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又如往常一样走在校园。没有丝毫改变,有脸色荡漾青春的男生在打篮球,有 明媚而泛红的阳光,校园里的紫腾花在严冬中全部枯萎了,所有花园里的长凳赤裸 裸地暴露于下。我暗自冷笑着,我谋杀了一个生命,伤害了小笑,而世界却没有任 何一种悲伤的改变是因我们而起。 细数在学校上学的日子,遇见各式各样的老师,他们温文尔雅,为人师表的样 子,他们指手画脚,高谈阔论的样子,他们上课的第一句是今天天气不好,第二句 是我们来谈心,第三句是下课,他们会布置做不完的作业给我们好让他们自己看起 来非常专著非常认真负责。我们便从一开始激情洋溢到每天赖床于正午,从一开始 专心伏案笔记到后来专著于伏桌睡觉。有时候我想生活是否给予了更加丰厚的学习 和启示,它们顷刻间让人成长,让人衰老,甚至心冷。 早晨和小笑一路走到学校,我们也仍旧保持沉默。她比我早起,只在我醒来的 时候给了我一个勉强的微笑。至少我认为那个微笑非常勉强,努力维持。我并没有 给出任何回应,因为我不知所措,有一种因为爱恨纠缠带来的愤怒蔓延在全身各处, 这愤怒并不针对小笑,而是一种强烈需索的隐约变态,因为我开始憎恶自己的身体。 我在私人诊所开了一张盲肠炎手术的病假条,交给年青班主任的时候,她关切 地问我病好得怎么样了。我突然觉得内心愧疚,一个习惯于冷漠的人被关爱包围, 就会手足无措。但如果这句问候是从父亲口中说出,我一定会显得异常冷静。 小笑在旁边帮我圆场,她总出现在我最尴尬的时候。她的保护无时无刻,自然 而然。我安静地坐在旁边,班主任一边听小笑滔滔不绝,一边向我投来安慰和怜爱 的目光。 小笑又顺势坐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好象昨晚的事情从未发生。修生从教室门 口冲进来,拎着我就往外跑,“昨天怎么回事?”他气喘吁吁,语气急切。 “什么怎么回事啊?爆了一个肥男人的头。就这样。”我对于男人着急、愤怒、 泪如泉涌的表情很关注。 “爆头?为什么啊?我只听说你大闹糖块儿。”修生对于这种黑色幽默哭笑不 得。小笑也尾随出来。她从我背后轻柔地发话:“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我刚想逗逗这个行为搞笑的男生,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你问小笑吧。” 声音严肃,转身往教室去了,甚至没有再多瞄小笑一眼。我突然想起昨晚身体肥胖 油腻的男人,脑中浮现出可怕的想象,那些龌龊的肉囊磨擦着……我无法再想象下 去,血液又奔腾到了头顶。 “妖……”小笑从后面追了上来,我甩开她加快步伐。 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场面。异样的心疼。 想起来奶奶第一次打我,因为柜子没有整理整齐,奶奶象征性的用细得不能再 细的小竹蔑轻轻在我掌心上拍了拍,比掸灰尘的力度还要轻,小心翼翼,迟疑地落 下,迅速又离开手掌。她根本舍不得打我,只是想让我记住要整理干净柜子。可我 仍旧是哭了,亦是觉得异常伤心。我对所爱的人有着过分敏感的关注。“妖,晚上 我们去KTV 唱歌。”小笑仍旧微笑着坐在我身边,我没有回应她,因为我不知这事 该如何收场。“好了,上课了,反正你必须去!”她总是这样了解我。爱,不容分 说。 北京的夜像一颗青石榴,冷静中包裹着各种精巧诱人的华丽聚会。大街是冷清 的,但深藏在街里的各种娱乐场所都人满为患,声色犬马。我们去了钱柜唱歌,价 格不菲,去之前我很犹豫,小笑为我在酒吧陪酒挣钱的事让我开始对钱抱着敏感的 警惕,我知道如果我再和以前一般任性,换来的将是同等让人心碎的事情发生。 想着中午去找圆圆头老板赔礼道歉时,仍旧是笑着欢迎我们,告诉我们昨晚的 事已经妥善处理,还一边叨唠着昨晚那个该死的肥头大耳,说那种杂种就是应该砸 他酒瓶。我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想如果说小笑去陪酒,那么这个看起来面善 的老板才是罪魁祸首。 大部分男人是一种伪善、无耻、低廉、滑稽、冷漠的动物。他们的每一个举动 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高级,可根深蒂固地劣根性却无法磨灭。我逐渐更加鄙视他 们。 我联想到父亲,他或者也无区别,需要安慰自己的生理,安慰自己的尊严,需 要感情上的稳妥和风平浪静。