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凌姐的家在城北的高尚社区,不过那些所谓的私人花园都被物业统一管理,种 上了讨厌的扁竹叶花,长势过猛的绿叶雪和小叶榕。唯有一排整齐矮壮的无花果树 已经偷偷摸摸冒出隐约淤红的果实。后来我知道这排果树是凌从郊外的苗圃买来种 下的。 她喜欢无花果,因为凌姐说她喜欢能结出果实的草木,而无花果正是这种最直 接却美的植物,“只有结出果实才能看到生的希望,而那些色彩缤纷香气四逸的花 只适合被人把最有价值的‘头’切下来临时装点一下房间。因为它们无论生长在哪 里都是容易凋谢的玩物。”凌姐的实用主义和她时而冷艳的气质总容易跳脱开来, 典型双子座的人,配合O 型血古怪而慷慨的个性。 凌的房子很大,但内部结构却把每一间房隔离地有效而紧凑,并不像那种只顾 张显阔绰而浪费空间的通顶贵族大屋,而这房屋也确是能见得出每一份装饰的心意。 待客厅里有简洁却华丽的土耳其蓝落地丝绸窗帘,映衬着沉稳古典的金色牡丹墙纸, 白色羊皮沙发,铺有驼色夹黑的大片皮草,最醒目的应是沙发前的茶几,那是一面 巨大的红漆鼓上放置着一张圆形钢化玻璃作成的,透过玻璃看见鼓面上手绘有艳丽 夺目的向日葵,而边缘则是更加精巧的龙凤呈祥的图案,侧面鼓身上绘着一排排深 紫色的长茎菊花。美的惊人。 凌从酒柜里拿出酒和杯子,83年安大略冰酒。这美丽的液体黄金,打开来就立 刻闻到沁人的芬芳。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身体塌陷进去,竟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眼前的一切仿若幻觉,每一件物体的线条中像还带着刚才奔跑时的喘息起伏。凌递 来酒,摘下眼镜坐在我的身边,一声不响地喝着自己那杯。她的侧脸突然让我觉得 非常熟悉,好象是一副油画……那油画是……“爱神阿佛洛狄特!”我自言自语道。 凌仿佛听到了我说话,她转身朝我笑笑:“怎么了?又看出我像你回忆中的哪个人?” “不是不是……我没有自己的回忆。但我记得希腊神话里爱神的名字和样子, 她有圆润美丽的身体,神秘的脸庞,在我的印象中她的侧脸是最美的……她是阿佛 洛狄特。你就像她。” “哈哈哈哈,爱神?!”凌姐听完狂笑不止。她一饮而尽杯中昂贵的酒,优雅 地将留有唇印的酒杯放在妖艳的茶几上,转脸忘着我:“你知道真正的爱神是什么 样的神吗?爱神是那个让男人们为一个背叛自己国土与丈夫的女人而战斗,自己和 火神结婚却又和战神搞在一起的女人。爱神?!哈哈。不过,爱神是个低贱的神, 低贱的女人,这一点你对我猜测地很准确……”凌姐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只是小声 嗫嚅。 “爱神是这样的吗……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是美的,你也是美的。”我轻 声说。这个带着我跟她走的女人就在我身旁,她身上BLACK ORCHID的香水味混合了 身体的味道,变地极其私人而隐秘。而这个女人她不相信爱神,只相信可以结出果 实的无花果。 凌姐缓缓转过头注视着我:“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仿佛透露出一道光泽,而这光泽透入我心底像快要连接上 一展快要打开的记忆的门……她在暗示什么? “没什么比你更美,相信我。因为你失去了记忆,失去了身份,没有什么比你 更美……”在我还未回过神来,凌已朝我靠过来,她的左手手指整个握住了我的脸 颊,像要占有一朵花,冰凉的手指有嵌入骨骼的强烈,我感到自己全身颤抖着便只 剩下一张虚弱的嘴唇,而凌的唇覆盖上来,海潮一般。她柔软的舌像海浪席卷进来, 可竟让我觉得异常炽热。耳朵顿时失聪,成千上万道的电波在耳边回旋。“修生… …”我脱口而出。凌突然停止了吻,捧着我的脸望着我:“你还在想着那个酒吧老 板,对吗?” 我一如被从梦中刚刚唤醒的人,瞬时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了?” “你刚才在叫修生。” “修生?修生是谁?” “你不知道吗?金子啊,糖块儿的老板,他的原名叫修生。金子是他的别名。” 凌看着我,严肃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金子……他叫修生?可我不知道啊。我刚才说了什么吗?”我确是疑惑,我 的确不记得修生是谁,我为什么要叫出修生的名字,我只知道金子,知道凌,我不 知道金子的真名是修生,亦不知道和凌接吻的时候叫出了修生的名字。 “你记得。你记得过去,对吗?你在骗我。”凌的眼神闪烁着冰一般的光,眼 睑处略带湿润,尖锐的样子充满怀疑。我推开凌,喝了一口酒:“不,我什么也不 记得。”在我的世界里,只记得银行卡、糖块儿酒吧、酒精和金子,以及这个吻着 我的陌生女人。我试图拼命回想,可这回想只带来耳鸣和剧烈头痛。我撕扯着自己 的头发,它们竟轻易的脱落在我的手掌中,我望着手中的发丝,它们突然像毒蛇一 般缠绕着我的脉搏,从手腕插入了静脉,我的胸口感觉窒息,像溺水的人,凌的声 音变地沙哑拖沓,她身上散发着柠檬的香味,她的唇红得发紫,张合的时候呈现极 致的三角形。我的眼前一团乌黑……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凌的卧室里,凌坐在地毯上,用手枕在被子上睡着,看起来 她守了我一夜,阳光已透过纱帘射出一股剑一样利落的光线,伸手迎接上去,手掌 中心就被照耀出惨白的一点。凌被我惊醒,她赶紧摸摸我的额头说:“你好些了吗? 昨天晚上发了一夜的烧。”我摇摇头,沉默片刻,轻声说:“凌,相信我,我真的 什么也不记得了。你不是说我失去记忆就是最美的吗?请不要逼迫我想起过去。如 果哪一天我能想起它们,我发誓会第一个告诉你。” 凌这时温和的看着我,她伸手抚摩我的头发,像电视剧里的母亲对待自己的女 儿,眼神里再找不出昨天的尖锐,仿佛昨天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仿佛我们是前生就 已经相遇相知的亲人。虽然她只是一个我在糖块儿认识没多久的女人,我不知道她 的过去她的身份,她亦不知道我的过去我的身份,而我们莫名其妙的开始互相信任,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坚持的信念是:没有过去,失去身份就是美。 凌第一次浅浅露出小颗牙齿优柔地笑着,这笑和金子一样,不,应该是和那个 称自己为金子的修生一样,嘴角连接上了阳光:“放心吧,宝贝,不管一切是不是 谎言,让我照顾你。”