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通选 冬季冻僵了厮杀的勇气,大家都在秘密酝酿来年的危机。韩青子一边监视李怀 英的举动,一边操练兵马,夜里还赶写一部《新兵法》。而今出书的名人可真多, 印刷术和销售渠道的发展立杆见影,带来了出版业的繁荣。陈达写了《屠刀》,李 怀英是《西行哭旅》,秦柱著有《洞庭九歌》,戟锏合著《吹毛求刃》,米锦写 《原来如此》,蓝靛子也有《谈艺心得》。醢东可汗一心想融入大汉文化,也弄了 一本,名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翰平十四年的一个春夜,正是韩青子新著杀青 之时。夏一钧对伏案疾书的韩青子说,不如,选天子吧。韩青子没理睬,继续写。 过了会儿,她抬头望着夏一钧。夏一钧又说,通选,选天子吧。韩青子停下笔,说, 选皇帝? 夏一钧发往各地的文告上写道:诸位各占数省,皆欲为座上客而恶阶下囚,何 不共坐江山? 不以武力强弱为征伐,而以民心向背为指标。我等大汉族人,文化同一,息息 相关。各方皆忘生死而欲一统天下,此亦百姓所望。各方皆言率天下表百姓,此非 百姓之所言。然天下与百姓非虚妄之物,而实在之人。故本公倡导各方尽其所能, 唯平等是瞻。放下屠刀,立地通选。得票最多者即为天子,其余入朝为官。四年后 再行通选天子,是以代代相继永歇刀兵。 头一个出来响应天子通选的是秦柱。秦柱的使者对夏一钧说,秦大将军十分钦 佩夏公的卓识远见,希望就细节问题做深入商议。陈达也表示了谨慎的赞同,可以 商量。他暗中让蒋海三研判通选策略,准备各种应对。 皇宫里的李怀英听说了,和曹建刚商议。曹建刚说,“皇上如今只是个傀儡, 若能在通选中获胜,就可振兴大齐了。”李怀英乐上眉梢,却又沉郁下来,“可是 通选的结果能作数吗,韩青子和夏一钧还有各地诸侯的军马,他们能服吗?”“这 也正是我的忧虑,不过皇上是醢东的乘龙快婿,可以要求可汗支持。而且皇上可以 提出在通选之前必须先行裁军,等各路军马裁减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就数皇上和醢 东可汗势力大了。” 文告传到大理时,米锦正翻着蓝靛子的《谈艺心得》。蓝靛子说,你以为这是 在说唱戏么,其实都是枕席上的心得。米锦听着好笑,说,好么,就边做边讲吧。 性和戏一样都依靠想象存在,戏就是性的变态。戏的最大特征是鲜明,角色鲜明, 唱腔鲜明,动作鲜明,也就是性征鲜明。每个戏员都拘束在自己的角色里,可他们 不甘心被拘束。他们就要同自己的角色抗争,就形成了风格。风格说白了,就是暗 示,暗示角色背后人的存在。米锦说,你说的倒好,只是我要泄了。蓝靛子屁股翘 了翘,你别泄,泄了就不在角色里了。米锦坚持住说,以后再看你的戏,也许我会 当时不行的。蓝靛子抖起身子说,挺住,你的风格就有了。 米锦对夏一钧的说法从来都是将信将疑,便来请教软禁中的米小粱。米小粱沉 吟半晌说,侄儿啊,要不就让我去参选吧,选上了我就让权给你,选不上也不会失 了你的面子。米锦想了想,三叔,那你就费心了,去摸摸夏一钧的底牌,看看他们 到底要干什么。 通选议事厅设在河南南阳。在通选议事会上,李怀英提出了裁军问题。陈达和 秦柱都表示反对说,这样一来岂不是束手待擒?米小粱对夏一钧说,你在大理时就 是个阴谋家,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新想法了?夏一钧笑笑说,对于天下,我的阴谋 就是阳谋。韩青子说,要不要我首先裁军?秦柱说,夏大奶奶说的好,但怎样核查 呢?