所以他甚至可以冷漠地遗弃自己的女儿,很明显他并 不爱我,至少他不会包容我,不会如奶奶或是小笑般包容我,他竭尽全力的只是在 养一条宠物,他需要我向他摇尾乞怜,需要我向他成服、顺从。他的爱只曾经给过 母亲而已,而如今他仍旧会对着每一个人说,这个世界上他最厌恶和藐视的人也是 那个女人。 KTV 包房里已经开始响起音乐了,我后来才知道那日是修生让小笑约我去,随 行的还有两对同班的速配情侣,其中一个听说是著名演员的女朋友,可她仍旧是搂 着同班稚嫩的小男生娇嗲不已,小笑身后跟着爱慕她多时的胖男生,我以为小笑从 未正脸瞧过那人,但胖男生亦装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紧跟其后,还不时听到他和 修生夸赞小笑身材真是极好。包房里烟雾缭绕,每个人都叼着各种烟草,像是一群 落入风尘的社会青年,脸带迷茫,看破情感。我曾看见有人称80年代为“垮掉的一 代”,我想垮掉只是因为太快翻阅了生活的历卷,它们逐渐变得破旧,不堪回首。 每个人都是一张白纸,然后却被纷繁的年轮染出色彩,当我们浸透颜色变得乌黑就 开始期翼自己重回纯白,岂知此种纯白只是同一个期翼的轮回。我们在垮掉中生长, 又在生长中垮掉。 小笑坐在离我不远的位置,她从进KTV 开始仿佛就在帮修生对我制造机会,这 让我很不自然。我不想以一种愤怒轻蔑的方式伤害修生,也不愿草率地和他发生关 系然后把他遗弃,我已经对“伤害”感到厌倦乏力,每一种伤害都是两败俱伤或一 败涂地。 “谁陪我唱布拉格广场?”修生在我旁边大喊,还不时谨慎地用眼光试探我。 我没有作声,无故在心底泛起一阵紧张,只是低头泯了一口酒,沙发很软,身体像 是被陷在里面,起身拿酒的间歇看见自己僵硬而不自然的手指。“妖!妖!你唱你 唱!”小笑大声应答着,“把话筒拿给妖!话筒!”那几对速配情侣正紧抱热吻, 无暇顾及谁唱谁不唱,整个房间只听见歌曲急促的前奏和小笑的激动声音,爱慕他 的男生也若有所知的看着我笑,一边朝我示意接话筒。正当我有些迟疑,修生把自 己的话筒递给我,“陪我唱!”他第一次不带任何怯涩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想起那 日喝醉他黑色的宽大毛衣充实着他矫健的肌肉,那时我心底泛起一丝柔软的畏惧。 “我就站在布拉格黄昏的广场, 在许愿池投下了希望, 那群白鸽背对着夕阳 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布拉格的广场无人的走廊 我一个人跳着舞旋转 不远地方你远远吟唱 没有我你真的不习惯 在布拉格黄昏的广场 在许愿池投下了希望 那群白鸽背对着夕阳 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布拉格的广场拥挤的剧场 安静小巷一家咖啡馆 我在结帐你在煮浓汤 这是故事最后的答案” 房间里昏暗的灯光映射着他的轮廓,此情此景,一如蓦然回首地某日。小笑高 兴地看着我,她蹲在沙发里举着烟拍着手,那几个热吻的情侣也拿起欢唱手鼓打着 节奏,胖男生为了引起小笑注意点起火机站到桌子上摇着手臂。修生不时回眼用闪 烁的眼神瞄我,嘴角露出浅浅笑容,他坐地离我很近,手指不禁意覆盖到我的手背 上,这一瞬我本能抗拒地抽离了回去,这亲近突然让我浮现出那个恶心的肥胖男人, 忽而又从心底泛滥着一丝凉凉的厌恶。 修生并没有因此而露出不悦,在他眼里我可能如一般女生一样因羞涩而拒绝。 他岂知我有何等过去与内心煎熬。“你唱的太美了,真的。”修生又是手足无措地 搓搓手,眼神闪烁的朝我望。我只是礼貌地回应他。很多时候我都会很偏执,过分 的完美主义,我自知这种病态的自我折磨。我并不够坚强,无法承担心中信仰莲花 遭遇毁坏,其实就是我无法接受小笑为了我而出卖自己,出卖谄媚出卖低贱。 我的脑波有些紊乱。 小笑一夜都很高兴,仿佛之前伤心的事情从未发生,她动情地唱着“爱的代价”, 仍旧如孩子的笑容,像一副缇香油画里的女子,更携带着明朗和热情。她依旧美好 的守护着我,希望我能得到男人的呵护,而这一刻我在想如果有一个带着爱情而来 的男人,站在我们之间,小笑是否会选择离开我,而我是否也会放弃所有执着却固 执的信仰离小笑而去…… 我突然觉得慌张,看着小笑望望我又望望修生暗有所指的笑容,感受着修生偷 偷望我若有若无的闪烁眼神,翻阅曾有的种种和父亲的冷漠,心里便从四面八方涌 出一阵携带黑暗和冰冷的风,慌张更甚了。 如果。那一切是否又将重蹈覆辙? 我静静掐灭修生刚才递来的烟,暗暗想: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