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我有时候想很多事情是注定的,当你第一次做出决定的时候就看出了最后的结 局,霸王别姬里的一句台词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我深信不疑。 后来的结果便告知我,我终于必须离开北京了,并毫无选择的余地。虽然曾经 我辗转反侧回到学校开始想好振作一些,后来终究还是要离开北京,离开学校。当 我第一次做出离开北京的决定就看出了最后的结局,小笑的母亲代替我的痛苦惩罚 了我,她最终让学校以旷课的理由将我开除。我是以全班第二的成绩却被劝退的。 可我仍旧相信这是注定的,是我先选择放弃它,后来它选择遗弃了我。殊途同 归。 只是,在许多回顾的日子里总是会在眼前浮现曾经这样的一天: 因为我发现一个药盒,我下定决心要不告而别,虽然我曾经用尽全力考上梦寐 以求的首都中文大学,我以艺术的名义考上这所大学,可当我实现这个梦想之后未 来却变得让人怀疑,也因着无力承担自己曾经的感情负债而选择放弃。我是心痛的, 即便坐在教室浪费时间听各种长相的老师吹牛放屁,可它们仍旧是我精神支柱的载 体,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除了学校,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相信一个身无分文的“艺术” 者。 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我承认我是极度害怕,害怕承担一切即将面临的灾 难…… 那日,我坐在西客站桥对面的KFC 写信。拿一张纯绿色富有质感的纸张写信, 坐在喧闹的KFC 。我满眼都是泪水,写下歉疚和许多不舍。我要邮给曾经和我朝夕 相处的小笑。北京仍旧是我未曾抵达或是未曾离开的那个北京,糖块儿酒吧也会继 续面对许多陌生又即将离别的人们。我将去往别处,走的时候无人知晓,只留了张 纸条给糖块儿的老板。我想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避免受伤的最好办法。我再次嘲 笑自己,我确确实实只是个懦弱的孩子。 还好,没有人看穿我的伤痛,写完信便走到附近的邮局把它帖好,寄出。 我那时决定头也不回地走了。带着一种过后便无法抵达的勇气和万劫不复的心 绪。 只为消磨发车前的几个小时,去看了场电影把手脚都冻得麻木。我没有待在候 车大厅,我预想了小笑和所有她的朋友们能找到我的可能,我那时是真的想离开, 没有丝毫的犹豫。 电影异常难看,因为我只是在看着发光的荧幕不断地陷入黑而深沉的寂寞,无 限的寂寞。如同一揽巨大的风将心底的重量吹得像羽毛一般空落。 我在北京的日子如同一个急刹车,我迫不及待地让它嘎然而止,一路留下充满 寂寥而突兀的痕迹,无人收拾。 可我已经不想回头,一个人在一意孤行的途中总会充满强大的力量让自己深入 一条单行道,越走越远。 将近发车的前40分钟,我拖着行李大步走向检票口,早上离开的时候我就想好 出门的时候穿一套衣服,出门之后到厕所再换一套衣服,目的只是即便有人来找我, 也不那么容易辨认出我的衣服。我说过,我是真的想要离开,没有剩余的丁点犹豫。 我唯一有的只是悲伤和愧疚。 人很多,我带上帽子,将帽檐压得很低很低,我很容易恐惧人流和嘈杂,每次 都会站在人群当中全身冷汗。它们像无声的洪水旋涡瞬间又把我带进几近窒息的疲 劳。 入口安检的时候秩序俨然,我把红色庞大的行李箱放在安检器上,它仿佛相较 来北京的时候轻了许多。 其实我总是对安检惶恐不安,我害怕他们会突然拦下我的箱子,以任何一种理 由,比如不能携带打火机,不能携带去光水等等等等,然后翻出我藏在箱底信封里 的那张住院帐单。就如当年玫姨私自翻出我的日记本一样,她嘲笑我的情愫然后辱 骂我。 我总是私底下藏着这样的担忧,却又装作眼神镇定直到嘴角因过分紧张而抽搐。 我摸了摸手上的金戒指,还好,在此刻火车站不会阻止我仍旧带着它。 