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年轻班主任打了个电话叫醒正在睡梦中的我,严肃地说让我马上到系办公室去。 她第一次腔调中带着股强硬。而我正梦见小笑跳下楼的场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我早已失去恐惧和悲伤。只是被电话吵醒后眼皮不断地跳腾,我用冷水冲淋直到皮 肤冻地发红。 在镜子里照了照,发现自己身体臃肿不堪。怀孕、抑郁、酒精的作用让我无休 止地发胖。脸上因为内分泌失调一片片红肿发炎的痘,皮肤仍旧黯淡,让我看起来 像一堆腐朽的咸菜。为了反叛父亲我竟是毁灭了自己的容貌。我在脸上一层层的扑 粉和淡红色胭脂,勉强让我不太讨厌镜子里的自己。 办公室里的气氛非常诡异。像医院病房一般安静,暗藏着一股随时可能爆发的 气味。所有的沉静都充满威力无穷的张力。系主任是个笑容和善的中年男人,虽然 笑容和善,但我确是不知是否暗藏奸诈,我不擅长人际关系,像一个光年怪物般喜 欢游离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小笑活着的时候,一切交际都是她站在前面为我处理。 年轻班主任面色慌张地坐在沙发上,她的眼神永远关切而充满怜悯。她示意让 我坐到她旁边。系主任和系秘书在窗边高而归整的办公桌旁,外面的光射进来,感 觉太过明亮而充满压抑。 “听说前段时间你得了盲肠炎,身体恢复地还好吗?”主任仍旧慈祥地笑着问 我,“钱方面没什么问题吧?下次看病要到学校指定的医院,这样可以医保报销。 节省些开支,父母挣钱也不容易啊。” 我只是麻木地点头,对于陌生人的不知情,从不会激怒我。毕竟我的生活和过 去不是用一句话就可以描述清楚。 “小笑以前和你很好吧?上次作笔录之后,派出所的人说你们的关系非常好。” 他说到这里转头笑了笑,喝了口茶,“当然,两个单亲家庭的小女孩关系非常密切 这很正常。因为你们关系好,所以这次找你来就是想深入了解一下情况。你应该听 说小笑的母亲到学校来了吧,她的情绪很激动啊,作为一个母亲,失去女儿情绪再 激动也都不为过。不过她有些过激的想法……” 说到这里系主任止了止,眉头微锁。旁边的系秘书接着他的话继续说:“她有 很多过激的想法,一直对你的问题纠缠不清,也是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所以这件事 必须慎重处理,我们决定从你这了解情况,你必须诚实的配合。” “对,小笑的死大家都不想看到,我想尤其你作为她的好朋友。但她现在已经 选择了,无力回天,剩下的事情必须解决完善。她的母亲现在对你的问题一直缠着 不放……”主任和他的秘书联合攻势,像一对相声演员,配合默契。 “我的问题?”我对他们说“你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我的问题是什么问 题?” “哎,现在小笑的母亲一直在给学校压力,因为人是在上学期间死的。小笑的 母亲认为不是自杀,她看了那封信也认为小笑不会写那种信。其实就是不愿接受事 实,学校压力……”年轻班主任焦虑地为我解释,可话还没说完,就听系主任咳嗽 着打断了她的话,仿佛示意要她住口。我想一定是因为班主任强调矛头是指向学校, 主任才按捺不住。有很多团体都害怕承担责任,能推卸的绝对不会包揽上身。 我没有多话,只是会意地点头。气氛些微紧迫。主任双手交叉立在办公桌上, 俨然一副要打官腔的样子,他眼神直指向我:“这件事如果不处理好,警方还会介 入的。无论对学校还是系里,乃至对你,都会有严重的影响。人命关天,我希望你 明白其中的严重性。所以,这段时间你必须配合学校的有些工作。”虽然他的语气 开始强硬,但我不愿亵渎小笑的离开。“这几天课程不是很紧张吧?要注意调节好 身体调节好情绪。学校对于小笑去世给同学们造成精神上的影响也是很重视的。你 也不必太紧张,只是想在小笑死后给她和她的家人一个交代。你觉得呢?”有很多 成年人都非常擅长把握气氛,让它们张弛有度。主任喝了口水,对我镇定地微笑一 番又接着说:“这几天课程不是很紧就主动找小笑的母亲聊一聊,我希望有些误会 和障碍能够通过下面的沟通解决。毕竟你和小笑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是吧?这 一点老师和同学都是看得见的。……” 眼前的主任嘴唇一直张合着,慈眉善目地朝我微笑,或是表情严肃镇定。身旁 的年轻班主任轻轻握着我的手,仍旧是面带怜悯和担忧。 我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不断猜想小笑的母亲,然后思绪万千。一 个失去丈夫的中年女人,一个只为自己美满的自私动物,一个应该和小笑相貌相似 的人,也是一个和我父亲一样冷漠的人。 眼皮又不断的开始跳腾,它们仿佛快要迸发出来。按照老年人的封建说法,这 是否预示着某种灾难的降临? 当我走出系办公室,看见学校花园翠绿油亮的桦树在阳光下耀目,突然想起, 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