夏一钧说,我们五方组成一个核查班子来做这件事。我想可以按照兵器数量来 检验,或者军马数量,或者……,李怀英有点语无伦次。曹建刚忙说,大齐皇帝的 意思是各方拿出个核查标准来,怎么说明已裁了军?这怎么能有标准呢,有钱就有 人马,裁也裁不完,秦柱说。难道只有打么?夏一钧站起来对秦柱说。 陈达说,不如我们回去先打一仗,都拼光了,那时候也就不存在裁军问题了。 也是,李怀英一旁说。 夜的昏沉在夏一钧的脑子里沉积。韩青子推门进来,静悄悄的。夏一钧抱住猫 一样的韩青子,她的身上没有了坚硬不化。韩青子重现往日的姣容,宝钗微畸,长 发略散。夏一钧的手保持着颤抖的姿势,在韩青子身上蜥蜴般爬来爬去。不如先进 行通选,凭着我们的实力不怕他们不就范,人心向背才是根本,韩青子的话很软。 要是我们败了呢,夏一钧问。不会的,不会的,韩青子咬着夏一钧的耳朵。 翌日,夏一钧提议暂且搁置裁军问题,开始讨论通选细则。米小粱提出分区通 选的办法,就是各方在自己地盘上分别选举,选出分区上的获胜者,然后按照当地 人口加权,计算出最后的胜利者。米小粱的方案一经提出,便遭到众人反对。秦柱 和陈达因境况类似联合在了一起,意见几乎一致经常互相呼应。他俩认为人口问题 和裁军问题一样,都不能落实,所以这个办法就应该胎死腹中。曹建刚说,子民们 少有识字的,各位候选人应到各地游说,和前秦诸子一样,申明自己的主张,至少 混个脸熟吧,不然子民们靠什么来选举呢。曹建刚的主张立刻得到了响应。夏一钧 说,这个建议就是程序之一,本来就是必须的。秦柱说,我很同意曹大人的意见, 但百姓们如何投票,如何计票呢,如何保证不重复,如何让百姓自由选择呢?陈达 说,这都是关键呀,我觉得城市还好办一些,分散的农村很难办。要不就舍弃农村, 李怀英说。不行,米小粱立刻反对。 小红像一条跳上岸的鱼,满身是伤。她的喊叫撕破了我的耳膜,她的腿在石阶 上洇出道道红线。爷啊,洞庭是你的骄傲,你却轻易舍弃。汉枋是你的怀疑,可他 被杀时还喊着你的名号。 秦柱是你的奴仆,却独立为王,还霸占了我。戟儿和锏儿,这两个下三烂,她 们竟帮了秦柱。 这个世界,怎么能这样天地倒悬——。 洞庭湖曾经是我的骄傲,可我已经厌倦。我这个人喜欢厌倦,也准备好了被人 厌倦。这样一来,我就能更轻易地去厌倦了。汉枋,我怀疑过,可我对他的性格还 是了如指掌。他骨子里对我决不背叛,真的是被戟儿和锏儿杀的?至于戟儿和锏儿, 我拿不准。她们帮了秦柱,还是汉枋帮了她们,抑或她们帮了汉枋? 我的梦在礁石面前跌成碎沫,千万个自我互相映射,荧荧放光的小镜子挂在树 上。我的眼皮挣扎着,梦刀侠用刀在我眼皮上一道一道划着。我的眼睛是一个茧, 我的眼珠是一条蛹,我的眼皮是一道裂缝。我伸出了头,把梦刀侠吓了一跳。梦刀 侠在我探出头那一瞬遁走,银乌金拉水草一样扭动着。我问她,你还好吗,米大仓 对你如何?银乌金拉声色高低地说,你了解我的民族吗,还是只了解我的乳房?别 看我的民族没有文字,我们不习惯穿上装,可我们是真正的历史。 秦柱对陈达说,我么本来就不想当皇帝,倒是老兄德才兼备,我助你一臂之力 吧。陈达感激地问,兄有何高见?秦柱说,你最大的对手是夏一钧,可夏一钧的最 大对手是谁呢?李怀英吗?不,米大仓。 秦柱分析道,米大仓创立过大米教,有着宗教领袖的风范。他虽不懂治国之道, 却善于鼓噪群众,煽动力强。而且米教不仅在大米国盛行,也波及其它地方。虽然 后来大米国废掉了米教,但大米教的组织还在,并逐渐形成了各种子教,诸如小米 教、黄米教、新米教、旧米教、红米教。米大仓如今被米锦软禁,但我估计米锦很 快就会把米大仓放出来,让他代替米小梁来参选。