知吃的来源。 食入油起,便知吃的什么。舌卷牙奔,便知吃的地方。 来顺不能不说,吃者不言,言者不吃。一切言语都是废话,一切做工都是白忙。 惟色游于瞑目,惟味出自睁眼。二者真真,方知老子之道并非太玄,庄子之德亦非 不可。 来顺说得最多的是,吃者不备,不吃者无心。 来顺最不爱说的是,吃了这许多年,经常错味。 来顺最后说,子在桌上曰,吃者如斯,不舍昼夜。 韩青子命人给蒋中堂送去一袋面粉,两捆葱,三只鸡蛋,四个苹果。她想看看 这四件俗物在蒋来顺手里能变出怎么一个鸟来。葱油饼,鸡蛋饼,葱油鸡蛋饼,苹 果派,比萨饼,苹果比萨饼,还会有什么呢。蒋来顺先在锅里将苹果拔出糖倌儿, 然后用焦葱将糖倌儿熏了一刻钟的四分之一。打开鸡蛋壳的一个小口,细筷子杵进 去搅拌了,再把面糊装进去,再搅拌。这时锅里拌了葱沫的油也热了,就将三个蛋 壳糊好,放进沸油里泡上三眨眼工夫,捞出来,壳面青黄,有蟹斑。然后将蛋壳打 开,把内容灌进糖倌儿里,再在沸油里滚。不多时,糖倌儿边叫边跳,即刻起勺便 成一物。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