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学校后面的胡同新开了一家咖啡馆,前面是民居式的清吧,复古风格的木制桌 椅,班驳痕迹。从一道小门绕进去到地下室是一个小型PUB ,装潢不错,红色基调, 灯光沁人。 最特别的是它的名字叫“糖块儿”,很温暖的名字,像提到孩子的幼嫩笑容, 甜到心情甜到骨髓。 傍晚经过那条街总是可以闻到伸向路边的铝皮小烟囱散发着诱人气息。 小笑让我陪她去那里坐坐。我点头答应。 从校门口往糖块儿走的时候,她突然伸手过来牵着我的手,自然而然。她的手 指很细,接触的时候能略微感觉出骨节的凹凸,但很暖。 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胸口被轻柔的羽毛撩拨。缓缓转头望了望小笑。她 落拓而大方地转头朝我笑,性感地扬起嘴角,仿佛在确定什么似的,握紧了我的手。 槐树的花朵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北京的胡同显出一丝静谧。 店里的人很少,我们坐到只能容纳两人的小吧台。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有圆圆 的头,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肚子,我觉得他像极了一颗土豆。男人很热情的招待我 们。 我要了龙舌兰和蓝梅起司蛋糕,小笑只要了一杯冰水。 仔细观赏店内的陈设,墙角有一尊破旧的佛像,男人说这个店以前是个小道观, 租来的时候就留下的,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不敢埋也不想拜。小笑听罢笑了起 来,那这里一定被人施过妖术,老板你可要小心。 店里满墙都挂着照片,黑白的,像极了偷窥相片,黑白颜色干净却浓烈,让人 觉得清晰中透着逼仄压抑。男人说那些照片名字叫锁眼里的城市。我并不喜欢,相 较之下,我更中意色彩明艳的蹩脚风景照,有时候艺术是最原始的表现,容不得半 点做作。 不经意看见墙角贴着一张黑白照片,仍然是黑白的泛旧,但风格跟其他的不一 样。高而耸挺的城墙上坐着一个孤单而瘦的背影,赤裸的背凌乱地垂着头发。我叫 小笑过来看,因为这张很特别。小笑端着水杯走过来,定神看到照片的时候愣了5 秒钟。忽然转头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被她带到了照片上的那座城墙。顺着阶梯爬上去,风猛得将头发吹乱,北京 的风,异常干燥,像是要刮走身体所有的水分。在高处往下看车水马龙,已经是黄 昏,天色有些泛红,像被略微染色的一角衣襟。 “你要带我来的就是这里吗?” “对。你知道吗?我婆婆死之后,我就一个人常来这里。我妈妈跟她的男人定 居在法国,然后打电话告诉我她会定期寄足够的生活费给我,但乞求我不要打扰她 的生活。”小笑迎着风半眯着眼睛,她略微卷曲的头发在风中脆弱地颤抖着。她做 了一个深呼吸,“每次我爬上这个城墙都会想,总有一天我会从这个城墙飞下去, 要全身都长满羽毛,赤裸地飞起来。然后变成一只鸟,跟谁都不会说话,跟谁都没 有联系。” 我静静伏在城墙冰冷的石块上,把头半掩在手臂里看着她。小笑真的很美,她 就像一抹妖娆的水草,在我身旁奇异地生长着。她和我有相似的身世,有我喜欢的 眼神与嘴角的弧度。我伸手过去抚摩她的额头,光滑的皮肤和柔软的卷发。 “如果我变成鸟,你会陪我吗?”小笑缓缓抓住我的手,转头对我微笑。我坚 定地点头,将她轻轻拥抱在怀里,再一次感觉她瘦而性感的身体。“你说过,我们 都会好好的。”我的声音有些微弱,因为我知道其实我们都不好,非常不好。 我的喉咙开始苦涩地哽咽,干燥的风再次无赖地刮来,我不断克制自己爆发的 回忆。我们都是孩子,却无法享受平和、安静、简单的困扰,眼前不断浮现奶奶离 开人世时可怕的面色……我终于又觉得恶心,身体里觉得剧烈翻涌,天旋地转,双 脚突然失去力气,跪倒在地上,我只记得小笑张大嘴唇,仿佛在唤我。 我看见玫姨浓妆的脸,神色凛冽到让人颤抖。她拿起手边的水果刀歇斯底里地 朝我飞奔过来,这个属蛇的女人发怒的嘴唇形状呈现极致的三角形,她撕吼着: “我要杀了你……”我用尽全力的奔跑,可觉得脚底踩在海绵上,怎么跑都只隔玫 姨一个手掌的距离。父亲在远处衰弱的跑着,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我大声朝他 叫救命,可并无人应答。 玫姨离我越来越近,她就像快要喷射火焰般。我奋力往前挣扎,仍旧是无法离 玫姨更远一些…… 醒来的时候我伏在一个人的背上,我努力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身旁的小笑 看见我睁开眼睛,大声叫道:“修生,她醒了,快,快找个地方先坐下来。” 修生……我努力回忆起来,这个男生应该我的新同班同学。 小笑急切地问我怎么了。她的关切神情像极了奶奶。我眼泪涌了出来,不知是 因为身体不适,还是刚才的梦让我害怕。它们温暖的浸润着干燥的皮肤。 小笑镇定了些,蹲在我面前:“听着,宝贝,现在无论你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 告诉我。有我在,你不用怕任何困难。”她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指抹掉我的眼泪, “还有,现在我必须送你去医院。我知道,你的身体一定出了问题。你可以选择现 在告诉我或是等会儿告诉医生。” 金牛座的小笑,有着沉稳的脸色和神情。她仿佛是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的一棵坚 定古树,让衰弱的我不得不伸手去依靠。 我不是一个足够坚强的人。越是表面坚强越是在灵魂深处有着巨大的缺口,一 旦摧击,瞬间溃堤。无论我多么希望以此报复父亲的冷漠,但始终存在着不安定的 恐惧,我知道这样的叛逆将会让自己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 “好吧,一会儿你告诉医生。但我会一直陪着你。”小笑紧紧捏着我的手,她 细而小的手指竟可如此大力,“修生,你先回去吧。谢谢你。我再联系你。” “你确定自己可以带着她?”修生,我记起来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和小笑讨 论这个帅气的男生笑的表情很像陈弈迅。 “恩。相信我。你先回去。”小笑语气坚定,说着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那……给我打电话,随时都可以。”他朝我们的车挥挥手,又伏过来,“妖, 你自己要好好的。” 我很惊奇,我很少跟同班里的同学说话,除了小笑几乎没有接触。但仍旧有人 记得我的名字,并叫我好好的。我努力给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向修生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