一旦米大仓获胜,米锦就会逼他 逊位。最好有一部通法来保障通选结果,保护败选者,限制军力。“ 裁军吧,对我们不利。不裁吧,对我们也不利。通法的背后是军备,军备的背 后是国力啊。 陈达打了个哈欠。 从我对夏一钧的了解,他如果胜选不会变脸。四年后我们可以卷土重来。 必须再设置一个机构,来监督天子行使权力。 对,这样的机构应由五方组成。哦,不如让天下兵马也由这个机构来管制。 按照天子通选章程,通选地设在京城、各省府、各州府和各县城,同时必须具 备两个条件:有城墙,至少有四个城门。天子通选那天,将选民集中在各城市的中 心地带,想选择哪位候选人,就从那个城门出去,这样就能保证不会重复计票。城 门的分配是这样的:李怀英有帝王之尊,挂南门;夏一钧名挂东门;米小粱挂北门; 陈达西门;秦柱出身低,只得在城东南角开一个豁口。秦柱起初不同意,后来有条 件地接受,条件是豁口必须比每个正门都大。农村选民到指定的较近城市参加选举。 天子通选时间是翰平十五年九月初一。目前地方政务由各方自负,皇权暂由李 怀英代表,国号及年号暂时不变。翰平十四年五月初一,各方同时实行地区开放, 五方候选人及其代表对称或不对称进入他方所辖地区宣传,应得到最惠待遇。五方 派代表组成合议团,天下兵马由合议团选派大将军总领。通选出的天子任期四年, 负责日常治理,无权撤消合议团。合议团负责监督天子,必要时可提出弹劾。天子 通选完成后,各省、府、县、乡、村从上至下通选当地长官。下一届天子由各方自 行或联合推荐候选人,也可由其他团体集合十万手印推荐。 夏一钧把章程写完,转脸问韩青子,那边米锦如何,看样子对交出兵马耿耿于 怀,会不会暗藏刀兵?韩青子轻描淡写地说,当然了,谁会那么傻,说交就都交了, 总得渗一阵子。夏一钧停了会儿,说,唔,我想米锦即使隐瞒,也无碍大局,谁不 服从就剿灭谁。那要是米大仓赢了呢,韩青子问。他要是赢了,那咱们就回家。韩 青子叹了口气,我就觉得你对治国也兴趣不大,跟着你永远做不成事。夏一钧笑了 笑,一个国家并不是一两个人就可以治的,国家应该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灵魂才 好。 夏夜是夏一钧的独爱,小咬创造出一个微痒的世界,星辰自远而近带来清凉。 一只黑猫蹒跚过来,脖子抵住夏一钧的腿解痒。小红就骑在这猫背上,一下子被甩 下来。她还想再骑上去,却望见夏一钧,一脸羞涩。夏一钧说,不想你还有这爱好? 小红喃喃道,我想走了,爷已大功告成,我也该走了。 夏一钧说,我先给你一只白猫,你去找蓝靛子。让她给我来封信,用纹蜡封了。 等我真的大功告成,再把这只黑猫送给你吧。 凉亭是十六角攒尖重檐,繁缛的雕刻给小生命留下了栖身之所。夏一钧仰着说, 你下来吧。 锏儿就从藻井上跳下来,浑身是灰。 翰林院掌院陈睦邻在指导史官撰写大齐史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史实难题。他很 想当面请教李怀英,可总逮不着机会,只好让史官先空着。史官说,这样一来惟恐 下面的史就不连贯了,难以写得圆满。他预感大齐王朝就要寿终正寝,作为作大齐 翰林院末任长官的责任就是保证历史完整。 李怀英从角落里走出来,眼里含着浑光。陈睦邻在病榻上支撑起身,从枕下拔 出《潜在的原理》说,皇上看过这本书么? 李怀英长叹一声道,看来我的《小人君子》真的过时了。 陈睦邻急得猛咳一阵说,《潜在的原理》这书你要读上三遍,第一遍正着读, 第二遍反着读,第三遍反反正正地读。你就能走出这本书设置的圈套,就会被它打 动了。 我确实被感动了,我觉得大齐真是没救了。 皇上!