我从安检器上拎下箱子,正准备往里走,迎面走上来一个熟悉的面孔,只是一 时间却又觉得陌生。她朝我迎上来,然后紧紧抓住我的双臂:“妖,你要到哪去??! 妖,你别走。妖,你要到哪去?” 她是我年轻的班主任。我曾经仔细看过她的眼睛,总是泛着浅灰色的光泽,是 接近透明的瞳孔在细长的眉毛下,每次看着我的时候遍透露出一股怜悯的神色。可 她此刻正语无伦次紧紧地抓住我的双臂,像拼命抓住快要飞走的气球。 她一边抓住我一边打电话:“快下来,她在入口。我找到她了。”她声音充满 颤抖,然后仍旧继续没有丝毫松懈地抓住我说,“妖,你别走,你要去哪??别走。” 我那时终于面对着这张感觉从熟悉到陌生又回到极其熟悉的感觉上,她是我的 班主任老师,他们终于还是找到我了。我千万般躲着想方设法地躲着,甚至换了外 套和裤子,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我努力设法挣脱她,那时的确带着一种无法理喻的倔强,或者是害怕回去面对 暗藏着太多伤害的局面,我仍旧是不够坚强。那时我一意孤行的选择,直到被他们 找到,可仍旧抱着要离开的决心。 我不断求她放我走,哭着闹着,像看见恶魔看见前来将我拘役的监狱长。年轻 班主任仍旧是把我拽得那么紧,丝毫没有放松,她的泪奋涌而出,失去性感失去妩 媚失去冷艳,只带着疼惜地神情,像奶奶那种的疼惜的眼神。 很多我熟悉的面孔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从楼上跑下来,从楼底跑上来。但我 并没有看见小笑。 修生第一个跑过来,他喘着气皱了皱眉头,然后使劲推了我一下:“你这个笨 蛋,居然还敢换衣服,居然还敢换衣服,让我们误认你的出走体貌……你居然敢换 衣服。”他说着说着也眼泪横飞,过来狠狠抱着我,“你这个笨蛋,怎么可以换衣 服?怎么可以走?” 我听到这里终于是释放出些微恐慌开始大哭不止,我们抱在一起痛哭不止。 直到西客站所有的人侧目,我们仍旧是忍不住,我那时终于放弃了,我已经走 近单行道的出口,又生生被他们拽了往回赶。我和修生一直哭着,后来赶过来的人 便抢了我的车票到窗口去退掉,回来的时候说是全额退款,后来我知道那只是安慰 我,因为他们一直重复着说找到我不让我走那是天意。他们用全额退票再次给我肯 定我是应该留下的。 我们互相掺着走出大厅,我们可能哭了将近一个小时。 出门的时候修生塞给我一支点燃的Morbolro。广场的荧屏煽情地放着《分手快 乐》,大家仍然非常激动挂着眼泪,仿佛欣慰又仿佛心事重重,我问修生:“小笑 为什么没来?”他是只草草地说:“小笑在学校等你。” 当时我并无怀疑,有一刻我也差点相信自己真的放弃了离开,放弃了选择。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修生抓着我的手不断讲着找我的离奇曲折,去找了警察, 找了办假证的,找了票贩子,甚至想如果火车快开了还找不到就挨节车箱去找去喊 我的名字。他讲得很激动,眉飞色舞的。我尽量配合着边笑边听,可我的确是没有 仔细听其中的细节,我的心底更加空落了,承担着隐隐暗涌的不安。 没错,我仍旧惴惴不安,我怎么也无法真的释怀。到底是我被拉入梦境,还是 重新被唤醒?这已经让我走入一个深渊,伸手不见五指…… 时间终于还是证明从那开始以后的日子我的确是又被拉入梦境,我跟着一群爱 我的人们在单行道上逆行而返,这只是一场梦。 当那日回到学校,终于听到修生声音颤抖地告诉我小笑的死讯。他紧紧抓住我 的臂膀,摇晃我,告诉我小笑死了,他不断重复小笑死了,让我无论如何振作一点, 因为小笑死了,我就更不能选择离开…… 到今天,我经常怀念的这一日就这么终于过去了,然后是小笑的母亲突然出现 在学校和我纠缠不清,然后是学期最后我收到的退学通知,也是然后,我终于知道 梦醒了,或者这一切早在当初就已安排就绪。 总在不知不觉得中,你被曾经想要离开的东西所抛弃,不知不觉中,你成为了 自己想要打倒的那个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