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闭上眼睛。我的世界里是一个个自由自在的微末。我的正在生成中的思想被 一个软绵绵的声音拔苗助长。我的双足踏入亘古而流的黑泉,我的头长久流放在大 齐的边疆,我的耳朵飞入铜色的天空。我靠着那一丝的呼唤,浮在微末肆虐的空间 中。我刚把自己在墨府的经过讲到一半,私生子就拿出了韩琴。“是这样么?”他 挑弦播音问道。“哦,比这要清凉。”我反复回忆墨雨飞燕写在墙上的反音。“这 样?”“哦,比这要热烈。”“这……”“等我把反音弄明白了,再来切磋吧。” 私生子收起韩琴,样子很失望。我很想把听到的传达给他,可待到传达那反音就消 失了。 私生子似乎对我不满。我听见他放东西的声音里含了怒气,特别刺耳。以前不 是这样,他平时连走路也不舍得出声。他若弄出声响,一定是合音律的。他把这当 作了日常准则。他说过,“天地之音,四季之声,万物之籁皆是有源而来。 若遭不谐之声的破坏,那么久而久之,天籁也就消失了。但这并不是天籁消失 了,而是天籁的听消失了。“ 我听到的是籁么?是天籁的听么?听问籁,“刚才你移动,现在你停止,你怎 么没有独立操守呢?”籁说,“因为有所待,而且我所待的东西也有所待。” “你说的有所待是什么?”“蛇有待于腹下的鳞,蝉有待于肋下的羽。”“如 何能去了这有待?”“蛇之羽,蝉之鳞。” 什么意思!就是这意思。 一个长着鳞羽的女人自称是孔镜文蛛——孔碧丝络的女儿。孔门败落,她不知 所踪。有传说她做了韩非秋侬的密室,将孤愤掌和谦谦君子剑融汇贯通。有传说她 独上天池,用天池之水洗去了信、智、礼、义,炼出一种有音律的浑气。有传说她 聚了天下武生操练,等待时机复仇。她的传说很多,都是对我的诱惑。孔镜文蛛肤 如鳞涩,体若羽滑。她的十指间竟能酿出醇厚的韶乐来。我听着它,似乎它就生自 我的记忆、我的皮肤、我的双唇。 我和孔镜文蛛来到寒园,韩非笑尘正在花圃里除草。他向我们介绍了养育十年 的奇花异草,借以贬低孔子派,意指中庸之道难以育出这等尤物,而只能以法为露、 以术为肥、以势为光才可。孔镜文蛛沉默了,这让韩非笑尘得寸进尺。我们三人把 盏对饮,韩非笑尘论起当年其父一招孤愤将谦谦君子剑破得形销骨立,就敬了孔镜 文蛛一盏。 我一眼发现那株饰邪花萎谢了。 孔镜文蛛接过酒,将它放在一边,“至于当年那段恩怨,我正要向韩非子讨教。” 就见酒面波汹浪涌。韩非笑尘惊叹,“仙姑好大酒量!” 饰邪花底渐渐膨起一大块。 蛇之羽,蝉之鳞…… 韶乐又起。 “老大巍峨引了琅琊族,占了我大齐。我们虽是异门,理应求同存异,同仇敌 忾。不知仙姑有什么良策?”“据说老子派的正传不是老大巍峨,而是……” 孔镜文蛛没有说,“我也是听人说,在……”孔镜文蛛一到关键,就放低声音。 我并不在意被他们冷落。我静观饰邪果的样子,它紫红,有斑,多汁,无核。 面前的众武生形容憔悴,堪堪无着。老大巍峨一夜之间翻了脸,从德高望重的 恩师变成了挂羊头卖狗肉的屠夫。西至天母山东到镜一海的大齐国里,通缉武生的 告示随处可见。天下禁武,舞刀弄枪显拳示脚者重则立斩、轻则断肢。是韶乐,是 韶乐的丰富波长引动了武生们回归王朝恢复大齐的心弦。他们纷纷钻出山洞、野林 和河床,来到大路边喘息并相互致意。他们向着韶乐发源的方向聚集,在孔镜文蛛 的周围形成势力。 君王之弟被韩非笑尘从衣箱里拎了出来。多年隐身衣箱,极大地影响了君王之 弟的成长。他个头矮小,长相滑稽,从台下匍匐而上。韩非笑尘面容严肃,对着武 生们说,“恢复大齐的日子到了!”孔镜文蛛盘腿坐在芙蓉座上,给人以很威仪的 感动。是啊,到时候了! 庄外鸣风扛着洛阳铲立在我面前,现出久别重逢的微笑。自悬空寺一别,他是 靠着挖地道打地洞才逃脱老大巍峨和琅琊族地毯式的追捕。我将那把洛阳铲拿在手 中,兴奋得不能入睡。洛阳铲十几斤的实实在在的份量,让我从此对那些所谓的飞 檐走壁、遁入云霄嗤之以鼻。庄外鸣风在阳光下晕倒了,他还不适应地上生活。 我被韩非笑尘任命为九圜驻守使。九圜这样一个连高粱杆上都趴着琅琊族的地 方,我怎么能驻守?我忍不住找了孔镜文蛛要她去为我通融通融,她毕竟和我有过 一夜之情啊。孔镜文蛛同意为我求情,“笑尘觉得你和大齐贵族关系太近,怕你坏 了他的大事,这才有意疏远你。你是不是一心想恢复大齐?”我忙说,“我对大齐 并无真心。但是要想得天下,还是打着‘驱除琅琊恢复大齐’的旗号才容易赢得子 民的支持。”“你的态度端正过来就好,我会转告笑尘的。”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