即使是海枯石烂,只要有人在,小人君子的原理就不会过时。大千世界 物种更迭,存活下来的哪个是君子?小人的生命力旺盛啊,君子永远只能是赢得身 后名。 又是君子小人,难道就逃不出这个二元的圈套? 圈套?小人之术可以公开,君子之道却只能深藏不露。 老师,我的《小人君子》真的没有过时么?李怀英颜色缓和。 陈睦邻五十步笑百步地长吸一口气,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问皇上。 春蚕到死丝方尽啊,老师,您问吧。 当年嘉德帝临终时是不是给过皇上一条黄金帕?上面写了四个字:亡国之君。 米大仓幽居期间,听银乌金拉把芷诺族的历史和神话史整整讲了三遍。他的愿 望是有朝一日获得了自由,要和银乌金拉白头偕老,成为研究芷诺族的专家。银乌 金拉对米大仓说,当年大理的芷诺民族村是夏一钧软硬兼施才搞的,我一直担心芷 诺族会堕落成父系社会,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米大仓就安慰道,我的米神也是 个雌性。 这天米锦来到米大仓面前,谦卑地说,皇叔,这以前的事都是误会啊。 米大仓舒展筋骨说,恐怕误会不只是这一场吧。 侄儿大脑豆腐,心灵狗屎,对叔皇大不敬啊。 欸,叔皇可不敢当,还是叫皇叔吧。 是,谨遵皇叔教诲。 找我出来,一定有事吧。 皇叔!米锦倒地便拜,国耻,国耻啊皇叔,大米国现在危在旦夕。 怎么了,不是好好地在这儿摆着么。 夏一钧挟天子令诸侯,要搞通选,选的不是什么乡丞县令,而是天子。他们组 了个合议团,一下子把各地藩镇军阀都包了进去。合议团逼我交出二十万人马,不 然就合起来攻打我。我只好按他们的意思把军马派往陕西、山西,防御醢东去了。 通选在即,只有皇叔能一呼百应,重整大米。 侄儿,你的性格我了解,你的脾气我明白,不用多说了吧。既然国家有难,我 岂能坐视。 我愿意归皇位给您,米锦磕了个响头,叔皇啊——。 欸,如今已是无朝无代,人手一权,即使我执掌了江山,也不再是什么大米, 而是大大的四海之邦了。 夏一钧的宣传从岳州开始,他迅速在各地开设了一百家肉丸连锁店。肉丸连锁 店在提供免费肉丸的同时,宣传夏一钧的治国之策。肉丸在制作上采用了不易消化 的食料,能在腹内消化时产生定量气体,会打出很响的嗝。史称通选共鸣。 米锦把米大仓引到宣民殿里,小米教、黄米教、新米教、旧米教、红米教的头 目见老教主来了,欣喜异常。米大仓对众人说,时间尚早,我们的事业正在开始。 我们的任务就是放手发展我们的教派,只要是米教,不问黑白红紫都应互相支持。 米锦呀,你的银子发到位了吗? 米锦躬身道,已发放到乡一级了。 一定要防止出现打白条现象,米大仓说完就沉默下去。 二哥,你怎么了,别冷落了大家,米小粱说。 米大仓沉默许久,说道,我现在才明白,夏一钧的商业文化对我们大米国,哦, 大米教的危害有多大。商业文化破坏了我们的信仰,使我们的下一代变得和玻璃人 一样脆弱。快乐被制造出来,就像生产刷子,刷在痒的地方,而且越刷越痒。可我 们的下一代没得皮肤病啊!还是皇侄做得对,看破了夏一钧的险恶用心。噢,三弟, 你似乎有话要说。 陈达和秦柱现在惶惶不可终日,如果我们去拉拢,他们会有倾向的,甚至投靠 过来,米小粱说。 我看那个大齐狗皇帝也是个尾巴长不了的家伙,你去跟他谈谈。远交近攻,党 同伐异,集中精力对付夏一钧。米大仓说。 听说很多女人都和夏一钧有瓜葛,皇侄身边的那个戏子也曾是夏一钧的女人, 米小粱说。 有这回事?米大仓瞧着米锦。 米锦勉强一笑,我还算好的,那个秦柱的两个老婆都是夏一钧送的。 