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不记得在我睡去之后发生过什么,或是我忘了这以下发生的事情应该归属于 时间数轴上哪一个刻点,它们确凿发生过,就像我们生命当中确凿发生过的事情一 样,找不着证据,却一直坚信。 我记得我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金子和凌姐,但不知为什么,我几乎忘了曾经发 生过的所有事情,忘了父亲,忘了奶奶,忘了小笑,忘了木车,忘了所有人。我想 一定是时间将我们的生命弄错了,我不记得自己生于何处,不记得活在这个世界的 由来,仿佛宇宙诞生之谜,我或是从哪个星球上跌落下来的玩意儿,就这么孤独地 成长起来…… 我坐在新开的糖块儿酒吧里,点了一瓶朗姆果酒。青柠的。味道凛冽而甘甜。 耳边激荡着喧嚣的音乐,眼光游移。我记得我的职业是天天到此骗酒喝。 吧台上放着鱼缸,里面窜游的小金鱼异常镇定,毫不寂寞。仿佛喧嚣并不能影 响它们的游行。我走进它们,努力盯着,它们的自由是天赐的。 “你为什么盯着他们看?”那个一直在吧台擦杯子的男人凑到我耳边大声问。 “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觉得我思路变得简单迟钝。 “你想跟它一起游泳吗?呵呵。”男人露出整齐的一排牙齿,笑容刚好,恰入 心窝,嘴角弧度透露的温柔连接上阳光。我抬眼看了看他,这是一个眼神润燥的男 人,充满情欲又闪烁着节制和柔和。他长着一张适合亲吻的脸。我看着他有点发呆。 男人推来一个透明的玻璃盘子,干净圆润的手指,手腕上带着Blancpain 的一 款手表,简约素雅,“送给你吃柠檬。你喜欢生吃吗?” 我的脑子突然像被塞满了铁钉般哐哐作响。柠檬,这是谁的味道,生柠檬的凛 冽滋味,透着酸甜涩和独特的辛辣,为什么这种味道让我身体微震,眼睛酸涩,仿 佛是我最初对爱的记忆。我死死盯着那盘柠檬,它们在沁人灯光的衬托下泛着光泽, 是从未有过的奇特光泽,像某种神鸟的翎羽,不断引领我走入一个神秘的方向,或 是花园,或是深渊…… “你好,我是金子,我是这间酒吧的老板。”他笑了笑继续擦拭着杯子,我想 若不是他手腕上价格不菲的表,别人也会以为他和普通的吧员无甚区别,“你好象 天天都来。可以认识你吗?” “我叫妖。一个来这里骗点酒喝的人。”我友好地回答这个可爱的男人,然后 将手伸到吧台里,展开手心与他交握,“这样算认识了吗?” 男人清朗地笑开来,他的笑容越发诱人,纯净而甘甜,却在眼神里饱含沧桑和 容忍,灌溉着激扬。那一刻他递来一双大而温热的手掌完全握住我,我不记得我们 还曾聊过什么,这卸下防备的第一次交谈已让人久久不能平息,我们在第一次认识 另一个略有好感的人之时永远是相处中最纯粹唯美的时刻,带着某种期许,带着某 种幻想,我们告知对方姓名,握手,带着纯真的心情,然后憧憬所有可能美好的未 来。 我开始频繁到糖块儿等待他的出现,或是巧合,一切都如我所愿,我总能坐在 吧台上看到那个眼光如水,微笑的时候嘴唇露出温柔的弧度,有一张适合亲吻的脸 庞,戴着宝珀表却躲在吧台后默默擦拭杯子的男人,他见我来总是微笑,然后递来 一盘新鲜的柠檬切片,并与我闲聊。 我们总是着迷于那些无法深入了解的陌生,而许多单恋与激情便在这自我幻想 与猜测中越陷越深,愈演愈烈。与其说我被他迷住了,不如说我被我自己的幻想迷 住了。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清楚了他的身份,或许是他告诉我的,也或许我曾穿过 他送我的那些他所代理的昂贵衣物,到过他拥有大半股份的夜总会,去过所有他的 美容美发店染过各色头发,看见过他坐在公司巨大而庄重的案桌前接听电话……更 或许后来我为了爱他,甚至找到私人侦探调查了他的身份……我不记得了,那些正 在发生或是发生过的事情仿佛梦中朦胧的镜头,毫无控制地只顾拼命上演,找不到 来时的轨迹。 金子,男,天蝎座,血型A ,在湖南长沙出生,2 岁时因父亲工作调动全家来 到北京,后在北京定居。现是某国际知名品牌服装中国总代理商,拥有十家美容美 发连锁店,一间国内顶级夜总会的大半股份,另有一家投资置业公司,主要针对各 大中型旅游城市的房地产。 他开一辆宝马X5,为人低调,清闲时最爱做的事是到自己开辟的糖块儿酒吧擦 杯子,看各色人群,并为客人调一杯名叫“蓝天”的鸡尾酒。 正如我也不记得在这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每每努力回忆都会引发剧烈的头疼, 可那些细小的联系总是牵动我的神经,一碟柠檬片,一个眼神沧桑的男人,甚至糖 块儿酒吧,我确信曾经跟他们有过深刻的关联,只是怎么也无法想起来,我究竟是 谁? 而几年前的我,是否会想到多年以后,我的记忆会变地如此纯白。会简单地单 恋一个男人,不再被复杂的回忆所累,不再在家庭阴影下漂泊流离,自我伤害。即 便这时我极有可能只是一个躲在屋里妄想的精神分裂症病人。 是啊,那些曾在街巷里尽情玩乐嬉戏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会想到多年以后他们 会长大,亦有可能成为一个悲伤愤怒的青年,或是同我一样彻底被自己折磨至疯狂, 并永远脆弱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