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则清脆的猫声打破史的宁静,夜的沉凝刺痛我的手臂。我晃过神来,将衣袖 整理一下,起身走出书房。竹声细碎,断草迷离,角亭高迥。这里恐怕是王都里唯 一一块净土了,可为什么这里能够成为自由安宁的飞地?我对武功一窍不通,但我 的听力却是王朝里最灵敏的。正是靠了这个特质,我做了特等殿前校卫。飞雁扇动 翅膀、蟋蟀捋须摩擦、河流滚滩呜咽,都在我的侦听范围。印象之墙上,一只纯白 火蝶掠过去。这是个真实的印象,火蝶正在私生子卧室里飞舞。 那是庄外鸣风,庄上清火之子,我曾经暗中保护过他。火蝶功被破,庄上清火 在哀叹中自尽。庄外鸣风跳不过三尺,跑不过五步,饮露啖霜,靠了装疯卖傻才躲 过一劫。 “私生子说得对,我们庄子派和墨子派虽然有过节,但根结在老大巍峨那里。 更何况墨海一龟奄奄一息,不知哪天必死在老大巍峨之手。我倒是希望能把他 的儿子墨雨飞燕救出来。“ 老大巍峨的想法我很清楚,他是想把韩非、孔、庄、墨各派门法全部汇于自身, 融万象于一炉,练就不坏真身。他已经将墨子派的尚贤尺、尚同步、兼爱眼、非攻 刀、天志腰悉数入囊,唯有那个带牒御法没有到手。墨海一龟失去记忆,老大巍峨 对其子墨雨飞燕当然不能放过。 私生子羞于抛头露面,更何况这事与他无关。他平生只出过一次门,那次是跟 随首席官到悬空寺拜佛。《大齐史》里有过这样一段:道真乎?言是乎?道有伪乎? 言有非乎?道隐于小之道,言隐于大之言。此孔墨庄韩之真伪是非也,是其所非而 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君王尊佛者何?举明断暗也。 琅琊族的巡逻队在墨府四围逡巡来往,每人手里都拿了灯笼。庄外鸣风从怀中 掏出银蝶,跳上高台,随手一甩。银蝶迎风而鸣,将一只只灯笼里的火烛打灭。 琅琊兵慌叫起来,提醒里面的同伙。我们趁乱翻上后墙,越屋过廊。 我毛腰细听。 墨家反对音乐,久而久之对音乐有了恐惧。而老大巍峨正是靠其大音希声的功 力斗败了墨海一龟。墨雨飞燕吸取父亲的教训,一直在苦练反音。这种最难听的噪 音我的耳朵却能听见。君王要保护墨家,而老大巍峨也想利用墨家功。我又听见了 那种微弱的音乐,便将墨雨飞燕的起居室定位于脚下。庄外鸣风掏出一只洛阳铲, 用庖丁解牛法开始挖掘。 墨家主张节用薄葬,所以他们的起居室上都铺了厚厚的黄土,一旦主人仙逝, 就可入土为安了。半球形的起居室内,墨雨飞燕被老大巍峨锁在铁床上。四壁涂白, 靠床的墙上有黑色的涂鸦。我暗想,可能是墨雨飞燕害怕自己和其父一样失忆吧。 墨雨飞燕和庄外鸣风曾是儿时伙伴。后来庄墨两家的实力经过武试的明争暗斗 最后分崩离析,他俩也分道扬镳。老大巍峨乘隙而入,这仿佛是王朝的命运使然。 老大巍峨在朝堂上宣扬无为之道,在暗中却无所不为。武试选出的武生大多拜在他 的门下,而所谓天子门生不过是一个天真的想法。老子派经典——空洞的《道德经》 竟然如此受到景仰,而身为至尊的君主却被冷落一旁。“上善若水:江海之所以为 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也。”老大巍峨的说辞和手段并不新颖,但理论的虚 伪性还是魅力无穷。而这些手段韩非、孔、庄、墨都曾用过,只是老大巍峨把它们 发扬光大了。我原先曾陪着君王读过《道德经》,君王称颂其“中庸万法,孝悯天 地”。后来我请教了首席官,才知道那是君王又在韬光养晦。 首席官对我一向笑颜有加,而他在君王面前却肃面静语。我愈加觉得和他亲近, 就像孤儿找到了父亲。 我听见老大巍峨的脚步,提醒飞燕和鸣风该顿走蛟龙了。“快把这墙上的字摘 下来。”墨雨飞燕说。庄外鸣风正待卸下墨雨飞燕身上的铁链,却见墨雨飞燕的下 身已深深地嵌入了铁床。“我中了老贼的心若死灰之计,命当不保,你们赶紧把这 墙上的带牒御法带走吧——。”墨雨飞燕艰难言道。我看到墙面忽凸忽凹,听见了 颤动的反音。 庄外鸣风和老大巍峨在悬空寺的恶战彻底毁灭了这座有着三千年历史的古刹。 我趁机回到墨府,将刚才没有听全的墨文温习了一下。墨雨飞燕的全身都已铁 化,只有两只眼睛还泛出一点情色。我的心被那两只眼睛摄中,血液破堤而泄。 庄外鸣风节节败退,老大巍峨步步进逼。山门和天王殿坍覆了,钟鼓楼壁断垣 残,大雄宝殿佛光乱泻。几十年武门争斗,腥风血雨,我竟然没学得一星半点杀人 斗狠的功夫。庄外鸣风的呼叫在我的耳中只能化做飞燕的反音。我木鸡般站在这个 即将变成废墟的地方,数着一点点血的痕迹。 庄外鸣风的动作迟钝了,身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血点。老大巍峨的德宗是一种 能让对手全身开花的狠毒功夫,其最终的结果就是爆裂。那是怒放之中的爆裂,无 法遏制的爆裂,肉融于血的爆裂,魄融于魂的爆裂。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