皇侄不能这样随随便便,戏子可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危险的人物。 在天子通选投票前,还要在京城和各省府举行竞选对话,由五位候选人或其代 表参加。此时的京城由神奇营守卫,韩青子任神奇营守备,还有四位副守备由合议 团其他四方指派。韩青子虽为正守备,也是有心无力,因为神奇营的行动必须由五 位守备中至少三位同意才能付诸实施。京城西门外的广场历来就是自由农贸小商品 市场,今天被整饬一新,围墙也拆除了。 广场外良田万顷,柳荫农舍。 锣鼓响起,小吏招呼人们观看竞选对话。广场上围了三圈神奇营带刀侍卫,凡 入场者必经搜身。在城楼和五个石台间,各有一根拉纤。不久,五位候选人分别坐 在竹筐里沿拉纤降落到各自讲坛上。曹建刚和韩青子是这次竞选对话的主持者。 曹建刚说,选民们,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可以说,是个节日啊。 韩青子说,在这样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我们迎来了五位天子候选人。他们 都是社稷栋梁,曾经是对手,今天是朋友,化干戈为玉帛啊。 曹建刚说,下面请当今大齐皇帝李怀英讲话。 李怀英大声道,我当了十四年的皇帝,今天却站在了这里。我以为自己愧对了 祖先,本来打算在太庙里自杀。可想到自己身系黎民百姓,就一下子活了过来。我 要感谢通选给了我一个新生的机会,我…… 台下有人喊,皇帝先生,你的历史我了解,可你的治国纲领是什么?说实在的, 我一点也不知道。 李怀英说,治国纲领就那么重要么?我不觉得。我今天站在这里,就是想告诉 大家,我没有什么治国纲领。可我有十四年治国御道的经验,十四年荣辱交融的感 受,十四年……。 李怀英说不下去了,曹建刚急忙说,皇帝先生太激动,一时间把自己的治国纲 领给忘了。这次天子通选史无前例,是要将大齐王朝一锅端的。以后的天子都是大 家选的,也就是你们心中的真正圣君。皇帝先生对此有些不习惯,我们先请他休息 一下。 韩青子说,下面有请夏一钧演说。 夏一钧说,在我的幻想里,这里是个大大的鸭场。鸭子们都戴着帽子,文质彬 彬。鸭子们飞不起来,但喜欢拍打翅膀。鸭子们很高兴,它们的脸上却没有表情。 它们的眼睛没有明眸善睐,它们的语言里只剩下感叹词。但是,如果它们真的高兴 了,它们会跳起自己的臀舞。五到十只一组,一起跳,效果很好。它们到底谁是谁, 我分不清楚。可我…… 你在说什么呢!说说你的想法!不要浪费我们的眼球!台下的人抗议。 可我知道,这些鸭子就是你们啊!你们,和你们里的每一个你。当我第一次想 到通选这个词的时候,我的印象里就出现了一只白色的鸭子。它形象干练,走起路 来有点好笑。我又想到了餐桌上焦黄酥香的鸭子,我的口水就下来了。我知道,有 些人吃过烤鸭,有的人吃烤鸭都吃腻了,可还有很多人没吃过,或者没有付诸行动, 还有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说过。从这件小事就可以分析出很多的阶层啊…… 别兜圈子了!你是不是想开个烤鸭店!到这儿做广告来了!台下喊。 不是啊,我对开店赚钱没兴趣。我想的是,为什么这只烤鸭就不能是天子呢? 夏一钧瞧了一眼李怀英,皇帝先生,你不要介意,我不是说你是鸭子。我的意思啊, 我们完全可以每隔四年烤一回鸭子。江山就是烤鸭的炉子,太阳就是烤鸭的灶。我 们分享这只鸭子,让它适合我们的肠胃。我们还可以不断改进烤鸭技术,这样我们 的口福就大发了! 台下呼声不断。 米大仓这时大喊,上大米饭,甘霖啊! 台下忽然倒下一大片,附和着喊起来。 大米教的信徒们,你们等得太久了!今天,你们终于等到了。我手捧着饭碗看 着你们,你们也手捧着饭碗看着我。我们的眼光交汇在一起,看到了什么呢!什么 啊!金光大道,通向辉煌!大米教徒们,你们都是大地的子孙,是匍匐大地的稻海 麦浪。我,米大仓,创立了大米教和大米国。我,还将带领你们继续庄稼的前程! 夏一钧向韩青子使了个眼色,韩青子就一挥手。一群人挤到米大仓面前,相继 发问,你除了知道大米哲学,还懂什么? 我只知有大米教,不知有什么大米哲学,米大仓答道。 难道我们选你,就因为你会侍弄庄稼? 我对庄稼的感情胜过父母,我从侍弄庄稼之中学会了侍弄国家。 你被米锦软禁了九个月,你连自己的侄子都控制不了,如何管理国家? 让我的侄儿来管,唔,他管得不错。 你后来请了夏一钧,才使得经济有了起色,你的国策大师米小粱怎么那么没用? 正是米小粱请来了夏一钧。经济有起色,是国运昌盛的必然。 你是农民领袖,你创立了大米国,可你和大齐国的李怀英有什么不同呢? 大齐皇帝是我的恩师。没有他,就没有我的昨天。是他教会了我如何夺取江山, 给了我这个机会。若问我和他有什么不同?我相信,我一定能在通选中战胜他。 你有什么理论建树? 理论这东西应该死掉。 难道让我们也信你的大米教吗? 大米国信仰自由。 你精神正常么,吃饭的时候是不是要鞭子伺候? 这是个人隐私,和宗教、政治、国家都无关。 曹建刚示意秦柱发言。 秦柱说,我知道自己是来这里陪绑的,可我愿意。我追求通选的公正,甚过追 逐自我的名利。 陈达说,通选是天下的大事,我以我血荐轩辕。说着,他割破左腕,鲜血淋漓, 却不让人靠近,直到晕倒。 韩青子宣布竞选对话结束,李怀英、米大仓、陈达、秦柱又坐回筐里,沿着拉 纤上升。 惟独夏一钧直接走下了讲坛,引起骚动。 李怀英见状,急呼小厮把自己放下来。 就在通选前一个月,大米教徒众突然发起了暴动。他们白衣白鞋白头巾,占领 了各省省城和下面的州府,合议团的军马都被大米教徒缴了械。夏一钧听了韩青子 的报告,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提醒过你啊,韩青子说。是,你提醒过我,我也提醒 过自己,夏一钧说。 京城依旧平静,还没出现大米教徒造反。我在想赵宁子,想她如今是人是鬼。 戟儿和锏儿出现了,说秦柱已死。我问,自杀的?戟儿说,是我们杀的。锏儿说, 听汉枋说,当年你家二奶奶去找过汉枋。戟儿说,爷啊,你和这个时代隔隔不入。 锏儿临别时对我说,那幅画像便是流霞大师。 韩青子收拾着行囊,玉石之声让我的回味没有头绪。韩青子说,蓝靛子在哪里, 让她和我们一起走吧。而我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嗅到她的方向,却无从知道她在哪 里。她的歌声听时很近,看时却很远。 李怀英逃往醢东,大齐朝就此终结。 大米教徒从南到北,蝗虫一般吞噬着江山。米锦到处寻找我,悬赏捉拿我,秘 密打探我。 小红说,她又见到了梦刀侠,梦刀侠在和大米教徒混战,梦刀侠的刀一点点缺 损,上面的冰也溶化了。我不明白,梦的原理如何就给破了。 我和韩青子、小红逃到了南方。这是我唯一的宅院,我能听见外面的人声马叫。 韩青子和小红很少出门,她们也曾叱咤风云,就怕人多眼杂。不过人都会老,人老 了就跟做了换容术一样。 银乌金拉的影子时常出现在宅子里,我跟踪了几次。据说她被米大仓废了,回 到族里。可族里已物是人非,母系氏族融入了父系大社会,她就又离开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